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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搏浪天涯》 作者:霍达

第6章 比绍往事(1)

  大西洋上第一网

  1985年5月7日上午8时,西班牙拉斯帕尔马斯港。

  中国远洋渔业船队汽笛长鸣,拔锚起航。十二艘渔轮在冷藏运输船“海丰”824的率领下,沿着非洲西岸,向南挺进。他们将根据我国与几内亚比绍、塞内加尔和塞拉利昂签订的渔业合作协定,兵分三路,建立生产基地,分别在三国海域捕捞作业。浩瀚的大西洋,肥沃的非洲西岸,滋养了丰富的渔业资源,在弄潮儿面前展开了广阔的天地,广阔的战场。

  洋面碧波无垠,白浪汹涌,偏北风五至六级,船队乘风破浪,一路南下……

  5月10日晨6时,霭霭曙光中,现出塞内加尔陆标——这是舟山海洋渔业公司四艘船的目的地。按照预定部署,“舟渔”629、630、633、634离开船队,向达喀尔港驶去。三个小时后,指挥船“海丰”824从对讲机中接到报告,得知他们已经停靠塞内加尔首都达喀尔码头,并与先期到达的陆地工作人员相见。

  其余九艘船继续航行,当天下午2时到达冈比亚外海。“闽非号、2号,自此离开船队,南航塞拉利昂。”

  现在,船队还剩下七艘船,烟台海洋渔业公司的“海丰”824和“烟渔”619、620、621、622,以及湛江海洋渔业公司的“远渔”1号、2号。他们的目的地是几内亚比绍,将在那里成立中国水产联合总公司渔业代表处。首任代表于涛,副代表李国刚,另一位副代表沈锦标已经先期到达比绍。

  船队此时所处的位置是西经13°30°,北纬17°10°,距离几内亚比绍已经不远了。

  这里正是冈比亚出海口外的海域,水浅波平,许多非洲机动木船在此放延绳钓,一艘苏联大型渔船正在拖网捕捞作业。看到这一情景,中国船队不禁摩拳擦掌:我们何不在此试他一网?

  于是,船队尚未到达目的地,便大胆地途中试网!“烟渔”619与620,621与622,两两结伴,双拖前行;“远渔”1、2号则各自单拖……

  起网了。红鲷、赤娩、蓝圆鰺……虽个体不大、数量不多,总共也有三四吨的收获!当活蹦乱跳的鱼儿被拖出水面,船员们喜不自胜!这毕竟是他们不远万里来到大西洋打上来的第一网鱼啊,做了多年的“远渔”梦从现在开始变成现实!

  不过,初试身手,有得也有失,“远渔”1号在水深50米处单拖,网被海底障碍物挂住,卡环断裂,不但鱼没打上来,反而把网丢了,正应了中国那句老话:“不是鱼死,就是网破。”船队出发时每艘船配备了八顶网,现在还没正式开始作业已经先丢了一顶,价值8000元——大西洋向我们索取的第一笔“学费”。昂贵吗?不,比起以后的代价,这还只是无足挂齿的小小零头!

  大西洋沿岸底质欠佳,中国人已经隐约取得了初步印象。

  且不管试网胜败,未完的航程还在前头。下午5时,船队继续南航,深夜驶进比扎戈斯群岛海域。11日凌晨3时许,抵达比绍港湾50海里外,船队站锚,等待引水、办理进港手续。

  至此,从中国马尾港经太平洋、西印度洋、红海、苏伊士运河、地中海、大西洋到几内亚比绍,全程11652海里的航行宣告结束。夜幕笼罩着比绍港,船员们好奇地张望着这个陌生的港口、陌生的国家。对于几内亚比绍,他们了解得太少了。

  中国远洋渔业史将由这些人从这里写起,而铺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张白纸。人类历史的每一页都是在白纸上写成的。

  “阿米勾,达崩!”

  几内亚比绍共和国位于西非中部、大西洋东岸,北部与塞内加尔共和国接壤,南部与几内亚共和国相邻。国土面积36100平方公里,人口79万。主要为巴兰特族、富尔贝族和曼贾克族等,多信仰原始宗教,讲当地本族语言,通用葡萄牙语。首都比绍,人口11万。1471年,葡萄牙殖民主义者闯人这片土地,开始了长达五个世纪的疯狂抢掠,1951年改为葡萄牙的“海外省”。1963年以来,几内亚比绍奋起反抗,为民族解放进行了不懈的武装斗争,1973年9月24日,几内亚比绍共和国正式宣告成立。1974年3月5日与我国建交。

  几内亚比绍全境大部分为海拔200米以下的平原,属热带气候,全国居民90%从事农业,主要生产花生和棕榈产品,粮食尚不能完全自给。农业收人占国民收入的90%,工业只有碾米、榨油、木材加工、啤酒、发电等一些小型工厂,年人均国民生产总值仅160美元左右,是世界上“最不发达国家”之一。

  几内亚比绍的渔业资源十分丰富,贯穿全境的两条大河——科鲁巴尔河和热巴河从东北流向西南,在入海口冲刷出一个纵深100多公里的港湾。大西洋沿岸小河不计其数,海岸线曲曲折折,岛屿星罗棋布,沿岸的渔场处于众多河流的交汇处,土质肥沃,饲料丰富,适于多种经济鱼虾栖息、产卵、索饵、洄游,具有很大捕捞潜力。但是,几内亚比绍守着这么丰富的渔场,却几乎没有渔业,只靠少数独木舟和小流刺网、钓鱼绳、鱼叉,在岸边作业,生产能力极低……

  这就是几内亚比绍,一个极度富饶而又极度贫穷的国度。

  1984年8月28日,中国农牧渔业部水产局局长孟宪德和几内亚比绍渔业国务秘书路易斯·桑卡分别代表两国政府签订了渔业合作协定。根据这项协定,几内亚比绍允许中国远洋渔业船队在其海域捕鱼作业,自行销售;中国为几内亚比绍建造6艘135马力、93吨位排水量的机帆船。在几内亚比绍海域,西方渔业强国的渔轮群雄毕至,百舸争流,而东道主却至今没有一艘属于自己的渔轮。是谁向他们伸出了援助之手?是中国。中国人将帮助他们结束原始渔业的历史,开始半机械化渔业生产的新篇章。

  1985年3月1日,中国南通渔船柴油厂派出的第一批造船技术人员,已由副厂长沈锦标率领,到达比绍,开始了机帆船的建造准备工作。随后,代表处陆上工作人员尚国胜、韩学忠、万寿五等人也到达比绍。

  1985年5月11日,中国水产联合总公司驻几内亚比绍渔业代表处的船队开进了比绍港。

  5月11日晨,先期到达比绍的总公司负责物资工作的干部尚国胜刚刚吃完早饭,我驻比绍使馆经参处二秘陈健匆匆驱车来到他的住处:“老尚,现在比绍港来了一批‘军舰’,挂着中国国旗,你去看看,是不是你们的船来了?”

  尚国胜一听,没错儿!我们派出来的这批船,一律都漆成蓝灰色,可不是像“军舰”嘛!吕经理从拉斯帕尔马斯打电话来说船11号到,今天是该到了。于是,他们立即分头行动,由陈健和西班牙语翻译阎西平去港务局联系船队人关的联检手续,尚国胜和代表处副代表沈锦标以及造船组工作人员马海良开车到码头去接船。

  他们赶到码头,已是上午11时。尚国胜纵目看去,远处海面上果然停泊着十几艘“军舰”模样的蓝灰色渔船。这是中水自己的船,一眼就认出来了!尚国胜兴奋地伸开双臂向船上招手,大声喊话:“嗨,你们来了?我看见你们了,我在这儿呢!”可惜距离太远,他手里又没有对讲机,联系不上!

  港湾里,中国渔船上的人也在急切地望着码头,寻找自己的人。他们从望远镜里发现了尚国胜,看见他激动地招手,却听不见说些什么。突然,又看见他上了旁边的一艘外国船,也不知要去干什么?

  尚国胜是想借人家的对讲机,和自己人联系,语言不通,比比画画,人家好不容易才弄明白,客客气气地把对讲机借给他用,可他却在慌忙之中忘记了公用频道,鼓捣了一阵,毫无收获,只好怏怏退出,接着朝船上招手。

  船上的人比他还急,急中生智,放下了救生筏,派几个船员下去,划到岸边,把尚国胜接上船来。从马尾港起航时,船走了老远老远,他们还从望远镜里恋恋不舍地看着岸上送行的同志们,老尚是最后一个离开码头的;船队在茫茫大海上航行了六十二天,终于到了终点站,又是老尚第一个上船来接他们,相见之际,心潮激荡,一言难尽……

  第二天,船员们便迫不及待地上岸观光。几内亚比绍,我们从地球的另一半投奔你来了,让我们好好看看你!

  5月天气,雨季还没有到来,比绍的气温并不像想象的那样闷热。小小的国家,小小的城市,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现代化气息,当然称不上“繁华”。但是,这片未经开垦的处女地也自有它天然的魅力,那耸入云霄的椰子树,绿叶纷披的芭蕉,高大如树的仙人掌,硕果累累的芒果树、木瓜树,鲜花盛开的茵茵草地,以奇异的热带景色唤起了这些来自北温带客人的浓厚兴趣。

  芒果树下,一群孩子向船员们走来了。黝黑的皮肤,修长的身材,明亮的双眸,洁白的牙齿。他们手里捧着熟透了的芒果,微笑着递过来,异口同声地说:“阿米勾,达崩!”

  这是什么意思?先期到达的炊事员丛培君解释说:“这是葡萄牙语,意思就是:‘朋友,你好’!”

  “朋友”,陌路相逢,就得到这么亲切的称呼,实在令人惊喜。那捧在手里递过来的芒果,是朋友的一番盛情,却之不恭,连忙接过来,试着咬一口,奇特的甘甜、浓烈的清香立即沁人肺腑!当年,外国元首向毛主席赠送芒果,毛主席又转送给了中国工人。中国人太多了,不可能每个人都亲自品尝,于是全国都是蜡制的芒果复制品……现在,中国的渔业工人来到了非洲,这里到处都是芒果!据说,在几内亚比绍,芒果属于全民共有的财产,谁都可以任意摘取!

  肤色黝黑的朋友们向中国人表达了最大的友好。无论在比绍的大街小巷,那些肩扛着猴子、怀抱着老鼠等等千奇百怪的“宠物”的居民只要遇见中国人,都会笑眯眯地问候:“阿米勾,达崩!”他们还用不规范的音调尝试着说汉语:“你好!”在语言不足以表达情感时,甚至会在你面前做一个中国武术的动作,以唤起你的共鸣。他们喜欢以粗犷的歌舞宣泄欢乐,那高亢的歌唱、强烈的动作、快节奏的手鼓令你如醉如痴……

  奇异的风土人情,目不暇接,慢慢再领略吧,繁忙的工作开始了。船队带来了数百吨的造船物资、渔需物资和生活用品,需要赶快卸下来。可是,货到码头却遇到了预料不到的麻烦:造船物资属于援助项目,顺利进关,而渔需物资和生活物资不在此例,海关不予放行,须重新申请、审批。七艘船等着生产,海上、陆上百十号人要吃要喝,怎么能旷日持久地坐等?于是四处疏通关节,直至由渔业国务秘书桑卡出面,惊动了总统尼诺,经总统“特批”,才得以卸货。比绍是个小港,没有必要的装卸设备和运输车辆,一切都要自己动手,人拉肩扛,土法上马,那情景颇似当年石油工人在东北荒原凭空开发出一个“大庆”。中国人刚刚踏上这片土地,就已经感到“居大不易”!

  在卸货的同时,代表处忙于办理船务代理、捕鱼许可证等等涉外事务,建立甚高频电话陆台和电讯指挥联络制度,绘制渔区图,接纳当地船员上船……

  5月20日,已经卸完货的渔船陆续出海,由副代表李国刚指挥海上生产,代表于涛坐镇陆上,主持全面工作,副代表沈锦标主持造船项目。

  陆上工作人员搬进了代表处驻地——这里原是一家旧商店,现在兼作办公室、仓库和宿舍了。房子只有原来的拉门和落地窗,关上窗子密不通风,打开窗子蚊虫肆虐,防不胜防。没有床,在废纸箱板上铺一个塑料垫子,就算是“床”了。这还是船队经过拉斯帕尔马斯时买来的,要不然就只好睡在地上了。这里电力供应严重不足,停电是常事儿,有时突然来电倒使人受宠若惊,像是得到了莫大的享受。吃饭没有蔬菜,偶然得到的一点蔬菜,往往作为“礼物”赠送朋友。

  在国内时早就听说非洲苦,可没想到苦到这个地步。在中国,插队落户到农村,去北大荒屯垦戌边,也没有这么苦!出来的时候,领导对出国人员选了又选,挑了又挑,共产党员、共青团员、技术骨干在首选之列,挑上你是你的光荣。万里迢迢地来了,还能因为怕苦打道回府吗?这种话,谁也说不出口。住下吧,从现在起,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在这个极度富饶又极度贫穷的国度,我们安家、创业!

  抢滩割摆

  5月22日,中水副董事长鲍光宗、副总经理吕洪涛和合作单位中信公司的代表宁巩来到刚刚“落户”的比绍代表处,看望大家。工作和生活条件的艰苦,本在领导的意料之中,他们唯有安慰和鼓励同志们:万事开头难,我们“摸着石头过河”吧。为了尽快打开局面,总公司领导并且要求:我们从几内亚比绍打上来的第一批鱼货,一定要供应当地人民,这是我们的见面礼!

  就在领导到来的这一天,最早出海的“烟渔”619、620回来了。然而并不是送回鱼货,而是“烟渔”619发生了“缠摆”故障——推进器被水里的破网和漂浮物缠住,无法启动,只好停止作业,由“烟渔”620拖着回来了。

  “近怕鬼,远怕水。”我们从未涉足过这片汪洋大海,谁知道哪儿深哪儿浅,哪儿有暗礁哪儿是险滩?大西洋上,各路英雄大有用武之地,而我们的人却是两眼一抹黑,举步维艰,不是破网,就是缠摆!

  按照惯例,对付“缠摆”的通常办法是派修理人员潜水下去“割摆”——清理缠住螺旋桨的一团乱麻。但是,这里的鲨鱼太多,我们又没有轻潜设备,不能冒险潜水割摆。退而求其次,可以上船坞修理,而我们在比绍又没有船坞……

  吕洪涛把难题交给了冷藏运输船“海丰”824的船长高守延。

  高守延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船长,吕洪涛信得过他。面对缠摆的“烟渔”619,高守延想:如果把船拖到达喀尔上船坞去修,来回至少要花费三天时间,而且要用一艘好船拖一艘坏船,一误就是两艘船的工,我们的“买卖”刚开张,这样太不合算了!能不能再想个法子呢?一个大胆的念头闪现在他的脑际:抢滩割摆!

  不行,不行!他的想法刚刚说出口,就遭到一片反对声。

  所谓“抢滩割摆”,就是把船故意“搁浅”在沿岸的海滩上,让螺旋桨裸露出来,露天割摆。这当然可以避免潜水割摆的危险,也大大降低了割摆的难度。但是,“抢滩割摆”要冒更大的风险:西非渔场潮差大、水流急,“抢滩”要抢得准,很不容易。如果一旦撞坏了比绍港那摇摇欲坠的简易码头,怎么向人家交代?得赔多少钱?如果船底的泥沙被海水淘空,倒了船,岂不是砸了我们的家当?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谁也不能完全保证不出现那个“一旦”和“如果”,可怕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脸上、心上。算了,万一出了事儿怎么办?还是拖到达喀尔修理吧!

  高守延默默地权衡着利弊。他铁了心: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了避免国家的财产损失和船员的生命危险,我愿冒最大的风险!

  这个在黄海里泡大的“土老大”,此时显示了足够的魄力和信心。

  欲擒故纵,引而不发,乃用兵之道。他默默地在比绍港踏勘,摸索潮汐的规律,寻找“抢滩”的最佳地点。等到把必要的数据都搞到了手,胸中的方案才算最后成熟了。披挂上阵,登上驾驶室,指挥抢滩,在潮水涨到最高位,果敢地发出舵令……

  “左舵五!”

  “前进一!”

  “前进三!”

  ……

  借着强有力的潮涌,船头冲上浅滩,触到了泥沙,而船体和机器没有任何损伤……

  “成功了!”一片欢呼声随着一蹦老高的“海碰子”们冲腾而起。高守延的高招儿获胜,一切危险都烟消云散了。

  高潮过去,海水渐渐后退,船体在沙滩上裸露出来。

  割摆吧!

  修理工孙显臣、王献词等人跳进船尾部分齐腰深的水里,动手割摆。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紧张的抢修简直是争分夺秒!他们大汗淋漓,浑身湿透,却不肯停歇!

  三个小时之后,割摆终于在再次高潮前完成。当他们湿淋淋地走上岸来,脚上的皮鞋已经被泡得松软臃肿,像是什么不知名的海洋生物!

  市场无情

  6月初,第一批鱼货上岸了,运往几内亚比绍渔业国务秘书处的冷库,供应东道国人民——这是友谊的标志,也是两国鱼货贸易的开端。几内亚比绍虽然有丰富的渔业资源,但没有捕捞能力,缺的恰恰是鱼货。中国人打的鱼送来了,朝野上下都极为兴奋。从码头到比绍冷库,大卡车来回十几趟,冷库的搬运工人喜气洋洋,场院里挤满了看热闹的当地居民——冷库为此设了警戒,我们渔业代表处和会计、出纳、司机、翻译、修理工一齐出动,凡陆地工作人员能来的都来了,过磅的过磅,计数的计数,忙得不亦乐乎。

  先卸下来的是十几吨胡子鲶和赤鮸,大受欢迎。胡子鲶是当地人喜欢吃的鱼,而赤鮸是营养丰富的高档鱼,个儿大,每条十几斤重,一看就特别喜人!

  高高兴兴地过磅,用小手推车送进了冷库,下面该卸带鱼了。这是我们打的数量最多的鱼种,每条有半米多长,五厘米左右宽,银光闪闪,外观、口感和我国的舟山带鱼都基本一致。西非带鱼蕴藏量极为丰富,这一回可找到了财源!

  谁知,带鱼卸下来,收鱼的工作人员都说:“不要!”

  啊?这么好的带鱼不要?为什么?恐怕是看我们拉来的带鱼多,要压价吧?

  于是,按照我们国内的习惯,跟人家讨价还价,并且表示:友谊第一,价格嘛,可以商量,你们出个数……

  人家说:不要就是不要,你们赶快拉走!

  傻眼了。几十吨优质带鱼,都给你们冷冻好了,拉到家门口,你们又不要了!再花一回搬运费、车辆费把它拉走,不但没钱可赚,还要赔钱!

  唉,干脆,这批鱼白送给你们了,交个朋友!

  白送也不要,拉走拉走!

  我们又没有冷库,船上的冷冻能力有限,往哪儿存?你们不要,我们也不要了,这笔钱就算扔了!

  扔也不能扔这儿!你们拉走,扔到海里去!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种事儿如果不是亲自碰上,说出来谁也不信!没人给你解释这到底是为什么,倒是回来自己琢磨出了原因:人家有人家的宗教和民俗,就是不吃这种鱼,你有什么话说!

  第一次收获,损失惨重。卖胡子鲶和赤鮸得到的鱼款是一把当地货币“比索”,换不成美元,而在当地买东西,对外国人却只收美元,手里的比索又换不成物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船队靠着大海,却眼看着快吃不上饭了。那些渔业强国对中国人实行技术封锁,我们手里没有当地资料,鱼场不熟,鱼种不熟,许多鱼打上来却叫不出名字。用单边带(单边带:对讲机之一种。)问拉斯办:“周杰,这种鱼嘴巴长长的,长着四个大牙,叫什么呀?”周杰也不知道,顺口说:“就叫‘四个牙’!”“这种呢?样子有点像鲷鱼,头方方的。”“方头!”就这样,中国人在这片陌生的海域普查着鱼类的“户口”,用自己独特语言编造出一份花名册,虽然太土了些,但在没有洋本本的情况下,却也算是一项创造发明呢!

  6月21日,按照吕洪涛的指示,高守延驾着“海丰”824,第一次把鱼货运往拉斯帕尔马斯。

  拉斯帕尔马斯码头上,各国的货船云集,紧张地装卸,繁忙地交易。紧挨着“海丰”824的是我们的近邻——韩国的扒载船,也在同时卸货。

  我们的鱼货第一次登上这个国际市场,船员们光着臂膀,顶着烈日,来回奔跑,巴望着卖个好价钱,心里还暗暗较劲,要和韩国的船比一比。

  卸完之后,一结账,大吃一惊:怎么?同样的吨数,我们卖的价钱仅是人家的三分之二!是不是外国渔商欺生,存心要坑我们?

  不是,我们关心的只是“产量”,人家关心的是“价格”。而高价格来自高质量,人家的鱼货分门别类、等级森严、加工精细、包装整齐,卸完了货,码头上干干净净。我们的鱼货加工方法不合规范,鲨鱼不破肚,大赤鮸未去头、尾、内脏,清洗不净。鲨鱼、鳐鱼、墨鱼带着血水、墨汁,有的带鱼、赤鮸变色;包装不整,箱子破碎,卸完货码头扔满了破纸箱,一片狼藉,像个大垃圾场、破烂市……两相对比,找出了差距:“一分钱一分货”,“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桃一筐”,这些道理,中国人难道不懂吗?当然懂,但我们的人在国内吃惯了大锅饭,习惯了粗加工,反正是国营企业,计划经济,国内鱼货紧俏什么鱼都能卖得出去,“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现在,这一套到了国外就行不通了,外国渔商对鱼货质量要求极严,抽样检查,只要你有一盒、一箱分量不足或者规格不够,整批货就得统统降价,甚至拒绝收购。一位满脸横肉的渔商指着中水翻译小陈手里的照相机,说:“陈先生,你用的是什么相机?噢,‘佳能’,好,三百多美元,很贵,是吧?可是,你为什么不用中国自己生产的相机,却要买这么贵的外国货?因为它的质量好。鱼也不过是这样,如果是一堆烂货,谁还要啊?”说罢,拂袖而去。如此尖酸刻薄的冷嘲热讽,能把你气死!可是,气死又有什么用呢?市场经济,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就是这么残酷无情!

  吕洪涛召开党委会议,决定立即组织对生产船船员的培训。

  “海丰”824返回渔场,每艘船挑两名船员,上“海丰”接受关系到船队生死存亡的质量培训。把鱼货严格分类,三六九等,绝不允许“老少三辈”、“四世同堂”;鱼货要新鲜,鱼体要完整,切段要标准;收拾要利索,洗刷要干净,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把墨鱼的墨囊夹出来,别弄破,染黑了就没人要了!过去的那一套粗粗拉拉的作风不行了,“剜到篮子里就是菜”,你糊弄谁?到头来糊弄的是自个儿!咱们不能光在口头上嚷嚷“精神文明、物质文明”,得实打实地文明生产、文明经商、做文明人!盛夏的西非,酷暑难当,船员们挥汗如雨,吕洪涛、高守延也和大家一起光着膀子干。吕洪涛已是五十岁的人了,腿有毛病,不能长时间蹲着,就跪着刷鱼。高守延整整两个航次没离开加工间,狠抓质量,把各项指标制成表格,逐船检查。有一位和他共同闯海几十年的船老大为了“增加产量”,红着脸说:“老高,抬抬手,下不为例……”看着老朋友这样求情,高守延何尝不动心?但他还是铁面无私地把不合格的鱼货退了回去:“老伙计!国际市场上可对咱不搞‘下不为例’,还是多想想国家利益吧!”

  黄金铺成的国际大市场充满了诱惑,却又是一个残酷厮杀的战场。蔚蓝色的大西洋充满了诱惑,却又是一匹难以驾驭的烈马。初涉远道的中国人要在此立足,面临着严峻的考验,他们付出了心血和汗水,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从5月20日到6月21日,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船队鱼获量统计总数为207.8吨,加上在比绍销售部分以及船上存货,也不过300吨左右。其中低价值鱼占94%,而在国际市场上售价高、销路好的如墨鱼、海虾、舌鳎、红鲷、石斑等,仅占5%左右。大量捕捞低价值鱼,并且又在加工中耗费大量劳力,得不偿失。这期间总产值为14万美元左右,而七艘渔船的月生产成本则高达30万美元,亏损50%以上。在同一海域,同一时期,韩国的一艘3000吨级的渔船产值40万美元,中水的七艘船的产值尚不及人家一艘船产值的一半!

  这种赔本的买卖,如何维持?长此以往,将把老本赔光、家产荡尽!从拉斯帕尔马斯总部到比绍代表处,人人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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