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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小说 > 《风风雨雨太平洋》在线阅读 > 正文 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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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风雨雨太平洋》 作者:刘白羽

第61章

  他们走后,于虎烧得从嗓子眼里发出呕吐的声音,“弥勒佛”不知怎么办好,连忙说:“水!水!”等丽莎接过一大杯凉茶--她连连摇头说:“不行,要热的……”“弥勒佛”连忙转身出去,跑到厨房,取了一只装满开水的红铜壶来,丽莎用她那纤细的手把于虎的牙齿灵巧地撬开,可是用碗往嘴里倒水,水没倒进去,都泼洒在脸上,顺着下巴流到火热的胸脯上去。她一急就含了一口温水对着于虎的嘴吐了进去,她那娇嫩的嘴唇接触到于虎干燥的嘴唇时,她心头突突跳动起来,她的腿有点酥软,一股柔柔的情意从她心的深处缓缓浮涌上来。“弥勒佛”从认识丽莎,就挺喜欢,心下说:“这是一个好孩子!”他早就发现丽莎对于虎有爱意,他心里十分矛盾,一面想,这真是很般配的一对;一面又觉得于虎不能背叛阿蒙……于虎好几次踉他谈到阿蒙怎样茹苦含辛,他对阿蒙十分钟情,于虎还跟他说:“咱们中国人是讲良心的……”现在于虎反正什么也不知道,可是他还是给丽莎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他装作不知道,摸摸这,摸摸那,心下嘟嚷着:“西洋人就是火爆性子……”胖人容易睡觉,到半夜时分,“弥勒佛”就靠在墙头上打起瞌睡。丽莎一直跪在床前,她只是用她那一双哀愁的眼光静静地注视着他,心下里默默为他祈祷。于虎还是昏迷不醒,一动不动,只是不断从口中喷出一股火气,丽莎没法子,又含了水,一连灌了好几碗,她摸摸额头上敷的冷手巾已经烧得发干了。她看“弥勒佛”,“弥勒佛”打起呼噜,睡得正酣,便自己急急地跑到厨房自了一大盆冷水来,一会把凉沁沁的手巾敷上,烧干了,便又拧了换上。丽莎就这样折腾来折腾去,下半夜,她取手巾,忽然一阵惊喜。于虎整个额头上满是汗珠……发烧的热度也显得减轻了一点,一派清凉凉的早晨的光亮也如清水一般从屋外漫了进来。丽莎愁苦而又爱怜地看了一阵于虎,她想起非得回去烧饭了,于是她推醒了“弥勒佛”,“弥勒佛”怪不好意思地睁幵两眼望着丽莎,一丽莎告诉他于虎出汗了……他一听真是喜出望外。丽莎说:“我得回去了!”说完像个小鹿子一拧身就跑了出去,跑了几步,又回过头说:“回头我会来!”随后一阵风跑得无影无踪了。

  “弥勒佛”也要去烧饭,就找了木匠来看着于虎。上午,红胡子老人卡特又来打了一针,又到处摸了摸,敲了敲,听了听说:“心脏跳得有力了,他要是醒过来,可不要动弹,多给他水喝,要饿了,给他吃点流质的。”木匠茫然不知问道:“流质是什么?”“就是牛奶,回头丽莎会送牛奶来。”丽莎回去,连合眼的功夫也没有,就动手揉面团,烤面包,等到面包发出浓郁的大麦的香味,她快手快脚,把面包取出,正在这时,卡特爷爷伸头进来说:“给那个中国人热牛奶喝。”丽莎已经想到这一说,她便可明目张胆去做了。

  她急急忙忙跑到牛栏里,乳牛胀得不舒服,在哞哞地发出男低音似的深沉厚重的叫声。丽莎一来,它们就一个个排着队摇头摆脑地向她走来。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秉性,每头牛有每头牛不同的脾气,其中有头身上长着一块块黄斑的白牛,由于受丽莎特别娇惯,它也就特别纵性,它伸出头上两只角把别的牛挤开,先向丽莎跑来,丽莎推它,可是推不动,只好拍了拍牛的脑门说:“丽丽!我把你惯坏了。”可是,她还是嫣然一笑,蹲下去,伸出两手在沉甸甸垂下来的乳房上挤奶。奶带着一股香甜的腥味,雪白雪白地流到一个大桶里。丽莎在人面前总露出忧郁的眼色,可是一到这牛群里,她就笑逐颜开,神情愉快。迪尔西爷爷放牛放了快十年了,他对丽莎说:“要爱惜牛呀!你看,人要不吃牛奶,哪里来的力气。”其实丽莎更疼这些牛,她给这些牛喂草,饮水,还往它们身上泼水,给它们洗澡,因此,牛也爱丽莎,听丽莎的支配。挤了十几头牛的奶,丽莎已经一身大汗,迪尔西老爹还没来,她就关了牛栏的门,把两大铅铁桶牛奶送到厨房。眼看太阳已经从山腰上升上来,她便提了一罐牛奶,撒开腿往于虎那儿跑……跑了一阵,有什么在绊脚,一看是一头小牛,一直在她腿底下转,她关栏门时,它已经出来。现在小牛就跟着她跑。

  阳光把丽莎的脸照得红艳艳的,闪光发亮。她跑进于虎屋里呼呼直喘,靠在墙上半天说不出话。木匠笑她,她只挥了一下手。她不容易平静下来,把牛奶罐递给木匠,说:“木匠爷爷!这是红胡子爷爷叫我送来的:木匠摇了摇头:“我们中国人不喝这东西。”“要听大夫的话,他说要给他热牛奶喝,不能吃不好消化的东西。”她伸出手掌竖起一个手指头,加重语气又加了一句:

  “记住!热牛奶!”木匠提了罐子到厨房去了。丽莎连忙蹑手蹑脚,走到床头,于虎还是紧闭双眼,但她摸了摸额头,已经不像昨晚火一样烫人了,显然退烧了,不过,鼻孔里喷出的热气,还是热呼呼的,她为他难过,为他可怜。她见屋里没人就用自己凉凉的嘴唇贴到于虎的脸上,谁知此时,“弥勒佛”提着一壶热牛奶进来,正好碰上,丽莎脸蓦地一红,说我要回去做饭,就一溜烟跑掉了。

  “弥勒佛”用勺子把撬开于虎的牙,于虎的牙不像昨天咬得那样紧了,他很顺利地把壶嘴对准喉咙,缓缓地给于虎灌了下去。“弥勒佛”坐在木発上,脊背靠着墙壁,他觉得丽莎这两天简直像一团火,他倒有些担忧起来,他想于虎对丽莎不错,可是他心下有的是阿蒙,绝不会超过那个分寸。他要把丽莎的行动,如实告诉于虎,于虎从此不理睬丽莎……哎!“弥勒佛”叹了一口气:“丽莎这孩子太可怜了!”他猛然一惊,“丽莎会不会走绝路”,于是“弥勒佛”决定:“任其自然吧!等于虎醒过来,他会有他的果断,只是丽莎怎么办呢?”“弥勒佛”是个胆小心细的人,他这两天总是反反复复想着有关丽莎的事情,一颗心七上八下没个主心骨。

  红胡子老医生下午又来了,摸了摸于虎,点头说:“温度下降了,好、好。”说完又给于虎打了一针,然后,从药箱里取出十几包药交给“弥勒佛”,嘱咐:“一天吃三次……他缓过来,可不能下地,得歇息歇息!”说完就骑马走了。就在这天夜晚,于虎出了一身大汗,汗水淋漓像下了一场大雨,把棉被都湿透了。清早,丽莎来送牛奶的时候,于虎清醒过来了,他很惊讶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想动弹一下,可头一歪又昏了过去,一他挣扎着想睁开眼睛,可是,他看了站在床头的丽莎,怎么丽莎像个影子样迷迷蒙蒙,他觉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他一下想到施工,不觉又倒在床上。“弥勒佛”紧紧按着他,把他身子放平,他又迷糊过去了。丽莎见于虎这受苦受难的情景,她转过身去耸着肩膀哭了。于虎好一阵,坏一阵,折腾了大半天,丽莎好几次倒牛奶给他喝,他很依顺地喝了下去。丽莎见他喝得痛快,心下兀自十分高兴,从昨晚起死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夜……他醒转时,脸色恢复正常。他看着“弥勒佛”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来,只说:“水!水!”“弥勒佛”倒了一碗热牛奶,送到他口边,他望了望碗里雪白雪白的浆液,向“弥勒佛”投出问询的眼光,“弥勒佛”说:“这是迪尔西老爹送来的牛奶,红胡子大夫说不让你吃硬的东西,你就喝这个吧!”于虎一口一口喝下去,他终于笑了一下,说:“很香,很香。”在以后几天里,于虎渐渐好转过来。

  一天早晨,丽莎来送牛奶,于虎向她投去感谢的眼光,丽莎笑嘻嘻地指着“弥勒佛”说:“他说中国人不喝这东西,这不是很好喝吗?”于虎点了点头,“很好,迪尔西老爹好吗?”“爷爷老了,两条腿有点不好使用,爬山不行了,每天我挤了奶,他还能赶上牛群,到河边草地上放放牛。”“弥勒佛”进来,见于虎跟丽莎说得很舒畅,他立刻放下心,觉得这几天自己心里是白嘀咕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他挺高兴。谁知第二天却出了一件事,于虎下定决心,要到工地上去看看,“弥勒佛”大吃一惊,可怎样拦也拦不住,便说:“要去我跟你一道去。”“不,你该给大家做晌午饭去吧。”话虽如此说,可是于虎自己也觉得两腿有点发软,就说:“你给我一根木头棍子!”就这样,于虎拄着木杖,走一会,坐下歇一会,向工地走去。

  几天没出屋,好像天地都发生了变化。太阳光虽说很明亮,却失去了往常的热力,从山林里吹来一阵溜溜的小风,已经那样清凉清凉的了。大约花了一个时辰,于虎听到前面人喊马叫一片,一听到这声音,他心里就喜得甜滋滋的,两腿也显得有劲,可是迈步还有些不稳。他拄着木杖,转过一处悬崖陡壁,热烈的动人的场面一下展现在他的眼前。于虎的伙计们正在推辆敞篷货车,一面吆喊着号子,一面把肩膀、手抵在车身上一寸一往上推。有一个人忽地回过头看见了于虎,就欢喜地跳着脚叫:“于虎!”一刹那间所有中国劳工、爱尔兰劳工都回转身来喊道:“于虎!于虎!”于虎费力地拄着手杖颤颤抖抖站起来,朝大家招手。货车正在陡坡上,手一停,车轮子就往下滑,--那就会出现一场祸事,吓得这个严酷无情的威廉粗暴而又恐怖地大喊大叫,把他那一根皮鞭挥舞得呼呼叫啸。于虎伸长了手臂,示意大家抓紧时间好好干活。于是,号子声又喊起来,车轮又在光滑的木排上往前旋转了。

  这时那个身子瘦长瘦长的工程师,从他观察施工站立的一块岩石上跳下来,向于虎走来,他的西装上衣敞开来,十分潇洒,十分文雅地握着于虎的手,说:“于虎!你想的法子好呀!最沉重的三台机车已经推上山,现在这40辆敞篷货车还得费点劲,可是比机车要轻得多了,我代表公司感谢你!”于虎连连摇手说:“这不是我……我们中国早就有这个滚木的法子,不过,没有遇到内华达山这样陡的高峰,这也真是一场……”爱德华立刻用准确而又清晰的语言说出:“一场英雄的业绩。”当他们还要说下去时,于虎猛然一怔,他听到丽莎愤怒而又娇嗔的声音。丽莎迈着急火火的脚步向他们奔来,立刻指着爱德华申诉说:“他病还没好,你们又把他弄到这儿来,我去找红胡子爷爷……”说着转身要跑,这两个男子汉都给这年轻的爱尔兰女人吓住了,于虎连忙拉住她求她:“丽莎!丽莎!是我自己来的!”丽莎还要猛喝,二听又没有喊出声,她呜的一声转过身捧住脸非常非常委屈地哭了起来……爱德华简直不明白这场急风暴雨是怎么回事,只嗫嚅嚅地解释:“我们知道于虎病得挺厉害,可是我们的确没叫他来!”于虎无可奈何地对丽莎说:“好丽莎!好丽莎!我回去。”说罢,他转身跟爱德华握握手,爱德华只好讪讪地走开了。这时“弥勒佛”也颤颤巍巍地走了来,他一见这情景心下明白了,他也十分恼火,气急败坏地数道着自己,实际上是责怪于虎:“我到处找你,我把个大活人看守丢了!”丽莎再没说什么,但从这一刻,她的眼光又变得更加沉寞,更加忧郁了。她心里很痛苦……她觉得于虎病痛中,他属于她的,现在他好了,又离开走了。从这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丽莎没再到于虎这儿来,于虎也慢慢恢复了体力,他为了自己能参加推上最后几节车厢而高兴,可是,他一想到丽莎,心中就跟失落了什么一样,不过他寻思来,寻思去,心想:“这样好。”

  有一天下工回来,有一个不属于他来的那一伙人,而是后来来的人来找他。他请来人坐下,给斟了一杯茶,随后便叙谈起来。这人听家乡来的人说父亲去世家里没有男人,他想回乡去了!回乡!这个字眼深深触动了于虎的心,他先是一惊看了那人一眼,然后便爽快地说出他赞成他回家的打算,说:“远隔重洋,总在这儿呆下去也不是事,还是回去好。”于虎略加沉吟跟那人吐出自己的一番心事,说道:“我也想家呀!我上有老,下有小,这拒子全压在我女人的肩膀上,我于心何忍!不过我想参加这项大工程,对美国日后繁荣也是一桩好事。只要两面一接轨,我就卷起行李卷,说什么也要回去。请问你是什么地方人?”

  那人答说:“湛江。”

  “哎呀!你同我只隔一条海湾,你能不能带一封家信。”

  “能,太平洋都过了个来回,那琼州海峡,我凫也凫得过去……”于虎两眼雪亮地一闪,说:“好,我找人写……”

  “不用,我粗通几个文字,你说我写就行了。”

  于虎出去找了笔墨回来,他一边抽烟一边念道:

  “阿蒙贤妻,我离家多年,你受苦了。高堂老母,想必安康。膝下孩儿想已长大。这都是你的功劳,能够回家过几年好日子了,只要这铁路一修通,你再忍一忍,我们就见面了……”他让那人给他念了一遍,他说:“行了,就写到这里吧!”他心里忍不住一阵酸疼,背过脸去擦了一把泪水,然后一咬牙取出印泥盒,把大拇指沾红,用力在自己的名字下按了手印。这时,他好像亲眼看到大榕树,看到阿蒙,一他做出了这一刚果的决断,心里感到十分顺畅。他把心交给来人带回家。也就是把一颗心带回家,那人将信揣在怀里,说:

  “于虎兄弟!你比我年轻,这工程再有两三年我看也差不多了。”

  “看现在这个进度,倒挺快,公司头头们急呀,只是不知洛基山是个什么山势,得凿多少个隧道,得架多少桥梁?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公司头头急,我心里更急,想早天回家呀?不过,我今年三十八,回家做四十岁生日,我看能行。”

  那人风趣地说:“这话我告沂阿蒙,让她好早点作个安排……”没说完,两个人便哈哈大笑起来。

  在那个陈旧的年月里,多少华工身在异域心怀祖国,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一个念头,就是:“落叶归根。”这是多么辉煌的四个字,这是多么珍重的一颗心。经这哈哈大笑,于虎从凄凉转为豪放,他拜谢了又拜谢,送走了那人,他的心已经踏踏实实安顿在那棵大榕树下面。他忽然想起美国的红杉和中国的榕树,都是挺立在苍天之下,厚土之上,整个大宇宙以多少深情厚爱养育了这两种庞然大物。这红杉树的年轮里,刻印着千秋血痕,那榕树的须根扎在地下又升上枝头,吹着了万古的长风。在这样大树下长大的人,生命力能不比铁坚硬,比石顽强?于虎这一夜真真正正把心守住阿蒙,他睡得无比的酣适,无比的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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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太阳风风雨雨太平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