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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风雨雨太平洋》 作者:刘白羽

第75章

  这是多么痛苦的努力,多么悲哀的挣扎。这时,于飞那明亮、灼热的眼睛就出现在她眼前,他好像在亲切地跟她说:

  “你要挺过来!挺过来!”她觉得她又失去了一切,她永远永远地失去一切。

  是的,我要挺起来,大家都要我挺起来。

  她最后下定决心,将到遥远遥远的地方去。

  她怕于飞一旦闯来,她不如早早与世隔绝,在那儿埋头奋斗,奋斗出一个成果。

  “我总要做一个有用的人!我总要做一个有用的人。”

  在决心已定之后,她跟谭漱芬之间就悄悄进行着准备工作,最令王亚芳高兴的是有一天护士长迈着轻柔的脚步走进来,两手背在身后,一直走到床前。王亚芳下意识地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护士长果然问道:

  “亚芳!你知道我给你带来什么?”

  王亚芳的心噗咚噗咚跳,可又故意装作若无其事,但是她的面庞上,无法忍着她的殷切的希望,她紧紧闭上两眼。

  “真的,亚芳!你看看……”

  谭漱芬把两手移到胸脯。

  呵!一套半旧的棉军衣,还有,还有什么?王亚芳忍不住坐了起来,使她又惊又喜的是谭漱芬从棉军衣上,用手指尖捏着两条轻飘飘的云雾似的东西,抖了一下,一王亚芳定睛看出是紫色的蒙面的纱巾……只有女人才会这样细心,只有谭漱芬这样的女人才会这样细心,她经受过剧烈的痛苦,她对别人体贴入微。谭漱芬好不容易买到两条白色的面巾,她捉摸这样不行,她又找到染房,恳求染房师傅把面巾染成紫色,这样盖在脸上,就可遮住紫色的疤痕了。王亚芳猛然站起来,泪如雨下,两手紧紧抱住谭漱芬,半晌时间才断断续续说出一句话:

  “我的……亲……姐姐……”

  谭漱芬转过脸去也抛下几点泪珠。

  “亚芳!我们的命运是一样的!我们的前途也是一样的!

  “你的意思是……”

  “我们既然做出贡献,我们就贡献到底。”

  在这痛苦与悲哀的漫长的时间里,王亚芳仿佛长大了,在她抱住谭漱芬这一刹那间王亚芳心中想自己问自己:“为什么?我们为什么都这样……”谭漱芬却坚强地挺了一下脖颈,很温暖地对王亚芳说:

  “刘胡兰就义的时候比我们小得多呀?”

  她这个问题使王亚芳一愣,因为她实实在在没有想过,她又羞愧得脸红起来,立即清醒地说:

  “是呀!比起她,我这算得了什么!”

  “亚芳!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她沉思了一阵在想什么:

  “我是这样想,我不能留在鸭绿江这边,咳!这些,我只想你必须给我留个通讯地址,这是老政委嘱咐的话,老政委对我们都跟亲女儿一样,我们不能辜负他一片好心呀!能通过你跟他联系呀!”

  王亚芳说:

  “漱芬姐姐,我不会往绝路上走。”

  “这我相信,这我相信。”

  “可是我到哪儿去?现在我也不知道,不过,不过……你跟老政委是世界上我惟一的亲人……”

  正在她们俩难分难舍的时候,一桩意外大事却降落到她们头上来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护士兴冲冲破门而入:“护士长!护士长!朝鲜前线来了看伤员的慰问团,团长叫于飞……”

  王亚芳一听扑通跌坐在床上,她哀哀地呼唤:

  “护士长,护士长!我绝对不能跟他见面。”

  谭漱芬看着王亚芳那累累紫色伤疤的面孔,她理解王亚芳的心境,她沉着而又细心地说:

  “我不让他跟你见面,你放心“不行,他是一个非常认真的人,她会从伤员名单上发现我。”--实际上她心里明白,于飞是来寻找她的,他是为她而来的,可是这已经不可能了!谭漱芬为了王亚芳由复杂紊乱的心意而突然神色大变而感动:“她多么想见他,可是她不能见他。”王亚芳的确是因为爱于飞爱得太深,她的坚定的性格,使她立刻下定决心:“我马上就走!只有这条路。”谭漱芬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同意你的决定。”她觉得王亚芳全身簌簌发抖,她十分可怜王亚芳,作为女人,她又认为王亚芳只有这样做,就说:

  “快些行动吧!”

  谭漱芬帮助王亚芳换上她的那套棉军衣,正好合乎王亚芳身材,又匆匆忙忙给她脸上蒙了紫色纱巾,戴上棉军帽,然后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钞票,说:“这是我给你积蓄的生活费,出门是用得上的。”最后取出一个布包:“这里面是你负伤炸碎的军服,留着,一不能忘掉这件事。”说罢连忙拉着王亚芳往外走,谭漱芬走得急急遑遑,快到门口,王亚芳突然转过身,她望着这简陋的病房和她睡了那么多日夜的病床一忽然一阵凄凉意味涌上心头,一时之间,难舍难分……谭漱芬果断地催促:

  “快!快!一不要赶不上火车!”

  她们俩旋风般向车站跑去。这小火车站距离医院很近,是专门为了运送伤员方便而设的。自从朝鲜战火爆发,伤员大批大批潮水般涌来,这一段路上充满呻吟,血迹,奔忙,死亡,可是现在这两个女人,都像要突破一道闸门一样迎接着未来的希望。那战乱时节,乘火车是用不着买什么车票的,谭漱芳从后推着,王亚芳手臂上挽着一个布包袱,气喘吁吁地上了一节车厢。窗户上每扇玻璃都是砸碎的,冷得像个冰库一样的车厢。当谭漱芬刚把王亚芳按到长椅上,--件令王亚芳感到恐怖的事发生了:

  “怎么会这样巧!怎么会这样巧!”如同电光一闪,她看见了于飞。原来她乘的这列车是往北开去的,于飞运送伤员的列车从北面开来,火车轮在钢轨上缓缓停下来的声音还在响,从车厢底上喷出来大团的浓浓的浓雾,遮着脸上的空间。正在这时,忽然像闪电一闪,王亚芳一下看到于飞十分矫捷勇健地趁火车还没停住,就轻巧地跳了下来,他很精神,可是两只大眼睛瞪得那么大,闪着暴躁焦灼的闪光,他向月台上的担架队大吼一声:“快来抬人,等不得了。”一是的,他总是这样,他在火线上,叫我抢救伤员时,也是这样毫不留情,疾颜厉色,一他就是火焰一样的人……谭漱芬也为于飞的吼声所震惊,同时,她看到王亚芳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谭漱芬只对她说:“忍住点!忍住点!”“这真是惨透人心的呀!于飞一点也没看到我。”但她明白于飞是来看她的,她给他的将是无边无际的失望。她多想向于飞狂奔过去,可是,“不可能,那不可能……”火车的浓浓的雾气一下又把于飞的影子遮没了,“不,不,让我再看一眼也好呀!”不料这时,王亚芳所乘的列车汽笛长鸣,一辆辆车厢刚哐啷撞动了一下,谭漱芬招了招手,连忙跳下火车,一下也投入到那雪白的雾气之中,不见踪影了。“让我再看一眼……哪怕就是一眼!”可是王亚芳乘坐的列车车辆在钢轨上轧出像牙齿咬着牙齿的声音,随即抛下那片浓雾,那阵人群。

  王亚芳觉得自己非常孤独,非常可怜,她觉得谭漱芬投入抢救的人群,听着于飞的指挥,该是多么幸福“可是这种幸福我永远也没有了。”火车愈奔驰愈迅速,早春的寒风从空洞的车窗上迎面吹来,“冷,怎么会这样冷呀!”人啊!人的生命总是那样顽强,顽强。当王亚芳失去一切的时候,她忽然在膝盖上展开那装着火线上烧毁的军衣,她把手伸到口袋里,她的纤细的手指接触到刷刷作响的纸,--“怎么会在这里?”她想起护士长拉着她离开病室时,她最着急的就是从枕头底下把于飞给她的信一把抓起:“怎么没装到身上的口袋里,倒装到这残破的军衣的口袋里?”她噗哧笑了,可是,她手里像抓住一把火,她痛苦,但是她忍住了,她自己呼唤着自己:“你为什么就不能刚强起来……”窗口的风忽然变得暖和,柔软,随了火车那一个劲儿不停的咣咱咣挡的声音,她朦朦胧胧睡着了。待她醒来时,她已经在辽阔无垠的黑龙江大草原上,她觉得眼前有千千万万点绿色,带着欣喜、欢乐在飞舞,在跳荡,仔细看时,原来远远近近都是桦树林。春天,春天,多么多情的春天呀!一眼望不尽的白桦树枝开绽出了那么婀娜多姿的细芽嫩叶。王亚芳性格的坚强的一面此时又占了上风,这世界不还是一样美丽吗?一我这算得了什么呢?

  哲学家有的说历史是不会重演的。

  哲学家有的说历史是必然重演的。

  究竟是那一种学说对呢?

  现在王亚芳用她自己的实践在说明哲学的真理。

  夜晚,大草原,浓密的青气像微云在空中拂荡,这是王亚芳非常喜爱的甜美的气氛。她现在不得不迈出十几个月前迈出的一步,可是一步之遥,分割开两个世界:那个世界里充满飞光电火,恐怖死亡,这个世界里静谧得如此温馨,如此柔和。不过,王亚芳是有意地寻找着这个时间,就好像一个演员要第二天演出她曾经演过的那场戏,“但,我算什么演员呢?”这一想她又怯生,又骇怕了,她搭火车到了最后一站,那是夕阳把大草原烧得一片金黄,如同着了火一样,那隐藏在黑色暮云后面的落日,从浓云背后,向天空放射着发亮的光芒,那横亘绵延在大草原上空的黑云边沿,以精巧的手艺镶着细细的金边,令人感到悦目,感到辉煌。王亚芳想着:“什么是和平,这就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美好的和平。我既然没有葬身于那个世界,我就要献身于这个世界……”但她坐在冰雪刚刚消溶,春草刚刚萌长的地方,用牙齿,慢慢地一口一口咬着谭漱芬塞在她包袱里的“黑列巴”……她吃完了,她又在草原上一步一步慢慢地踟躅着溶化的雪水像大河的无数蜿蜒曲折的支流,她有时跳跃,有时跨过,但她知道她是在消磨时间,等待时间,等候时针走到十几个月前曾经出现过的历史时刻,她动手去敲响那历史的时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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