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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风雨雨太平洋》 作者:刘白羽

第76章

  朝鲜东线,冰雪初融,金黛莱在白雪上绽出一朵一朵鲜红的春色。战役间隙,天空平静。于飞在一个暮天时候,正在伏案读书,手边的电话铃骤然紧急鸣响起来,他从听筒里听到司令员熟谙的声音:

  “于飞!你立刻到志司(志愿军司令部)去领受任务!”

  “好,我现在就动身。”他按着老军人习惯霍地站起身来。

  他从山坡上跑下来,立刻跳上他的吉普车,这是在东海岸上歼灭美军时缴获的,他很喜爱,很得意,这是他亲手打败号称“世界无敌”的美国军队的最好的纪念品,崭新的橄榄色油光铮亮,从美国军舰上运来,还没有驶进火线,轮胎上的纹络还没经过磨擦。司机是个机灵而又老练的小伙子,他往团长脸上一看就知道有紧急任务。于飞临时抓了一件棉大衣披在身上,靠在司机旁的坐位上。吉普车便轻快而迅速地飞驶起来,有时又弄得左右摇晃,但于飞重新经历他鏖战的战场,他还是得意洋洋,就这样穿过大片森林,有些树枝给战火烧得焦糊,但那簌簌的松针还随风吹来松脂的芳香。于飞自从进跨过鸭绿江,就一头扎入战火,整曰夜都弥漫着硝烟炮火,血肉纷飞;只在这时,他恍然发觉朝鲜的山河竟是如此美丽,山上饰满了落叶松,非常别致,无数笔直的树干如同纤细的疏落有致的灰色的细条,江流迂回宛转拖着一条黛绿的飘带,农家草铺的屋顶上吹来香甜香甜的炊烟。于飞一边看着一边赞叹:“真是江山如画啊!”可是想到这里一股怒火从心中腾起:“美国人一你们远在太平洋彼岸,有什么理由干涉太平洋此岸,你们把无数弹药远远运到这儿来,用烈火,用硝烟,用爆裂的弹药,这是多么巨大的邪恶,多么严厉的残酷,把美丽的江山炸得一片烟火蒙蒙,血肉横飞……”

  于飞很久以来一直盼望着再投入战场,再狠狠杀戮敌人,他心下暗语:“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挑起邪恶战争,他们应该得到的就是无情的惩罚……这是真理,这是人类应有的权力……”在这个暖中带寒的季节,暮色如烟如霜,于飞忽然感到浸透全身的一阵寒冷,一他不觉打了一个冷战,放眼看看,原来夜色已经像一条大的黑幕从空中垂垂而下。他伸手把胳膊穿进袖筒,穿起棉大衣。黑夜,在人世间是一副催眠剂,不知不觉,于飞感到了倦意,在朦朦胧胧中好像看到了王亚芳,一她那瘦长的身材,她那窄长、俊秀的脸庞上、稍高的鼻梁下,一只宽一些的丰腴而柔软的嘴唇,特别是一双大眼睛,双眼皮里的瞳仁灵动发亮。于飞细细地揣摩着,想念着,可是,她那苗条的身影一刹那间又无影无踪了,渐渐地听到了炮火的轰鸣,炸弹的崩裂……整个黑漆的天空上,火光悠地一闪,电光悠地一闪,他看了看夜光表,果然夜已过半。

  他想到自己已到了朝鲜战场的中线,这儿正在进行激战,路上运弹药、运伤员、运俘虏的卡车,驶来驶往,抖起狂烈的尘土,呛得他鼻子发痒。他细心地叮嘱司机:“你看满天的飞机,小心冷不防给咱们一梭子火箭炮,把咱们当块肉烤着吃了!”司机说:“首长,咱们抽一支烟提提精神好不好?”经过团长同意,吉普车停下,于飞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一只打火机,这都是这次从火线上缴获的,他送给志司50箱,送给军部20箱,师部10箱,团里留下十几箱。于飞从解放战争中就习惯了吸美国香烟,可是他抽出一根递给司机,司机没接受,掏出自己口袋里的香烟,嘟嚷着说:“不对味,甜咕滋滋的,还是咱们家乡的抽起来火烧火燎,真棒!”于飞笑了一下:“看来我比你缺少点爱国主义。”调皮的司机说:“话不能那样说,我估计这一场大胜仗,你叨着胜利品过瘾!”两只嘴巴就着美国军用打火机的红火苗,点燃香烟继续赶路,他心里很兴奋,估计这样让他直接到志司去,一定有重大任务,一调到中线再狠狠打它-场哪里晓得,他们却翻了车,出了事。

  打过仗的人都知道,在黎明前的黑夜里,人总是忍不住困倦,上眼皮跟下眼皮不知不觉贴在一道,你说是睡觉倒也不是,不过总是迷糊过去了。于飞下巴抵在胸口上,挺一下,一会又抵在胸口上了,慢慢地、慢慢地,他睡了,--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飘到了司机头上,来不及思索,他已经摔到路旁深深的沟壑里去了,紧接着一阵嘁哩咔喳树枝树干折断砸碎的声音,原来是吉普车顺着沟沿的丛生的乱木狼林滚了下来,司机像一块石头砸在于飞身上。在这种时刻,指挥员要镇定,于飞掸了掸身上的土,还开了个玩笑:“我说你蛋黄吃得太多了吧!身子骨怎么这么硬!”司机遇到这种事是十分恼火的,他明知道首长开玩笑是让他轻松一下,可这究竟是他的责任,他二话没说,就抓住树木爬到路上去,拦住卡车好用铁索把吉普拉上来,谁想到每辆卡车都有火急任务,呼呼过去好几辆,都没人答理,就一转转盘飞驶过去,气得司机大声叱骂,也无济于事。于飞忽然觉得火线上静了下来,这是美国军队打仗的规律,一到这时他们也都打瞌睡而停止不动了。可是,于飞向天空瞟了一眼,一种淡青色的曙光已经在预示着清晨的到来。天一亮,敌人飞机发现这辆吉普,必然一阵狂轰乱炸,那就弄得烟飞火灭。这一想,于飞一下子怒火冲天,往大路中间一站,举起手臂,大声呼喊,声震山野:

  “停车!”

  一辆大卡车闪亮了一下小灯。

  在朝鲜战场,车辆只有夜间行动,美国飞机只要发现一点闪光,就要俯冲而下,一阵乱炸,因此汽车都不能打亮车灯,沿路山‘谷、沟壑中不知摔碎砸烂多少汽车,死亡了多少司机,终于练就了一手摸着黑,在崎岖坎坷、低洼不平的路上把汽车开得飞快的本领。这辆卡车只亮了一下小灯,在那昏黄朦胧的光线中,司机看到一个威风凛凛,神魄如神的人,一看就是一个指挥员,便把卡车停了下来。于飞的司机如同得了救命索,拔步便向高高的车门扑去,谁知下来的却是一个朝鲜人民军军官。于飞本来要大喝大骂一阵,这一来马上变得和蔼可亲,连忙抢上前去握手,可是语言不通,无从交谈。幸亏司机由于日夜不停往来奔走,经常在朝鲜人家过宿,吃饭,这样就学得一口流利的朝鲜话,便连忙说明首长有紧急任务,不幸,吉普车翻到路旁的深沟里去了。在这之后跳下一个司机,听了这话便纵身跳上卡车,随即扔下一条铁链,这个酒杯粗的铁链像一条强劲有力的臣蟒,曲曲连连在地上盘了一团。两个司机牵上铁链就从山坡的树木上,手疾眼快地滚了下去。于飞他是个事必躬亲的人,欲待下去,亲自指挥,却被朝鲜人民军军官一手拦住,更使于飞吃惊的是对方竟说出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用不到,他们两个人足够了!”

  尽管黑夜看不见,于飞为了他刚才急不待言的碰撞感到羞惭,于是整个脸孔一下发烧通红,那朝鲜军官十分沉着郑重,就在暗地里也感到他那老军人的风度。

  “在中国打了几年游击,能不会讲中国话吗?”

  这一说于飞立刻明白,这是一位朝鲜人民军高级将领。

  果不其然,当朝鲜军官掏出一包朝鲜香烟递了一枝过来,于飞已经镇定,当俩人把脸凑到打火机火苗上,他发现对方金晃晃的领章,显示了他的身份。于飞想到刚才他怒不可遏地站在路中心那样凶猛地拦截汽车,更觉得自己实在太鲁莽了,深深吸了一口烟,朝鲜烟草甜辣的芳香,使他转而泰然自若起来:

  “实在对不起,我有点急事……”

  “是呀!在这世界上绝无仅有的这样大战里,哪一个不心急如火……”

  一阵轰隆隆声响,朝鲜司机开动马达,这巨大强劲的卡车一下把钢缆绷得紧紧的像一根钢条,卡车向后退,向后退,就这样慢慢地把吉普拉了上来,这时于飞说不上有多么感激。

  “太感谢了,在我最危难的时候……”

  “怎能这样说,你们把血肉之躯投到朝鲜战场,我们该怎么说呢!鲜血凝成的友谊是无代价可说的,你说是不是?你有紧急任务,我不耽搁你了。”

  于飞对这位老将军坐卡车,自己坐吉普这一点十分惭愧,可距离志司还有一段路程,他想把吉普送给这位老将军也不可能了,他只好十分恭敬地并拢脚跟,举手敬了个礼,就跳上了吉普车。司机还在生气,嘟嘟嚷嚷发狠地说着:“……这些浑蛋,见死不救,倒还是朝鲜人民军这位老将军救了咱们,你说要天亮了,我把你撂在荒山野外,我怎么向志司交代!”“看来还得你把我背去!”说到这里俩人哈哈大笑。天空地面像都凝固了,路上没有一辆飞驶的车辆,大概趁天明以前都找个地方隐蔽起来了。司机正好开足马力,火速奔驰,天明时分,转入志司所在的崎岖蜿转的峡谷。一个站岗的哨兵,不知是怕他们暴露目标,还是嫌他们惊动志司首长,示意他们停车。于飞没等吉普车停住,就已飞身一跃而下,他心里只是急着:怕已迟到了。

  志司设在一处矿山的山洞里。

  于飞没到这儿来过,当他急火火拔步上山时,有一个人迎上,看样子是参谋:

  “你是于飞团长吧!”

  “我来晚了,我在路上出了点麻烦……”

  按照于飞的性格,他从来都不拖拖拉拉,磨磨蹭蹭,一他不但准时,而且总是提前,在他的团里也养成这样一个作风。有一次一个营长迟到了一刻钟,他大发雷霆:“你懂得嘛!对我们军人来说时间就是生命,大家坐在这儿等着你,你消耗了多少人的生命,我要你赔!”可是,现在他到这朝鲜战场上志愿军最高首脑部,--第一次来,就迟到,何况彭总(彭德怀)的严厉的作风他是知道的,他只有埋怨自己,身负重任,怎么在那黎明前黑暗时刻迷糊过去了呢!一他恨,但也无法回避面对的现实了。他只好跟随那位参谋,沿着弯弯曲曲的坑道,坑道乌黑乌黑,只有参谋手上打亮的手电筒,照出一线光亮,在那凸凹不平、大牙交错的崖壁上,一条条水注弯曲曲流泻而下,闪出一道道亮光。最后来到一处像大厅一样开阔的岩洞,有几条木柱支撑着岩顶,于飞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汉子,这时整个身子有点发抖,他情愿等着彭总迎面劈头盖脑,彭总的威严却实在使他浑身发抖,但事已至此,他就硬着头皮,走到一根大木柱旁边。那儿点着一支蜡烛,岩洞的穴口吹来阴森森的冷气,吹得烛光一闪一闪地摇晃着,他们两个人静静立在那里。彭总伏身在木案上正在改枇一份文件,他字斟句酌地一下沉思默想,一下挥笔骤写,好半天,他把笔搁下,把文件推开,仰起头来。于飞在这一瞬间震动了一下,他等候着急颜厉色,怒不可遏,扶案而起,虎下脸来,一阵斥责,哪里晓得彭总一眼看到这年轻人,一阵爱昵温暖的慈父般的目光向于飞脸上投来,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问道:

  “你就是于飞吗?你们那一仗打得不错呀!”

  于飞想到自己的名字,一定上战拫了,否则彭总怎么这样熟悉呢?其实,彭总很爱惜青年人,特别是战功赫赫的青年人,他曾说:“共产主义的前途是属于青年的。”于飞敬礼报告,解说在路上吉普出了一点事故,他迟到了。彭总不但没有申斥,还微微一笑说道:

  “不迟,”随即把手一挥,转脸对那个参谋说,“带他去睡一下,奔跑了一夜……”

  这话使于飞感到无比的亲切,无比的感动。

  彭总温暖的目光一直送着这个可爱的青年人的背影消失在洞第二天,给他们下达任务的是一位副总司令,这副总司令是全军全总出名的调皮的人物,在毛主席、朱总司令面前他也肆无忌惮,笑话连篇,可是,就怕彭总,一到彭总面前,他就立得笔直,戴眼镜的两只虎彪的眼睛,一动不动。这会儿,在一个坪场上,召来于飞和另外几个人开会,参谋坚决不同意在这儿开,说飞机一来,你就是个目标,副总司令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问:“哦?我算什么?飞机上的美国人认识我,请我上飞机?请我逛华盛顿!”说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参谋无奈,只好站在山坳上去放防空哨。副总司令一个一个点了名,就下达命令:

  “伙计!你们别紧张,是个美滋滋的任务。”

  于飞心下说:“这人真逗!”就噗哧笑了一下。

  这一笑惹来副总司令手掌在桌上一拍,于飞连忙低下头,谁知副总司令也笑了。

  “甜头还没吃到,就咂吧嘴了,于飞,都说你还是个虎将呢?

  什么虎将,我看是芝麻酱!”

  这话一出,几个人又忍不住哄的一声笑了起来。

  副总司令却一丝不笑,眼睛片后面的眼光扫了几个人一下:“志司党委做了一个决定,趁这大战间隙,组织一个团回国去慰问慰问伤员。这胜仗,你们活胳膊活腿有功劳,人家缺胳膊短腿的就没份吗?我看,他们流了血,受了伤,要论功劳第一份属他们,我这里装了十卡车慰问品,二美国香烟,美国牛肉罐头,美国茄克……这茄克是什么意思我可不明白,反正往人家身上一披,美滋滋的,胜利品吗?美国人老远老远通过太平洋运来的,也用不到咱们开收条,反正收下就是了。我说劳动劳动你们回国去一趟!中线的这位师长当团长,东线一个团长、西线一个团长当副团长,你们都得去看望自己的部队呀!就这些,完了!”于飞听到这意外令他高兴的消息,他怔了一下,想:“为什么挑上我,是不是我和王亚芳的关系,都传到志司了?不会,不会,很可能是老政委的建议。”在他痴痴发想时,副总司令已站起来,跟了他们顺着山坡往下走。

  那个放防空哨的参谋急灼灼地喊叫:

  “你们暴露目标,副总司令!你这个人就是爱违法乱纪!”“嘿!好大帽子,你不怕戴在头上压死我!”

  几个人说说笑笑,走到平坦地面上,当大家要握手作别时,副总司令突然眼睛一亮向于飞的吉普走去,他用手仔细地摩挲着那橄榄色的吉普车,那样干净,那样漂亮,连一点斑疤都没有,连说:“这是从美国刚刚运来的新车,一这是谁的车?”于飞只好硬住头皮走过去说:“是我的。”副总司令员调皮地一笑。

  “打埋伏了吧!”

  这话像子弹打在于飞心意上,于飞的确为了自己缴获到这辆车而自己原谅自己:“留下来做个纪念吧!”这时经副总司令一语道破,他闹得满脸飞红。副总司令笑吟吟地说:

  “于飞!我扣下了。”一转眼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司机:“我这里没编制,连人带车怎么样?”

  于飞连连点头说:“我要知道志司缺车我早送来了!”

  副总司令说:

  “那倒不是,是我想把彭总从国内坐来的那辆破烂货换一换,也许他还不千,指着鼻子骂我:‘谁让你来拍我马屁了!缴获归公,人家前线部队流血流汗换来的,归前线部队用!”于飞那我只好原物送回。”

  于飞一个劲儿摆手:“我不要了,我不要了!”说着扭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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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风雨雨太平洋第二个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