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接！人啊，你想获取什么，得到什么时，首先应该知道你应该付出什么！人家梵什么给我们安家费？这一切不就是因为我是市委书记吗？不就是因为我手中的那份权力吗？企业家的钱可不是白给的，他们给你一个，索要的就是十个百个千个！他们给你一次贿赂，就意味着给你缚上了一道枷锁！这道枷锁，
你想挣脱都挣脱不掉。你想想，一个身上捆着枷锁的人，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比坐牢还要难受哩！”
“这道理我都明白，在这方面，我支持你！”苏丽娟毫不犹豫地说。
仅仅一两天的时间，新书记吕展即将到梧桐上任的消息就传开了。众目睽睽，又是众矢之的。温洪涛还听到了关于吕展各种各样的议论和评价。
丁爱玲的死亡，给温洪涛的打击太大了。那天跟陈明先书记汇报时，他头昏脑胀，呼吸短促，几近精神崩溃的状态中。他常常想，如果答应她的请求将她调离环保局，她还会这样吗？他不敢往下想了。难道是丁爱玲的死，催生了吕展的到来吗？住院之后，他敏感地发现梧桐官员的微妙变化。他明显感觉干部们对他的态度有了变化。人走茶凉，人总得承认这个现实啊！他感觉自己的病好多了，决定马上办理出院手续，以饱满的热情迎接新书记的到来。温洪涛对吕展的到来，并没有怎样吃惊。
温洪涛出院回到家里觉得很累了。按常规，心脏病人在不犯病期间，状态应该与平常一样。可是自己觉得身体的确不行了，这种状态近来常出现，常常想坐下来，在腰后衬个软垫子，再喝一口热茶，闭目养神。刚刚一眯眼，丁爱玲的影子又一次跳到他眼前来。她歪着那张白脸质问着温洪涛：“温书记，你说我哪儿错啦？”温洪涛吓了一跳，慌忙躲闪着。丁爱玲继续追问：“温书记，你说我哪儿错啦？”温洪涛失声喊着：“爱玲，你没错，你没错，谁说你错啦？”老伴肖红娟走过来扶住他：“怎么啦？什么对啊错的？”温洪涛睁开了眼睛，才知道是做梦，轻轻摆了摆手：“做梦了，没事，你去吧！”肖红娟悄悄离开了。温洪涛想起了丁爱玲的事情，心中又堵了起来。
温洪涛吃了两片药，又想起了丁爱玲的一些往事。几年前的一个冬天，丁爱玲在沧县当副县长的时候，温洪涛到沧县检查工作，汽车到半山腰熄火了，路上有薄冰，汽车缓缓向山坡滑去。丁爱玲看见了，她从汽车跳下来，脱掉自己的棉大衣，麻利地往温洪涛的汽车底下一塞，汽车被卡住了，丁爱玲搀扶温洪涛下来。温洪涛感激地望着泼辣的丁爱玲，紧紧握住她的手：“谢谢你，丁县长啊！”丁爱玲大咧咧地说：“谢啥？保护领导是我们的职责！”
中午吃饭的时候，温洪涛想起汽车熄火的事，心中还是后怕，又夸奖了丁爱玲一番：“丁县长简直是女侠客啊！”孙继海县长插嘴说：“这算什么，去年春天，我们两家企业争夺矿山，民工发生了械斗。乱打一锅粥的时候，保安都冲不进去，丁县长当时分管公检法，带着防暴队闯进混乱的人群里，朝天上放了两枪。都镇住了！后来，挑头闹事的矿主刘大兵，外逃到长白山的情人家里，丁县长带队追逃犯，蹲了几天几夜，硬是把逃犯缉拿归案。这娘们儿干事，真是要强，爷们儿都顶不上啊！”温洪涛笑了，连连给丁爱玲敬酒。丁爱玲腼腆地一笑：“孙县长，你当着温书记的面，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你是说我不像女人呗？”孙继海摆手说：“没有，你是既能文又能武，女中豪杰啊！”丁爱玲撇着嘴巴说：“别描了，说我男相就男相吧，反正我们老石不嫌弃我就行喽！”温洪涛说：“说到这儿，我可有发言权，说到她老公石新生啊，那可是模范丈夫。他是我老伴的同事，两口子感情铁着哪！”丁爱玲说：“对喽，石新生总催我到您家看看肖红娟大姐，我没同意，我说，人家是大书记的老伴’别人看见还以为我们找书己跑官呢！”温洪涛仰脸笑了。
可是，就在两个月前，丁爱玲两口子真的到温洪涛家来了。丁爱玲不是跑官，而是辞官来了。石新生跟肖红娟寒暄之后，丁爱玲就把一份辞职报告递了过来，温洪涛接过来，感觉太突然，愕然地望着她：“爱玲，这是为什么啊？”那天她脸色苍白，满脸的汗水，额前的鬌发被汗水粘贴在脸庞上，讷讷地说：“我身体不好，想养病了。”温洪涛哈哈笑了：“别骗我，谁不知道丁爱玲是冲锋陷阵的女中豪杰，你身体不好，谁信啊？告诉我，是谁给你施加压力了吧？告诉我，我给你撑腰！”石新生刚要开口，丁爱玲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有谁对我施加压力，是我自己不想干啦！”温洪涛站起身说：“你别装了，我知道你这环保局长的压力，也有人告你的状，市委也有人提出免你的职。可是，都让我给骂回去了，市委是相信你的！不能辞职，继续把环保工作抓好！”说着，把那份辞职书扔给了她，他看都没看。丁爱玲看见温洪涛像玻璃一样的冷脸，表情虚弱。丁爱玲还要说，温洪涛霸气地吼：“别说了，我们梧桐是钢铁大市，我们的干部都是钢打的，铁铸的，我不想看见你这副样子！你知道吗？”丁爱玲咬咬嘴唇，硬没让眼里的泪水掉下来。丁爱玲走后，温洪涛对她的魄力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谁知这是她与自己的最后一面，如果答应她辞职，她还会跳楼吗？他后悔了，真不如痛快地答应她啊！想着想着他就泪水纵横了。周家富过来看望温洪涛，温洪涛才措掉含在皱纹里的泪水。
周家富刚刚从省城回来，听周三原说温洪涛书记出院了，急忙赶过来看望。说是看望，实际上有一肚子的话要跟温书记说。温书记退位，周家富是有准备的，但是吕展接手使他备感突然。他一直运作周三原接班，有温洪涛鼎力推举，省里不必说，而且把关系铺到了北京。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头呢？这个时候，周家富不能跟温洪涛说他跟周三原偷偷看望吕展。那样温书记会看不起他的。况且周家富并不喜欢吕展。自从在吕展家碰壁之后，他甚至有些恼恨吕展。他敏锐地预感到了可能来临的风雨。周家富悄声说：“老书记，听说新来的书记叫吕展，省会的一把手？”
“铁嘴啊，你的消息够灵通的啊。”温洪涛喝了一口茶说。
周家富一副沉重的表情。突然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内疚，老书记过去总是在帮助他，现在又因为天龙集团节能减排的拖沓，影响了老书记在省委的地位。表面看是年龄，实际上，这位梧桐政坛的“不倒翁”倒在了天龙手里。周家富眼睛红了，愧疚地说：“唉，老书记，家富对不住您啊！如果这次节能减排我们不拖后腿，要是我们执行您的第一方案，也许省委还会让您干着的，也许三原就能顺利接班的！”
温洪涛大大咧例地说：“铁嘴啊，你可别把尿盆子往自己脑袋上扣啊！在节能减排上，你们天龙是慢了，可全市不只你们天龙一家！说到病根，还是我温洪涛观念老了，整天跟着喊科学发展，可到了解决具体问题上，就回到老思维上去了！我这几天住院，躺在病床上常常想，在节能减排上，实际上也是一场革命！一场厮杀啊！可是，我总想搞平衡，走中间道路！现在看来是行不通的！”
周家富抬起头，倔倔地说：“还有，姓丁的那个娘们儿，也真他妈够呛，早不跳楼晚不跳楼，偏偏这个时候添乱！”
温洪涛瞪起了眼睛说：“你看你，这可就是你周铁嘴的不对啦！活人不把死人怪嘛，这点道理都不懂吗？你不提丁爱玲就罢了，你这一说，我还要问你哪！丁局长惩处你们焦化厂的时候，你背后做了什么勾当没有？”
周家富支吾着说：“没有啊，我周家富的为人您知道，好男不跟女斗，我对她再不满，也不会跟个娘们儿计较！”
温洪涛说：“丁局长是个好干部，她是个负责任的环保局长！她这个角色不好当啊！不是她死了，我才这样夸奖她。”
周家富脸色青着，故意转了话题说：“不说她了，温书记您退了，吕书记来了，您说我们天龙该咋办？”
“铁嘴啊，配合新班子，一定把节能减排搞好！加快你的企业转型，这就是我对你的瞩托！”温洪涛严肃地说，“还有，你是三原的叔叔，对他政治前途很关心，你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影响他的情绪。所以，我要叮嘱你几句，不要让三原市长心里有包袱！否则对他的前程非常不利！要他好好配合吕展搞好工作！”
周家富依旧沉着脸说：“您说得对，谢谢您对三原的关心，我会说服三原的。还有，老书记呀，我听了您的讲话，认识上也有所提高。刚才我就想，我们天龙集团作为梧桐最大民营企业，也面临企业转型。实际上，企业转型靠我这大老粗是玩不转啦！我们只能外聘人才啊！其实我们早就做了！高薪聘请海归派杨丹凤，还求助您把梧钢副总高天借调到我们天龙，其目的还不就是让集团向高科技发展吗？我们集团想到香港上市，不改革是不行的！为了加强这方面的力量，我想让儿子4郝赶紧从美国回来，他是学经济管理的，已经拿到硕士学位啦！”
“铁嘴啊，这就对了！”温洪涛笑了，“别看你连个字都写不好，还培养了个有文化的儿子！”
周家富想了想说：“老书记，我有个想法不知该不该现在说？”
“说，我都退下来了，咱老哥儿俩还有啥不能说的？”温洪涛说。
周家富说：“我想啊，您也要退下来了，呆着多寂寞啊？您过去可是梧钢高级工程师啊！我们天龙主打钢铁还是您的主意呢！我想聘请您到我们公司来当顾问！年薪呢，50万，就看您赏不赏脸呢！”
温洪涛用手指点着周家富：“我有那么值钱啊？你这个周铁嘴啊，退下来还不让我歇着啊？不行，不行！我不是怕别人说闲话，我是真的身体不行啦！”周家富好想再说什么，却遇到了温洪涛铁一样阴沉的目光。他不往下说了，他此时想到了政治。他心里乱极了。
下午三点整，梧桐市委常委扩大会在市委第一会议室召开。下午两点三十分赶来的省委组织部李部长代表省委宣布了任免决定。其实，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已事先知道了这个决定，听李部长读这份决定，不过是履行一个程序罢了。
任免决定宣读完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悄悄瞄向了温洪涛。大家看到，温洪涛的表情是平静的，他的语气也是平静的，他作了一个坚定的表态。吕展紧接着发言，他表示一定虚心向老同志和梧桐的同志们好好学习，尽快熟悉情况，投入工作，把温书记和上届市委班子的好作风继续发扬下去，绝不辜负省委和梧桐市人民的殷切期望。也恳切希望在座的同志们给以他热情的支持和帮助。
人们还注意到了，新书记吕展安静地坐在温洪涛身边，认真倾听着其他人的谈话，偶尔点一下头，说上简单的几个字。有官场经验的干部由此断定，新来的书记是一个温文尔雅、性格内敛的人。其实，他们的判断并不十分准确，温文尔雅不错，但是吕展并不内敛，他是一^外向热情的人，有着敏锐的思维和非凡的口才。
会议由温洪涛主持。省委副书记高峰最后讲话，他肯定了梧桐市改革开放以来取得的可喜成就，表扬了温洪涛这届领导班子的锐意进取，也表扬了梧桐市各级组织和干部的勤勉奉献接下来对新一届市委班子提出了殷切的期望。
散会以后，高峰书记和李部长要连夜赶回省城。温洪涛、吕展、周三原等人把高峰和李部长一直送到高速路口，才返回市委大院。马进秘书长要带吕展到军分区大院休息6吕展的临时住处就在军分区大院的老式别墅。两人刚要上车，迎面走过来副市长姚刚，姚刚有些拘谨地站在吕展跟前。马进秘书长介绍说：“吕书记，这位是姚刚副市长。”
吕展跟他握了手，有些疑惑地问：“有什么事吗，姚市长？”
姚刚自我介绍说：“吕书记，刚才听了您的讲话，我们很受鼓舞。我是分管环保的副市长，对于丁爱玲的死，对于梧桐节能减排，我想跟您谈一谈！”
吕展眼睛一亮，微笑地说：“好啊，今天晚上宴会以后吧！”
姚刚迟疑了一下说：“吕书记，您今天活动那么多，是不是太累啦？”
“没关系，就这样吧！”吕展说。
吕展忽然想起了什么，走了几步又重新返了回来：“你想谈什么？能不能现在就说？我是怕晚上喝高了啊！”
姚刚望了马进秘书长一眼，他显然是边说边斟酌着用词：“是这样的，我感觉是天龙集团周家富逼死了丁局长！那天，天龙集团花重金新购置一套排污设备，环保局丁爱玲局长从现场给我们打来电话说，发现设备有质童问题！”“是这样？”吕展是在心里说，嘴上还没说出来。他意识到此事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一定另有隐情。吕展扭头对马进说：“马秘书长，你先忙别的，我先不去住处了。请打开一个小会议室，我跟姚市长说说话！”
马进说：“好吧，跟我来吧！”
马进引领着吕展和姚刚走进市委办公楼，走进一个小型会议室。吕展没有心情观察会议室，目光落在了姚刚的身上。姚刚长着一张圆脸，很黑，单眼皮小眼睛，但目光亮亮的，非常有神采。几句话过去之后，吕展才知道炤肭是西藏阿里地区援藏干部，去年冬天刚刚回到梧桐市。人长得本来就不白，又经过西藏的烈日暴晒，脸黑得像个非洲人。吕展还不知姚刚这个黑脸市长急于跟他谈什么，是工作上的问题？还是个人安排上的问题？
姚刚为了尽快打消吕展心里的疑惑，苦着脸说：“吕书记，一见面就猛夸，实在是有溜须拍马之嫌。可是，我还是想拍，您刚才讲得太好啦！因为我是分管环保的，对节能减排这一块还熟悉一些。您到任后工作可能千头万绪，我抢先跟您谈，就是想引起您的重视！我跟您说，梧桐的形势已经很严峻了！我们上黑名单的企业有13家，其中特别严重的3家国家环保局通报！已经对我们梧桐实行了区域限批！丁局长的压力可想而知。就是说，我们梧桐所有的项目都不能上马！这个问题，已经波及到凤凰甸啦！”
“啊？这么严重？”吕展愣了一下，听得直眨眼，旋即又说：“我怎么没看出来？这个事情可不小啊，他们怎么不着急呢？”
“嘴上不说，心里也急啊！”姚刚忧心忡忡地说，“我看您是想干事的领导，所以我就挑明了说吧！国家环保局重点点名的3家企业，天龙集团就有两家！不知您知道不知道，天龙的老总周家富是周三原市长的叔叔。”
“这个我知道！这又怎么样呢？”吕展说。
姚刚气愤地说：“天龙扛着不动，别人能动？全市的企业都盯着天龙集团呢！敢动天龙的人倒是有一位，那就是原来的常务副市长刘建新同志，结果怎么样？还不是给调到政协了？丁爱玲想对天龙下手，结果怎么样？”
“先说刘建新，他今年多大了？”吕展愣了愣问。
姚刚说：“刚刚四十九岁，正派，能干，群众基础非常好！”
吕展警觉地问“为什么要这样呢？”
“事情多了，他早就主张关掉天龙的焦化厂，主张防農棚改造，他和丁爱玲局长联合，公开阻拦一个凤凰甸的上岛项目！据刘建新说，这个项目叫蓝天化工，是天龙与韩国一家企业合资的，表面符合凤凰甸的循环，实际上它的气体排放不能做到全部回收，对人的伤害非常大！您还不知道吧？这个项目明天就要在顾甸奠基啦！知情的人受到排挤！一个臭老鼠会坏一^汤的，为了凤凰甸，为了这个示范区，为了梧桐的未来，我豁出去了！”姚刚气愤地说。
吕展激动得握住姚刚的双手：“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姚市长！你反映的情况非常及时，容我调查清楚，我们共同制止它的上岛！”
吕展的手机响了，是温洪涛打来的。吕展接了电话，温洪涛催促他赶紧到宾馆。他接完了电话，郑重地说：“姚刚同志，感谢你提供这些情况！以后我们在一起工作共事，就需要你这种忠诚。好吧，今天就先谈到这里，我还会找你谈的！”
说完，吕展走出会议室，他与马进秘书长钻进轿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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