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距离接风晚宴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温洪涛急于把吕展叫过来，是想跟吕展深入谈一谈周三原，为的是让吕展与周三原友好相处。因为他还是不放！心，改革的大幕拉开的时候，两个人能否友好配合？

　　吕展来到梧桐宾馆的会客厅，看见温洪涛在那里坐着吸烟。“就您自己啊？周市长呢？”吕展平静地问一轻轻落座。

　　温洪涛开门见山地说：“周市长到凤凰甸去一趟，晚宴的时候赶回来。他要亲自布置一个项目的奠基！我让他在晚宴时赶回来！我这个人在全市党员干部大会上就说过，我就喜欢奠基和剪彩！你说是不是，梧桐只有不断地奠基和剪彩，才能保持高速发展哪！”

　　吕展一下子想到了姚刚的话，旋即警觉起来。马上奠基的项目，会不会是姚刚说的被刘建新拒绝的项目呢？他急切地问：“哦？又有一个大项目上岛？什么项目啊？”

　　温洪涛一脸疲惫，但还是强打精神说：“叫蓝天化工，与韩国老板合资的。韩国蓝力斯集团与天龙合资的，所以叫蓝天化工！这个项目上岛真是困难，一直是两种意见，有的说无法纳入循环，有的说这个项目非常难得！但这个时候，该拍板就得拍板啊！如果没及时果断，那这项目就流入天海新区啦！”

　　吕展脑子轰然一响，这就是姚刚说的蓝天化工，也是丁爱玲和刘建新坚决抵制的项目。如果它不能纳人循环而留下污染，就会彻底打碎凤凰岛零污染的神话。为了班子的稳定，眼下不能捅破这层纸。

　　“吕书记，你刚刚到了梧桐，就有大项目奠基，真是好兆头啊！”温洪涛望着吕展说，“今天真是忙糊涂了，我和三原还要到奠基现场，你是不是也捧个场啊？”

　　吕展笑了笑，摇头说：“我整理一下办公室，就不去了。再说了，这个项目是您这届班子的杰作，我不能先声夺人啊！”

　　温洪涛哪里知道吕展对这个项目的质疑，仰脸笑了：“吕展同志，什么你呀我的，我们今天已经交接了，明天梧桐土地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你的！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省委都要记你的账啦！”

　　吕展心想，正因为如此，他就更不能参加奠基了。他益发感到已经接过的担子有多沉重。他被隆重推出来了，他真不知道自己将给梧桐的未来留下一幕喜剧还是悲剧？想到这里的时候，吕展再也坐不住了，走出了会客厅，把秘书严小平叫了过来，叮嘱严秘书给天龙的副总杨丹凤打电话，让她把天龙与韩商的合作项目一一蓝天化工的所有论证资料打印出来。他在夜里要看这份资料。严小平答应一声匆匆走了。

　　吕展走回会客厅的时候，温洪涛就转了话题，其实他是想跟吕展谈周三原的。他笑呵呵地问：“吕展同志，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谈一谈周市长。你感觉周市长怎么样？”

　　吕展对周三原的工作能力没有怀疑，但是看出他有一个弱点，心里背着两个沉重的包袱，一个是处处看温洪涛的脸色，还有是周家的利益。对目前梧桐节能减排的现状，应负首要责任的是温洪涛，其次就是他这个市长了。但是，周三原是个好干部，如果摆脱这两个包袱，将是无可限量的。

　　这一刻，吕展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晩上七点整，市委常委们纷纷来到梧桐宾馆。

　　吕展和温洪涛说着话，两个人走进了宴会大厅，分坐两边沙发上的党政要员立刻全体起立，刚要鼓掌，被吕展用手势制止了。他走过去，逐一与大家握手，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大家又纷纷走到温洪涛跟前，争相与他握手，一个个脸上的神情都肃穆，有的甚至红了眼圈，嘴里一个劲说着多保重。温洪涛心头一热，嘴上却说：“干什么嘛，搞的像生离死别似的，我人还在梧桐嘛，心更离不开梧桐！离不开你们！”

　　吕展在一旁微笑着观望。温洪涛拍拍巴掌喊道：“各位，各位，听马进讲啊，这个房间叫凤凰吉祥。俗话说，有了梧桐树，不愁招来金凤凰！今天这话应验了，我们梧桐不仅招来凤風甸，还招来了吕展同志，他比金凤凰还金贵呀！”

　　吕展禁不住赞叹道：“嗬，凤凰吉祥，这名字好啊，预示着咱们开发的凤凰甸这个科学发展示范区，一定会宏图大展，振翅耗翔啊，是不是啊温书记？”温洪涛看着吕展焰煩生辉的两眼，点点头，笑着说道：“真不愧是年轻人，激情像干柴，一点就着啊。好，好啊，梧桐需要的就是这股子劲头啊！看来，我真的老喽，

　　吕展摇摇头，拍着温洪涛一只胳膊，真情说道：“您怎么能这么说哪，您不是说过，咱们革命者永远是年轻吗？身老不算老，心不老，永远年轻！”温洪涛笑了：“我说过这话吗？不记得喽。”

　　吕展认真地点着头：“您怎么会不记得哪，您说过，请相信我的记忆力。”温洪涛仰天大笑来。

　　大家笑着坐定了。温洪涛按着吕展的肩膀一同坐下，然后朝站立着的部下摆摆手，说：“坐坐坐，都坐下嘛。”待大家都坐好了，对吕展小声说道，“吕书记，你不来段开场白？”

　　吕展摇摇手说笑道：“我的老班长，您是老大哥，您这就想退位甩手不管！有点不仗义了吧？”“你这个家伙，还想抓着我老头子不放手是吧？”温洪涛这样说着，站起身，敲敲桌子，大家立刻安静下来，恭敬地望着他。温洪涛就知足了：我已经不是这些人的班长了，但他们依然像过去那样尊重我温洪涛，这说明什么？显然不是崇尚权力嘛，要说崇尚，那就是崇尚我这个老头子的人品，威信犹在，作为一个为官几十载的共产党员，这样的结局值得自慰啊！这样想着，温！洪涛激动了，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同志们，感谢各位今天晚上的到场，感谢各位心里还有我这个老头子，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一会儿每个同志都请喝我敬的一杯酒。下面，请大家都举起杯来，对吕展书记的到任表示诚挚的欢迎！”

　　大家都站起身，按照职务高低排着一列，举杯逐一与温洪涛、吕展碰杯，然后，全都一饮而尽，坐回原位。

　　吕展没有坐下，他坚持为每一个干部倒了一杯酒，握着温洪涛的一只手，环视一下大家，深情地说道：“感谢各位，老实说，我接温书记这个班压力很大，因为咱们梧桐市在温书记一班人和广大干部群众的奋力拼搏下，取得了如此骄人的成就，这样，我到任以后就面临着巨大挑战和压力。压力要变动力，我是有信心的。我提议，为了温书记的身体健康，干了这一杯！”

　　温洪涛先站起身喝酒，大家都紧跟着起身。

　　吕展刚要说话，门一推，周三原和他的秘书走了进来，因为温洪涛和吕展正朝着门口坐着，马上就看到了，温洪涛坐着没动，吕展站起身朝周三原微笑着说道：“回来了周市长，快来坐，快来坐。”

　　周三原坐下来，歉意地对吕展笑笑，解释道：“实在对不起吕书记，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然后，对温洪涛说，“老书记，您看，我是不是先自罚三杯啊？”

　　温洪涛说：“自罚？我看就不必喽，工作原因吕书记不会怪罪的嘛。”

　　吕展接过话来说：“温书记说得对，何错之有嘛？倒是我应当敬周市长一杯，急匆匆赶回来，辛苦了。”起身向周三原敬酒。

　　周三原谦让着。温洪涛说话了：“三原哪，我看就让吕书记表示一下嘛，他年龄比你理应如此。”

　　周三原先与吕展碰了下杯，一饮而尽。吕展心中的激情被周三原点燃了，端起杯，满怀豪情地说道：“来，两位老兄，为了凤風甸的明天，干了这杯！”

　　三个人一饮而尽。

　　周三原对吕展说：“吕书记，明天凤凰甸有个项目奠基，您能过去奠基吗？我们还是非常希望您铲第一土啊！”

　　温洪涛笑着一挥手道：“好嘛好嘛，我陪你一起去。”

　　吕展说：“我不去，你们去吧！”

　　这当口，马进走到三位市领导身后，弯下腰，小眼睛灵活地朝三个领导转动着，小声请示道：“隔壁的周董事长得知吕书记在，想过来敬酒，几位领导看我该如何答复他呢？”

　　吕展的心里微微一一脸平静地看看温洪涛，再看看周三原，他们也正看过来，吕展发现他们的嘴角边都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内心就有了数，便对马进说道：“请他进来吧。”

　　周家富很快就端着一只酒杯，迈着得体的脚步走了进来，他今天穿的是一身朴素的休闲服装，简单而不失庄重，满脸泛着熠熠红光。他先朝大家招手致意，然后，握住吕展的手，笑容可掬地说道：“吕书记您好啊，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拜见您哪，荣幸荣幸啊！”

　　吕展平静地看着周家富，笑道：“周董事长太客气了，今后还望你一如既往地支持市委的工作，继续为咱梧桐发展建设做贡献哪。”

　　周家富边与吕展碰着杯边说：“理所应当，义不容辞，周家富一定鞠躬尽瘁，全力效劳。也恳请吕书记日后多多关照啊！”

　　温洪涛接过话来说道：“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哪，民营企业是我们经济建设的一支主力军嘛，吕书记怎么会不支持呢？”

　　周三原看看吕展，闪着探寻的目光。吕展爽快地说：“是啊，周董事长不必有此担忧，该支持的我一定支持，绝不会含糊！”

　　周家富脸上现出了温和的笑容，看着吕展的脸色，试探着说道：“吕书记都说了，周市长可给我盯着啊，明天的奠基还请吕书记赏脸啊！”

　　吕展不动声色地看着周家富，脸上平静如水。

　　周三原说：“先喝酒，工作上的事私下再说！”

　　周家富脸色变了，变得相当微妙。温洪涛见状意识到周家富的表情不妥，连忙岔开了这个话题：“纖铁嘴啊，吕书记刚刚到任，需要了解各方面情况，哪有一上任就给你们奠基的？我老头子代表吕书记啦！”

　　吕展想跟周家富亲近，但是从内心里上不来。周家富竭力要扮演社会的主角，可吕展心存疑虑，他还要再看一看，不急于下结论。他平静地点点头，表情灵活：“周总，我们不是见过面吗？我还知道，天龙集团这些年为梧桐市经济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成为了民营企业的龙头，我还知道，你周董事长在我们梧桐市是位家喩户晓的风云人物哩。只要是合法经营，我们市委市政府永远支持民营企业的工作。”

　　别人没有理会“合法经营”这个词汇，但是敏感的周家富听清了。周家富把目光转到了吕展的脸上，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深深的信念。这像有一团火！烧着他的心。他想吕展这门心思，又埋伏着什么样的玄机？周家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人生在世都有一个过不去的“坎儿”，那么他的“坎儿”可能就是吕展。他与他太不投缘了！他强装笑脸从吕展身边走过去，朝着温洪涛两手相合，乖乖敬酒去了。

　　吕展看到了周家富这一细微的心理波澜，也是心里一惊。直到晚餐会结束，吕展手送别了温洪涛、周三原等人，回到了军分区大院专为他布置好的房间里，他的思绪还萦绕在这一天里的点点滴滴，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疲乏，就想好好睡上一觉，可竟然没有困意，就盼着天亮，可夜深沉，丝毫不见黎明前的曙光，不由得自言自语地说道：“真是漫长的第一天啊！”简单地眯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蓝天化工”的资料，急忙抓起电话打给严小平。严小平答应马上送过来。

　　一架大型客机平稳降落在梧桐市凤凰机场上。一位手里拉着装有四个轮子旅行袋的男青年，朝着出口走去。他边走边翘首寻望着什么。一米八的个子，略瘦的身材，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一双略显忧郁的眼睛。他就是天龙集团董事长周家富的大公子，从美国归来的周\/卜伟。他踏上了祖国的土地，第一个想见到的人就是杨丹凤，尽管他知道，杨丹凤不会亲自来接他，起码不会独自一个人来接他。但他还是怀着一丝希望，在茫茫人流中寻找着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女子。

　　最终没有出现杨丹凤的娇美的身影。

　　对爱情的回忆，乃是爱情的继续。想起三年前出国深造，还源于杨丹凤这个姑娘。她是周小伟第一个爱的女人。爱不是思考的结果，爱的萌生先于理性。第一次见面，他就爱上了她。她刚刚留学归来，看上去是那样美丽，充满魅力，富有气质。记得那是一个雨后的黄昏，他向杨丹凤表白了爱情。

　　遗憾的是，杨丹凤无情地拒绝了他的爱6当时周小伟痛不欲生。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恋爱，只经历了一个回合的磨难就殉情化了蝶。殉情化蝶可能是保持爱情神话的最佳方案。他很想与杨丹凤拘情化蝶。可是，化蝶也是两个人的事情。他的判断误差：杨丹凤并不想与他化蝶。杨丹凤对周家富说，她不喜欢纨绔子弟。周家富让周小伟好好改造自己。周小伟一气之下，到美国留学去了。

　　忽然，周的眼睛猛地一亮，心脏剧烈地跳荡起来，浑身的血液加速奔流，呵，那不正是丹凤吗？是她，她来接我了，独自一个人来接我了！“丹凤丹凤”周力，激动地呼喊着，快步朝那个姑娘追了过去。可是，那个姑娘却像没听见周小伟的呼唤一样，眼睛专注地望着前方，拖着行李款款地走着。

　　那姑娘穿着鸭蛋青风衣，极自然地衬出了她那修长典雅的身材，黑色开司米毛衣，把饱满的胸一下子托了出来，那富有装饰意味的长丝巾，把她装点得绚丽多姿。周小伟猛地扑了过去：“丹凤，丹凤！”

　　“哎哟，你是谁啊？怎么这么没教养？”那个女人受到了惊吓，失声喊叫道。刹那间血涌到了她的脸蛋上，她被撖怒了。

　　周小伟细一打量，不是杨丹凤，他失望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周小伟一歉，姑娘消气了不少，扭回头继续往前走。

　　周小伟久久地怔在那里。尽管她不是杨丹凤，但是，远处看的确长得很像杨丹凤。面对清纯美丽的姑娘，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在美国，他见过许多金发碧眼的美女，可是，他不喜欢外国女人，还是喜欢中国式的美女。也许是杨丹凤1齡在作怪吧？

　　女人消失在人群里，周\/彳靖马上回过神来。他开始往人群里走去，慢慢地忘记那个腿，可是，老天就给他这样的机会。不知不觉，他与那个姑娘又碰到了一起，而且那个姑娘的背包钩住了他的衣裳。两个人猛一抬头，彼此都认出来了。周小伟急忙把姑娘包上的衣裳摘下来，很有风度地朝姑娘笑笑。姑娘不好意思了，关切地问：“哎，对不起了，衣服弄坏了没有哇？”

　　“破了一点，没有关系的！”周小伟说。

　　姑娘笑了一下，连笑都与杨丹凤相像。姑娘大大方方地说道：“我说帅哥，你刚才是认错人了吧？是不是把我当成你的心上人了啊？”

　　周小伟不好意思地笑笑，连声说道：“我的确是看错人了，把你当成了她。你与她长得真是很像。”

　　姑娘笑了一下，说：“天下像的人很多，你的那个她一定很优秀吧？看你也不是一般的人，这是你我的缘分。来，认识一下吧。”向周小伟伸出右手，轻轻握了他一下。

　　“我叫刘梅，《梧桐日报》的记者。”姑娘爽快地说。

　　周轻轻碰了一下刘梅的玉手，想作一个自我介绍。但一想，还是忍住了。天龙集团在梧桐影响太大了，父亲叮嘱他在外面不要暴露身份。他淡淡地说：“我叫小伟，刚刚从美国纽约州立大学留学回来。”

　　出了机场大厅，两个人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