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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武生》 作者:高晓松

第5章 (2)

  席木兰将白天的情形讲给了岳江天,末了,她道:“他们说按十五年前办。”

  岳江天皱眉思忖:“十五年前?”

  席木兰问道:“十五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江天隐隐觉得,恐怕是余胜英的传人到了,但仍是把头一昂,气势威武,目中尽是霸气:“这些年想要这块匾的没十个也有八个,个个撅了枪含恨下台。想找我算账的多了,我记不住那些事,让他们尽管来就是!”

  席木兰帮岳江天披上浴袍,把脸贴在他背上:“师父,在木兰看来,全天下没有人能敌过您,更别说那两个土包子了。”

  岳江天披着浴袍,走到卧室里躺到床上。席木兰端着一个银质鼻烟壶进来。岳江天看着席木兰美艳的容颜,硬朗冷峻的面容上,多了一抹柔情。他忽然道:“木兰,我打算找个好日子娶你过门了。”

  席木兰一惊,激动得差点没端住鼻烟壶,说:“可是祖上传下的规矩……”

  岳江天打断她:“什么规矩不规矩,我是武生泰斗,我就是规矩!”

  席木兰闻言,面上染了一层红晕,娇羞又幸福。

  月光如洗,幽幽洒落人间。席木兰赤裸上身趴在床上,岳江天狂热地吻着她光滑优美的背……

  翌日,上海街头,报童在大街上吆喝着“北派武生来上海踢馆”的新闻,引起大批戏迷关注。

  是夜,丹桂大舞台门前车水马龙。各样的车马停下,各样的服饰拥挤而来,一时间冠盖如云,人们脸上都有一种争睹热闹的喜悦……

  丹桂大舞台盛况空前,一票难求。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高阶警官在戏院伙计伺候中下了汽车,伙计恭谨地引着他往戏院里走:“卢局长这边请。”

  戏院外面,喊的叫的,拍肩膀、握手寒暄的,记者、名流、戏迷、瞧热闹的,都云集在了丹桂大舞台的门前。

  丹桂大舞台内,后台弥漫了一股肃杀之气,天和班的演员们无一不是面色凝重。他们中不少人在花车上跟关一龙交过手,知道这次的对手不一般。

  岳江天的化妆镜前放了一份报纸,上书大标题“北派大武生余胜英两弟子来沪踢馆”。

  岳江天看了报纸,这才确信真的是对头来了。这些年来,他遇到大大小小的挑战足有四五十次,早对这种事麻木了,可这次,他却心中忐忑。余胜英的身手,他是领教过的,绝非浪得虚名。当年余的两个徒弟拦住他的去路,誓要夺回金匾的脸,一直在他眼前晃。莫非是那两个孩子到了?

  独坐良久,岳江天走出化妆间,对二花脸嘱咐了几句。席木兰看着岳江天的样子,不禁有点担心。只有她看得出来,他在担心和不安。

  岳江天、席木兰静静上妆,天和班的演员或在化妆,或在扎靠,或在上盔头、带胡子、梳枪缨子、理靠背旗,大家都不说话。岳家班的大戏箱上,静静地供奉着祖师爷的香火,香烟袅袅,香火哔叭,后台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

  没多久,戏开演了。堂鼓声中,整齐的天和班龙套率先上场。没多久,霸道的音乐声中,众将官高挥兵器摆开大阵。紧接着,岳江天扮的角儿长靠挑枪,大工架上。全场一片叫好声!

  轮到席木兰上场时,席木兰口衔着野鸡翎上台,头上七星额在灯光的映衬下闪闪发亮。她步法纯熟,身姿稳重矫健又不失优美,一亮相,便赢来一片叫好!

  观众已然兴奋了,却始终不见挑战者的身影。

  锣鼓声到了高潮,猛地停住,台上拉开架势,一派盛气凌人之势。

  场中一片安静,舞台上的人仿佛定格一般,眼睛都不由自主看向观众席后面。寂静的场中,只听见观众身后两个人的脚步声,片刻后,记者手中的闪光灯噼啪作响。

  昏暗的观众席中间过道上,关一龙、孟二奎长靠提枪,从土土的乡下青年变身成英俊威武的大武生。他二人穿过观众席,一步步朝明亮的舞台走去。

  关一龙边走边小声对孟二奎道:“二奎。”

  孟二奎应声道:“师哥。”

  关一龙道:“待一会儿,咱要是败了……我一人撅枪认输,你回京城,该唱戏唱戏,从今后甭提是师父的徒弟。”

  孟二奎一扬眉,身后绣着单龙戏珠的靠旗随之一动,仿佛根本不屑台上的岳江天:“咱败不了,咱穿着师父的行头呢!”

  关一龙听了这话,目中一亮,精神大振,人立刻威风凛凛起来,他看着师弟:“好二奎,咱铆上吧!”

  话音刚落,俩人已从暗处走到明亮的台前,岳江天看见这兄弟二人身上的行头,再定睛看他们的脸,微微色变,果真是当年拦住他去路的两个孩子!

  这时,孟二奎一个旋子向前翻,关一龙跟着翻,二奎伸手一托一龙,一龙腾空飞向舞台,还没落地,伸手抓住二奎递来的长枪一用力,二奎也腾空翻上舞台,二人稳稳落地挺枪亮相。台下观众立刻爆出满堂彩,整个剧院内,如山般的叫好声冲击着人的耳膜!

  踢场子的都上台了,天和班自是不甘示弱,台上拉开武戏大开打场面。席木兰在高台上亲自擂鼓指挥,天和班在岳江天率领下训练有素地摆出了八卦阵。只见五色兵将飞快移动旋转,十八般兵器交相掩护,铁桶般团团围着关一龙、孟二奎变幻。关一龙、孟二奎站在阵中央,小心提防着,只是根本找不到出阵的旗门在哪里。

  关一龙忽然长枪一扫,左遮右挡,向孟二奎大呼一声:“上肩!”

  孟二奎一跃踩上关一龙肩膀,顿时视野开阔,岳江天旗向左指,孟二奎刀向左劈,岳江天旗向右指,孟二奎马鞭向右。兄弟俩心意相通,左冲右突终于找到旗门,一齐纵身夺下旗门上的两杆旗,飞身落到阵前。

  观众齐声欢呼中,大阵分开列队两边,中间只剩岳江天、关一龙和孟二奎三员主将。

  关一龙怒视岳江天,发狠道:“我们来了!”

  岳江天毫不示弱:“来得好!”

  席上的观众见三位主角已经对上,生怕错过好戏,纷纷站起,伸着脖子瞪着眼珠子,一眨不眨看着台上。

  台上三个大武生纷纷飞枪,你来我往斗得热闹。关一龙不但能双枪对打,能靠背旗夹枪飞出,还可以枪尖对枪尖地转枪飞回,十几年苦练的绝技,如今使出来得心应手,招式行云流水,身姿英气潇洒,将手中长枪舞了个酣畅淋漓。

  台下人看得无比兴奋,一声声为关一龙叫好!

  关一龙年轻,身手干净利落。岳江天用一招“枪打枪”把一杆枪打得变了方向飞向观众,关一龙飞身跃上观众的八仙桌,一脚把枪踢回台上,并且神奇地一脚震起桌上的细瓷茶杯托在手上,跃回舞台前又将手里的茶杯利索地放到桌上,杯内滴水未洒!看得桌前的女眷观众更是兴奋尖叫。

  岳江天一看轻易难胜,飞身跺起,跺在孟二奎两肩上。二奎长身接住,肩上虽顶着一个人,手中仍是递枪不断。岳江天心中着急,下了狠劲使内功跺,台上人只听台板吧吧响,孟二奎却硬是扛着不动,关一龙连着飞枪,岳江天勉力一一躲过,就是不接枪。二奎见状,竟然勇猛地肩扛岳江天向上跃起,逼得岳江天翻身跃下接枪。岳江天翻身跃下之际,孟二奎顺势一把将岳江天的高靴抓脱,岳江天单脚落地站不稳,关一龙趁势一枪打掉岳江天脸上的胡子,引得台下一阵惊喝。

  台上的岳江天没有了胡子,下巴处光溜溜的没有遮挡,形象变得极怪。天和班和台下观众一时都安静不语,紧张地盯着场中变化。岳江天从没受过这等羞辱,沉默片刻,忽然大喝一声,发疯般上前拼命。席木兰咬咬牙也打算冲上去拼了,却被岳江天挥手拦住,示意她不要来。席木兰只得继续擂鼓,她眼见岳江天如此狼狈,鼓声渐乱,泪水一滴滴砸在鼓皮上。

  少了一只高靴的岳江天下盘不稳,打斗中处处落于下风,两三下又被一枪挑掉了盔头。

  岳江天披头散发站在当中,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脸上的妆都有些花了。关一龙举枪还要刺,席木兰舍命大喊:“我们输了!”

  胡子被人挑掉、光着脚、散着发的岳江天,再无台上的英雄气魄。他别过脸,一挥手,“武生泰斗”的匾随即落下!

  席木兰看着金匾被降下,一阵揪心,那是岳江天守护了十五年的荣耀!

  关一龙看着那匾,抬手一扬,独自上前将匾接了。观众爆发出阵阵欢呼,关一龙容光焕发,面带笑意,不客气地迎接掌声。

  待掌声差不多了,关一龙按住掌声,高声道:“各位先生、太太,按规矩,岳老板得……”坐下都是知道规矩的,后面两个字,他不必再说。

  观众俱是满脸兴奋,齐声道:“撅枪!撅枪!撅枪——”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掀了戏院的顶。

  岳江天面上一片灰败,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强作镇定,捡起一杆枪,高高挥起,朝屈起的膝盖上磕下。观众则齐齐安静下来,屏息盯着那杆枪。“咯吧”一声,岳江天撅了枪。

  席木兰死死握着手中的堂鼓,指甲嵌进肉里,可她再怎么强作镇定,目中仍是有泪流出。

  枪断的一刹那,岳江天的人似乎也跟着断了,脊背不再挺拔,整个人比刚才更加苍老憔悴。昔日意气风发的舞台英雄,一旦撅枪竟是如此落魄,想起岳老板平日的威仪赫赫,再看此刻,台上一众天和班演员都闪着泪花。

  这次,再没有人鼓掌叫好,刚才呼喊催逼着“撅枪”的观众也都安静下来,沉默地注视着台上的一切。

  孟二奎静静地看着可怜的席木兰和风光的关一龙,因为浓妆遮面,是以,无人看得清他面上的神情。

  岳江天回头深深地看了席木兰一眼,那一眼里含了千言万语,似在向席木兰无声地诉说着柔情与歉意,又似在告诉席木兰自己心有不甘。可谁也没想到,他突然猛地回身,将手中的断枪刺入喉中,鲜血飞溅而出,落在偌大的舞台上,留下点点凄艳的红。岳江天魁梧的身子重重倒在了舞台上,周遭太过安静,“嘭”,岳江天身子倒地的声音格外清晰。

  台上台下俱是一片震惊,半晌,众人终于回过神来,万人齐齐惊叹。

  席木兰只觉得整个舞台都被岳江天的尸身砸得晃了晃,耳畔一阵嗡鸣。她心中大恸,呆呆地看着岳江天的尸身,双手一松,堂鼓槌滚落在舞台上……

  戏院里乱作一团,老板忙带人上台安抚天和班,并宣布散场。

  戏院老板处理得干脆利落,岳江天的死没在戏院里引起乱子。但是生意还得继续,戏总得有人唱。

  两日后,戏院老板把一大一小两包订银推到关一龙和孟二奎眼前:“这是两位一年的订钱,两位年纪轻轻就成了角儿,这“武生泰斗”的牌匾可要好好保住。”

  关一龙和孟二奎签了契约文书,不动声色地接过订银,这便算在丹桂大舞台正式挂牌了。

  出了戏院大门,憋了许久的两兄弟立刻大笑出声,再次勾肩搭背,望向十里洋场的茫茫人海,目光陡然变了,一个面上意气风发,一个目中熠熠生辉。

  兄弟二人拿着订银,一人买了一辆崭新的洋车(自行车)。两人骑着时髦的洋车飞驰在上海街头,关一龙看着上海租界的一座座漂亮小洋楼,忽然停在一处挂有出租牌子的楼前,说:“停!二奎,咱们就住这儿了。”

  孟二奎顺着关一龙的眼神看过去,就瞧见一座白色二层小楼,洋气又漂亮。兄弟两个联系了屋主,进去看了房子,甚觉满意,当即签了租赁合同,付了半年的租金,正式入住。

  屋主走后,关一龙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手扶着金属栏杆,眺望着远处的行人,天边的夕阳给他周身镀上一层红晕。关一龙信誓旦旦:“早晚有一天,我要买下这栋楼!”

  孟二奎拍拍雄心勃勃的关一龙,十分扫兴地来了句:“咱们该去戏园子里准备上妆唱戏了,不然要误点了。”他还是习惯管丹桂大舞台叫戏园子。

  这世间的事总是有喜有忧,有人欢乐有人愁。关一龙和孟二奎的风光,更衬得天和班一片冷清黯淡。丹桂大舞台后台一间大排练房内,岳家班老老少少穿着孝服,或站或坐。席木兰坐在一把椅子上,戏院老板在她对面连比带说,席木兰却只望着斜对面服装间里的大戏箱,静静听着,一句也不接口。

  戏院老板苦口婆心,说得口干舌燥,见席木兰半天不作一句回应,干脆道:“你们服气也好,不服气也好,反正当今是找不出比他俩更好的武生了。他俩在这挂头牌,但没班子,你们愿意留下来,一切照旧。”

  一个年轻的岳家班弟子此时大声道:“他们是害死师父的仇人,我就是死也不跟仇人唱戏!”

  话音未落,关一龙和孟二奎一前一后走进来。孟二奎冲大家腼腆地点点头,目光触到席木兰时,面上不由添了几分赧颜。

  关一龙却是一脸倨傲,看了看大家,问:“椅子呢?”

  戏院老板向一个老跟包使个眼色,老跟包赶忙走到一个坐着的老乐师跟前,老乐师看了眼戏院老板,站起来。老跟包把椅子端到关一龙身后,擦了擦,一脸的讨好卖乖:“关老板,坐。”

  关一龙坐下后,老跟包又去找椅子。孟二奎见状忙道:“不用了,我站着。”

  说完,孟二奎站到了关一龙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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