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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战争:小三来了》 作者:阑珊

第4章

  老程回家了。燕石讪讪地,打算做一顿好吃的犒劳他。做错事的一方总要表现得积极、勤劳一些,在漫长的婚姻生活中,这是心知肚明的事,需要安慰的一方就可以大大方方地接受对方的殷勤,不然就显得太没底线,太“贱”了。没有脾气的人是不会让人尊敬的。

  老程在卧室里转了一圈,到客厅沙发上抽烟,淡蓝色烟雾飘满了半个屋子。以前客厅是禁烟的,后来变成半禁,只在女主人需要抓个由头发脾气时才骂出来。燕石心知肚明,她的底线在一步步降低,他在若无其事中一步步侵入她的空间,她却渐渐失去了喊停的底气。现在她在厨房里叮叮当当摆着盘子,切着肉丁,黄豆般大小的五花肉,在吱吱啦啦的锅里一顿猛炒,出去拿什么东西时,看了一眼丈夫,他在干净明亮还算整洁如新的客厅里显得那么失魂落魄,像霜打的茄子般蔫头耷拉脑的。想想几年前一边背负房贷一边照顾老人一边还要吃力地供女儿上学时,他还蛮有精气神儿,日子虽然累,但心中底气还在,腰板还是直的,精神头从没落下来,可是现在日子好过了,没压力了,男人反而蔫头蔫脑没魂了?

  香喷喷的炸酱面端上桌时,老程稀里呼噜吃了一大碗,然后碗筷一放,嘴一抹,继续两眼空洞地出神。

  燕石说:“这个周末去我妈家吧,我妈想你了,说有一阵子没去了。下个周末我们去看爸。”

  爸是指老程的亲爸,婆婆死后,老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娶了邻居一个老寡妇,两人竟然生活得不错,连老程都恼羞了大半年呢,觉得对刚死的生母不敬。

  “有空就去,我去不了时你帮妈多买点东西。”老程站起来,“我得去修车了。”人就这样走了。

  燕石一方面心里有点气,真把家当旅馆了啊,怎么拉拢也拉拢不过来了?!另一方面,修车,他竟然没怪她,放在以往肯定喋喋不休地一通训斥,让她发着狠想下次寻机会捞回来。家里一旦连吵架这种棋逢对手的一方也没有了,真像帆船在大海里失去了方向,茫茫然不知下一步到哪里。

  燕石想说句软和话,想说对不起,也就意味着准备听对方一顿教导,但他没为自己讨个公道就走了。她走到阳台上,好一会儿才看到他出了楼梯,不知是错觉还是心理原因,看到他竟然变得悠闲自在徐徐向大门口走去,愤恨之余也追到了楼下,追得如此之快,以致楼上的邻居被超过时打了一句招呼也只是草草应了一下,到了下面的空地上,老程已走出社区,搭公交车消失在了街道上。

  她这才往回走,主动与楼上那女邻居寒暄了几句。这家邻居是一对知识分子,男的在大学当音乐教授,女的在一所甲级医院做护士,郎才女貌,琴瑟和鸣,只是到了四十多岁,还没要孩子。以前觉得这样一对很时髦,但后来怎么看怎么觉得少了些什么。燕石承认自己俗气,搁在自己身上,断不敢不要孩子,就夫妻两人,过长了没有纽带还有什么意思?

  刚回到房间,就有细细的音乐如泉水般渗透进屋子,清柔优美。到阳台上探头一看,那个身穿碎花裙的小姑娘在楼下冬青簇旁的树荫里正聚精会神地拉《梁祝》。燕石对音乐的审美一般,只觉得好听,不知不觉就在淡淡的伤感和浓浓的爱意中平静了下来,她洗了碗筷,净了手,打开衣橱,把里面的两个包裹取出来,仔细地翻开,一个包裹是属于女儿的,小时候穿过的带水仙和小熊图案的小裙子、小裤子、小上衣,还有一摞从一年级到高中时的校服,都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她舍不得丢,这是女儿成长的经历,一件件,全是母亲的得意和幸福,闻一闻,还有岁月留下的香气。另一个包裹里是她和丈夫过去的衣物,刚结婚时他买给她的那件枣红毛衣,花了他一个月的工资,心疼得她吃了一个月的素食,甜滋滋地穿了好几年,倒是现在看上去有些落伍了,但这是一个女人曾经的幸福。还有他穿旧了,屁股上磨得稀薄的秋裤,一件原本是米色被洗成了白色的线衣,一件棕色条绒裤子等,都是她历年为他置办的。以前买一件新衣服要计划很久,他说不要给他买贵的,没人在乎男人穿好穿歹,干净就行,省下钱为女儿为她自己买件好的。她偏不,先为女儿买,然后是丈夫,男人在外面为家人奔波,不能穿得让人笑话,她自己则能省则省,反正只是个小学教师,朴素一点也没什么……所以两个包裹里女儿和老公的衣服多,她自己的少,有些衣服穿得破烂了,失去了保存的价值。最下面还有一篇从晚报上剪下来的赵波的专栏,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是谈婚姻家庭的:结婚这俩字,就是昏头昏头把婚结了,要不干吗结婚?然后时间开始帮你洗涤这一段情感,这个男人是什么人,每洗一年,你就新看到一层,像纤维的布,是越洗越干净越柔软,还是越来越失去颜色、没有手感……

  她喜欢没事时把两个包裹打开,一件件摆在阳光下面,感受岁月的甜蜜和幸福。看完了,再一件件装起来,把幸福包好,仔细地放在衣橱里,放上樟脑丸,快乐和满足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躺在卧室里都能感觉得到。因此她是个恋家的人,不愿意走出这间屋子,就是回娘家,也只能住一夜,第二个夜晚就非得赶回来。家里踏实,这里有她的一切。

  《梁祝》停了,燕石给赵波打电话,把跟踪老程、砸汽车、他竟没计较的事说了一下。赵波也很纳闷,“老程老实得过分啊,一句也没说你?”

  “没啊,我正忐忑呢,没有鬼他为什么这么平静?以前只要有把柄,肯定一通说教。奇怪。”

  “嗯,我也觉得肯定有什么事,你慢慢看吧,一定有原因。”

  燕石正要说细节,手机响起来,过去接,不得了,老娘正在佟博文单位门口撒泼闹呢,一个不知什么人打了她电话,让她快点把老太太领回去。燕石赶忙跟赵波简单说了一下,挂了电话出门了。

  燕老太太本是个明事理的人,但架不住心里苦闷,累积到一定程度就堵在姓佟的单位门口大声哭骂,定期发作,一骂就是好几年,上到佟博文领导,下到看门的大爷都认识她了,先是安慰老太太,后是躲着,毕竟这是人家家务事,外人不便参与。而且这些人从内心里也更同情燕家,哪个家庭里都少不了女人,想想自己的至亲要是被人骗到这步田地,说不定自己更不理智。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男人总归在道义上要多负点责任,虽说在那里哭天抹泪很丢人,老太太一吐心中恶气之余,总算赢得了人心。近五十岁的佟博文在这国字号单位干了多半辈子了,在这事上总是提心吊胆,虽态度强硬、鲜明,回归家庭,不再与燕霞纠缠不清了,但总归内心有愧,不肯再面对这件事,哪怕做缩头乌龟。因此老太太一闹,他就躲,并不出门,也任凭别人指指点点了。

  按说,老太太上门骂就让她好好出一口恶气就是了,骂人也是件费力气的活,累了,渴了,自然会告一段落回家去,反正气得生出病来也是她自己的事,没人给赔偿。但火上浇油的是,佟家媳妇和佟家闺女也出来反骂了。以前佟家媳妇也不太敢,怕弄巧成拙把老公顺势推到燕家去,一直憋屈着,直到一双儿女长到能给自己撑腰了,也能在佟家说话有分量了,加上老佟也有迹象真心实意回到老婆孩子身边,媳妇这才有底气了,每次燕老太太过来骂,她便很气盛地代表老公出战。老公玩了人家,理亏,轮到她身上就不理亏了,戴绿帽子不说,别人抢她老公,抢了那么久,她才是最冤的人!

  因此老太太在佟博文单位门口没骂半个钟头,气势汹汹的佟家媳妇就带着女儿赶到了,替丈夫找回面子般,娘俩一前一后指着老太太的脊骨和脑门骂:“你个老不要脸的还敢出来现,你家大婊子一辈子没男人要,那是你没教育好,整天抢别人的男人,活该被免费操!你老不要脸的放心好了,你家当第三者当出瘾的婊子一辈子别想有个正经男人要她,就犯贱到底吧!勾引我男人二十多年你们他妈的还有理了!现在你妈×老的少的急了,活该!现世现报!我就是骂你老不要脸的了,有本事你告我去呀……”

  佟博文的闺女也龇牙痛斥:“勾引我爸爸这么多年,还觍着老脸在这里哭,扯给你一根头发上吊去吧,再扯一根让你家傻×骚货也死了算了,活着只剩下丢人现眼了,呸呀老傻×!”

  老太太先是不理会她们,就指着老佟办公室的窗户痛骂,终归是体力精力不济,很快她的声音就被更年轻的俩对手的声音给淹没了,然后不骂了,神情有些恍惚地看着那幢办公楼上的窗玻璃发呆。燕石打车到达时,都不知道那对凶悍的母女指着母亲的脑袋辱骂了多久。

  燕石挤过人群,把母亲从地上拉起来,拽着往外走。那母女得理了,苍蝇似的不依不饶还是追着骂,燕石气得要咬死谁了,老佟在老太太面前不占理,老太太在佟家媳妇面前不占理,你们现在占理也不能这么围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骂吧!幸亏赵波也赶了过来,这个气质优雅又很仗义的女人马上挡在老太太和燕石后面当起了防火墙,义正词严地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再骂!再骂!”手指定在佟家女孩脸上,“你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还敢在我面前×、×地骂,你丫闭嘴!没你小孩什么事,我一张嘴臊着你!”

  那丫头果然闭了嘴。她妈却一步窜到姑娘前头,继续:“贱×!长着一张活该被操的×脸,扫把星,哪个男人要她哪个男人倒了八辈子血霉……”

  赵波给骂急眼了,腰一叉,回击:“你妈×不贱,活该戴了二十多年的绿帽子多光荣呀!你戴绿帽有瘾还是咋的,你也是有闺女的人了,是指望她继续你的绿帽传统还是给别人戴绿帽子?你他妈才不知道啥叫丢人现眼呢,到现在头上都绿茵茵一片!我把话放在这里,要不是你男人不行了,你头上的绿帽还是一叠叠一层层,峰峦叠嶂,你开帽子店一辈子都有的卖呢,卖不干净……而且我告诉你,今天老太太要是出点什么事,你们一家子可脱不了干系!”

  好不容易回到家,燕石埋怨母亲:“你这么大岁数,干吗呀?面对面你还能骂过人家娘俩?怎么不知道消停呢?”

  老太太哭:“我心里难过呀,看看你姐姐,活活一个尼姑似的呀,天天念叨着‘赎罪’、‘赎罪’,到底谁有罪呀!我这心里……不去骂他……祸害了我们,我拼了老命也不能让他好过!”

  若琳上班从不让老程接送,他欠她的要一起还,细水长流会让他觉得待她比老婆还好,再觊觎正宫的位置有点人心不足蛇吞象了。再闹闹,他差不多像对老婆那样对她敷衍和冷处理了,而她又没有婚姻和孩子的保护,被丢弃简直是转眼间的事。上了一个男人的贼船,意味着有更多的心要操,有更多的眼泪要流,为了不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还得忍着,忍出贤惠和端庄来。

  但这一次若琳要求送,起了床身体不舒服,腿有点软。大门口就有带空调的公交车,而且是首站,但她还是要老程送一下。这不算什么,老程愿意效劳,如果不是怕被发现——一起外出风险总高些——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他都愿意做。让一个年轻的女孩跟着你,你总得拿出一定的诚意来。

  由于时间晚了,两人在车上吃了简单的早餐,老程煮的白鸡蛋,袋装牛奶。两人默契地吃着,一路上竟没话说。在公司楼下,他把她放下,车刚开过,她便呕吐起来,吐出白惨惨蛋汤似的秽物,回头看,他早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里不由有点愤愤然。

  上楼时,一个穿浅灰色职业短裙的冷面女子带了两个扛着资料箱的职员走在她后面,在电梯里,通过镜子,觉得她面熟,小巧玲珑的身材,带着成熟女人俏皮讥讽的神态,那种冷是装出来的,转瞬就能笑出来,而且笑得眼睛弯弯,那种少妇的神韵。哦,想起来了,曹老板的老婆,曹老板负责家族公司的销售,这女子负责公司采购,独当一面,而且人家是生了儿子的,据说那四五岁的小家伙是?事长、曹老板老爹的大爱。这份实力谁能动得了?可怜丽美人小心纯不自知,正像茶坊老板娘所说,你要打个平手,起码也得生出俩儿子来,要不就如殷月红所言,只是免费或成本很小地被玩了。

  由于自家老板被老婆追得厉害,这个时常忙得坐不热板凳的人这下便老老实实坐在了办公室,以应付随时的电话检查。若琳在老虎眼皮底下也只得老老实实的,想放松片刻,就到卫生间。而卫生间里丽美早在那里照镜子呢,一支细长眉笔,一只口红,一只唇线笔,照了又照,描了又描,一时半刻没有回去的打算。见了若琳,她保持着冷静和尊严,继续对着镜子?唇形,“我和他闹大了,我说如果骗我我就死!他说和我一起死。”

  若琳心里冷笑,表忠心表到这种极致就近似撒谎了。这年头光看到女人上吊跳楼,有几个男人也跟着上吊跳楼的?更何况一个老婆孩子健全、啥都不缺的男人。她冲着水,若无其事地,“是不是他wife来了?”

  丽美抿着娇若艳花的红唇,轻轻挤出:“五年,早五年之痒了,门当户对的金童玉女就一定有个好婚姻白头偕老?”

  若琳发现已不能和她讲道理,太认死理了,得跌几个跟头才能以常人的角度和思维看问题。于是赶忙躲出来,看蠢人自欺欺人,还不如到boss眼皮底下蹑手蹑脚去。

  QQ上,老程在关心她:“老婆,舒服点了没?”

  为爱心碎:“没。”

  程:“要不就请假回家休息吧,别硬撑。”

  为爱心碎:“不挣钱吃啥?”

  程:“不挣钱你能饿着?但你病倒了反倒是我的事了。”

  为爱心碎:“我病倒了你真伺候我?”

  程:“我不伺候谁伺候?傻样。”

  这话和曹boss的“你死了,我也死”有没有一点异曲同工?

  中午没顾上吃饭,去另一条街的成人用品店去买测试纸,路过锦春茶坊,梅二姐撩开竹帘,诡秘地笑成一朵菊花脸,“谁呀,早上开车送你的那个?”

  是不是人到了一定的岁数,生意生活又无大起色,就无聊地专嗅别人的蛛丝马迹了?若琳不阴不阳地扬了一下脸,“嗨,搭个顺车。公司缺文具,得去买了。”

  然后悠悠搭搭走了。如果不走,第二句“你怎么吐了,身体不好?”一定会让她支吾,一个近二十八岁的姑娘和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同是吐,理由可是有玄机的。

  买了试纸,憋尿,到卫生间焦心地等待,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那个小条条,心都跳出来了,哦,第二个红杠终于羞答答地显现出来!

  哇哇,她真的怀孕了!为了防止万一,把余下的试纸全试了,真他妈的怀孕了!阿弥陀佛。

  有了心理准备,身体又好像不舒服了,午餐也没心情吃,便硬着头皮向boss请了假。boss竟没难为她,爽快地准许了,可能是因为上次他老婆来公司突然袭击时她态度端正嘴巴严密吧。

  而且回家还打了车,从现在开始真正疼惜自己。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把身上紧绷绷的丝质内裤换了,换成宽松的纯棉,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还一马平川的肚子,有点激动地流下泪来,从此她有了新的称呼:妈妈。当了妈妈的人应该有更高更长远的目标,而且是理所当然的。她要为他生一个孩子,为了爱情或其他什么,所以她要给孩子一个家,一个有利于婴儿成长的正常家庭和社会秩序,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提出来,他再也没有理由推托和逃避。爱情本来是自私的,更自私的是他内心的东西,他不想承认,她也没办法以私享、私用的借口独占他的一切。现在好了,他的其他道路被堵上了,这个既得利益者再也没有借口以坐庄的方式讹诈她了。而且从现在开始,她有足够的正当性与他老婆,那个正走下坡路的中年妇女、黄脸婆燕石——看齐,万一自己生了女儿,则与她平等,大家都是闺女,谁也别牛×,而自己的年轻貌美则可以抵消她有效证件的合法性。万一自己生了儿子,则彻底打败了她,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老程内心里是渴望有个儿子的,以前没有办法,现在则有了,你能指望一个理智而重血缘的中国男人放弃他唯一的亲生儿子?

  孩子不仅仅是砝码那么简单,还是个转折点,所谓母以子贵,在半斤对八两的较量中,多出来的一点点优势就足以显示四两拨千斤的功效,以后一切将有所不同。

  从夕阳托在树梢上到沉到靛蓝的云幕后,再到街上的灯哗然闪亮照着川流不息的车队,眼前就像个光怪陆离的大屏幕似的,一个接一个硕大的怪物拖着长长的影子转瞬而过,夹杂着各种或粗粝或细碎的混合声,都把脑仁吵疼了。

  燕石在这种混杂的光影中等待了很久。基于女性内心隐隐不安的直觉,吃过午饭没多久,她给老程发短信:“今晚回我妈家,你要回来自己煮点挂面吃。”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这里。她不能相信上次砸车只是个巧合和误会,就凭“他没鬼为什么那么平静?”她要声东击西,暗中守株待兔,如果他是清白的,就不会让她抓到任何蛛丝马迹。

  不远处新开的饭馆、美发厅、洗脚房、KTV都突然撕去了白天端正清白的面具般,变得五光十色香艳无比起来,汽车与行人往来之间,衣香鬂影,身材姣好的女子穿着三点式公然站在玻璃后面的橱窗里,有些年轻的女子甚至当街拉客,有事赶路的男人含混不清地躲着、笑着、昧着,没有目标的人便被高兴地半推半拥了进去,有的是开着闪亮的汽车直奔而来,被前呼后拥入座,灯光下似乎流转着香艳的魅影和缭绕的水汽。这是男人能随时占便宜,女人能通过被占的机会获取报酬的年代,满目的灯红酒绿,放眼歌舞升平的盛世,女人只能恨投错了胎,没生成男人,错过了人生中最肆意瑰丽的狂欢。

  燕石就在那块石板上坐到了晚上十点,什么事也没发生,这让她焦灼的状态放松了许多,她原本打算等到天亮的,如果真是一个莫须有,只是自己“神经末端发达”症,就是等三天三夜也值得。她的家庭、幸福,所有过去、未来和下半辈子都押在他身上了,她输不起。她恍然记起屁股下面的晚报,当时买时随手翻了翻,上面有赵波的一篇随笔,只粗粗看了一眼,便没有看下去,心里有些怪怪的,好朋友竟然把自己和佟博文媳妇二十年绿帽子引发的感慨放到了报纸上,题目是《女人为什么不离婚》,有这么一段大概是这么说的:

  很多人是婚姻和感情中的吸血鬼。可以打一个比喻,有的女人在婚姻里,就好比给老板干活,本该一月三千元,老板说,终身雇佣,先给你每月基本的生活费一千五,剩下的帮你存着,到你需要时再一起结给你,再说公司有困难,也请你体谅。所以这个女人可能为这个公司奋斗了二十年,三十年,期间只拿基本的生活费,不拿利息不分红。但在第二十一年或第三十一年,老板说,现在经济危机,要裁员,但公司没什么钱,没法把你二十年或三十年少给的薪水补上,当然更没有赔偿了。

  想想吧,她当然不想痛快地离开公司和老板,如果自尊地走掉,不仅白干了这么多年,本钱也没拿到,放谁身上也不会乖乖地任凭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的老公有几个不像这公司的老板?尤其这被裁员的不再年轻的女人还听说公司正私下想招更年轻的女工!

  所以,离婚时没有财产补偿,只凭自尊和清高离开,简直是傻子!被剥削了还不自知,充大方!

  现在想想,哎呀,这话简直太对了。老程有今天的一切不是含有她的投资吗?她过去累死累活承包了家务,生了闺女自己带,给他一个安稳的后方让他有更多时间用在工作上,现在他工作收入都稳定,虽是个小副处,但作为普通百姓来说已经不错了,副处也不是人人都能当上的。她投了他的资,该他分红补偿报答她时,他却有了外心,想踩在她背上更上一层楼,让她的投资打水漂,不就像那种黑心老板吗?卸磨杀驴,兔死狗烹!哼,没那么容易,就想自己的美事吧,老娘也不是好惹的!

  进入深夜,行人和车辆都少了,路面徜徉着寂寞,嘈杂声不再那么浑浊,却显得更响亮了,一辆深色汽车如深水中的鲫鱼般倏地从眼前滑过,燕石猛一激灵,也许太紧张太专注脑袋里又牵挂太多的缘故,竟不能确实为“看见”,只在意识中闪了一下。她马上追着意识中的“闪点”进了小区。因为这次穿戴周正,神色凝重,保安竟没有理她。在社区昏暗的路灯下,燕石飞快地随着汽车奔过去,没错,是自家的车,程贱人,看你还有什么脸说,这次非得捉奸成双了!

  夜色中那辆老普桑转了个弯停在了最里面的位置,那里离灯光最远,黑乎乎一片,果然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样,然后是开车门的声音。燕石就迎着人影走过去,那人转身从车前边绕过去,从车另一边踱到楼道里。两人几乎斜着面对面,中间只隔了一辆车。不用借助微弱的光线,把他烧成灰她也认得他的骨头,一个同床共眠二十年的人,那种熟悉的气场,人完蛋了这种气场也会绕梁三日。

  她如影子般跟上去,在楼道口看着他进了电梯,马上跑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电梯上的数字,15楼亮。她马上跑进另一部电梯,飞快地上了15层。这里是两梯八户,走出电梯,走道上的声控灯亮了,照着绿莹莹的地面。他肯定躲在其中一个洞的后面,她要把他从八个门里拎出来!百分之十二点五的成功率在深更半夜很疯狂,只轻轻在一个门上叩了一下,清脆的哈巴狗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这一叫就引得好几家的狗此起彼伏,其中还有胸音浑厚的大狗,吓得她腿软。而且狗叫是有瘾的,彼此呼应着停不下来。终于叩击的那家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老头探出灰白的脑袋蛮不高兴地威胁她:“你找谁的大晚上?在门口登记了吗?在这里转悠个啥?”

  燕石连忙道歉,“打扰您了,我在找我那口子,刚才看他上来了,就不知道进哪门了。”

  “找人找到这里来,你那口子姓什么?”

  “程健人。”

  “没这人。这一层我都认识,没姓程的男的。”

  门砰地就关上了。

  燕石往回走,走到另一个通道尽头的人家,竟看到了门铃,硬着头皮按了一下,门里先有老妇人斥狗的声音,接着木门打开,一个银发老太太一边用脚赶开嚣张地向防盗门上扑的小狗,一边疑惑加不满地看着她,“干吗的呀?找错地儿了。”不等燕石说话,防盗门后面的木门就关上了。

  还有六个门敲不敲?成功率上升到百分之十六点七了,放走这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机会,下次还有机会吗?她是打算硬撑到底的,说不定下一个就能抓老程的现形!忽然第一个门洞里的老头又出来了,满脸僵硬不信任地看着她:“你还溜达?”

  燕石失魂落魄地下来了,差点被当做神经病,在眼皮底下,还是泥鳅一般跟丢了。她这才想起打他手机,关机。

  可能有业主通知了保安队,当她还在楼下愤慨时,有一队人马就悄悄靠过来,好在她穿戴不俗,没被当成滋事者扭住,而是给温和地轰了出来,而且有人还认出她就是前不久那个砸车的,如临大敌,看来以后难进来了。最后她悲愤交加地坐在刚才的石凳上恶狠狠地给老程发短信,让他一大早醒来就尿裤子!

  “抱着婊子睡觉心满意足了吧?请你解释一下什么叫通奸?!”

  “头上三尺有神灵,哪天一下剪了你的鸡鸡你就不他妈四处恶心人了!”

  “离婚当趁早!你他妈耽误老娘到三十九岁!畜生不如!”

  “看到短信就回来,晚一步给老娘收尸!”

  ……

  第二天一早,老程刚开手机,不得了,滴滴答答蹦出来七八条短信,特别其中一条“收尸”吓坏了他,没顾上吃早饭,跟若琳匆匆交代了句,开车就回家了。心里想,有可能东窗事发了,被发现了几成?

  跑上了楼,他叮叮当当开门,燕石马上从床上一跃而起,赤着脚跑出来,仇人相见,眼都红了,她在卧室门口就吼起来:“臭不要脸的东西,我就是太宽容了你,像你这样天天彻夜不归我就该劈头盖脸一顿骂!你昨晚死哪去了?”

  她看她丈夫,不紧不慢地转身,掏烟,点上,吸一口,坐沙发上,徐徐喷出来,镇静得冤枉了他似的,“你就闹吧,没事找事,现在可是闲了。”

  “我问你昨晚去哪儿了!”燕石不禁龇起了牙。

  “有时晚了,我就在单位里……大老爷们总不能拴在老娘们的裤腰带上吧?男人在外应酬多,有什么办法,谁不知道闲着、早睡早起健身养生?有那条件吗?自己也烦着呢,人情社会,朋友要交,感情要联络,关系网要建立,各种事要亲力亲为,养家嘛。男人活着累,光这些事也头大着呢……”

  反正这个意思吧,变着花样说,燕石一听就脑仁疼。“装B的东西,”燕石手指到他脑门上,“说那么多不着边的屁话,就是不说又找那个婊子在外鬼混!你摸摸良心你对得起这个家吗?恶狗改不了吃屎!不想过早说,离婚趁早啊!”

  老程吐着烟圈不说话,不承认也不否认,开水烫过的猪似的,你有气紧着你说。

  燕石一激动,泪就下来了,开始独角戏般的控诉,从“longlongago”开始,上次恶吵就是这样的过程:“在你二十多岁没钱没地位没品位、穿补丁裤子看不到前途、今天吃了明天不知去哪里吃的时候,谁下决心在陪你过日子?那可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季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真是看错了你!我以为你会珍惜,你曾指天发誓永远珍惜在你一无所有时一心一意陪在你身边的老婆!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上次出轨我原谅你了,半年后你又旧病复发,你摸着良心说,你怎么对得起我?!怎么对得起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承诺?!你怎么对得起我为你付出这二十年的青春!贱骨头,你如何赔我!”

  老程把脸扭向窗外,使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二十年,对你是青春,对我就不是了?不都是一样过来的吗?我闲着了?今天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置来的?”

  燕石一下子跳起来,“你这是什么话,昧良心,今天的一切至少一半是我的,一半还多!不要脸的东西,还有脸说,你的青春能与我的比吗?我那时年轻、漂亮……”

  “我那时也年轻啊,不漂亮也年轻啊!”

  “我那时不嫁你这个东西,还有更多更好的选择,有可能落到现在人老珠黄时被人抛弃的下场吗?离婚,你得趁早啊!”

  “你现在后悔不是晚了嘛,我再不是个东西,你就是看上我了,周瑜打黄盖,你愿打,我愿挨,说这些有什么用?再说,我什么时候抛弃你了?整天疑神疑鬼,这家庭主妇在家闲得没事干还就是可怕,把所有精力都用在跟踪我、研究我、审查和声讨我上了,我没有毛病才怪!人,是不能被放在显微镜下照来照去的,不是事的都成事了!”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还狡辩,我都亲眼看到你进那个小区两次,晚上,我非拿到你跟那个死姘头鬼混在一起的证据你才甘心吗?看不起你这敢做不敢当的臭大粪!”

  老程叹一口气,实话实说了,“没错,我去了,人家才二十几岁……我觉得对不起她,安慰她一下,你想让我下半辈子活在悔恨之中吗?”

  燕石心扑通扑通地跳,好像跳几下就要停摆了,脸像石化了般,然后皱成奇特的扭曲,歇斯底里,要把楼层掀翻了,“人家才二十多岁你觉得对不起她,我他妈三十九了你有觉得对不起我吗?我他妈不更需要安慰?!你他妈吃里扒外人神共愤的人渣,你下辈子不会活在对我的悔恨中吗?你还是人吗你?”

  老程是个要脸面的人,这么吵让楼上楼下看笑话可不成,他提起衣服,“你冷静一下吧,下半辈子我们还是一起过,大喊大叫像什么样子?你都三十九的人了,不怕人笑话!”

  在燕石发直的眼神中,她的丈夫从容出门了。以前争吵就是这样,也是他们达成的共识,在一个人大发雷霆之时,另一个千万不要再火上浇油,出去躲一躲,等事情平息了,再讲道理,该认错认错,该道歉道歉。让燕石失望的是,他不会给她道歉了,就是认错也不道歉。她坏了他的好事,阻止他干好事,就算这好事很无耻、荒谬,端不上台面,因为有那么多男人在干,存在即合理,他可以为“存在”的事认一下错误,但不会为“合理”的事而罢手不干,如果她阻止他,就损害了他的利益。所以他有理由不理会她,甚至摆脱她。

  从他脸上,他的反应上,燕石看到了这种逻辑。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时他不这样,他还知道害怕,知道羞愧,懂得悔恨,跪下请求她原谅,不原谅就不起来。那时他说想想这一辈子的开始那段,含辛茹苦,太不容易了,今天的一切都是那时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现在好不容易混到大半辈子了,闺女大了,该有的都有了,不该有的不会再有了,有也不想着要了,平平淡淡才是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相持相扶到老吧,这就是幸福了!

  明白人生、明白生活到那种层次的人又走回头路了,像吸毒的人,强制戒掉,发了誓重新生活,转了两个街,又与毒贩子接上头了,难道他真成了惯犯,心智结构已被毒品改变了?

  她想追出去把他拽回来,问个清楚,不知为什么腿像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胸腔里胀满了气般,顶住了喉咙,她张开嘴,却一个字也叫不出来,就斜斜地靠在沙发上,看着他刚离去的空寂的门,汗流出来了,眼泪也流出来了,嘴巴里浸满了凄惶的悲哀……

  若琳去了医院,想拿到更有权威的检查证明。老程是个一本正经的人,背负两个女人的压力,你不能在十拿九稳之前喊“狼来了”,若不是真的,下次他就不太理会你了。

  那是一家规模一般的区级医院,整个妇产科楼层都是络绎不绝的年轻女子,纤细的腰身,低落的细眉眼,大都捆绑着一个男人,脸色阴沉地走向下一个排队口,或干脆坐下来等待。有的女孩子哭了,无声中眼泪汹涌的那种,好好的妆容被冲得一塌糊涂,身旁的年轻男人胡乱安抚一下,见哄不好就手插进裤袋里倚着墙站着眼望别处。终于有女孩子大声哭起来,身边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泪,却被她打骂。一个女护士适时从门里探出头,不无鄙夷的呵斥:“要哭外边!这么多人呢,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收敛点……”

  若琳下意识地想后面的话:“光想着鬼混快活了,没想到今天的惩罚吧?活该!”然后那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就拉着脸走过去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斥了,索性就到外面哭闹去,被压抑的滋味太难受了。后面老男人的脸色讪讪的,无可奈何的那种。若琳想,要是自己也落个打胎的下场,老程大概也就这个样子吧。婚姻中怀孕,再穷困潦倒也会想着把孩子生下来,即使不生,为人父母的悲痛也是掩藏不住的。自己的血脉,要被连根拔起,那是怎样一种刻骨铭心的悲伤,都不会像眼前看到的这样,埋怨,冷漠,仇视,松口气或恨不得扇对方耳光。这样的人生百态大概护士们看惯了,在职业便利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漠然和鄙视。

  婚姻的安全感和责任的力量在关键时刻显现了,爱情,所谓的爱情,轻飘飘可疑的一抹暧昧,根本通不到婚姻的安全港,除了心灵的伤痛,它能给你带来什么?就因为爱情这个亘古不变的借口,男人女人都轻易打开了自己的身体,太过轻易地让自己填塞。因为男女平等这个根本虚伪的谎言,所有后果都让女人承受了,堕胎,身体由此受到伤害,下一个男人对她身体被使用过或被过度使用的厌恶和嫌弃,女人由男人这种态度得到的精神压抑……人们像精神分裂一样,为了生存,为了生活,为了某种安全感,或为了心中残存的一丝体面,疯狂而义无反顾地投入一个个形迹可疑的男人的怀抱。在性上,男人从来都是主动的需求者,能廉价得到当然乐此不疲,他不会为你的结局买单,社会也不会,就让你自作自受,让你自己为自己收拾残局。甚至,有些本质良善良只存一丝侥幸的情人或淘金者们,连妓女都不如,妓女除一个浪荡的名声外还能得到钱财的补偿,而这些吸食了爱情致幻剂的年轻女孩呢,用光鲜的肉体满足了更贪婪更没道德感的男人的胃口,从而让他们对女人更挑剔,更贪得无厌,更想免费获得;她自己却被压榨得神经兮兮,杯弓蛇影,失去了作为女人本该有的优雅从容和内心的平和。若琳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被老程抛弃,也逃不脱这个下场。近二十八岁了,没有男朋友,即使在中国最开放和最具包容精神的北京这个超大城市,也不可避免地沦为被人指点为“剩女”、婚姻市场上的“滞销货”。中国人口多,年轻女孩雨后韭菜般一茬一茬地收割,年轻和年老的男人只要有条件都会把目光放在最新鲜水灵的那一茬上,年轻、单纯,至少意味着好骗,有不少还是处女,条件适合能当老婆的就收在麾下,不合适的玩几年之后以各种借口散伙。被抛弃后的女孩子年纪大了,满心创伤,即使好不容易抓到了婚姻,也被称为老公的男人质疑过往的经历,耿耿于怀于她的过去。中国男人内心深处对成为老婆的那个女人是有严重“洁癖”的,不仅现在和未来要属于他,不曾相识的“过去”也得为他保留,不然他会去外面寻找安慰,平衡一下自己内心的“亏处”,万一碰着了年轻的处女,说不定就要换老婆了。很多年轻的女孩子正在为成为别人老婆的替代者而不懈地努力着,这样的男人一般有一定的经济和支付能力,郎财女貌,都处在男人和女人最能体现其性别优势的时期,彼此非常合适。可能习惯了这种心态,也可能这种社会潮流太强大了,很多人都在这种习惯和潮流里游走。若琳不觉得自己这么做亏欠谁,反正不成功就亏欠自己了,如果原配离婚还能从老公那里理直气壮地分到财产,而她一旦被抛弃,就是白白搭上几年什么也不会得到,好处都让中间那个男人得到了,享受了几年齐人之福,最后可能装孙子似的悲伤地挤几滴猫尿,说些“我爱你,但是……”、“……下辈子再做夫妻报答你”、“她太能闹了,我离开她就死”之类的话,龌龊得连分手的责任都不肯承担,就匆匆走出了你的视线。

  有时候……有时候……

  黄金是黄色的,黄铜也是黄色的,于是人们见到明晃晃的一抹颜色就赶紧脱裤子,女人是不是脱裤子的速度太快了?或被爱情的甜言蜜语搞晕了?也许女人真的生存太艰难了,不管什么样的男人,只要许给自己一个未来,就把身体呈上?若琳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个,悲哀是悲哀了,但让她打胎是不可能的,对不同的男人,孩子既可能是个累赘,也可能是个定时炸弹。

  有护士叫她的名字。若琳机械地走进去,其实她是鄙视这帮白衣天使的,仗着有个好工作,逃脱了底层女人向上爬的艰辛命运,便在一旁自得地看起了别人的笑话。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自己老公哪天别让别人撬了,哼。女人之间倾轧挤兑起来,更是血淋淋不见硝烟的战争。

  拿着挂了半天的号,接过一个小纸杯,到卫生间取了尿,交给一个冷着脸正眼也不瞧她的小护士。人家爱搭不理地甩出一句让她等着,她想问等多久,觉得又要无谓招来白眼,生生忍了下来,无聊地站着,像那些孤寂低落的女子一样。四五分钟后,那护士耷拉着眉眼叫她的名字,然后隔着小窗口扔回她的单子,“阳性。”

  “对不起,请问什么意思啊?”她确定自己看不懂护士们潦草的鸟体字。

  讥诮的声音仿佛从冰窖里传来:“怀上了!”

  燕石去了通讯营业厅,把老程手机通话单拉了出来,可能汲取上次的教训了吧,通讯单上没有一再重复的号码,也没有像上次那样令她头皮发麻的几百条短信。

  那好,查他电脑里的即时联系方式。现在网恋太多了,成本这么低,不恋白不恋。程佳以前有一台台式电脑,上了大学就搁在那里,老程不用,他有一台单位的手提,燕石曾上网玩过一阵,新鲜过后就丢在那里了,不上瘾,也把网线服务中止了。现在她以给程佳写邮件的借口给老程打电话,让他把手提电脑暂时借给她用一用。

  老程表现也很乖,只要老婆提出正常要求,他都满足,不能满足的是每天按时回家,因此就在其他事情上殷勤些,不至于事事让她抓狂。

  为此,老程中午还回家吃了顿饭。中午回来,意味着晚上就不用回来了,他偏在中午这点促狭时间回来,反正就俩小时。两人都客客气气的,成心回避着不高兴的事,燕石还当面打开电脑找到邮箱装模作样地写了一小段,前脚见老程抬腿走了,后脚就进他硬盘找东西,但没有什么,都是干干净净一本正经的文档。哼,鬼都不相信,就他那点花花肠子——燕石合上电脑,提着下了楼,直奔中关村而去,就不信高人破不了你这点烂事。为了重现硬盘里所有的资料,她咬着牙为此出血了两千多块。

  高人在给她找证据,她一忽儿冷一忽儿热一忽儿高兴一忽儿悲凄,冰火两重天般坐立不安,要是找着,折腾又花钱还值得,但到底拿他怎么办啊!?什么都找不着倒好说了,她不想离,生气也不想离,气死也不打算离,若真要放弃婚姻,不仅无法面对自己,无法面对女儿,无法面对母亲,甚至无法面对亲戚邻居等人探询的目光。自己天生外表朴素,内心却十分要强要面子,越在弱势时越想守护着,宁可自己憋着气。只要还有后退的空间吧,就培养不起来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定力:随你玩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不搭理你。

  心死之前,她没让自己坐以待毙,行动完了还想找人叨叨,去当祥林嫂,去诉说,不然心里像藏着火山口似的,压不住。不找别人,就找赵波,赵波是个明白人,虽然她怀疑赵波有点躲她了,一个很明显的事实颠来倒去地说,说不明白也在说,说明白了还在说,好像总不肯面对一纸之隔后面的真相。

  但不管她,只要逮住机会就向赵波诉苦:“你说我拿他怎么办啊?我都快没自尊心了,不知道再怎么把他弄回来。”

  赵波看着这个现代祥林嫂,“你也出去玩啊,你冷冷他,跟得太紧了,他才跑得快。”

  “我跟得他紧吗?我觉得给他自由太多了他才有机会这样,三天两头不打电话喊回来,他就不知道回家,成放开缰绳的野马了,天天在外面说忙,加班……这种不经过大脑的谎话说长了,傻子都不信!”

  “工资卡不还在你手里吗?感情像细沙,你攥得越紧,它流得越快……”

  “我觉得感情像水,攥不攥,它都一样流光。”

  “要不想离,就换换其他法子吧,让他紧张你。你就是在后方忒稳当了,他才会觉得怎么玩都没事,你就要晃个给他看!你就是心里有,表面上也不能太在意他,男人就贱在这一点上。”

  燕石还在自言自语:“你说他咋这么不要脸啊,当初就没有看透他……”

  “男人本性是狗,谁牵它就会跟谁走,半道上扔它一块骨头,撒着欢谄媚呢!”

  “我从不到二十岁就跟他,跟了他二十年,照顾他吃喝拉撒为他生儿育女,他说他也熬了二十年呐,他的青春也是青春,他的二十年也是二十年,就想跟我扯平了!”

  “呸!臭不要脸!胡星斗敢这样矫情地跟我讨价还价,我上前一个大嘴巴不抽死他!女人二十多岁时的青春金贵着呢,男人二十多岁的青春狗屁不值!你那时年轻貌美,黄花闺女一个,正处于女人一生中的黄金时期,找个有钱有势的也不是不可能,咱就是过不好离了,还能分点钱花花呢,孩子得花钱不是,生活水准还不能下降,一辈子也能无忧无虑,起码不在找钱上慌张,女人一辈子图什么?男人没财没势没前途就是屁一个,年轻也是屁一个!”

  “唉,我也知道,可我就是没法说服他,他反而很有道理似的。”

  赵波气得哼哼的,掰开揉碎了说:“你别让他拿着歪理唬你了。女人年轻漂亮,对应的是男人有钱有势有前景,女人的丑才对应男人的穷,作为男人,光年轻没财没势没技没能,啥也没有,可找不到年轻又漂亮的女人,过去、现在的社会不都按这个规则男婚女嫁的吗?你放心,将来也是。男人与女人最有价值的地方根本不一样,女人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年龄和外貌,唉,虽俗气,但没办法呀,婚姻市场就是这样选择的;男人最有价值的在年龄和相貌以外的地方,在于生存的本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女人的年龄容貌都在走下坡路,但男人却可以在女人的帮助下财势越积越多,反应在婚姻市场上就是女人越来越贬值,男人却是增值的。老程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他用完了你最有价值的地方,却在自己最大的价值来临时,不想与你分享,想去交换别的女人最有价值的部分……就这么一点事吧。另外,你家现在最大的一笔财富可不是一套房子,是老程本人!”

  燕石如醍醐灌顶。其实她一直明白,就是拽着扭着说不明白。刹那间心眼就活动了一下,“要是离了,我得要回这二十年来在他身上的投资,就算发工资,他还得有我另一半工资和赔偿吧?不能最大的一笔财富他自己不声不响拿走了,我只能分一半过去共同积累的财产?”

  “你应得的,现在的财产有你的一半,他未来某一阶段的收入也应该有你一半,你过去的投资应该分红。”

  “可婚姻法不支持呀。”

  “你就自己坚持呀。”

  燕石想想,突然发现手中的砝码还不少,就拿出手机给老程发短信:“你,二十年的青春与我二十年的青春无法相提并论!过去二十年是我人生最具华彩和最无法估量价值的二十年,你人生最具华彩和最无法估量价值的二十年是现在!你拿走了我一生中最好的,却想把你一生中最好的从我这里夺走,没有公平可言!我恨就恨在这里!你对不住我也在这里!”

  对方却没动静。

  她憋着气,又发了一条:“你给我你退休前的工资的一半,不要多,四十五万,你就可以走干净了!”

  一会儿,里面回复:“掉钱眼里,穷疯了,没事就可着劲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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