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油滴入平底锅中，在等待油烧热的时候，将切好的土豆丝与鸡蛋和面粉搅拌好，油热了，我把调制好的土豆丝饼放入油锅中，平静的油面顿时腾起小气泡。一分钟之后，我把土豆丝饼翻过来，原来朝上的一面现在在油锅里受着煎熬，不一会儿，土豆丝饼便被煎得两面焦黄，泛着油汪汪的闪亮。其实，我个人并不赞成在这么晚的时候吃太油腻的东西，容易发胖，但是，这个顾客好像并不这么想。
这个顾客就是米璐，刚毕业的女大学生，某网站美食频道的实习记者。当大部分女生都在嚷嚷着减肥的时候，这个瘦弱的小姑娘却喜欢在晚上吃一份儿土豆丝饼，也许是真的喜欢，也许只是为了等一个人。米璐要等的这个人是轩辕。
轩辕是一家五星级酒店的主厨，但是他很奇怪，从来不在酒店吃饭，也不回家做饭，而是特地跑来不起眼的深爱食堂吃一份儿土豆丝饼。这事如果传出去，深爱食堂就会一跃成为市民最喜爱的餐馆，每天将有数不清的人来排队吃饭，而轩辕就是深爱食堂的形象代言人。当然，这话是蛋仔在轩辕不在的时候说的，当着轩辕的面，他可不一定敢说。蛋仔怕轩辕，不光是因为轩辕长得高大健壮、有肌肉，还因为轩辕带出来的一种气场，他沉默寡言，不爱说话，脸上还带着一条刀疤，最重要的是他给人一种冷冷的感觉，不用靠近他就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肃杀的气场。
我把两份儿做好的土豆丝饼放在米璐面前，米璐探着头，贪婪地吸着土豆丝饼的香气：“嗯……好香啊！”
“还等轩辕大厨啊？”我问道。
“嗯。”米璐咬一口土豆丝饼，使劲地点点头，“我一定要把他拿下。”
“这是我追女神的口号，你不要盗版！”蛋仔敲着桌子抗议。
“嗯，这句话在你这里也就只能是口号，喊喊而已，没有一次追到手吧？”坐在老院长旁边的英姿打趣道。
“有，有，有，不要小看我们蛋仔嘛，偶尔也会有眼神不济的女生上钩。”老院长也笑着逗蛋仔。食堂里的人都笑起来，好在，蛋仔早就习惯了我们的玩笑。
“你们看着，我肯定会成功的。”蛋仔不服气地说。
我止住笑容。轩辕应该是个不好接近的人，我实在是不忍心看着米璐这么一天天地等下去：“别那么执著了，非得采访轩辕大厨吗？”
“嗯，不是说这道菜就数轩辕做得好吃吗？再说他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人。”米璐擦擦手，很认真地回答。
有故事，这是米璐对轩辕的评价。其实谁没有故事呢？活了几十年，每个人都是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任谁没有几段埋在心底不愿提及的往事？活了这么久，总有些事，你不愿重说，总有些人，你不愿再见。
“那你可以换道菜啊，你看看老板店里这么多品种，哪个不够你写的？”老院长也不希望米璐再执著下去。
“不要，我对土豆丝饼有特别的记忆。”米璐低下头。
正当我考虑怎样去劝米璐时，轩辕大厨走了进来。还是那一脸肃杀的表情，冷冷的眼神，再加上那刀疤确实让人不寒而栗。我看看蛋仔，他正超级配合地打着哆嗦，两只手夸张地晃来晃去，惊恐地瞪着眼睛。
轩辕环顾四周，看到米璐期待的眼神，于是，特意找了一张离米璐最远的桌子坐下。“老板，土豆丝饼。”轩辕冲着我喊。
“来啦！”没等我回应，米璐端着自己桌上那份儿没动过的土豆丝饼跑了过去，“给您点好了。”
“不要，吃人家嘴短。”轩辕连看都没有看就拒绝了。
“没关系，没关系，主要是我们都爱吃这个，这纯粹是饼友之间的分享。”看来米璐是被拒绝惯了，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对轩辕的拒绝没一丝尴尬。
“病友？哈哈哈，还有这样夸自己的啊？”蛋仔笑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英姿狠狠地拧了蛋仔的胳膊一下。
轩辕还是无动于衷。我看不下去了，决定帮米璐一把：“轩辕大厨，你就吃这份儿吧。你我都是做饭的人，都痛恨浪费食物，你要是不吃这饼，就浪费了，多可惜。”
“对啊，人家小姑娘都替你点好了，别浪费了人家的一番心意。”老院长也开始帮腔。
轩辕看看我们，又看看米璐：“这饼我可以吃，但是你不能在我旁边说废话。”
“成，我一句废话都不说，说点儿有用的行吗？”米璐哀求道。
“就三句。”轩辕真像是一个冷血杀手，面对一个可爱小姑娘的请求一点儿怜香惜玉的表现都没有。
米璐兴奋起来，仿佛看到了希望：“主编催我交稿，你就帮帮我，接受采访吧。很……”
“三句，够了，你再说我就走了。”轩辕冷冷地打断米璐的话，我倒吸一口凉气，这轩辕够狠的啊。
米璐站在原地没动，也许她还没反应过来轩辕的冷漠。见米璐没动，轩辕站起来，准备离开。米璐见状，立马跑回自己的座位，看着轩辕把那份儿土豆丝饼吃完。
米璐盯上轩辕主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作为一个美食记者，这份敬业的态度值得肯定，但是她这种不采访到轩辕不罢休的固执也让人费解。轩辕也一样，说什么都不肯接受采访，就像是土豆丝饼里藏好了玄机，一旦说出来就什么都没了。
二.
一连好几天，米璐都在对轩辕实施“守株待兔”的战术，而轩辕也铁了心不接受采访。在第N次被拒绝后，米璐消失了，倒是轩辕仍然每天都会来吃土豆丝饼，看见米璐不再缠着他，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大厨，你就接受下采访嘛。你看人家一小姑娘天天在这候着你也挺不容易的，你就别难为人家了。你看从你上次拒绝她后，人家都不来食堂了，这幼小的心灵得多受打击啊。”蛋仔一边说，一边双手捂住心口做出心痛的样子。
“这不怨我。”轩辕吃着土豆丝饼，头都没抬地反击着蛋仔，“我早就跟她说过，我从不接受采访。现在这些网站和杂志就知道随便写两句话，然后配几张图片给餐馆做广告，一点儿都不懂得尊重美食。”
“要我说你这是在耍大牌。你看我，从来都会尽量满足媒体对我的要求。”感觉今天蛋仔的话特别多，肉蒸蛋都吃了那么久了还没吃完。
“对你？媒体对你能有什么要求啊？”英姿惊讶地问。
“采我啊。人红是非多嘛。”蛋仔得意地说着。
“是这个踩吧！”英姿一边用脚使劲地在地上踩了一下，一边嘲笑蛋仔。
“哈哈哈！”食堂里所有人都笑了，就连不苟言笑的轩辕大厨也咧咧嘴，露出不自然的笑容。我看着轩辕的脸暗自揣度，是不是脸绷得时间长了，连笑都不会了。
“说实话啊，”老院长等大家的笑声停下后，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蛋仔不怕出名，可是这身上的肉倒是长出来了，不知道他怕不怕。”
“什么！”蛋仔吃惊不小，开始用手拍着自己身上的肉，“我的胸肌呢？我的腹肌呢？完了完了，我的人鱼线彻底毁了！”吃惊开始转为号叫，“老板，我再也不吃肉蒸蛋了！”
英姿舀了一勺肉蒸蛋塞进蛋仔大张着的嘴里，蛋仔停止号叫。“我觉得米璐不是那样的记者，我和她聊过几次，她对美食还是挺有自己的看法的。”英姿说。
“不要劝我了。”轩辕吃完最后一口土豆丝饼，擦擦嘴，“我是不会接受任何采访的。”
轩辕还没走，米璐就进来了，与食堂里其他人还未完全收敛起的笑容不一样，今天的米璐有点儿严肃。轩辕见米璐进来，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我说过了……”
“你还记得十五年前被你打成重伤的那个人吗？他还活着。”米璐第一次打断了轩辕的话。米璐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但让大家意外的是，轩辕主厨这个一脸凶相的男子，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轩辕踉踉跄跄地跑出了食堂，留下我们在惊愕中回不过神来。
在那个夜晚，我们从米璐口中知道了轩辕主厨的故事：
米璐小的时候是姑姑的跟屁虫，姑姑走到哪里米璐就跟到哪里，后来姑姑谈恋爱了，米璐理所当然地成了姑姑和男朋友的小灯泡。也许是爱屋及乌，也许是米璐确实可爱，姑姑的男朋友也很喜欢米璐，经常带一些好吃的给小米璐，尤其是土豆丝饼，那是米璐和姑姑的最爱，再放上点醋，简直就是米璐眼里的人间美味。
十五年前姑姑生日那天，和男朋友一起放学回家，半路被一群小混混拦住去路，男朋友为了保护姑姑，与对方拼死搏斗。鲜血染红了姑姑的白裙子，男朋友的脸也在打斗中被对方用匕首划伤，并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男朋友无意中将其中一个小混混打成重伤，生死未卜。姑姑怕男朋友惹上官司，让他连夜离开。从此，男朋友杳无音讯。而姑姑的男朋友，便是米璐一直苦苦采访而不得的轩辕主厨。
“轩辕脸上的刀疤是这样来的啊。”英姿感叹道。
米璐点点头：“所以，我对土豆丝饼有特别的感情，这也是姑姑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记。”
“哇噻，英雄救美啊，真浪漫。”蛋仔夸张地说。
“不对，应该说是一个悲凉的爱情故事。”老院长说。
米璐淡淡地说：“我没有采访到轩辕主厨，但我已经把这个故事写了出来，就叫‘记忆的味道’，已经交稿了，主编也很满意。你们相信吗？食物也是有记忆的。”
食物有记忆吗？我不知道。如果它们也有记忆的话，那是悲伤，还是欣喜？
三.
好久没看见轩辕了，倒是米璐每个周五都会过来吃份儿土豆丝饼。轩辕和米璐像是调换了状态一样，现在轮到轩辕失踪了。
三个月后的一天，老院长、英姿和蛋仔一边聊天一边吃饭。我在吧台喝着茶，听着他们讨论的话题。
“我听说，轩辕在当厨师之前，曾经在丽江当过导游。”老院长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当时丽江旅游才刚刚被开发，风景如画，好多老外慕名而来，这群导游当年可是没少忽悠老外。老外要什么，他们就去搞什么。后来，有个外国女游客说想跟当地的男人亲热一番，他说自己就是，结果女游客走的时候给他留下好多钱，说是爱上了他。”
“哇塞，有这种好事儿怎么能不叫上我呢？”蛋仔一听到这里两眼放光，“要不，我也改行去当导游吧？”
“就你那英文水平，勾搭外国美妞？俩字：没门！”英姿毫不留情地说。
“他改行做厨师，也算是从良了，现在只是杀杀鸡、杀杀鸭什么的。”
“说不定以前还真杀过人呢。”蛋仔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米璐来啦？”我怕蛋仔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在米璐进门的同时大喊道。
米璐走了进来，正在讨论的众人赶紧噤声，“老板，老样子，两份儿土豆丝饼。”
“两份儿？轩辕又不来，你吃的完吗？”我问。
“他今天肯定会来的。”米璐认真地说。
我不知道米璐为何会如此肯定。自从知道了轩辕年轻时那段英雄救美的故事后，我和深爱食堂的熟客都没有再见过轩辕，我甚至都不知道再次看见他时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还没等我想好，门缓缓地开了，轩辕走了进来。
轩辕在米璐旁边的位子坐下来，米璐在他面前摆好碗筷，整个过程两人一言不发。我们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完全无法预测事情的走向。
“我知道今天你一定会来的。”米璐首先打破了沉默。
轩辕点了点头：“今天是她的生日。”轩辕彻底变了。当初那个锋芒毕露冷酷沉静的轩辕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着悲喜情感的普通人。他抬起红红的眼眶，说：“想不到小跟屁虫都这么大了啊！”
“你的孩子也像我当年那么大了吧？”米璐试探性地问道。
轩辕摇摇头：“我一直一个人。她呢，她过得还好吗？”
“小姑也一直没有结婚，这些年她一直在等你。”米璐直截了当地告诉轩辕。轩辕愣住了，他定定地看着米璐，仿佛不敢相信她所说的话。米璐则继续说道：“小时候，我是她的跟屁虫，现在她是我的跟屁虫。这么多年我一直黏着小姑不放，就是怕她一个人孤单。”
“这么说，她……她现在也在这个城市？”轩辕有些激动。
“嗯。自从我来这里上大学，小姑就跟着我搬过来了。她现在在沿溪路开了一家便利店，这些年不管有没有希望，她一直在等你。”
“可是十五年前那件事……”
“那个人没死，小姑后来去看过他。而且，那件事情早就过去了。”
“我对不起她！当时说好了要回去找她，结果怕被抓一直不敢回去。等我回去的时候，却发现你们已经搬走了。后来，我就开始一个人到处漂泊。是我耽误了她！”轩辕喃喃地说。
“只要你愿意，任何时候，都不算太晚。”米璐轻轻地说。
食堂里鸦雀无声。我把两份儿土豆丝饼端上桌，轩辕看了看我说：“老板，加点儿醋吧。”
原来，食物真的是有记忆的，那些曾经发生的故事就附着在美味的食物上，咬上一口，便能回忆起往事。
四.
“老板，赶快收拾下食堂，晚点儿我姑姑和轩辕要去给大家送礼物，很大的礼物哦。”食堂刚开门我就接到了米璐打来的电话。
第一个来的是老院长，我把米璐在电话里说的话告诉了老院长，老院长慨叹良久，说：“这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啊。土豆丝饼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蕴含在里面的感情。”
我说：“院长，您怎么说话跟个哲学家似的？”
“哈哈。”他笑道，“活了这么大，慢慢地就不会说人话了。”
食堂里的熟客差不多都来了，米璐的姑姑和轩辕还没有到。蛋仔有些着急：“等着收礼物呢，怎么还不来……”
“是谁这么着急要礼物啊？”蛋仔话音还没落，米璐、米璐的姑姑和轩辕就走进了食堂。轩辕脸上挂着从未见过的笑容，这也是他第一次主动和蛋仔说话。
“哈哈，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蛋仔说。
“说好的事情，怎么能不来呢？”米璐挽着姑姑的胳膊说，“姑姑怕来早了耽误老板做生意。”
“您客气了，来请坐。”我一边回应着，一边请米璐的姑姑和轩辕坐下。
米璐的姑姑画着淡淡的妆，乌黑的头发挽成一个髻盘在脑后，裁剪得体的旗袍裹在身上，更衬得一副好身材，举手投足间都看得出有一定的修养。米璐和姑姑眉眼之间很像，都透着一股俊秀之气。
“谢谢老板，米璐说的是实情，真是怕来早了耽误你做生意。”米璐姑姑说。
“大家都是朋友，不要这么客气。”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为深爱食堂而自豪，它把这么多朋友聚集在一起，相互认识、了解，大家在开心和不开心时都会想到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静静地坐一会儿。
“这是我们给大家带的礼物，不贵重，但是我们希望把这份幸福给大家分享。”轩辕打开了带来的盒子。一打一打的土豆丝饼整整齐齐地码在盒子里。
“这是要干吗？”蛋仔惊讶地张大了嘴。
“轩辕做了99个土豆丝饼给姑姑，说是纪念失而复得的幸福。姑姑留下了11个，想把剩下的88个送给‘深爱食堂’。如果没有它，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轩辕叔叔。”米璐解释道。
“蛋仔，你刚才不还着急要礼物吗？来，把这些都吃完。”轩辕居然和蛋仔开起了玩笑。
轩辕是厨师，做菜是他的本职工作，做得好是手艺，而这样一位厨艺精湛的大师下班后却从不做饭，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欣赏他手艺的那个人不在。从此，做菜成了谋生的手段，而非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一本正经、严峻冷酷成了他的面具，是在考虑一些事情，或者说在等待一个人。现在，他等的那个人回来了，做菜成了他最开心的事，最简单的菜肴都能做出最丰富的感情。
“天啊，这要多久才能吃完啊！”蛋仔做出害怕的表情，“老板，救我啊。”食堂里的众人笑成了一片。米璐说得对，食物确实是有记忆的。它能记住你手掌的温度，和你在这份美食上承载的感情，你若用心去做，食物自然好吃，若你只是将做菜当成一项工作，它便只是一份儿食物，填饱肚子而已。
米璐他们走后，食堂吃了整整三天的土豆丝饼，大家都快吃吐了，可还是没人舍得扔掉。大家相信，食物的记忆能记住美好的感情，也能记住失而复得的幸福，而这，万万不可辜负。
土豆丝饼
原料主料：新土豆两个。
辅料：色拉油适量，盐适量。
做法：
1.削好皮的土豆擦成丝，倒入少许色拉油，加入盐拌匀。
2.拌好的土豆丝均匀放入平底锅内，用中火将土豆丝一面煎黄，再翻面将另一面也煎黄，出锅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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