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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新兵》 作者:刘干民

第24章 最可爱的人(3)

  “你个王八蛋!”我骂道,“跑个球啊,快救人!”我边说边脱衣服,一个猛子也扎了进去。

  在扎进水里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蚯蚓一再强调不让我们下水,长江可不是农村的水库,在它平静的水面以下到处都是激流险滩,再加上现在我们帐篷所在的位置是最后一道大堤,也就是说在平日里这个地方是没有水的,地形情况更为复杂,更何况现在是洪水季节。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长江?

  我的手脚还没伸展开,就被一阵激流冲出去四米多远,我心说这下完了,老子要是这么死了,其他的都是小事,最大的问题是我还是处男,多可惜啊!我这个洁净之身就这样灰飞烟灭了吗?

  想到这儿,我一下子来了劲,心想他姥姥的,不就是长江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叫从战略上蔑视敌人,从战术上重视敌人。

  趁着我的大脑还没被江水打晕,得赶快想个办法。于是我顺着水流的方向一路向下漂去,用四肢轻轻划水,只要保证自己不沉,其他的就好办,这叫借力用力。当然为了减少阻力,我脱光了自己的衣服,以往经验告诉我们,在洪水泛滥的河里,即使你自己不脱光,洪水也会帮你脱光,这就是为什么很多溺水而亡的人等被发现后一丝不挂的原因。

  我就这样漂啊漂,也不知道漂了多远,只知道从晚上一直漂到次日清晨,我之所以知道是清晨,是因为在无边无际的江面远远看到几棵树,准确地说是树顶。我挤出体内最后一点力气朝树顶划去,人们常说的救命稻草最能形容我此刻的心情,不过这个东西比稻草要保险,毕竟这是树梢,比稻草结实。

  当我用手抓住树枝时,深深感到环境绿化工作的重要性,尤其是在长江附近。我发誓从此以后的每个植树节都会植上几棵树。我费力地爬上树顶举目四望,除了白茫茫一片水,啥也望不见。我想起了英雄无畏的革命战士欧文明,此时他在哪儿呢?难道他已经挂了,和阎王爷在下面喝酒?

  我还想起了陈林这个王八蛋,这次如果我能活着回去,一定生吞活剥了这个鸟人!

  我还没想完,肚子却咕噜噜叫个不停,无疑它在提醒我:主人,我好饿。刚才在水里时有浑浊的江水充饥,再加上高度紧张,也没心思考虑自己的肚子,现在命算是保住了,马上就感觉很饿。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当你饿的时候,你越想着饿,肚子就越饿,如此这般恶性循环的结果就是无论看见什么,都想扑上去咬两口。

  不过现在我除了茫茫的长江水之外什么也看不见,而且刚才的经验已经告诉我,泥沙俱下的长江水味道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如果不是自己水性不好被灌了几大口,我宁可饿死也不去喝那玩意。

  没办法,只剩下现在赖以生存的这棵榆树了。我仔细观察着它,反复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地方可供食用。小时候我有吃榆树的经历,当然那只是吃榆钱,有时候偶尔也吃点新鲜的榆树皮,但那时吃树对我来说只是一项可有可无的娱乐,与生命无关。

  可现在呢,他姥姥的,管不得那么多了,先吃再说,如果现在我不吃,没准一会儿再漂过来一个人,还要为争着吃榆树打架呢。

  我得感谢达尔文,是他老人家证明了人是由猴子变成的,而猴子是杂食动物。我找准一个下脚比较稳当的地方,瞅准一块比较嫩的榆树皮,全心致志地吃起来。吃树皮不像吃麦当劳,必须得细嚼慢咽,即使这样,如果碰到一块比较老的树皮,任凭怎么咀嚼,它里面丰富的纤维结构也足够忙活半天的。

  正当我专心致志啃树皮的时候,忽然有人在我屁股上拍了两下,吓得我差点跳进长江里,回头一看,竟然是陈林!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家伙该不会是来跟我抢吃树皮的吧?

  陈林穿着橙色救生衣正努力往树上爬,我赶紧伸出手把他拉上来。“妈买皮哟,你漂得可真远!给,这是你的。”他边说边从屁股后面又扯出一件救生衣来。

  “我还以为欧文明下水没出来,把你给吓跑了呢。我还奇怪,虽然陈林不怎么会游泳,但也不是临阵脱逃的人啊,今天这是怎么了?”我说道。

  “锤子哟,你们这叫什么?鲁莽、逞能、冒险!看看这是什么?”陈林又伸手从屁股后面扯出一件救生衣出来,“这才叫智慧,知道吗?不打无准备之仗!”

  这件显然是为欧文明准备的,我边往自己身上套救生衣,边用无限钦佩的眼神看着陈林,真想抱住这个长得不帅的家伙大哭一场。

  “你刚才撅着屁股干什么呢?”陈林找好落脚的地方问道。

  “没事,饿了,啃点树皮吃!”我淡淡地回答。

  “不会吧?马斌同志也有吃树皮的时候?我一直认为只有像我和欧文明这样的笨蛋才会干这种事呢!”陈林讥讽道,随后又从迷彩服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拿出几袋拉拉牌方便面来,“看,你再也不用啃树皮了!”

  虽然拉拉牌方便面的韧性已经超过弹簧,但我坚信其分子结构和小麦仍然是一样的,在此情此景下,我看见它就像看见亲爹一样。

  肚里有食,心里不慌,这是我爹说过的一句话。以前听着没什么感觉,现在才感觉到他说的每句话都那么经典,每句都是真理,不愧是我爹!

  “欧文明呢?”看我吃完一袋拉拉之后,陈林这才问道,“不会是挂了吧?”

  “怎么可能?他虽然胆不大,但却命大,死不了。”我说道,虽然我嘴里这么说,其实心里也在打鼓,这么大的水,谁知道他被冲到哪儿去了?

  又怎么去找?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陈林问道。

  “当然是先找欧文明。”我回答。

  “也是,就这么回去,蚯蚓不把咱们的皮剥了罩台灯才怪!”陈林说。

  “爱罩什么就罩什么吧,兵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说,“反正我现在是赤裸裸什么也没有,爱咋咋地吧,猪都死了还怕开水烫?”

  “你现在可不是赤裸裸的。”陈林拍拍我身上的救生衣。

  我忽然眼前一亮:“要不这样,我们把三件救生衣连起来,再折点树枝和它们捆在一块,我们就趴在这上面,边游边找欧文明怎么样?”

  说干就干,不到半个小时便大功告成。我和陈林试了试,感觉还不错,有点橡皮筏的意思。往上一爬顺水而下,一边掌握着救生衣的方向,一边用力吹救生哨,好让欧文明能够听见我们的召唤。

  就这样,我们在长江洪湖段靠着几袋拉拉牌方便面,漂了一天又一夜。

  “说不定……”陈林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给打断:“你姥姥的,说不定个屁!没有说不定!他肯定是已经得救,不然就是被哪个路过的船夫救了!”

  如果你抗过洪或在洪区生活过就会明白,发了洪水的江水里漂浮物极多,房顶、死猪、死羊和建筑物的碎屑,时间久了,这些东西都会漂到江边,难免会发热发臭,因此一般人不敢随便接近江边。但再危险也得上岸,不然我和陈林即使不饿死也会被水泡死。第二天白天,我们在一个水流较缓、没有漂浮物的地方上了岸,上岸后我们都坐着谁也不说话,也不看对方一眼。

  我们脑子里似乎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直到“嘎”地一声,有辆敞篷越野吉普车在我们俩身后停下,我和陈林压根没回头,似乎与我们毫无关系。

  “这不是那两个家伙吗?怎么在我们团防区内,又要当间谍?”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和陈林把脸转回去,见之前演习时红军的那个班长万山红从车上跳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的正是老乡许三多。

  “你们不是一向都是三个人吗,怎么少了一个?那个黑小子呢,挂了?”万山红不停地问。

  “妈买皮!你再说老子揍死你,瞧你起的名字就违规!”陈林没好气地回了句,万山红也不生气,反而和许三多在我们旁边坐下来。

  “哟!天气虽然很热,但也没人敢像你这么干吧?”万山红说道,“连裤子都不穿?我告诉你,这大堤下边就是村子,现在巡堤的人这么多,一会儿如果有人来了,你要是以这个形象示人,岂不是影响我军在广大人民群众中的光辉形象?”

  万山红的话让老实的许三多也嘿嘿笑了半天,笑完之后,许三多便起身返回越野吉普,再下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套迷彩服:“老乡,也许不合身,但总比光着腚到处跑强,你先穿上吧。”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当吉普车载着我和陈林走在颠簸泥泞的大堤时,我心里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可欧文明呢?他现在又在哪里?想到欧文明我又不平静起来,他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和陈林可真是罪孽深重啊。

  吉普车走了没多久,便在一片排列整齐的帐篷外停了下来。许三多先下车,大步向前掀开布帘子,我、陈林和万山红随后走了进去,万山红的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我正在奇怪,忽然愣住了,因为我在帐篷的伸缩床上看到了欧文明!没错,是欧文明,那个长得跟非洲人一样黑,瘦得和猴子一般小的家伙。

  有生以来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高兴过,也从来没感觉到欧文明有这么可亲,甚至可爱,我心释然,甚至有眼泪直冲眼眶。

  我站在帐篷门口,远远看着欧文明笑,他也在笑,陈林则大步向前抓住欧文明的胳膊抖了抖,然后再把他的身子挨个儿捏了一遍,然后才兴奋地坐在床沿上。

  “你怎么跑到这来了?”陈林问。

  欧文明不说话,却感激地看了一眼在边上站着的万山红和许三多,我顿时明白了一切。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双方就以前的种种不快深深表达了发自肺腑的歉意,双方一致认为应该珍惜现在的美好生活,重铸战友情同志爱,并共同展望无限光明的将来。会谈最后,双方就将来互为儿女亲家达成了意向,并签订了意向书。

  原来当欧文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之后,刚好有个暗流冲过来,等他浮出水面时,已经离我们很远了,任他怎么喊都无济于事。我估计那会陈林已经跑回帐篷拿救生衣,而我也正准备往下跳。

  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欧文明只好顺江而下,一路漂出本团防区,到了许三多他们防区。要说欧文明也够倒霉的,本来他在水上面飘着没什么事,可不小心被一张漂过来的桌子撞晕了头,挂在江心的树上,刚好万山红和许三多去巡堤,才把他搭救上岸。等欧文明清醒后,他请求万山红和许三多开着车顺大堤一路找去,希望能发现我们俩的踪迹,没想到还真找到了。

  按万山红和许三多同志的意思,先让我们三个在这里休息半天,然后再送回部队。“这肯定不行,”我说道,“我们三人现在属于私自离队,蚯蚓现在还不急疯了!还是赶快回去吧。麻烦你先用电话告知一下我们连长,对他说我们现在就在你们团,让他放心,我们马上赶回去。”许三多去连部打电话联系,万山红这边早已把车停在门口,我们感激地看着许三多离去的背影,然后驱车往回返。

  自从我们到达湖北后,天气从来就没晴过,今天也不例外。“千万别下雨啊!”万山红边开车边说,本来这大堤上就不好走,如果下雨的话,我们恐怕就抬着车走了。

  我们三人坐在车后座上,心里也是不停地打鼓,事实证明再打鼓也没用,老天爷谁的面子也不给,就在万山红刚说完这句话不到十分钟,就听“咔嚓”一个炸雷,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万班长,要不你还是回去吧,这么大的雨在堤上行车,太不安全了!”我担忧地道。

  万山红被车颠得弹起多高,嘴里仍然说:“没事,你还不相信咱的驾驶技术吗?别说这样的雨,就是来个地震,咱也会把你安安全全送到你们部队去,你信不?”

  但凡军人都有一种盲目的自信,这种自信来自于军人的职业习惯,在部队里都必须要说“是”,这是被写入条令条例的,无论你能否做到!以此类推,所有的领导无论安排什么任务,也都喜欢听部属说“是”,意思就是没有问题。日久天长就养成了习惯,比如说现在,我隐隐感到如此下去可能会出问题,多次提醒万山红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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