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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男儿血》 作者:张晓然

第21章 围城 (7)

  “嗡嗡”一阵马达声传来,8架日军轰炸机,由西向飞,对着常德城绕了半个圈子。“哄哄!”西门的高射炮阵地,已放出了两颗炮弹。肉眼所能看见,两朵白色的云点,在敌机群中间开了花。但是这花离那领队的飞机还有两三尺的距离。同时“哧哧哧”,炸弹的破空声发作,敌机下面,有无数长圆的黑点,向下投来,“轰隆隆,轰隆隆,哗啦啦!”炸弹落地,那一片猛烈的爆炸声,在常德城四处响起。地面的高射机炮和高射炮,“啪嗒嗒,轰轰!啪嗒嗒,轰轰!”常德城原是被枪炮声所包围,现在又多了天上地下两种声音。不仅是声响的刺激,更可以用风云变色、日月无光来形容这战争场面的残酷景观。

  余程万师长和皮宣猷参谋长不顾危险,站在兴街口路边的一座小碉堡前面观察火势。余程万双手握着望远镜,对着北门上空一丛掀起的烈焰。他对身后的参谋下达了几句指示,不一会,就有一队士兵,跑着步,向火焰那里奔去。但有5架敌机,还在北门一带上空盘旋,不时有黑形的小东西,由机翼下落出来。炸城时城里人最怕风,可偏偏这时西北风一阵比一阵猛烈,那火焰被风吹着,黑烟卷着团向南边漫来,烟头上无数的火星喷射,像一个巨大的魔怪。这时又有“咚咚”两声巨响,西门涌起两股黑烟,合着西北角,城里共是5处火头。西北风呜呜作响,把这5座火焰吹得东倒西歪,在半空中合流了,这样整个城区,全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风向人身上扑来,不但不冷,而且使人有着在炉边烤火的感觉。

  这是个阴天,阴云密布,再加上一片黑焰,天简直是黑了。天黑了,烈焰可就变红了,天空合流的那群烟雾,已变成了一座火山,这火山高低上下有十几个峰头,含着血光的云团,黄中带紫,很快的在半空里打着旋转,逐渐上升。火星、火箭、火带、在每个血光的云彩里面,开花乱射。余程万和师部的不少人都站在街上观望,身上都像在炉火旁似的布上了血光。

  这种火势,正是日军盼望的进攻机会。四面八方的炮,提前了攻势的时间,“哄咚哄咚”响起。西北角的炮,大概把第68师团的大口径炮调过去了,只听到“哗啦啦、噼啪咚”,接连几声,仿佛是夏天暴风雨突然涌来,半空里爆发了炸雷。轻重机枪同时也掀开了瀑布似的水闸,向****阵地狂泄。西北风越吹越有劲,钻过几重火网向街上站立的第57师军官的身上推动着。这种惨烈的场面,对于这些出生入死的战场老手们来说,都极其少见,他们怔怔地站着,说不出话来。

  余程万自语道:“这一个伟大的镜头,人生能看几回?”这话被皮宣猷在一旁听到了,说:“师长可说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啊。”

  余程万笑道:“你也不含糊呀!你忙了一天多却忘了件大事!”

  皮宣猷向余师长一个立正,严肃地说:“报告师长,交下的任务,职都办了!”

  余程万把手在肚皮上拍了拍:“我和你一样,也忘了这件事,昨天早上到今天,我们还一粒没下肚呢。走,一同去吃点东西吧,今天到晚宵,是没工夫再顾嘴巴了。”

  皮宣猷一打脑袋:“对了,怪不得我怎么累得没一点力气呢,原来是饿得!”

  说是吃饭,其实也就是一碗米汤,夹带几个饭团,就着干得像盐块似的咸菜咽下肚。

  师部的指挥官能吃到这样的饭已很不错了,底下的连队士兵吃什么就很难说了。

  果然,没等余程万把饭吃完,指挥所的电话就响成了一片,全是战况报告,概括起来就是两个字:

  危急!

  长生桥肉搏战

  湘北的冬日,在柳叶湖畔寻觅一所地主的大宅院,生上炉火,嗅着腊肉熏鱼飘香,在里面安眠数天是最惬意不过的事情。

  由于战火连天,不要说闲人寄生者,就连地主本人,都携家带口地落荒而逃,无影无踪不知去向了,于是这些大宅院也只能是成了名副其实的废园。

  日本人不仅是天生要强好斗,而且天生会取乐享受,岩永旺便是一个典型。他率师团指挥部路经常德北郊的柳叶湖时,凭着神经触角的感觉,便知道湖边的几座地主庄园是好去处。于是,他命令在此地宿营。

  斜卧在雕花的香樟大床上,窗前的湖光山色、竹枝菊影映入眼帘,他陶醉得恍如在日本的富士山下。

  听部属说彭叫驴子准备把九姨太给他送来享受,更使这位酷爱中国女人的日本将军心花怒放。他又想到,战争真是一场奇异的旅程,今天可以出生入死,明天亦可醉生梦死。

  到了午间,彭叫驴子果然差人把九姨太送来了。这九姨太年方十八,是匪首从桃花江美人窝里抓来的村姑。岩永旺一见,便连声赞叹不已,他当即把九姨太归到他来中国见到的最美的女人行列之中。他还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欲望,并非是立刻与她****,而是想把她当作模特儿画下来,尽管他不是画家,但他的这番冲动并不是缘于一个画家的愿望而发出的。

  “你的,美美的、美美的!你的,把衣服统统地脱光!”岩永旺取来纸笔,笑眯眯地对九姨太说。

  脱光是可以的,九姨太顺从地遵照岩永旺的意愿做了。

  望着面前这个美女的光洁胴体,岩永旺的手指都像通了电流一般颤抖起来。“你的,坐到椅子上去,把腿的,翘起来!”

  坐到椅子上,还把腿翘起来?九姨太不理解了。在她眼里,男人都是一样,好男人,坏男人,中国男人,日本男人,都对女人一个想法,就是想睡觉而已。可今天这个日本人却古怪得很。她因为不明白,所以没照办,只问了一句:“不睡床上,坐椅上干么子哩?”

  “把美美的你,画下来地干活,明白?”岩永旺用手比划地说。

  做了强人的性奴隶,一个弱小的女子当然没办法,但要把她画下来,她却本能地感到这涉及中国有关妇女的古老的道德问题,她犹豫了,她想连野兽般的彭叫驴子都没有要画她,凭什么日本人要画她?在她的观念里,奸她也没有比画她更严重,更令她难以忍受,更令她不能容忍。这就像某些女人,面对面地过性生活可以答应,但如果要她背对着来她死也不会应允,因为她觉得那像畜牲。“啐!”九姨太朝地上狠狠吐了口痰,表示不能服从。

  岩永旺不高兴了,厉声呵斥,彭叫驴子把她送来,就归他使用了,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画,一定要画!”他大声命令。

  但任凭岩永旺如何喊叫,九姨太像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让他画。不让画还不算,她抱起衣服,准备连身子也要遮起来不让看了。

  “八格牙鲁!”岩永旺暴怒地骂道,他掏出手枪,对着九姨太晃动着威胁,要她立刻坐到椅子上去,“画,还是不画?不画的,死了死了的有!”岩永旺下最后通牒。

  “好,我画……”九姨太突然柔软温顺下来,脸上堆起凄迷艳丽的笑容,“我画,我给你画……”她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慢慢地向椅子那边挪去。突然,她乘岩永旺放松警惕、松弛下来的时候,快步奔向床边,她早就瞄准了那把战刀,她伸手快速抽出来,往自己雪白的脖颈上一抹,血,像喷泉似的射出来。

  “呀!”连岩永旺都意料不到地大惊失色叫起来。

  等他跑过去,夺下战刀,去察看女人的伤口时,九姨太已经香消玉殒。

  “嗨,八格!”这一句,岩永旺像是在骂自己。

  憋了一肚子火的岩永旺再也不愿意在这倒霉的湖边庄园里呆下去,他喊来部下,命令开拔。部下不解地问,饭菜、热水都准备好了,指挥办公的设施也刚安装完毕,怎么要开拔呢?

  “开拔就是开拔,还问什么?”岩永旺满脸阴沉,再说下去又要发怒了。

  往哪里开拔?部下听候指令。

  向109联队靠拢!岩永旺心想,按原定计划,在下午1点正,布上照一大佐应该已经向中国守军的长生桥阵地发起进攻了,这一道防线攻破,第116师团就可直驱常德的北大门,所以说这一仗应该是非常关键的。师团前进指挥所设到布上联队!岩永旺传下命令。

  常德北线战场炮火射出来的光焰,在平原上闪烁不断,天上低压的云层,全让炮火染成了紫红色。那些炮弹带着一条长的尾巴,像有头的扫帚星,向城区这儿飞来。霰榴弹在空中爆炸以后,无数条火星分开,像撒开了一面火网。迫击炮弹走得慢,在空中抛着个红球运动,最后落地炸起。日军第116师团的炮火力量全集中到了这一线,向长生桥、沙港这一片三角地带猛轰。

  驻守在长生桥的****部队是第170团1营。

  在打退了日军第109联队的数次进攻后,营长张庭林和副营长李少轩,正坐在设在碉堡内的营指挥所里嚼后方送来的冷饭团子。几发炮弹在前后爆炸后,口子上随着烟尘滚进一个像泥球似的人。他们一看,是营部传令兵。

  传令兵说:“第2连在前面熊家,只剩了十几个人,恐怕稳不住了。”

  副营长李少轩咽下最后一口饭团,跳起来对营长张庭林说:“我上去稳住他们吧!”

  张庭林说:“好!你带一班人去,我在这里死守,决不动一步!”

  李少轩弯腰,把两只脚上的裹腿紧了紧,捞起身边那支步枪,就跳出了营指挥所的掩蔽部。指挥所外的狭长堑壕里有预备队两排人,全都枕戈待旦,各人抱着枪支坐在壕底上,头靠着枪杆在休息。李少轩喝了声:

  “第1连第2排第1班集合!”

  随着喊声,立刻跃出一班弟兄,他们握着枪,迅速成一字形排开站在壕外。李少轩站在前面看了看,将手一举,自己先在前面,开步就跑。班长带着这班弟兄,“沙嚓沙嚓”紧紧在后跟着。顺着面前的一条大路,约莫跑了一华里,在枪弹“噼噼啪啪”的响声中,大家抢上了一道河堤。恰好小河这边的南岸堤身,比北岸的河要高出一尺多,由这边堤上,望那边堤下的水稻田平原,相当的清楚。李少轩首先跑到堤上,发现了那边稻田地,日军又在集合密集部队,作波状攻击,他立刻向地下一伏,把手举起连挥了两次,后面跟着来的弟兄,立刻也都伏了下来。敌人的冲锋队伍,第一个波已逼到只有二三百码,可是这班人,并不曾带得机枪,他们预备是抢到前面、利用前面我方阵地的机枪的,那里应该有4挺轻机枪,但现在与敌突然遭遇,得不到希望中的机枪火力支持了,只有沉住气,等敌人接近了再说。不仅是李少轩暗下了决心,全班士兵也都暗下了决心,没有机枪,就给敌人来个突袭,虽然这是个自杀性的行动,但他们已视死如归了。

  李少轩伏在堤身后作了个手势,回头对旁边伏着的班长说:“上刺刀,准备冲锋!”

  班长传令下去,弟兄们很快伏在堤面上了刺刀。

  这时有6架敌机,自东北角飞来,开始在堤上盘旋,但究竟因这班人和日军相隔得太近,他们隐躲在堤身下苇草丛生,没有被敌机发现。李少轩睁眼望着敌人逐渐接近,有一队人翻过对面的那道堤,又走下来,踏进堤下一道河滩。这河上本有一座木桥,业已破坏,日军要过这边来,就不得不涉着这条连沙带水的浅河。李少轩看得清楚,依然隐忍未发。直到敌人的脚步,已经踏到水里,相距仅有三四十公尺,他突地跳起来,首先一个手榴弹,对准了敌人最密集的地方,抛了过去。弟兄们都跟着站起来,向浅河抛着手榴弹。无数丛火花爆发,烟焰和水花泥点溅起来,敌人一部分倒在水里,一部分转身就跑。已经没有丝毫犹豫的时间,大家一声喊杀,端了枪就冲下堤去。日军不知这边虚实,只有跑。李少轩是拼了命的向前追,追到对面堤角下,已迫近了落后的一个日军士兵,他一枪刺去,敌人随枪而倒。这班弟兄看到副营长得手,各自追着敌人劈刺,一直追上堤去。李少轩喊,“停!”他望下去,大约在200米左右,敌人的两个波状部队,又跟着涌来。浅河这边,没有河那边高堤好守,他便将手一招,带着弟兄,又转回到南边的河岸上来了。

  刚一驻脚,敌人的第2个密集队,也就到了北堤。这次他们乖巧多了,先不下堤,也在堤身后藏着,用步枪对南边堤上密集射击,东西两头,再各加一挺机枪,交叉着侧面射击。这样射了一阵,日军后面的迫击炮赶到了,就架在堤下对南堤作近距离的轰击。

  李少轩带着弟兄藏在死角里,依然不理睬他们。这样对峙了半小时,敌人不能忍耐了,照前次一样,又涉水冲过来。李少轩也是一样,等敌人半渡,先掷手榴弹,然后跳下堤去肉搏。不过他知道敌人冲到河里是一个波队,堤那边还有个波队,对河里这个波队不能追击,因而将敌人打死几个,敌人退上了北堤,他带士兵们也退回南堤。敌人吃了第二回亏,就改变了办法,用掷弹筒掷弹,代替迫击炮轰击。掷了几百发榴弹后,又冲锋过来。李少轩又第3次跳下堤去追击,不过弟兄们经过反复肉搏,已非常吃力,人数也伤亡了过半。受伤的弟兄,知道回不去了,全都反过枪头,用刺刀自尽成仁。对于死亡,战斗中的人已变得麻木。

  李少轩第3次回到南堤上,看见全班弟兄只剩6个人,他挑了一个年纪较轻的士兵,对他说:“你快回去,报告营长,我在这里成仁了!再有一二十分钟,敌人必有第四次攻击,我一定冲下去和敌人同归于尽,你还跑得动,快走!”李少轩是斜靠了堤身站着的,人已虚弱得快支撑不住,这样的数九寒天,他额头上像雨一般的流着豆大的汗珠,说话不断地喘着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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