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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山》 作者:肖建军

第101章 兄弟重逢 (3)

  段旭见碗里还有残留的米粥,说:“华先生,你可得把粥吃完。”华连智有些奇怪:“干什么?”段旭说:“在这个地方,中国人是三等公民,吃穿有严格限制。大米只有日本人和满洲国的高官才能吃,普通中国人只能吃文化米,吃大米白面可是经济犯!如果日本人发现有中国人衣服上粘着大米粒,或是发现哪家人的下水沟里有残留的米粥米饭,那就糟了,轻的挨耳光,重的要关牢房。”

  华连智一脸惊愕,他作为“贵宾”到了满洲,伪满当局将他们的吃用预备得好好的,吃的是大米饭和丰盛的菜肴,包括“统制”的火柴与香烟在内,不曾想到东北人民居然连吃顿大米都是犯罪,随口问:“什么是文化米?”

  段旭说:“就是高梁米。据说满洲国的国务大臣张景惠虽然和他老婆同桌吃饭,张景惠吃大米,他的老婆儿女也只能吃文化米。”又说,“华先生是新闻记者,真应该到处多走走,看看这个满洲国究竟是什么货色。”

  华连智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他心中只惦记着夏知秋,只想念着自己的不幸,哪里关注过这些。他想起了竹崎忠志曾说起过“发达”的满洲工业,有心要试探一下段旭,说:“听说满洲的工业发展得不错,我这次到了满洲后,看见到处是高压电网,火车遍地飞跑,确实比关内强多了。”

  段旭摇头说:“你别看日本人吹起来天花乱坠,其实是原料满洲,工业日本!日本人是利用东北丰富的煤铁资源就地炼成生铁、钢坯,然后把生铁和钢坯运到日本,在日本国内轧成钢材和进行成品加工,再造枪炮军舰来屠杀中国人,这种畸形发展的重工业是典型的殖民地经济结构。”

  华连智见这小掌柜谈吐不凡,说:“你见识倒挺多的。”

  段旭说:“这些道理都是听别人说的。我年纪不大,自己哪懂得这许多。”

  华连智好奇心起,问:“谁教你的?是司徒树羽吗?”

  段旭“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不是他还有谁?”华连智随手指着窗外,“总不会是这里的国民高等学校的老师吧?这些人虽然是老师,可只教学生说日本好,不会说日本坏。”

  段旭摇头说:“不,有的老师……”说到这儿忽然感觉自己的话多了,立刻转口,“我还有事,你歇着吧。”转身出去了。

  中午,华连智特地到饭店尝过一次“文化米”,红色而杂有霉气,很难下咽,对东北同胞的苦难总算有了一点儿切身体会。回到旅馆后,便有警察登门拜访,询问他昨晚去哪里了,夜间不归让他们很担心,如果“贵宾”出了意外就不好交代了,请他注意安全,不要到处乱走。华连智唯唯诺诺,敷衍了几句了事。

  下午代表团其他成员赶到了哈尔滨,谈起加强新闻界相互之间交流的事项,华连智便向作为团长的汪伪“宣传部次长”毛遂自荐,想作为《青年日报》满洲特派记者留驻哈尔滨一段时间,与《哈尔滨每日新闻》报社合作发稿,做一些有益于中满青年交流的工作。令华连智喜出望外的是,这个请求经汪伪和伪满当局协商,由日本人点头,很快就批准了。

  此后,华连智就天天去第一国民高等学校转悠,风雨无阻,即使不能靠近,但就是远远瞧上一眼夏知秋,他也觉得这天没白过,这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第一要事。他打听到她这些年一直是单身,觉得她对自己还是不忘旧情,所以心底里总存有这么一个念头,希望她能为自己的诚心感动而回心转意。

  华连智有空时也会去“鹤年堂”坐一坐,和段旭他们聊聊天,期间只见过司徒树羽一次,他现在可是大掌柜、大忙人,到处跑生意,呆了一两天就走,两人见面只是寒暄了几句,没有深谈。

  国民高等学校里有个叫刘春的学生,因为家境贫寒,利用课余时间到“鹤年堂”当小伙计补贴家用,他聪明伶俐,手脚勤快,段旭等对他都不错,华连智也有意和他拉近乎,常常带接济点小钱给他,为的是打听夏知秋的情况,因为刘春就是她的学生。刘春也很感激华连智,一五一十地说起学校的情况:

  虽然学校的校长孙吉甫是中国人,可教师大多数是日本人,如国语(日语)教师久保、修身教师川本、体育教师小岛、理化教师五十岚、博物(动植物)教师矢野、音乐教师竹崎,也有中国人教师,如满洲语(中文)教师贺明江,美术教师潘秀诚、音乐教师夏雨(夏知秋的化名)等等。学校的校规很严,日本教师上课都是用日语,不管你听得懂听不懂,一旦提问你答不上来,就要挨耳光。特别是那个小岛,是个参加过侵华战争的退伍士官,名义上是体育教师,但他根本不懂体育,从不教体育知识和技能,唯一的喜好就是体罚学生,上课就是立正、稍息、齐步走,学生稍不经心,或挨耳光、或被皮靴踢、或被竹刀劈,有个同学被竹刀打得血流满脸,送到医院缝了七针。

  同学们最害怕上小岛的课,最喜欢上夏老师的课。夏老师美丽和善,音乐非常棒,上她的课简直就是享受。为了维护学生的利益,她敢于和日本人争斗,那次小岛把同学打伤住院后,她就联合学校的几个中国老师一起向校方提意见,要求学校惩处小岛这种野蛮行为,否则就集体辞职。后来日本学监把小岛叫到办公室巴嘎牙鲁地痛骂了一顿,小岛以后收敛多了。有同学不满日本人的欺压,在教室的黑板上写了首打油诗:“可恨当年秦始皇,吩咐徐福出东洋,东洋青草甜如蜜,不觉生出这群狼。”这首诗被日本人发现,顿时惹了大麻烦,查不出是谁写的,就罚令全班同学在操场集体下跪,不许上课,不许吃饭,但同学们没有一个人告密。夏老师去校长室为同学们说情,日本人态度强硬,就是不肯。到了下午,有些同学晕倒在地,夏老师再也不管了,让同学们解散回家,一切由她承担。

  华连智听到这,忙问:“那后来呢?”

  刘春说:“后来日本人也没敢把夏老师怎么样。”说到这放低了声音,“听说夏老师有亲戚在满洲国当大官儿,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华连智“唔”了一声,说:“看来你们的夏老师要经常说满洲国的好话喽。”

  刘春眨巴眨巴眼睛,低声说:“才不是呢。夏老师私下里跟我说,我们是炎黄子孙,跟天照大神什么的没有关系,我们的祖国是中国,不是满洲国。”

  华连智心中激动,说:“你可不能把夏老师的这些话传到日本老师耳朵里去。”

  刘春说:“那当然,我们都把夏老师当最亲最敬的人,日本老师的心眼儿都坏……不过也有例外的,竹崎老师就还可以。”

  华连智问:“竹崎老师?他名字叫什么?”

  刘春说:“就是竹崎武志先生。他是音乐老师,上课时非常认真,对我们要求也很严,但从不打学生,下课后就是个很随和的人,和大家一起开玩笑。他是东京音乐专科学校毕业的,提琴和钢琴都很好。他教我们班男女四重唱世界名歌《流浪之民》,拿过比赛大奖。他还把流行歌《桃花江》改成钢琴的联弹曲,夏老师弹低音,他弹高音,在学艺会上演出赢得全场喝彩。有一次一位德国提琴家来学校访问演出,他和夏老师分别用钢琴、小提琴与德国人三人合奏了贝多芬的三重协奏曲,非常出色。他很喜欢文学,有空就从《明治大正文学全集》或者是森鸥外、夏目漱石的文集里挑些文章翻译成中文,发给大家看,帮助我们学习日文……”刘春正说得起劲,却见华连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便住口了。

  处在感情纠葛中的华连智,对夏知秋身边的一人一物都特别敏感。听刘春滔滔不绝地说起这个“竹崎武志”,他心里不禁感到酸溜溜的,他见过这个人,估计此人多半是竹崎忠志的弟弟。他是竹崎忠志的手下败将,因此在心理上就有一种自卑感。更重要的是,竹崎武志给他的感觉是个充满朝气和活力的青年,不光在音乐方面和夏知秋志同道合,而且对她也可能有那么一种意思。

  但酸溜溜归酸溜溜,华连智也没什么办法,只有希望老天垂怜让他等到夏知秋回心转意的一天。他发现她有时路过“鹤年堂”会进来坐一坐,和段旭他们聊一聊家长里短,顺带还请他们跑生意时帮忙捎点东西什么的,因为司徒树羽的关系,他们算是老熟人了。但看到华连智在里面,她总是把头一偏,匆匆而去,不跟他搭讪,让他心里一阵气苦。段旭和店里的伙计们都瞧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除了暗自叹息,也不好说什么。

  华连智就这么在哈尔滨耗了下来,鸟语花香的春天过去了,艳阳下蝉鸣声四起,在这一百三十天里,他清楚地记得,两人在街上碰面了十八次,她总共只对他说过三个字:“请让开!”那是有一次他拦住她想说几句心里话。那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冷酷无情,让他内心一片冰冷的绝望,一度想到了放弃,但只要这种放弃的念头一出现在脑海,立刻就会被过去两人在一起的甜蜜回忆所消弥。他也铁了心,反正回到关内也没好日子过,不如就一直呆在满洲,非要看看她的心是不是真的是铁铸的!

  时局也出现了明显的变化,远离太平洋的满洲大地已不再平静,哈尔滨的街上和校内到处张贴着“打倒鬼畜米英”等字样的反美英标语。听说从中国西南机场起飞的美军飞机不但轰炸了日本九州,也轰炸了南满的工厂和铁路,日本侨民中不断有人被征去当兵,关东军也在不断往外调兵,这些兵不知去了哪里,总之统统是有去无回。刘春来药铺帮忙也越来越少,后来干脆不来了,这些学生们先是到处收集罐头盒子和碎铜烂铁送到学校去支援“大东亚圣战”,谁要是没完成任务“国民道德课”就不及格,后来课也不怎么上了,师生们都在学校附近挖“工”字形防空壕和防空洞,高年级学生要到工厂去进行“勤劳奉仕”,就是去做无偿劳工,听说满洲很多工厂里的日本技工被大批征兵去了前线,劳动力已经感到缺乏。

  因为是在新闻报社工作,华连智很容易接触到外界的信息,报社里的人通过收音机可以收听到重庆、旧金山、德里和莫斯科的广播,从而得知到其他战场的情况:今年6月6日,盟军在法国诺曼底登陆,开辟了欧洲第二战场;与此同时,苏联红军发起了白俄罗斯战役和西乌克兰战役,歼灭德军六十万,解放了白俄罗斯和西乌克兰全境……其实就是从东京大本营发布的战报也可以看出战局对“皇军”日益不利,原来“堂堂入城”之类的标题语句变成了“玉碎”之类的字眼,仔细留意还会发现,虽然“皇军”的“捷报”仍不时传来,但战斗的地点却离日本本土越来越近。

  华连智此时的心情十分矛盾,眼看日本帝国一步步走向末路,那正是自己当年所期盼和为之奋斗的理想,但如果日本真的完蛋,自己的汉奸行为又必然要遭到清算,想到这里,又感到一阵心悸。被枪毙、被送上绞架的场景,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他的睡梦之中,人也日渐憔悴。

  这天晚上下起了雨,街道上黑漆漆的,空无一人,他喝了闷酒闲逛,看见夏知秋的身影从“鹤年堂”出来,心想:这样寝食难安的生活何日是个了结?不如当着她的面尽情倾诉一番!

  夏知秋看见他突然出现在面前,也吃了一惊,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皱紧了眉头。他把伞一抛,想拉她的手,她赶紧躲开他。他酒意上涌,“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死死抱住她的双腿,语带哭腔地说:“知秋,我知道我该死,我没脸见你,可我有我的苦衷啊!这么多年,不管受多少罪吃多少苦,我对你可从未变过心啊!你就不能听我说几句心里话吗?”

  她吓了一跳,用力挣脱他的拥抱,急步就走。

  他仍是跪在雨水里,嘶声说:“知秋,你不肯原谅我没关系,可是这么待我,一句话也不肯说,你真的好狠心啊!我活着有什么意思,这就死在你面前!”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狠命往自己头上砸去,只听“砰”地一声,顿时头破血流。

  她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曾经全身心去爱过的恋人,这个曾经在象牙塔里指点江山、豪情万丈的才子,如今已经落魄到了这种境地,两行清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她说:“我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永远不可能了!”话音虽不高,语气却十分决然。

  冰冷的雨水并没浇醒他,他反倒像疯了似地叫道:“为什么?是因为我吗?我可以为你改变我的一切,只要给我时间……”

  她打断了他:“不仅是你,我也不再是当年的我了!你……你忘了我吧……”

  他呜咽着说:“你明知道不可能的!没有你我活不了!不管你以前出过什么事情,那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上海。不管你怎么变,我对你的心,一丝一毫都不会变的!”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雨水,低声说:“连智,你多保重!”捂着嘴不想哭出声来,急急忙忙地往学校跑去。

  雨丝还在连绵飘落,啊,真像是当年他们在上海分别时的那场夜雨,只不过雨中的这对人儿,却发生了太多的变化……

  注1:伪满时期日本殖民当局对中国东北人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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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