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组陆续翻过水坝，有人不时朝那辆59式坦克瞟一瞟。
奇怪的是，过了河坝，大伙中毒症状都大大减轻，有人嘟囔说是那些尸体搞的鬼。
大把大把吃沈冰的药，我的烧也逐渐退了。
这边河水清澈许多，沈冰化验后可以浆洗衣物，但不能饮用，大伙就用废汽油桶装了不少水贮存。
三刀因为长期沙漠拉练的关系，体力恢复得要比大家好一点，居然还朝前探了探路，回来报告说不远处路就分叉了，河水弯向满是石头的南侧，靠西侧再远些的地方，是更为宽阔的基配砂石兵道，路面朝下20度倾斜而展开，那里没有河道，已经不是这里的洪水猛兽了。
黄主任对照那份神秘地图点点头：“继续走兵道，那就快到洼地了，过了洼地就是593监控站。”
这信息对一帮刚从阎罗殿挣扎过来的人来说，算是一块不小的馅饼。
科技再发达，你出不了这条怪河，早晚还会着了鬼道，所以一听到这消息，江齐云喊着让三刀在前边领路，带领大家走出这迷雾之河。
过了岔道口，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时间，逐渐地，我觉察出气氛不一样了，随着怪河的远离，巷道明显越来越有活力，虫鸣声此起彼伏，沙漠地带的生物链也都是多样的，岩壁下也出现很多白色的蛇卵。
失去对时间的把握，我感觉走了很长的路，但是静下来想一下，其实路并不长，不由得自嘲，如果我们当时坚持逃回发射井，那就没有可能看见这线生机，确实是命大。
沿巷道岩壁可以看见盐层，有的地方坚硬的盐峭耸立，如石林一般，盐峭都是正多边形的结晶体，高达70厘米，直径40厘米，上部周围翘起，中间凹下，好似菊花，都是大块结晶体。
继续朝前走，我们甚至还找到了一座淘空的巨大盐峭，足有5米高，估计从一处很高的流沙层上卷了下来，晶体清澈，里面还有不少破烂军需品，沈冰说有军品贮藏，这证明盐峭就坚固没事，于是黄主任命令大伙在这里休整，等体力完全恢复了再继续赶路。
有盐层的地方让人兴奋，我们所有老兵立即把军装脱下用盐沫子擦，大块盐晶刮擦在满是污渍，黏液，和体液污秽的军装上，简直就是东北乱炖，没过多久，我们身上就咸咸的布满了盐粒。
刮完盐沫子回到营地，弟兄们一边洗衣服一边处理内务，一群孙子都光着屁股，沈冰非常无奈躲到远处，看着眼前衣服褴褛还死要面子的专家们，我们放肆地笑着。
在那一刻，弟兄们忘记了阴谋，忘记了那些猎手，但其实我也明白，这只是麻醉自己，只不过麻醉药打得太多，最后连自己都迷失了。
篝火外，我看到黄主任拿出电脑，在那个显眼的洼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然后说：“现在半夜一点，大家都抓紧时间休息，明天一早，继续赶路，以后的路应该更险恶！”
我此时明白，问号代表的就是险恶，希望我们能再次死里逃生，神秘行军地图上，那条精确标注的593监控站周围，已经没有等边三角形这一类的安全区域了。
那一刻，我真希望黄主任说的是错的，以后的路不会再有危险。
这一刻，我没法逃避，只有面对，找机会带弟兄们活着出去。
黄主任说完这些话，就找地方睡觉去了，弟兄们按照惯例分配一下游动哨人头，就也各自找地方躺下。
篝火噼啪作响，巷道很静，我躺在那座盐峭下，脑子乱乱的也睡不着，翻了个身，从盐峭的缝隙看上去，这座盐峭仓库是被20世纪的老式液压工程机械开凿而成，白色晶体区域只剩一小块花瓣形，但是，进入H区这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安静下来赏花。
照理说，身体这么乏力应该非常困才对，但是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思绪随花瓣飘散，竟然想起了故乡。
我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想起故乡了，正想好好回味一下，却听到李文革嘟囔说睡不着啊。
我顿时一笑，看来专家和我一样的脆弱，或许是午夜惊魂太兴奋？
我揶揄道：“李专家，这还没到后半夜呢，打什么飞机，快睡觉。”
李文革刷地一下坐起来，轻声叹口气：“睡不着，位子没了，给沈冰最少抢个三等功，回军区怎么进步？哎，彪子别睡，陪我聊天。”
“嘿，李专家，您以为这是夜总会啊，说陪就陪？要消费的！”三刀也坐起身，“要不我讲几个军区黄段子听听？”
我想自从进了发射井一直闷头赶路或者挨闷棍挨黑枪，很久没听到黄段子了，于是换了个赏花的姿势说：“也行，三刀整那个《军长夫人要进步》的段子。”
沈冰忽然蹦不住，扑哧笑出声，原来她也没睡：“嘿，我问你们个事，就是在潜艇码头遇到的那帮狙击手，还有这么长时间了，我一直对金班长搞不明白。”
“哟！没看出来，你个沈大美人还会惦记金大牙？”李文革笑了起来，推推周海川，“我说海川，你的情敌还不少，我说对不对？”
“对，”周海川显然不想搭理李文革，翻了个身就不再吭声。
我却对沈冰的话有些上心，反正也睡不着，就坐起来问：“沈冰，你说那狙击手代表什么意思？”
沈冰一看我问他，立即来了兴致道：“那些狙击手的武器，我看很不对啊。”
我点点头：“那种M200超远程狙击枪，确实不对劲。”
周海川也被我们的谈话弄得睡不着，坐起身，听到这里就插话：“你胡彪不是狙击手么，敌人用的哪种枪你不门清？”
我回忆这种枪的弹着点说：“不太清楚，那不是普通M200狙击枪，很少见的弹道，这枪我只听军区的教官讲过一次，敌人用的那种狙击枪，和普通M200有点像，但是穿透力更大，特别是射速更快，不是一般的枪手能掌控。”
“不是一般的枪手，”沈冰重复着这句话，“那会是什么人？难道跟咱们一样，也是执行救援任务？”
我摇摇头，心里却是认同沈冰疑问的，但我不会多嘴。
三刀狠狠道：“妈的，有那种装备的老鸟，在码头占了先手，可这帮孙子居然没对金大牙下狠手，这跟一般的敌人还真不一样，几十年前遇到的老毛子设伏，操，多狠！”
三刀这话一说，几个战斗班弟兄都坐了起来，这么长时间都被金大牙的胡来给蒙住了，三刀一提，这帮老兵油子都猛然惊醒，我看到黄主任似乎也动了一动，我知道三刀的这句话，插到了一个软肋上。
话题不点不破，大伙的思路都被三刀的话引到了一处，都看着他。
三刀却突然脸色一阴，手朝盐峭上猛捶了一下：“我老爸在S省当兵那会说，铁列克提那场战斗，遇到的老毛子特狠，妈的，几百个毛子围咱们几十人，有的小战士活活被坦克给碾死了，老爷子跟着团长增援时，都找不到完整的尸体……”
一帮人都不说话了。
三刀说的是1969年那一战，铁列克提事件，那场战斗的惨烈我们都知道，只是我没想到这个三刀的父亲居然在S省当过兵，是事件的直接参与人。
我看到三刀似乎被老爷子的回忆弄得过不来，就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上世纪的陈芝麻烂谷子，咱们中国可不是软蛋。”
三刀点头，吐了口气转移话题：“对，我们这些兄弟也都很给力，但是彪子你说，装备那么好的敌人，重新设伏不难吧，为什么之后就没遇到了？难道他们乖乖撤退了？”
确实，一条怪河还不至于能把那帮狙击手挡住，我们一直很警惕地布防，就是担心敌人从黑暗里杀出来，可后来敌人就没再出现。
沈冰秀眉频蹙：“看来，他们不死追咱们，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还有别的任务不愿意纠缠，故意警告我们。”
周海川听到这里就反驳道：“警告，他们警告个啥，我看，他们八成是自身难保或者有难处，这才不跟咱们计较。”
李文革一拍巴掌，用手指着周海川道：“周疯子，没看出来，你个小白脸也不是面活的，居然能想到这个。”
周海川哼一声躺下：“过奖，我也只能分析到这里，其他的就让领导动脑子吧，我懒得管，那些超远程狙击手只要不烦咱们，我就烧高香了。”
周海川说完，翻了个身，不再吭声。
那帮狙击手的古怪有了定论，但他们到底是有救援任务还是别的困境，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只能说到这里算完。
李文革和三刀又小声议论了一会，再次被骂，也就作罢，几个人各怀鬼胎找地睡下。
我却被刚才的那通话弄得有些睡不着。
铁血军爷，当马革裹尸，尽忠尽孝！
当祖国母亲危难之时，当挺身而出！
脑袋懵懵的，折腾到后半夜也没睡踏实，突然感到有人推我的背，扭头一看，居然是周海川。
我有些吃惊，刚想发作，周海川却一拉我的胳膊：“彪子，咱们那边聊，动作小点。”
“说什么？”我很奇怪。早先说了那么一大通还没够？再说这人平时跟我是没什么沟通，怎么突然找上门来？
周海川呵呵一笑，捋了把衣领：“彪子你看看咱们的大美人沈冰，睡了没？”
沈冰就在火堆另一边，一动不动的，呼吸很平缓，健美丰满的胸部透出青春的气息，显然是睡着了，江齐云坐在她旁边石头上双盘冥想，没注意我们。
我们转过盐峭，蹲下来。
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周海川突然搞这么一出戏是什么意思，还没说话，三刀忽然悄悄跟了过来，接了句：“怎么小白脸，你今晚想和彪子打沈冰的主意？双飞？”
敢情全没睡着。
“嘿，你个痞子，我可没你那种邪念，我跟胡彪兄弟聊会天，碍你什么事？”周海川没想到三刀会突然跟来，有些恼火。
三刀挪过身来：“邪性，我也跟胡彪同志说话，又碍你什么事？”
周海川看着三刀想要发作，但最后只是笑了笑，摆手道：“行了，我怕你了，想说话，咱们就一起。”
说完，周海川朝我挨近了一些，继续道：“我看你翻来覆去的，是不是在琢磨事情？”
“关你啥事，”被说中了心事，我忍不住有些恼火，周海川却立即道：“你是不是也发现这次救援593任务古怪。”
我听罢吓了一跳，这任务怪那是肯定的，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公然讨论可是忌讳，而且，最关键的是，周海川这句话还他娘的有点偷窥我的嫌疑，这密码疯子到底想做什么？
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三刀眼睛却亮了，呵呵一笑：“周疯子，你也这么想？”
周海川却不屑作答，压着声音：“我问彪子呢，你接什么下碴，你懂什么是沙姆巴拉密码？”
三刀冷嘲道：“我曾经也在军校进修过，什么不知道？”
周海川撇撇嘴：“进军校，你说密码操典前五页讲啥，说这次任务怎么古怪，我才信你。”
三刀不吱声，这时我都看了出来，周海川憋了一肚子的话。
周海川的话比较客观，他说：“我一直觉得这次任务有点不对劲，首先本身的救援地点就没有对专家组说明，我们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之后因为那个神秘地图，又忽然取消了原来的陆上行进，改为地下行军。一般来说，这么紧急的救援任务肯定非常重要，很少会有中途临时变更的，也不可能突然转入地下，那么他能想到的这件事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专家组原来的救援目的和发射井有很大的关系。”
但是周海川也不敢完全肯定这一点，因为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棋子而已，也许上级领导根本就没有想说实话，只是虚张声势派给他们一项任务。
周海川说到这里，我和三刀对视一下，点了点头，看来虽然大家平常表现各异，但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周海川说的基本上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推测。
三个人一起把目光转向远处睡去的黄主任，心里都在想无论如何，黄主任应该是知道一切的。
我问周海川：“你还知道些什么？”
周海川想了想，突然问我一句不相干的话：“你知不知道大领导为什么把沈冰调进来？”
我一听这话就奇怪了：“把沈冰调进来？你这话我听不懂，沈冰是从I军区派到这专家组的，怎么会是大领导把她调来的？”
周海川呵呵一笑：“真是炮灰的命，你的调令里写没写你的具体任务？彪子？”
我瞪着周海川看了一阵，确定他不是在故意引诱我触犯保密协议类的错误，轻声说：“写了，就说去H区执行救援任务。”
周海川突然神秘地笑了笑：“这就怪了，沈冰也是被调令给弄来的，但那里面却只说一切行动随时向上级汇报，没说去救援。”
三刀低声摆手道：“沈冰这种级别的专家，这么做也是很正常，你别乱猜。”
周海川又压低声音：“我只是在怀疑这次行动不是黄主任说了算。”
我听到这话，差点蹦起来：“你说什么？不是黄主任说了算？那还能是谁？沈冰？”
周海川嘘了一声：“你别激动，我也只是猜测。”
我有些吃不消了，周海川的猜测太出乎我意料：“奶奶的，这么绝密的行动不听黄主任？那还能听谁？”
这小白脸的意思非常明显，他怀疑沈冰！
这结论实在太扯了！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相信：“先不说各军区抽调精英专家的大动作，就是最开始给我们调配那么多的精良武器，已经不是军区级领导调动了的。”
三刀也不相信，三个人对着盐峭闷头琢磨，一时都有些发愣。
突然一阵冷笑从一旁响起，把我们三个吓了一跳，回头看，却是江齐云。
江半仙不知道什么时候修炼出关了，站在一边，目光锐利地看着我们三个人，那声冷笑很明显是他发出来的。
我暗道糟糕，私下里搞山头是犯忌的，江齐云脾气那么古怪，这次惨了，都他娘的怪这个该死小白脸。
江齐云慢慢走了过来，我和三刀都有些不自然，周海川却一脸无所谓，堆砌笑纹看着江齐云，似乎一点也不为自己刚才的言论害怕。
江齐云冷着脸一屁股坐到我身边，盯着我们三个人的脸上下打量。
这位精通奇门遁甲的主，倒把我看得一阵发毛。
“你们倒是挺有精力嘛。”沉默几分钟后，江齐云终于说话。
“江老，我可不是那啥，您别多想，我可是对党忠心得很，坚决拥护党中央。”三刀刚解释两句，就被江齐云抬手阻止。
不过，江齐云话锋一转道：“你们还算有灵气儿。”
我听到这话，再看着江齐云那阴沉不定的脸，知道这人是要对我们说出点什么。
三刀赶紧点一根烟讨好地递给江齐云，他抽了几口，才缓缓抬起头问周海川：“海川，你是不是感到这次任务有点奇怪？”
周海川呵呵一笑，毫不在意地抹着盐粉，看也没看江齐云：“江老，别人咱不敢说，我可是对党一片忠诚，坚决拥护党中央。”
江齐云却根本不看他，又盯着我的眼睛，没说话，我被看得心里直打鼓，很想学三刀的那种效忠模样的，但实在装不出来。
江齐云沉默地看了我一会，低下头，盯着手里燃着的烟：“也是时候了，我说说你们的金班长。”
我立即知道，江齐云要对我们说一些金大牙的秘密了，也就是说，这些天我对金大牙的怀疑应该是有理由的。虽然这些天大家出生入死有了些感情，但想到金大牙总有些事瞒着弟兄们，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滋味。
转念我又想，毕竟马上可以揭晓答案，说不定金大牙这样做事有原因。
平心而论，我对江齐云这样的武林高人还是很服气的。
这样想着，我心里好过了些，立即和三刀一起，围拢过来。
我们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他能说些什么。
盐峭下，只听到江齐云的声音响起：“这一段时间，咱们也算是有缘，有人死了，有人失踪，有人逃跑，有人退缩，我相信你们都非常想知道，咱们这次来这里到底是执行什么任务。你们心里可能想，死了都捐不起生死簿，不知道为了什么送命，到底立功值不值，对吧？”
大家面面相觑，周海川不屑地回道：“立不立功不是我们说了能算的，只有能活着回去，领导认账才行。”
三刀惨然道：“江老，你现在肯告诉我们了，但他娘的李铁已经死了，你早为什么不说金大牙的事？”
我暗暗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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