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才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痕，这才明白，他瞪大了眼睛正要说什么。杀手用另一只手捡起匕首，狠狠刺进了自己的心窝。
岗楼上的日本士兵连连鸣枪。日本军官带着一群日本士兵从远处跑过去，犯人纷纷蹲在地上。
天亮了，紧张的一天始终要拉开帷幕。
机械厂车间空地上，段玉才道：“大恩不言谢，段某铭记在心。”
黎仲明盯着段玉才，片刻：“我要通过下水道逃出去，如果段老爷子也有这个意思，咱们搭个伴儿。”
段玉才应道：“外面倒是比这里逍遥一些。”
“我要进入机械厂的下水道，查看地形，但是日本人看得紧，你得帮我。”
“黎先生倒是神通广大，不过你应该把详细计划告诉我。”
黎仲明犹豫了片刻：“厨房有一条通往外面的地下通道，我已经找到了，但是从厨房下面的通道到外面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我去厨房帮厨的时间短，贸然进入地下通道，会被日本人发觉。机械厂工作的时间长，这段时间足够通过地下通道到达外面。机械厂的下水道和厨房的下水道相通，所以我要检查下水道。”
“你确定机械厂的下水道和厨房的下水道相通？”
“确定。咱们出去后，我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你，到底是谁出卖你了。”
段玉才摸了摸脖子的伤口，随后盯着黎仲明：“倒是可以一试，不过我有言在先，你要是敢耍花招，你一定会死在我前面。”
走廊里一阵喧哗，段玉才带着一群手下从远处走去。段玉才独自走到马景奎面前，马敢和老五带着各自的手下对峙着。
这时马敢突然大喊道：“杀人了！”
马景奎有些慌张：“姓段的，你要干什么？”
日本军官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日本士兵冲进监狱走廊，马敢和其他手下纷纷蹲下。段玉才站着，笑眯眯地看着马景奎。马景奎拿着凳子腿，左右看看，找不到藏的地方，索性把凳子腿丢到了地上。
众多日本士兵围住了山帮的人。马敢对日本军官道：“他们都有家伙，在衣服里呢。”
日本军官用力挥手，众日本士兵用枪托猛砸山帮的人，呼痛的声音此起彼伏，各种武器掉了一地。
黎仲明和段玉才的交易，也就此正式开始。
当天，马敢把看守叫了过来，先是聊了一通，聊得看守有些受宠若惊。这时段玉才开口问：“我说最近车间里怎么这么臭啊？”
看守连忙解释，说这就要去掏，被段玉才伸手阻止：“那怎么行，都是自己兄弟，找个犯人，找身看守的衣服穿上，下去疏通不就完了。”
机械厂看守为难地说：“这要是被日本人知道了可就麻烦了。”
“有我们老爷子给你做主，你怕什么。”马敢的话让看守依旧犹豫着。随后马敢不满地说：“别给脸不要脸，我们老爷子难得高兴，这是抬举你呢。”
看守慌忙地说：“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找谁下去呢。”
马敢朝附近看看，黎仲明正在忙碌：“就他吧，我也跟你去。”
尚青城凑上去问这是干什么？从看守口中得知是疏通下水道后，忙说：“跟放风一样，算我一个，我也去。”
马敢刚一阻止，只听黎仲明说：“让他去吧，我要是累了，换他下去。”
黎仲明和尚青城抬走下水道入口的盖子。马敢紧盯着黎仲明：“我敲打下水道的井盖，你就赶紧上来。快去快回。”
心里免不了忧心的段玉才抬头朝窗外张望，对面的办公楼上的武忠一郎、许惠珊、董平山好像都在盯着楼下，武忠一郎似乎在朝下水道指指点点。
“142、143……”黎仲明脚下踉跄，身体猛地朝左一歪，手电筒从他手里飞出去，在漆黑的下水道里拽出一道光弧，随即掉进水里。
机械厂看守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日本人来了！”
马敢连忙抓起石块，用力敲打下水道的井盖。锵！锵！锵！
尚青城担忧地看着远处，日本军官很快冲到机械厂看守面前：“什么地干活？”
机械厂看守有些胆怯：“太君，下水道……我们在疏通下水道。”
“谁在下面？”
机械厂看守慌乱道：“我们的人，就是和我一样的，看守，是看守。”
日本军官逼视着机械厂看守道：“撒谎的，立即枪毙！”
“是犯人……皇军，小的再也不敢了……”
日本军官走到马敢面前：“你地，段玉才朋友地干活？”
马敢强作镇静：“下面的人马上就上来。”
日本军官一把推开马敢，看了一眼尚青城，低头朝下水道入口大喊：“上来，快快地！”
黎仲明在黑暗中摸索着，他的头忽然撞到了什么，挡住他的竟然是一扇坚固的铁栅栏。“150步，没错……封住了？为什么封住了？”
马敢和尚青城站在远处，被几名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团团围住。日本军官终于忍耐不住，抽出指挥刀下令，几名日本士兵围住了下水道入口。
忽然，下水道里传来黎仲明微弱的声音：“通了，通了……”
日本军官气急败坏道：“准备！”几名日本士兵同时举枪。
马敢大喊：“别开枪！”试图冲过去阻止日本军官，但被两名日本士兵拦住，锋利的刺刀逼在他的胸前。
尚青城握紧了拳头，猛然绕过身前的日本士兵，跑到日本军官面前：“我是国民党，南京的国民党，他也是，关东军司令部答应释放我们……”
日本军官说着举起了指挥刀。马敢推开胸前的刺刀，冲到日本军官面前：“我们都是段玉才的朋友，全部都是，统统地！”
这时，日本军官缓缓放下了指挥刀：“南京国民党？段玉才的朋友？”
尚青城和马敢异口同声：“是，是！”
日本军官强压着怒火喊道：“上来！”
黎仲明浑身泥污，费力地爬到地面，一名日本军官举起枪托狠狠砸在他的脑袋上，黎仲明晃了晃，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段玉才依然在空地上悠闲品茶。日本军官一脸怒气地走进车间，一队日本士兵押着马敢、尚青城、机械厂看守进入，其中两名日本士兵拖着昏厥的黎仲明。
段玉才故意装作惊讶：“这是……”
日本军官怒气冲冲道：“段君，你应该知道犯人不准进入下水道的规定，你为什么让你的朋友去疏通下水道？”
“疏通下水道是最低贱的工作，所以让我的朋友去做。”
日本军官火气稍减：“你的朋友也是犯人。”
段玉才指着马敢和机械厂看守：“我和他们也是朋友，你相信我，也应该相信他们，我不会做出令朋友为难的事情。”说完又微微弯腰，表示歉意：“我保证下不为例。”
日本军官点点头，看看躺在地上的黎仲明，带着日本士兵离开了。
段玉才一脸的不满，烦躁地来回转圈，忽然指着尚青城：“你是什么人？”
马敢连忙上前：“人手不够，他过去帮忙。”
段玉才道：“没你的事儿了，走吧。”
尚青城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黎仲明，转身离开。
马敢走到黎仲明面前，用力掐他的人中，片刻，黎仲明缓缓醒来。
段玉才压抑着怒气：“下面情况怎么样？”
“下水道修了一道鸡蛋粗的铁栅栏，完全被焊死了，不能进入厨房。咱们还要再想办法。”
段玉才强压着怒火道：“反正日本人已经起了疑心，机械厂的下水道这条路是行不通了，咱们得抓紧想个其他办法，你先去吧。”
黎仲明朝机器走去，问在一旁忙碌的尚青城道：“我查看下水道的时候，你不应该跟着我，这样做很容易被段玉才发觉。”
“我就是要让他发觉，不然等到逃跑的时候忽然多了我一个，他翻脸怎么办？”
武忠一郎办公室内，许惠珊汇报道：“刺杀段玉才的人叫龚守仁，是参议长臧式毅府上的一个门生推荐来的。但是这个门生已经不知去向了。”
“董平山难道不知道他的来历。”
许惠珊道：“也许知道，但是这个人顶着臧式毅的名头，应该是黑帮仇杀，董平山肯定不敢说。”
段玉才监室内，马敢低声跟段玉才嘀咕着：“那个杀手是帮里的，外边已经查到他是一个叫谢老五的人作保进来当看守的。现在谢老五已经死了，在城外被人杀了。”
段玉才疑惑道：“谢老五？这个人是什么来历？”
“说出来您别动气，这个人是税警团的。肯定是自己人在动手脚，但不知道是谁。”
段玉才又惊又恨：“妈的！一定要查清楚谁在幕后主使！”
正说着，放风的铃声响了起来。
黎仲明走出监狱楼大门的时候，操场上还没有几个人，他快步朝公共厕所走去。段玉才和马敢带着一群手下走出监狱楼大门，看到黎仲明朝公共厕所走去，紧跟了过去。尚青城看着黎仲明和段玉才一前一后朝公共厕所走去，思索了片刻，也走了过去。
黎仲明刚要走出蹲厕，段玉才便带着马敢闯了进来。马敢轰走其他犯人后，自己也离开了。
段玉才直接上前问道：“那个尚青城是怎么回事？”
这时马敢正带着十几名手下站在门前，不消一会儿，马敢走进公厕，在段玉才耳边低语了几句。段玉才笑道：“说曹操，曹操到，让他进来。”很快尚青城便被带了进来。
尚青城看了看黎仲明：“既然段老爷子答应一起逃出去，是应该在一起好好聊聊。”
段玉才微笑道：“果然不出所料。”
尚青城故作惊讶，对黎仲明说：“怎么，你没告诉段老爷子，咱们是一起的？”说得黎仲明有些尴尬。
段玉才在尚青城耳边低声说：“我不担心你，我对你略知一二，你在南京上海的住址我都很清楚，你的夫人卞美兰现在就在长春。我说得对吗？”
尚青城神色一凛。正色后又说：“段老爷子，一起出去的还有一个人。”段玉才一听显然有些不满：“谁？”
黎仲明并没有直接应话，倒是说：“走的时候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段玉才心里自然一百个不爽，但黎掌握着地下通道，自然也不好发作。
“从厨房和机械厂逃走是不可能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从监室里逃出去。”黎仲明随后解释说，“监室的下面就是通往厨房下水道，我们可以从监室挖下水道，通过下水道进入逃走的通道，我有可靠的消息来源，机械厂下水道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不是日本人安装了铁栅栏，我们现在已经在外面了。”
段玉才踱步的频率越来越快：“我姑且相信你。我记得你的监室里面，除了你还有两个人，如果在监室挖掘，是不是要把他们也拉入伙？”
尚青城立即道：“绝对不行，人太多了！”
段玉才猛然停下步呵斥：“闭嘴！”说得尚青城顿时愣住。
黎仲明又道：“必须让他们入伙。”
段玉才无奈说：“原来以为只有我、马敢和黎先生，结果三个变五个，现在又变成了七个。”阴森着语气，“半个月后马景奎就该从小黑屋里放出来了，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是没法逃出去，就别怪我袖手旁观了。”
黎仲明临走时说明天要去一趟厨房，段玉才当即应允了，两个人彻底变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马敢带着几名手下大摇大摆地朝厨房走去，后面跟着黎仲明。厨房门前吸烟的董平山疑惑地看着马敢：“你这是？”
“坐了这么长时间大牢，还没来过厨房呢，过来转转。”
董平山脸色有些难看，转而对黎仲明：“你怎么来了？”
厨房看守接话道：“明天才轮到黎仲明。”
“我们兄弟不认识厨房的人，他熟，所以就带着他过来转转。那我就进去了？”
董平山看向别处点着头，见马敢等人走进厨房后，让看守走进厨房去看看。
马敢进了厨房来回转悠，时而掀开锅盖看看，时而掀开笼屉。黎仲明朝通往后院的侧门努努嘴，拎着一桶泔水朝厨房侧门走了去。马敢抬头看了看，发现厨房看守走进来盯着黎仲明。马敢递了根烟过去，几句话就给打发走了。
黎仲明把泔水倒进排水沟，立即拎着泔水桶走到下水道入口前，随后进入了下水道。数到17步的时候停了下来，手掌在墙壁上探寻地摸索着，随后停住。他的脚在四处缓缓移动，最后找到了启动入口的机关，他用力踩了一下，石块砌成的暗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后缓缓开启。他朝里面看去，用脚踩动机关，关闭暗门。
黎仲明调整着呼吸，准备继续朝前走，此时下水道里异常安静，黎仲明身后猛然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那是一个人跳进了下水道，快步朝黎仲明这边走来，用力趟水的声音和粗重的喘息在下水道里显得尤为刺耳，跳进下水道的人开口说话道：“妈的，怎么这么臭……黎仲明？”
马敢在黎仲明眼中是一个模糊的黑影。
黎仲明担忧着说：“你怎么也下来了？你应该在外面把风。”马敢则说外面有他的兄弟照看。
“这是唯一能出去的路。”黎仲明说着划了一根火柴，继续朝前走，马敢跟在后面，黎仲明嘴唇无声嚅动着，一直在计算着步伐。片刻，黎仲明停下脚步：“这上面就是我的牢房，回去告诉段老爷子，我没骗他，走吧。”
马敢站着没动，“你说下水道连着地下通道，地下通道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到时候你就看见了。”
马敢伸手卡住黎仲明的脖子，把他顶到墙上，黎仲明发出轻微的惊呼，马敢手上用力，“我现在就想知道——说！”
黎仲明站在暗门前，用脚踩动机关，暗门缓缓开启。马敢拿出火柴划了一根，微弱的光亮中出现了一扇五十公分高的暗门，暗门深处有水光闪动。
黎仲明催促说咱们回去吧，马敢却执意要进去看看。无奈的黎仲明刚向前迈了一步，脚下一滑，嘴里发出了轻微的惊呼。马敢一把拽出了黎仲明：“怎么回事儿？”黎仲明站稳了身子，用脚试探着：“是一条下坡的甬道。”
马敢有些惧意：“通向地下的？这地方怎么阴森森的？”
两人继续朝前走去，片刻，火柴发出的光亮中出现了一面墙，墙壁上凹进三个半人高的入口，旁边有一口深井。
马敢探头看看三个入口，又走到井口前，探头朝下看：“这是干什么的井？”
黎仲明疑惑地说：“这儿怎么会有井，估计当初挖掘地道的人用来储藏食物的。”
马敢看看三个入口：“这三个入口都是通往外面的？”
“只有一个。”
马敢盯着黎仲明：“哪个？”
黎仲明转身往外走：“下来的时间太长了，咱们得抓紧回去。”
马敢快步追上黎仲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几乎把黎仲明拎了起来，黎仲明的脚离开了地面，“让你说你就说，少他妈废话！”
黎仲明并没有挣扎，用近乎冷酷的目光逼视着马敢：“从这儿到外面的出口差不多有三百米，每隔五十米就有一个这样的岔路。这是一座迷宫，一旦走错了，永远也别想出来！”
马敢怔了下，随即挤出生硬的笑容，放下黎仲明：“读书人都是你这个熊样，跟你闹着玩呢。”
黎仲明面无表情道：“走不走？”
“对对，赶紧上去。”
董平山按捺不住性子，返回来查看情况。
马敢手下甲端着水盆，大半盆水都倒在了厨房看守身上。
看守连忙向后退，马敢手下乙装作搀扶，顺势伸出腿下绊子，看守顿时摔倒在地，起身抽出警棍：“反了你们了，我看谁还敢动！”
马敢的其他几名手下纷纷上前，把厨房看守围在中间。
董平山立即上前，分开马敢的众手下，厉声道：“都给我住手！”快步朝厨房侧门走去。正要推门，门忽然从外面被拉开，马敢拎着泔水桶走了进来。
董平山有些意外：“你怎么去倒泔水了？”目光从众犯人身上扫过：“怎么少一个？”
马敢偷偷朝厨房侧门扫了一眼，厨房侧门微微摇晃着，但黎仲明并没有跟进来。
厨房看守也在清点犯人：“少了一个，黎仲明不见了！”
董平山冲进后院，快速环视，后院空无一人，逼视马敢道：“黎仲明呢？”
马敢有些心虚，但仍装作镇静：“我怎么知道，他脖子上又没拴铁链子。”
董平山在厨房后院转了一圈，毫无遮拦的后院根本没有黎仲明的影子。后院有一道半人高的矮墙，也没有人影。
黎仲明喘着粗气蹲在深井旁，他捡起一块石子丢进深井，他侧头听着里面的声响。石子发出咔咔啪啪的声响，许久才消失，他立即起身，冲刺一般往回跑。
大批警卫和看守站在董平山面前，马敢站在远处，刻意背对着下水道入口。
董平山吼道：“仁字楼立即戒严！抓黎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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