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风结束的铃声响彻监狱大楼内外，看守押着一个叫佟大洲的犯人朝监狱大楼走去，董平山跟在后面。迟俊杰气冲冲地经过佟大洲身旁，杜连长和唐营副紧跟在迟俊杰身后。
佟大洲放慢了脚步，紧盯着迟俊杰。
董平山吼道：“新来的，瞅什么呢，快点！”佟大洲连忙“哎哎”地应着话。
杜连长和唐营副追上迟俊杰。唐营副朝身后看看，低声道：“怎么了，迟参谋长？是不是马景奎又找咱们麻烦？”
迟俊杰思索片刻：“不，他们要逃狱！”
杜连长惊讶道：“逃狱？前阵子咱们不是挖过一阵子地道，你后来不让挖了。”
迟俊杰低声说：“不是一回事儿。段玉才、马景奎、尚青城他们准备逃狱，已经策划很长时间了，他们现在都听黎仲明的。他们阻止咱们挖地道，我就感到奇怪，坚持要继续挖。他们后来答应我一起逃狱，现在什么都准备好了，我给了他们一份名单，上面有包括你们在内的十七名骨干，要出去就一起出去。黎仲明告诉咱们挖错了方向，我看他没撒谎。但不同意带这么多人。”
话音刚落，唐营副便接话道：“我倒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他们能把迟参谋长带出去，还是出去的好，模范监狱这个地方有今天没明天，出去一个是一个。”
“兄弟生死与共，我不能自己出去。”迟俊杰看唐营副还要说话，“老唐，你别说了。我刚才已经跟他们说了，他们不带兄弟们走，咱们就自己挖。”
杜连长质疑说：“你不是说咱们挖错方向了吗？”
“无论对错，只要咱们挖就可能引起鬼子注意，一旦鬼子发觉了，他们的地道就有可能暴露。”迟俊杰继续道，“咱们就真挖给他们看。”
唐营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回头看见董平山和看守押着佟大洲走进了监狱走廊。
放风结束的铃声仍在继续响着，佟大洲已经躺在床上，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他连忙假装睡下。杜连长走进了监室，看到佟大洲，警惕地打量着他。
唐营副急急忙忙地走进监室：“老杜，挖地道那些家伙你都放哪儿了？”杜连长连忙作出噤声的手势，朝床上扫了一眼，唐营副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床上的佟大洲。
杜连长走过去，踢了佟大洲一脚：“哎，哎，醒醒！”佟大洲似乎刚被叫醒，他揉了揉眼睛，看到杜连长，像是被吓了一跳，连忙站到地上。
杜连长喊道：“谁让你躺这儿的？你是哪个号子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佟大洲畏惧着说：“我是，我是刚进来的，长官让我住这儿。”
杜连长骂道：“刚进来就睡，你他妈猪啊。”
佟大洲忙装出委屈来，低声低气地说：“我两天没合眼了，那些警察看见我闭眼就打我。”
唐营副拍了拍杜连长，问佟大洲说：“犯什么事儿进来的？”
“抢米。”
唐营副问道：“看你红光满面的，吃不饱吗？”
佟大洲可怜着说：“我是个厨子，那天看见一群要饭的抢米铺，顺便扛了一袋米……”
“贪小便宜吃大亏。老杜，别难为他。”唐营副说完便转身离开，杜连长瞪了佟大洲一眼，佟大洲唯唯诺诺地赔笑着。
日式餐厅包厢，武忠一郎大步朝房门走去。
大岛厉声道：“站住！我问你，廖万民和宋鼎臣死后，你为什么不向关东军司令部报告？”
“你应该最清楚，你是用刑过重，导致廖万民猝死。”
大岛不屑地说：“我的责任我会承担，我是问你为何向司令部隐瞒真相？我们抓捕老康后，你收到了十万元的汇款，你必须要解释清楚这笔钱的来源。还有，我刚刚破获了一部中共北满特委的电台，中共把电台藏在‘雷米’咖咖馆，把咖啡馆作为交通站，而你恰好是那里的常客。”
“我不需要跟你解释。”
大岛激动道：“对天皇的忠诚是以清白为基础的，你必须证明你的清白。”
武忠一郎鄙夷说：“清者自清。大岛，你为什么不照照镜子呢，中国有一句古语，叫做小人得志，君子道消，说的就是你现在的这副尊荣。”
大岛勃然大怒：“八嘎！”
几名全副武装的日本士兵冲进房间，拉扯武忠一郎。武忠一郎推开日本士兵，昂然走出房间。
黎仲明和尚青城坐在桌前，面前摆着象棋盘。段玉才带着马敢在远处和机械厂看守闲聊着。尚青城拿起一枚象棋子，像是在思索，低声道：“你有把握让老康进入警卫室吗？”
“我一会去见许惠珊，她应该有办法，现在最麻烦的是迟参谋长，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带杜连长和唐营副出去。”
尚青城道：“23师的人早就挖地道了，要是不答应，他们继续挖下去，很有可能引起鬼子的注意。”
黎仲明若有所思：“我得找他好好谈谈。”
尚青城哼道：“你有五成的把握说服许惠珊，但是对他，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段玉才带着马敢走过来，坐下。
黎仲明说道：“昨天当着马大当家的和迟参谋长，我没多说，外面接应的人还需要段老爷子多费心。”
“把你心放肚子里吧。”
黎仲明站起身，对远处的机械厂看守说：“长官，我要见许检察官。”
警卫带着黎仲明进到许惠珊办公室后便被吩咐离开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明晚放风前，我希望你能把许国杰带到警卫室。”
许惠珊思索片刻：“你准备利用明晚放风的时候把他从警卫室带走，通过贯穿墓室的地道逃狱是吗？对不起，我不能帮你这个忙。”
“不仅是他，还有你，咱们一起离开模范监狱。”
许惠珊微笑道：“你误会了，我想的不是个人安危。”
“那是什么？”
许惠珊淡淡地笑了下：“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1925年，盗墓人赵有田带着美国传教士高怀德在长春郊区发现了一座罕见的汉代古墓，它就是我们脚下的墓室。他们合谋偷偷挖掘这座古墓，高怀德为了掩盖他盗墓的真实目的，在古墓上面建造了规模巨大的修道院。他本以为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晓，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赵有田在古墓里偷了几件文物，在长春的文物市场高价出售，被一个名叫许同仁的发现了，后来，赵有田把古墓的详细情况都告诉了他。”
黎仲明目不转睛地盯着许惠珊：“许同仁是谁？”
“他是东北大学的考古系教授，是文物界的鉴赏权威，一生致力于文物挖掘和保护。他找到高怀德谈判，劝他不要将古墓文物倒卖出中国。开始的时候高怀德利欲熏心，说他并不知道有古墓这回事。许同仁准备再次劝说他的时候，‘九一八’事变爆发了，修道院被日本军队强征为指挥部。高怀德四处托门路，想办法，想让日军撤离，把修道院还给他，但无济于事。后来他得知许同仁和日军指挥官是好友，于是找到了许同仁，希望他帮忙。这个时候，许同仁也担心古墓被日本人发现，于是决定和高怀德、赵有田一起说服日军指挥官。”
黎仲明担忧道：“这么做太冒险了，日军指挥官一定会有所怀疑。”
许惠珊继续说了下去：“幸运的是，日军指挥官没有发现古墓，不幸的是……当他们找到日军指挥官，还没开口，一名日本军官无意中说出了日军的秘密，他们强占修道院的真实目的，是要把修道院变成研究细菌武器的秘密驻地。”
黎仲明大为惊讶。
许惠珊有些哽咽：“日军指挥官下令枪杀他们三个人，许同仁、高怀德都死了，只有赵有田侥幸逃脱了。”
黎仲明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许同仁教授也姓许。”
许惠珊泪水涟涟，视线逐渐模糊。
“许检察官？”黎仲明的轻唤，让许惠珊从回忆中猛醒，她擦了擦眼泪：“他就是我父亲，那个日军指挥官就是冈村。”
黎仲明一脸惊愕，猛地站了起来。
许惠珊看着站起身的黎仲明：“你是不是以为我认贼作父？”
黎仲明思索片刻，坐下：“如果你是那样的人，就不会告诉我这些了。”
“冈村杀害我父亲以后，担心日军研究细菌武器的消息外传，立即更换了日军细菌部队的驻地，这个地方修建了模范监狱，还领养了我。小的时候，我真的把他当做了自己的父亲，他宠我爱我，像父亲疼爱女儿一样溺爱我。但我长大以后逐渐发现，他把我培养成检察官，是想让我成为他的眼线，帮助他升迁。他还认为我父亲临终前把关于古墓的秘密告诉了我，他试探过我很多次。”
黎仲明惊讶道：“冈村也知道古墓？”
“当年赵有田为了保命，告诉冈村修道院下面有一批宝藏，他也是利用这个机会逃走的。冈村并不知道宝藏其实是一座古墓。前几年，他觉得自己再也不可能升官了，于是想挖掘这座古墓，他先后派人毒死了两任监狱长，还制造谣言，说监狱长是被鬼掐死的。”
“就在人心惶惶的时候，冈村主动要求来模范监狱，这样他就可以探寻宝藏了？”
许惠珊点点头：“我一直在追查我父亲的真实死因，前不久我在一份电报里找到了真相。”
黎仲明激愤道：“日本人占我国土，杀我兄弟，奸淫我姐妹，冈村还杀害你的父亲，你应该帮助我逃出去，杀鬼子，给所有枉死的中国人报仇！”
“我佩服共产党，也可以帮你，我刚才说不能帮你，是因为你的计划还需要完善。日本人侵略我们，不仅占领土地，摧毁文化，还抢走大量文物，关东军的‘满洲矿产勘探部队’，其实就是一支盗墓部队，他们在东北盗掘了大量古墓，大肆掠夺我们祖先留下的财富和文物。你们这些人都是抗日的英雄，你们一定要逃出模范监狱，去杀日寇雪国耻，可古墓怎么办？你们逃走以后，冈村一定会追查，古墓到时候就暴露了，我父亲当年用死换来的秘密就暴露给日本人了！”
黎仲明醒悟道：“我一心想着救人，把这点给忽略了，对不起。看来我们必须挖掘一条假通道，把日本人引到其他地方。”
“我早就想好了。”许惠珊拿起桌上的文件，露出压在下面的纸张，黎仲明走过去，看到纸张上画着一条条通道。
黎仲明和许惠珊站在地图前低声耳语后，片刻，两人直起腰。
许惠珊赞叹道：“不愧是工程师，你的计划比我想的周全多了，就听你的。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如果有需要赵医生也可以帮忙。”
“他就是赵有田的儿子。”
许惠珊露出惊讶的表情：“你猜到了？”
刘飞和卞美兰面对面地坐在咖啡馆角落。
卞美兰道：“我得到情报，武忠一郎被抓起来了，他手下的参谋大岛接任了特高课二课课长。”
“我也得到消息了，不过不清楚武忠一郎为什么被抓起。”
“鬼子怀疑他是双面间谍，还掌握了一些证据，老康抵达长春之前，他收到了十万元的神秘汇款。”
刘飞思索了下，“老康抵达长春之前？”
正说着，杨念挎着小包进入咖啡馆，看到坐在角落的卞美兰，怔了下，随即走过去，把包放在身边，和刘飞背靠背地坐着。
刘飞道：“你见过尚夫人吧？我就不介绍了。”
杨念点了点头。
卞美兰解释说：“我叫卞美兰，我先生是尚青城。”
刘飞道：“今后我们要通力合作，营救老康和尚先生，她值得我们信任。”
卞美兰补充道：“还有黎仲明先生。”
“还有一件事，杨小姐，你马上和我去一趟模范监狱。”刘飞说完便起身离开。
杨念伸手拿包，不小心把包碰到了地上。卞美兰抢着捡起包，送到杨念面前，低声道：“为了我们所爱的人。”
杨念迟疑片刻，和卞美兰握了下手：“为了大好河山！”
当杨念和化了妆的刘飞坐在铁栅栏外侧时，黎仲明也走进了接见室，坐在铁栅栏内侧。黎仲明朝刘飞点点头：“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准备行动，不过有个新的情况。我们必须挖掘一条新的地道，用来迷惑鬼子，不然鬼子会沿着我们挖掘的地道发现古墓。”
刘飞问道：“需要多长时间？”
“我已经计划好了，只需要两到三天。”
“牢里的事情我们帮不上忙，外面你放心，我一定会派人接应你们。”刘飞道。
杨念低声说：“我刚才看见段玉才的二弟子文津了，他是不是也会带人去接应？”
黎仲明点了点头：“对，所以你们一定要协调好，不要有任何漏洞。”
刘飞利索道：“我会尽快安排。我得到情报武忠一郎被抓了，他在老康抵达长春之前收到了十万元的汇款，这是怎么回事儿？”
黎仲明接着说道：“老康被捕后，沈子恩同志迅速查清了他被关押在模范监狱。他还了解到模范监狱是在修道院的基础上改造的，模范监狱建成后很快就投入了使用，因为有大批被俘的东北军官兵需要关押。他根据这个情况判断，日军虽然加高了围墙，还布上电网，但是很可能没有改建地下管道系统。他通过当时模范监狱的食堂管理员刘景明，验证了自己的想法，还打听到高怀德的孙子怀特就在长春，修道院的所有建筑图纸都在他的手里。”
杨念疑惑说：“我听说过怀特这个人，他是一个赌鬼。”
黎仲明点头道：“是的，沈子恩同志找到他的时候，他被债主堵在了家里，幸亏沈子恩同志帮他还了赌债，怀特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把图纸送给了他。”
正在一旁仔细听着的刘飞插嘴说：“为了营救老康，他就派你打入模范监狱？”
黎仲明依然保持着一脸的平淡：“不，沈子恩同志在这之前想过很多办法，但都因为各种原因失败了，那个时候他已经争取了刘景明，希望他能帮老康逃狱，可惜刘景明意志不够坚定，他接到命令后就人间蒸发了。他选择我，不仅因为我对党的绝对忠诚，还考虑我是矿业设计师。”
杨念有些哽咽：“那你当初就应该把真相告诉我，害我为你担心……你真下得去手，还在法庭上劫持我……”
黎仲明露出歉意的表情：“对不起。沈子恩同志告诉我，特委内部出了叛徒，根据出卖的情报来看，他是一个有着很高职务的人，所以我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包括我们自己的同志。”
刘飞及时说道：“朱元朗这个叛徒已经被我们除掉了。”
“就是他出卖了沈子恩同志。那天他把保存图纸的储物箱钥匙交给我的时候，武忠一郎赶到了，他为了掩护我……”黎仲明哽咽着说不出话。
刘飞也有些伤感：“他为了不露痕迹地把你送进模范监狱，故意向陶可行透露他贪污的信息？”
黎仲明点点头：“当时我也没有想清楚具体计划是什么，直到我开始逃亡，我才明白。沈子恩同志用心良苦地设计这个计划，但还是有意外情况发生，鬼子对地下管道进行了所谓必要的改建，所以，我按照图纸挖掘，遇到了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耽误了很多时间，不过现在都解决了。还有，模范监狱底下有一座规模庞大的古墓也是他没料到的，为了保护祖国的宝贵财富，我们必须要挖掘一条迷惑鬼子的地道。”
刘飞语气坚定说：“放心吧，我们一定会配合你营救老康。尚青城最近怎么样？”
“他很好。”黎仲明转身要走。杨念忽然把手伸进铁栅栏内侧，紧紧抓住黎仲明的手：“仲明，你一定要小心！”
黎仲明微笑着拍拍杨念的手背，低声道：“放心吧，外面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呢。”
离开监狱的路上，刘飞叹着说道：“说起来，尚青城自从准备逮捕老康的时候，就注定了失败的结局，那个时候他的上级丁默群已经投靠了日本人，力行社在东北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武忠一郎的眼睛。日本人和国民党政府谈判结束前夕，丁默群担心日本人为了引诱南京政府投降放回尚青城，因为尚青城一旦被释放，他很有可能被尚青城识破，于是丁默群派出杀手高林冒充东北军军官，准备将尚青城杀死在牢里。经过这件事，尚青城彻底清醒了，除了和我们合作，他别无选择。其实他是最可怜的人，主义和信仰的背叛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是痛不欲生的。”
“那他逃出来怎么办？还会去南京吗？”
“这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刘飞说着停下脚步，他看到文津正朝他们走去。
文津朝刘飞点点头，对杨念道：“杨小姐，如果我没猜错，这位也是和黎先生一样的人吧？”
刘飞警惕地看着文津。
杨念解释说：“他就是段玉才的二弟子文津。”
刘飞礼貌道：“不知文先生有何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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