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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1940》 作者:马濯华

第10章 金虎彪违军纪身陷敌占五原地 马鸿宾恤部下心赞青梅竹马缘(1)

  宁夏北部的平原上,多是盐碱滩和沙砾地。正午的旷野上,走来了拄着一根树棍的何贵,和时不时要扶他一下的纳三娃。自何贵那天崴了脚,他和纳三娃逃亡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好在有个放羊的老汉,给何贵捋了捋脚上的筋骨,倒显得好多了。

  何贵手搭“凉棚”四下看看,对纳三娃说:“三娃,咱歇歇脚吧。”

  纳三娃一屁股坐到地上,疲惫地问:“何贵哥,咱们这会子到哪儿啦?”

  何贵说:“平罗县已经过了,脚下是宁朔县的地界,下一站就到省城了!”

  纳三娃叹道:“到了省城,你就到家了。可我还要走几百里,才到中卫县的急流滩呢!”

  何贵笑了笑,也坐到了地上:“几百里算什么,有婆姨在热被窝儿里等着哩,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呢……哎,三娃,说说你和婆姨的事,是媒人说合的呢,还是爹妈定下的?”

  纳三娃眼睛亮了:“都不是,是俺们俩自个儿看上的。俺和沙枣叶是一个村的,都是回回人家的娃娃。从小就在一起耍,在一起放羊,在一起浪歌,自己学着瞎编词,对着黄河唱‘花儿’。‘花儿’差不多都是情歌,女娃家只能偷偷地唱。等长大了,两个人心里也就有了。在急流滩,黄河在那里拐了一个缓湾,俺就是靠划羊皮筏子摆渡过日子,祖传下来的手艺,日子勉强算是过得下去……前年夏天,两家父母就把我们的事定了……”

  纳三娃对何贵讲开了他的故事……

  黄河岸边,纳三娃背负着羊皮筏子走向岸边水浅之处。远处,黄河岸边的一架庞大的古老水车,在昼夜不息地悠悠转动着。沙枣叶跟在纳三娃的后面,穿着旧的裤袄,蒙着旧头帕。看上去,她是一个面相很俊俏、身子富有弹性、带有淳朴山野气息的村姑。

  羊皮筏子是黄河流经西北上游地段特有的载客载货工具。这里自古以来没有什么桥,也少有渡船。不知哪朝哪代,土生土长的人们就发明了筏子。由有手艺的把式,先把羊杀了,把整张羊皮从脖腔处脱下来,刮去羊毛,经过清油浸、盐水泡后,缚住四脚吹足气,做成一个个的皮囊,俗称“囫囵脱”。再用皮绳子把十几个“囫囵脱”绑缚在用树棍做成的方框子上,就是筏子了。划这种轻便的筏子,摆渡者要有好胆气和好水性。而且,羊皮筏子只能顺水漂,回来的时候要从岸边把它背回来。所以,做个筏子客是很辛苦的。

  沙枣叶把一包干粮揣进纳三娃的怀里,用满含深情的眼神儿看着他。

  纳三娃憨憨地笑了笑,回身看看,筏子上已经有了三个携带着包袱要过河的客人。他朝沙枣叶扬了下手,算是告别。然后解下拴在岸边一棵老沙枣树上的缆绳,把筏子推了几步,跳了上去,挥动起短短的木桨,顺流朝河心划去。

  沙枣叶看着羊皮筏子在河心的湍流中漂移,无限牵挂涌上心头,只见她胸脯起伏耸动,情不自禁地唱起了“花儿”——

  黄河上过了那个几辈子,

  浪头头上它就耍个花子。

  筏子客才是人尖尖子,

  挣下银子来娶尕妹子。

  ……

  波涛中,纳三娃挥动短桨激流勇进,他听见了熟悉的沙枣叶的歌声。他抖擞精神,驾驭着在浪涛上起起伏伏的筏子。

  筏子靠岸了,客人们付了钱背上包袱离去。纳三娃把筏子推上浅滩。隔河远远看去,沙枣叶变小了的身子还伫立在对岸。纳三娃也情不自禁地朝她那边吼起了“花儿”——

  剥开豆荚那个吃豆豆,

  掀起盖头咱就亲肉肉。

  人没个小亲亲就没活头,

  阳世里他就少了奔头!

  ……

  高亢的歌声在河边开阔的地界回响着……

  纳三娃停顿下来,伸出右手,看了看断掉一截的食指,继续对何贵讲着他的故事……

  初秋的雨夜,已经订了婚的纳三娃和沙枣叶,在屋子里给羊铡饲草。纳三娃手下的铡刀发出嚓嚓的脆响,屋内弥漫着新鲜的干草味,挂在木柱上的一盏小油灯,发出豆粒般大小的浑黄光亮。

  沙枣叶往铡刀下续了一把草,说:“三娃哥,歇会儿吧……”

  纳三娃停下来看看她,抹了一把汗,两个人顺势偎依在草料堆旁。

  沙枣叶幽幽地说:“三娃子!你这回被抽了丁,要去当兵……我家的苦日子没法子再撑下去了。我爹说,不行就把订婚的聘礼退给你家,把我嫁到黄河对岸东山上一户有钱人的家里去……”

  纳三娃呼地一下站起来,发狠道:“沙枣叶,我早就想好了,横竖只有一条道……”

  纳三娃抬起身边的铡刀,把右手食指放在铡刀槽口上,沙枣叶恐惧地抱住了他。纳三娃甩开沙枣叶,一咬牙,按下铡刀,咔嚓一声,他的右手食指被铡断了。

  一道闪电亮起,纳三娃惨叫了一声,昏倒在地。

  沙枣叶一声尖叫:“三娃子!”

  沙枣叶扑在纳三娃身上,拼命地摇动着他……

  屋外,霹雳阵阵,大雨倾泻。一阵阵凉风从门外袭来,吹灭了油灯。黑暗中,响起了沙枣叶撕心裂肺的哭声……

  深秋之夜,皎洁清冷的月光从窗户外投射进来,照在临窗的炕上。新婚的纳三娃和沙枣叶甜蜜地搂在一起睡觉。经过一番磨难,纳家和沙家结亲了。虽然穷人家的婚礼简单,回族的礼节和风俗不能免,请了阿訇,散了“乜贴”,办得热热闹闹,小两口有如鱼儿得水。

  忽然,狗叫了起来,接着,有人打着火把来了,啪啪地敲门。

  有人在门外喊道:“纳三娃!保长来了,开门!”

  纳三娃点亮油灯,和沙枣叶连忙穿好衣裳,然后把门打开。呼啦一声,保长带着倒背步枪的保丁们闯了进来。

  为首的保长喝道:“纳三娃,这《保甲规约》你应该知道的。政府征兵派伕,一户不出,全甲十户连坐!你胆敢不去县征兵处报名,这乡里乡亲的几十口子,你连累得起吗!”

  纳三娃忙说:“保长,我铡草铡断了手指头,我现在是残废人……”

  保长斥责道:“哼,刁民无赖!政府兵役局有明令,没有手指头打不了枪,可以当工兵!”

  沙枣叶咚的一声给保长跪下了:“保长!我和三娃才成亲七天,我求求你了,他残也残了,放过他吧……”

  保长说:“沙枣叶,县上催着要人,不是我这个人缺德。老沙家的丫头,你听我说,我是吃公家饭的,今天就得公事公办啦!”

  保丁们上来,推着纳三娃出门。纳三娃想挣脱,被保丁们用绳子捆住。沙枣叶扑上去,被保丁们推开。

  保长喝道:“快,把他带走!”

  ……

  纳三娃讲完他的故事,一时还回不过神来。何贵猛地站起来,也不打一句招呼,拄着树棍连跳带蹦般朝前赶路。纳三娃纳闷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过去。

  何贵又猛地站住,用嘎哑的嗓音对着旷野放声唱道:

  五谷里的田苗子,

  唯有它高粱高。

  一十三省的女儿呀,

  就数那个兰花花好——

  歌声在旷野里回响。何贵却猛地收住嗓子不再唱了。他微微拧起眉头眺望着远方。

  纳三娃凑过来:“我说何贵哥,你这陕北小调《兰花花》唱得好哩!”

  哈贵仍然朝前看着,就像没有听见,并不答话。

  纳三娃似乎知道他触动了何贵的某些心事,试探地问:“老哥,你……你好像也成亲了吧?”

  何贵嘿嘿了两声,嘿嘿声又变成了有点苦涩地哈哈大笑。他看了看纳三娃,把树棍拄了拄地,说:“我就像它,光棍一条!三十大几了,家里太穷,娶不起婆姨了!三娃!人穷不能和命争。打光棍凄惶啊……可也没牵挂。‘百事孝为先’,我唯一的心事,就是别饿死我妈,我妈的两只眼瞎了!我哥是个大烟鬼,那个下三烂,何家的败类,养不了我妈……”

  纳三娃意外地看着伤感的何贵,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好。

  这一天,阴沉的空中飘下了纷扬的雪片。时近中午,一○六团的队伍已经到达了平罗县城。侦察排长带领士兵们也在此时赶到,追上了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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