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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连队》 作者:陶纯

第1章

  1

  秋天,中国北方的天空高远深邃,碧空万里,一派明净,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

  在太行山区腹地,每年的这个时候,中国陆军最负盛名的A集团军所属各部,都要进山驻训。他们的到来让寂寞了一个夏季的山区顿时热闹起来。近百里长的山地里,到处是帐篷、各式武器和军用车辆。这庞大的阵容蜿蜒而去,无头无尾,即便是那些从他们头顶飞过,每年南来北往、见多识广的大雁,也会感到吃惊。

  这个时节,对于A集团军的士兵们来说,是最过瘾的时候。在兵营里训练了一年,然后拉到山区施展手脚,就好比蛟龙入海,猛虎下山,谁不想好好露一手?

  2000年的这个秋天,情况就更不寻常了。因为有小道消息说,解放军总部可能会把新的《陆军军事训练与考核大纲》的试训任务交给A集团军,集团军下面有几十个团,不可能每个团都能成为试训单位。所以,暗地里的竞争早就开始了。

  步兵三团的驻地在青龙山下面,这儿平时几乎没有人烟,几十公里之外才有人家,一千多号弟兄在方圆6平方公里的地段安营扎寨,青龙山上就像开了锅似的,终日歌声嘹亮,枪声震天,喊声不断。

  在A集团军所属团队中,步兵三团的武器装备可以说比较落后了,如今中国陆军大多数野战部队变成了机械化部队,步兵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可是步兵三团从来就没觉得低人一等。因为步兵三团是A集团军历史上最有名的部队,它的底气来自于过去几十年的战争考验,更何况,步兵三团拥有两个“王牌”连队——红三连和钢八连。

  这两个连队即便放在整个军区范围内,也都是数一数二的。

  一场小雨过后,天空显得更加湛蓝。这天下午,在青龙山山脚下的靶场上,两支连方队前,两面红旗迎风招展。一面是钢八连,一面是红三连。

  团里已经下达了命令,集团军组织的实兵演习后天就要举行。演习之前,两个连队正在进行以班为单位的实弹射击比赛。钢八连连长魏东和红三连连长丁雷分别站在各自的连旗下,注视着比赛,都显得胸有成竹。没有口令,没有命令,一切仿佛流水线一般进行着。巍巍青龙山脚下的一排自动靶标随着枪声,倒下,竖起;再倒下,再竖起。尖厉的枪声爆豆一般,在青龙山区回荡。两个方队中的战士们一个班接着一个班,前赴后继。前面的战士射击完毕,就地一个翻滚,腾出位置的同时,后面的战士们已经飞赴过来,开始了新一轮扫射。每击中一个靶标,就有人把一只头盔放在自己连长的脚下。

  象征着胜负的钢盔,在两位连长的脚下交替增加着。

  指挥员结束比赛的哨声突然响了,于是枪声嘎然而止,可是,比赛不分胜负。红三连和钢八连各有50人参加比赛,各中48发。

  魏东和丁雷就像接到同一个命令似的,缓慢地转过身,目光对峙着。

  二人的对峙是有深意的。在步兵三团,谁都知道,多年来,钢八连和红三连这两只老虎互不相让,谁也不服谁,关键时候,又总是钢八连胜出一筹。所以这时候,在实兵演习即将展开的时刻,魏东的目光多少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而丁雷的目光里却充满着挑战,甚至是挑衅!

  丁雷取下军帽,魏东也取下军帽。两名战士跑上来分别接了过去。与此同时,两个方队自动向左、向右转,留出中间的空地。

  丁雷和魏东走到场地中央。

  一阵呐喊声分别从两支方队中爆发而出:“连长!摔他!摔!摔!……”

  在战士们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中,丁雷和魏东互相冲对方笑了笑,然后抱在一起摔了起来。两个连队的气氛达到了高潮,青龙山犹如着了火一样。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在S城的A集团军作战会议室内,集团军所属师、旅、团的军政主官们神情庄重,主持会议的集团军罗军长正在讲话。

  罗军长讲到关键处,故意停顿一下。台下的人都有点紧张地望着他。他清了清嗓子:“我告诉各位,总部把新的《陆军军事训练与考核大纲》的试训任务,交给了我集团军,并要求我们挑选一个优秀的步兵团来承担其中步兵分队的试训任务。集团军党委决定——交给三团来完成。”

  与会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瞬间“唰”地投向三团林团长和杨政委。这是个莫大的荣誉,三团又该露脸了。

  林团长和杨政委居然有点惊慌地互相看了看,随即镇定下来,二人同时起立,侧身,冲军长等首长敬礼。

  罗军长抬抬手,示意二人坐下,接着说道:“但这一决定,集团军将暂不上报总部,也就是说集团军有可能随时改变这个决定,把试训任务交给其它团……先不要过于高兴。现在你们三团要做的就是通过这次实兵演习,来证明你们是最优秀、最出色的步兵团!证明你们最有资格承担这项艰巨的任务!因为你们要试训的新大纲,将是中国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陆军旅、团及其分队军事训练与考核的最高标准。一句话——中国的步兵将通过它去经受未来战争的考验!”

  林团长和杨政委再次起立,冲军长敬礼,同时答道:“明白了!”

  紧接着,参谋长讲话:“这次实兵演习增加了一个重要内容,由步兵三团自行在演习的区域内,选择生疏地形,将多种战斗样式和战斗行动组合起来,进行一次以连为单位的综合演练,从中选拔一个连,这个连将作为新大纲试训的标杆连队……我提醒你们必须是严格的选拔,不许指定,不准保什么先进、典型。尤其是你们那两只虎——钢八连和红三连,选拔的标准,他们必须更高!”

  林团长和杨政委庄重地点头。

  会议的最后,军长站起来,威严地扫视着众人,说:“所有师、旅、团军政主官作为考核组成员,观摩三团的实兵演习。”

  2

  在这次演习中,要说哪个人最轻松,江一帆会说,非自己莫属。

  他刚刚从国防大学毕业,拿到了政工系硕士研究生的学位。读研究生之前,他曾在七连当过一年的副指导员。七连是一个很平庸的连队,江一帆本身又是副职,给人的印象就是不显山不露水。他觉得要想干一番事业,必须先开拓自己的视野,于是就报考了研究生。

  在步兵三团,江一帆算是第一个政工专业的研究生。或许是团里还没想好怎么安排他,从北京回来后,暂时让他在团政治处帮忙,写点材料什么的。另外还有种种小道消息说,集团军政治部有几个处都对他感兴趣,把他调走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团里杨政委曾从侧面问过他,他一笑了之,不置可否。部队进驻山区之前,他基本上没什么事情可做,演习任务下达后,他自己提出来,编一份《演习简报》。于是,他乘坐团指挥部的车辆,来到了前线。

  凌晨,一阵隆隆的炮声响过,整个青龙山地区烟尘弥漫,成为一片火海。炮击过后,披着伪装网的指挥车、通信车、以及满载全副武装士兵的卡车浩浩荡荡通过山下的道路,向集结地带行进。

  按照演习指挥部下达的命令,第一阶段,步兵三团以团为单位进行实兵演习,攻占青龙山北部的208高地。第二阶段,以连为单位进行综合演练。

  谁都清楚,对于每个连队来说,第二阶段的任务更加重要。

  江一帆当然也把目光瞄向了八连和三连。这两个连队是三团,乃至整个集团军关注的焦点,他想看看,这两只虎到底哪一只牙齿更尖利。

  要说名气,八连似乎要稍稍强于八连,许多年来,大都是八连压三连一头。但是这一次,直觉告诉江一帆,八连或许要遇到点麻烦,输给三连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八连前一阵子就频频出事端。一个连队,如果平时不过硬,关键时刻是难以挺住的。

  第一阶段的演习进展很顺利,以团为单位的进攻演练受到演习指挥部的好评。其突出的指挥协同、战术机动、火力打击、整体攻防和综合保障能力均受到考评组的高度评价。

  接下来,就该各连拿出吃奶的力气斗一斗了。

  演习开始后,钢八连连长魏东的心情一直不太舒坦,他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指导员杨成海更是如此。按照他们的经验,如果在以往,八连十有八九会被内定为这次试训任务的标杆连,因为明摆着,八连是各级首长心尖子上的肉肉。可是,这一次,指挥部下达的命令却是,哪个连队表现优秀,标杆连就让哪个连队来当。这显然是对八连不太放心了。

  与魏东和杨成海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红三连连长丁雷和指导员李东却踌躇满志。这些年,三连老是被八连压一头,心里这口气怎么也无法平复。而这一回,三连必须抓住机会,真刀真枪和八连比试一回。所以,丁雷对李东说:“去年的演习,我们一分之差输给他们,这股劲三连的一百多号人可是憋了整整一年!一年里三连把什么都让出去了,连歌咏比赛,连篮球赛,能赢的也有意输给他八连,为什么?我要的就是赢回真枪实弹的这一仗!”

  丁雷的语气里充满愤怒。

  李东感叹道:“一年的卧薪尝胆,也该尝尝赢的滋味儿了。”

  “这回,让军里,师里,团里,都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红三连!”

  第一阶段的演习结束后,指挥部决定各连队休整一天。

  红三连宿营地在一座面积不大不小的水库边。虽然已是深秋,中午时分太阳仍然火辣辣的。几名班长找到丁雷软磨硬泡,要求下水库洗澡。丁雷不为所动,表情严肃:“想游泳,谁的主意?”

  几名班长同时抢道:“我!”

  丁雷不易觉察地笑了笑。

  指导员李东下到水库边上,裤腿湿了半截。片刻后他来到人前,还没说话,一个喷嚏先打了出来。几名班长顿时紧张起来,李东却笑了,对丁雷说:“水温25度,我在水里站了5分钟,还受得了。这些家伙比我年轻,让他们洗吧,就当是一次考核。”

  丁雷看看几名班长,又看看四下静悄悄的帐篷:“20分钟!”

  话音刚落,光着膀子穿着裤头的战士们从静悄悄的帐篷里突然一冲而出,喊叫着奔向水库。

  正在不远处山坡上观望的江一帆看到了这一幕。他觉得这一幕生动极了。它说明,三连的精神状态已到了饱和阶段。

  江一帆把目光移向山坡的另一面。他看到,八连的讲评和针对即将开始的连综合演练战斗动员还在进行。八连那边,气氛太凝重了。

  帐篷围起来的操场上,八连官兵列着整齐的队伍,连长魏东正在讲话,他的身后是一面写着“钢八连”三个大字的旗帜,有些陈旧了。

  魏东大声问:“回答我,什么是钢八连精神?”

  众人吼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可是,三天的演习里,这种压倒一切的气势我们有吗?没有!”魏东停顿一下,抬高嗓门,“没有这种精神,我们就不配叫钢八连!就不配有这面旗帜!以前,钢八连从没有输过,在马上就要开始的连综合演习中,我们也决不能输!……”

  江一帆不觉摇了摇头。都什么年代了,八连还在延续过去部队上战场之前的动员方式,一切都是程式化的,显然太陈旧了。排以上干部会、支委会、班长和老兵组成的骨干会,到全连军人大会,从上午到夕阳西下的现在,八连一直在开会。而新的演习即将开始,对八连真正的考验也刚刚开始。他们不仅要赢得新大纲试训的标杆连资格,也是在为荣誉而战,为“钢八连”这面旗帜而战。但战前动员占用的时间太长了,三天演习,部队非常疲劳,现在需要的是调整、放松,让战士们得到休息,养精蓄锐,以最佳状态投入下一次战斗。与其他连队,尤其与三连相比,八连的弦绷得太紧了。接下来,各排长、班长,会不会继续给战士们开会呢?战前动员是我军的传统,无数战例证明它是提高战斗力的有效方法,但应该简洁有力,针对性强,就像冲锋号一样,让部队在投入战斗的一刹那热血沸腾起来,而不是形成压力……

  江一帆打开新式头盔上的话筒,把他的上述想法通过无线电发给后方。在后方指挥部里,一名配属给他的战士会把这些话用电脑记录下来,打印成册,编辑成最新一期《演习简报》。

  3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步兵三团的指挥所其实就是一辆新式的越野指挥车,它停在离演习现场几十公里外的一条干涸的河滩上。八点钟不到,团领导及参谋干事们,围在指挥车四周,焦急地等待着。他们在等待集团军首长的指示。

  指挥车内,电话铃终于急促地响起来。林团长同杨政委对视一下,伸手利索地拿起话筒。里面传出罗军长有点暗哑的声音。罗军长说,集团军已将演习情况,和由三团承担步兵分队新大纲试训任务的决定,上报给了军区和总部。罗军长加重语气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总部已经正式批准。”

  林团长轻轻吐出一口气,一边兴奋地冲杨政委点了点头。

  罗军长接着说:“分队演练由你们自己组织和考核,难度要大,要能最大限度地反映出训练的真实水平……我们现在出发,去现场观看你们的演练。”

  放下电话,林团长对杨政委说:“老杨,第二阶段演习按原计划进行。”

  杨政委说:“团长,团指挥所是不是往前靠一点?”

  “好吧。”林团长一挥手,站在车下的人员纷纷上车。

  上午十点整,三发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

  指挥车内,林团长用无线电发布命令:“三团所属部队注意:敌军一个守备旅企图阻止我军向纵深进攻,分别在1号、2号、3号高地各有一个加强营的兵力组织防御。旅指挥所设在4号高地。我命令:三连、八连分别由左右两翼立即前进,务必于下午5时前攻占4号高地,拿下敌指挥所。一、二、四连组成攻击群,歼灭1号高地之敌……”

  隆隆的炮声迅即掩盖了团长的声音。

  前方,右路攻击方向上,八连官兵在魏东、杨成海带领下,全副武装快速前进。一条河流阻挡在八连面前,魏东一挥手,战士们奋勇扑进河水。河水四溅开来,场面煞是壮观。这时,几块白色木块顺流而下,战士们奋勇向前毫无防备,一班长张家林手疾眼快,抬枪一阵点射,木板被纷纷击碎……

  左路攻击方向上,三连刚冲到山脚下,五十米宽的一张伪装网突然落下,一排靶标出现的同时,冲在最前面的丁雷大吼一声:“一班迅速消灭敌人!”十几名战士马上扑倒在地,迅即开火,靶标眨眼间被全被击落。

  丁雷抹了把汗,望一眼八连的方位,沉着地说:“二班改为先锋,一班顶替二班位置,全连保持队形,继续前进!”

  这一座大山左右两侧,三连和八连的两面红旗几乎在同一水平线上向山顶移动着,后面是蠕动的队伍。

  山下的指挥车内,林团长用望远镜观察着八连和三连,不断下达着命令。

  指挥车外,已经赶来的罗军长等军、师首长在三团杨政委的陪同下也在用望远镜观察着。他们手中的望远镜里,三连和八连前进的路上交替出现着新的情况——

  八连前方出现若干小红旗(暗垒),战士们扫射,老兵张家林左闪右滚用轻机枪连续点射,百发百中;

  三连士兵用四0火箭筒在射击敌碉堡;

  八连士兵越过战壕;

  三连士兵戴着防毒面具,越过染毒地带;

  ……

  而此时,两面旗帜已不在同一水平线上了。在前面的是红三连。八连明显被甩下了一大堆。

  罗军长放下望远镜。他的眉头不知不觉皱起来,棱角分明的脸上布满了乌云。师里的几个领导,还有三团杨政委纷纷发出一声声轻微的叹息,而且都摇着头。军长的目光虽然仍在远处的山上,但对身边这些人的心情却是明察秋毫。

  罗军长突然道:“是在为你们的钢八连叹息吧?”

  军长说钢八连是“你们的”,而不说“我们的”,显然藏有深意。

  大块头的师长说:“八连弄成这个样子,想不到……”

  杨政委赶紧说:“团里有责任……八连的指导员杨成海腰不好,椎尖盘凸出,本来准备调离八连,暂没有合适人选去接他,只能先将就着,可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八连就落下一大截……”

  军长往前走了几步,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众人:“原因不会这么简单吧?”

  没人敢再说什么。军长踱到一排帐篷前,突然被一阵旁若无人,甚至盛气凌人的声音吸引了。军长皱着眉头寻声望去,在一顶敞开的帐篷内看到了一名快速在电脑上敲打的小战士。声音是从电脑旁一个小喇叭里传出来的。小战士刚要站起来,被军长制止住了。小战士只得有些紧张地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喇叭里的那个声音也继续着:“……左翼的三连明显冲到了前面。八连几名刚才累倒的战士又顽强地爬起来,整个连队都在作最后的拼死一搏,其气势比冲在前面的三连更加撼人心魄。这正是“钢八连”的精神所在。但战争是无情的,最终决定胜负的是实力……”

  军长问杨政委:“这家伙,是谁?”

  “江一帆。”杨政委立正回答,“国防大学政治工系的硕士生,刚毕业。集团军政治部早就打过他的主意,可我们舍不得放啊,三团政工干部里,就他学历最高。我们还没想好怎么使用他,暂放在政治处搞教育,这次演习他自己要求编《演习简报》。”

  “噢?”军长沉吟道,“把简报都找出来,让我看看。”

  话筒里,江一帆的声音似乎更响亮了:“事实证明,八连昨天近三个小时的战前动员是一个错误,增加了心里压力,消耗了体力,在演习进行到一半时,大部分官兵已经筋疲力尽,战术动作也严重变形,可以说后半程的演习完全是一种精神、一股气势在支撑着……”

  不自不觉间,军长再次把望远镜放到眼前,一阵寻找,终于看到了跟在八连之后的江一帆,江一帆边走边对着话筒说着,朝左翼的三连移动过去。军长的望远镜也随之移动着。望远镜里,一名掉队的战士吃力地朝一块岩石上攀爬着,江一帆一把拉上战士,并顺手在战士的背后鼓励地拍了拍。这一切自然而随意,讲话没受到丝毫影响。

  军长的望远镜一直追逐着江一帆。此时,江一帆站到了一块岩石上,边观察边讲述:“反观三连,官兵们士气高昂,体力充沛,整个演习中全连始终保持着很好的队形,连、排、班各级指挥员战术应用合理得当,士兵技战术动作准确。更可贵的是三连充分利用这次演习对各个战斗班进行了考验,交替把每一个班放在最前沿的进攻位置上。真正的战斗进攻就是前赴后继,从这个意义上说,三连的做法更接近于实战。而八连,各方面都已经严重落伍了……”

  军长把望远镜移动了一下,他清晰地看到——

  “钢八连”的红旗插上山顶时,“红三连”的旗帜已经在山顶飘扬多时了。连长丁雷率领三连的全体官兵列队站在旗帜后面。

  两片红旗在长风中猎猎飘动。

  两个方阵无声地久久地对望着……

  4

  傍晚,夕阳落在了青龙山的那一面,晚风中,仍然能够闻到硝烟的气味。整个演习场静了下来,帐篷、武器、车辆在萧瑟的秋风中若隐若现。演习一结束,A集团军所属部队将很快离开太行山区,回到原驻地。

  三团林团长和杨政委陪同罗军长等人从河边走向团指挥所。军长边走目光边在人群里寻找着,突然扭头看着林团长和杨政委:“八连的指导员还没人选?”

  杨政委和林团长交流一下眼神,然后回答:“现在……就更难选了。”

  说这话时,罗军长等人正好来到了江一帆住的帐篷前,似乎是一个巧合。军长掀开帐篷门帘,看到了正在收拾行装的江一帆和小战士。两人立即立正、敬礼。军长紧盯着江一帆,像是在确认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你是江一帆?”罗军长面无表情地问。

  “是!”江一帆响亮地回答。他略略有一点紧张,但很快镇静下来。

  “把你出的那些简报拿来给我看看。”

  小战士迅速把一叠打印好的简报递给军长。军长只扫一眼,转递给江一帆:“这样的我有了。我要一字不落地看你从前面传回来的那种。”

  江一帆有些为难:“首长……我那只是些素材,随口说的一些东西,简报哪能那么写……”

  但这时,罗军长不再听江一帆辩解,而是对林团长说:“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营?”

  “明早八点大部队准时开拔。”

  谁也没想到,军长思忖片刻后,居然说:“明早,江一帆坐我的车走。”然后又转向江一帆,“上车前,把你留给自己的那份简报准备好。”

  在场的人都有些发愣。

  这一夜,江一帆几乎没有合眼。他实在猜不透,军长到底是什么思路。昨天傍晚军长等人离开后,有几个平常跟他聊得来的年轻军官来到他住的帐篷,帮他分析说军长可能要选他做秘书;还有的哄笑说,军长大人可能要选他做女婿,人们都知道,军长有个漂亮女儿在集团军医院当牙科医生,

  尚未婚嫁,想给军长家做乘龙快婿的大有人在。江一帆笑了,说:“这纯粹是瞎扯淡,我都有老婆了嘛。”

  天尚未亮,他就爬了起来。虽然一夜未睡,但并不感到疲倦。他跑到后勤分队的供水车前,用塑料水管往头上浇了一通凉水,好使自己清醒些。

  简单用过早餐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钻进军长的奥迪车,感觉后背湿漉漉的。在步兵三团,还没有谁享受过这种待遇,他江一帆稀里糊涂开了个先例。小车内,前排坐着秘书,江一帆和军长坐在后排。他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显得局促不安。起初,军长一声不吭,而是不顾汽车的颠簸,翻看江一帆递过的那些简报。许久,车子驶上高速公路后,军长合上文件夹,交给江一帆,说:“回去后,再好好整理一下,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尽快交给我。”

  江一帆说:“是。”

  军长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局促。然后轻咳一声:“八连是集团军最老的连队,也是战功最卓著的连队,连续多年的典型、先进单位,去年还是军区基层建设和军事训练的双标兵。我听说三团去年组织的所有活动,八连几乎包揽了第一,能赢的全赢了。但是今年,却输了一场最不该输的。我看输的好。该反思的不仅是八连,问题也不在输和赢上,它暴露了我们在基层建设上存在的许多问题。但八连自身的问题要搞清。输在哪儿?为什么会输?好好想想。要是把这一点弄清楚了,不仅对八连,对部队的基层建设我看都大有益处。”

  江一帆没有回答。他在思索着军长话里的意思。

  回到三团驻地后,罗军长并没有马上回S城的军部,而是留了下来,参加三团的演习总结会。林团长和杨政委商量一下,要江一帆做个重点发言。江一帆推辞一番,见推脱不掉,就决定干脆放开了讲,他要把这几天来心里想的全讲出来。他站在一面大屏幕前,根据自动化评估系统给出的数据,侃侃而谈。

  “……自动化评估显示,三连歼敌99人,八连歼敌73人,差距很明显,但我认为实际差距比数字显示的还要大……”江一帆把手中的新式头盔上的一只芯片扬了扬,“我查了查,这个芯片是八连二级士官张家林的,仅他一个人就击中目标21次,占了全连的四分之一多。如果去掉这一个,八连士兵的平均战斗力还将大打折扣。我这样分析,也许对八连太苛刻了。但它的确说明了一个问题:八连在军事训练和其它工作上的形式主义。我还查了一下,近几年从团、师到集团军组织的各种军事项目比赛中,每次都有张家林这个名字,八连的冠军、第一、锦旗几乎都和这位让人尊敬的老兵有关。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一个张家林掩盖了八连军事训练上的很多问题。我们设想一下,如果这名老兵走了,八连怎么办?”

  起初,与会不少人没把江一帆当回事,却渐渐地被他吸引住了。

  江一帆继续说道:“刚才,八连连长魏东同志讲到,综合考核的第一天部队没休息好,是八连输给三连的根本原因。我不同意这个观点。没休息好是直接原因,但不是根本。这样的演习考核我们一年一次,经过了长达一年的精心准备,动员、鼓动应该在投入演习的那一刻就全部完成了,演习中要做的就是客观真实地把平时的训练水平正常发挥出来。八连长达三个小时的层层动员——请原谅,我认为是临时抱佛脚——是不自信。因此我认为,八连输在平时,三连赢也赢在平时……最后我要说的是,八连这次输,各级机关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从上到下,一级一级都在呵护着、捧着、保着‘钢八连’这面旗帜,八连的压力越来越大,包袱越来越重……我觉得,‘钢八连’这面旗帜应该给钢八连以营养,而不是沉重的负担……我讲完了。谢谢。”

  够尖刻的了。掌声并没有如期响起来,不少人脸色阴沉。江一帆一番话,把团、师、军三级都碰到了,小子胆子也忒大了点。他走下讲台后,台下仍有人在小声议论。

  好在罗军长的脸色还算好看,老头子居然点上一支中华烟,用力吸了一口,轻轻吁出来,似乎在品尝着。主持会议的林团长和杨政委这才松了一口气。

  散会了,人们都离开了,会议室里只剩下江一帆和八连的两位军政主官。江一帆以前和这两位并不熟悉,更无深交,仅是认识而已。现在,一阵沉默的对视后,魏东大步离去。江一帆有些尴尬,刚要说什么被杨成海给制止了。让他略感意外的是,杨成海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而是拍拍他的肩膀说:“江干事,谢谢你对八连的理解。”

  说完,杨成海走了,只剩下江一帆久久地站在会议室里。

  魏东低着头往连队的方向走。他觉得,凭心而论,江一帆这家伙讲得是对的,算是抓住了八连存在问题的实质,但魏东仍然不愿意承认八连的这一次惨痛的失败。他决不想让大名鼎鼎的八连毁在自己这一茬人手里。自从演习结束回营后,八连的士气十分低落,弟兄们都感到脸上无光,晚饭后,到球场上打球的人也少了。而三连那边,却是热闹得跟过年似的,又是吼又是跳。魏东想起刚才在会场上,丁雷那狗日的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让他好不舒坦!

  5

  江一帆终于明白了军长“优待”他的原因。

  这天晚饭后,杨政委把江一帆叫到办公室谈话。杨政委开门见山,一上来就直奔主题:“让你担任八连指导员,常委已经决定了,马上报师党委批,现在我代表团党委常委跟你谈,不是征求你个人的意见。而是正式通知你,三天后报到。”

  江一帆吃惊地几乎要跳起来:“政委……这不符合干部任用原则吧,一点都没征求我个人的意见,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少废话!”杨政委扳着脸,“军长专门有一句话:江一帆就放在基层用。好啊,这是军长给团里的挡箭牌,军长亲口说的,不信你到小招待所问问,军长还没走。有军长这句话,所以,大机关小机关你就先别想进去了。说说,为什么不想当这个指导员?”

  江一帆涨红了脸:“八连……太重要了,我怕干不好。”

  “这不是真话,你江一帆不是个会谦虚的人。还有什么理由?”

  “政委,你是老基层了,你知道,我没经验,光凭点半瓶子醋理论……”

  杨政委打断他:“你当过战士,当过班长,上军校,两年排长,一年副指导员,熟悉部队,熟悉兵,这就是最好的经验。至于理论,研究生就是去学理论的,学了就是回来用的。如果读了研究生,理论多了反倒当不了指导员,学了干什么?好理论,对部队建设有用的理论不怕你多,越多越好。如果你真认为自己是半瓶子醋,那就尽快把瓶子给我加满了。”

  “想让我当,你们也早点告诉我嘛,那天我也不会把话说的那么狠,那么难听,让魏东和杨成海难受成那样……” 江一帆仍是委屈、焦急,“叫我怎么到八连去工作?”

  杨政委这才笑了:“你这是实话。不过你放心,魏东和杨成海我了解,一个是钢铁般的硬汉子,一个是老黄牛一样的实在人,你那几句话不是空话,更不是专门针对他们的刻薄话,他们慢慢会理解的……江一帆,我也跟你说句实话吧:八连的问题远不止你说的那些,探家超假的有;外出违犯纪律的有;老兵体罚新兵的现象有;个别干部不安心工作,等等,等等。我军兵役制度改革了,士兵服役期一律缩短为两年。两年兵怎么带?训练、管理、教育怎么搞?都需要认真摸索……”

  从杨政委办公室出来后,江一帆心情很不平静。他原打算,尽快调到S城的军部去工作,他把这个想法早就告诉妻子黄丽菲了,黄丽菲电话里高兴得咯咯笑。她早就盼着他到S城后,她也从老家的小县城里出来,在S城找个工作。去年她就下岗了,在家闲得骨头痒。

  江一帆往小招待所走去,步子有些沉重。罗军长明天一大早要回军部,杨政委希望他去看看军长,老头子如此关心一个连队,同时也如此关心他这么一个小小的连级干部,真是不同寻常。

  这时,熄灯号已经响过,院子里静悄悄的。江一帆去小招待所的路上,脑子仍然乱得很。他想,如今这年月,没人愿意在基层干了,在基层干,出力不讨好,还要承担风险和责任。他真有点后悔,不该在这次演习中出那么大的风头。可是现在,他任职的命令就要下达,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军长果然还没有休息。秘书在门口小声对江一帆叮嘱道,记住,不要谈太长时间,首长这几天很辛苦,让他早点休息。

  哪知军长见到他后,提出到外面走走,并且不要秘书跟着。

  他便跟上军长,走出了房间。

  寂静的夜,空荡荡的操场,只有哨兵们还坚守在岗位上。在一幢连队的宿舍旁,军长不由自主地站住了。靠窗户很近,军长微微探头,侧耳静听,有起有伏的鼾声从窗户里传出来。军长回过头和江一帆轻轻地相视而笑了。他们继续沿着营区的小路走着,每到一幢连队的宿舍楼,军长的脚步都会不由自主地慢下来。

  “小江,我都当了36年兵了。”军长有些感慨,“这36年,差不多有一半时间是在基层渡过的。现在想想,最难忘的还是在连队的时候,是当战士睡大通铺的那几年,十几双臭脚丫子,十几个人打呼噜,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训练,后来一起去南线……一说到战友啊、友谊啊、兄弟啊这些词,脑子一下就回到了连队。一个军人,不管今后他能往前走多远,多一天连队生活他就多了一份财富。”

  江一帆突然地有些感动:“请首长放心,我会安心在八连干下去的。”

  “一般的安心还不够,要带好一个连队就必须死心踏地,在骨子里血液里和这个连队溶为一体。”

  “我记住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了八连门口,军长又站住了:“我这一生,一个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在钢八连这样的王牌连队干过,似乎每一次变动,组织上总是让我去最困难的地方,去带落在后面的连、营、团、师。还好,每一次都不辱使命,从中我学会了怎样去战胜困难,怎么去扭转被动局面,怎么去背水一战,置于死地而后生。但我知道在我身上少了那么一种胜利舍我其谁的霸气!而从八连出来的每一个人骨子里都不缺少这种霸气。因此,钢八连这面旗帜决不能倒,它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典型,它是一种精神,一种品格……”

  江一帆静静地听着,他随着军长激动而激动。到这时候,他才觉得心里踏实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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