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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连队》 作者:陶纯

第2章

  1

  江一帆去八连报到那天,天上下着沥沥淅淅的小雨。这可能是今年最后一场雨了。营院里,法国梧桐树的叶子也开始往下掉了,它们扑扇着,像一只只鸟儿飞向地面。

  长方形的会议桌,一侧是杨政委、政治处朱主任和江一帆,另一侧是八连的排以上干部们。朱主任宣读完命令,热烈的掌声与大家过于严肃的面孔极不相称。老指导员杨成海站起来,走到江一帆面前,两人互致军礼、握手。接下来杨成海却不知道说什么了,表情真诚而又复杂。短暂的尴尬之后,杨成海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征求地看一眼魏东,不太自然地笑着,说:“我再代表八连一次,向江指导员介绍一下八连的干部们。”

  江一帆跟着杨成海走到身材高大魁梧的魏东身边。魏东抢先道:“我们就不必介绍了,欢迎你啊,指导员!”

  江一帆说:“魏连长,很高兴和你一起工作。”说罢,两人紧紧握手。这使江一帆感到,魏东确实是个爽快的汉子。

  江一帆随杨成海走到副连长尚清涛身边。杨成海做过介绍后,江一帆微笑着热情地伸出手,尚清涛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毫无表情地举起手向江一帆敬了个礼。江一帆微微一愣,伸出去的手也慢慢地举了起来,向尚清涛还礼。两人像是谁都不愿先等对方把手放下来,就那么用目光,用军礼对峙着……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杨政委和朱主任讲了几句话就走了。按原定计划,下面该是在全连面前,进行交接班仪式。队伍在门前集合好之后,魏东站在正前方,杨成海和江一帆两位新老指导员站在魏东两侧。魏东热情地把江一帆向全连做了介绍,但是,却没有听到预期的掌声。鼓掌欢迎的只有魏东、杨成海和几位连排干部们。他们的掌声也迅速停止了。队伍沉默着,一动不动,散发出逼人的气势。队列前的三人表情急剧变化着,魏东尴尬愤怒,杨成海有些难堪,江一帆竭力保持着镇静。魏东最先打破尴尬的局面,他朝前跨出一步,刚要发作,被江一帆赶上去拦住了。江一帆自我解嘲般地对魏东笑了笑,然后平静地面对着队伍。顿了顿,他说:“从今天开始,我将和大家生活在一起,时间还长,我们慢慢地互相了解和认识吧……我的话完了。”

  就这么几句话,显得没滋没味。

  话音刚落,杨成海一脸焦急地走上前去。又一次出乎意料,还没等他开口,一直沉默着、一动不动的队伍像是听到了一个无声的命令,由立正变稍息再次立正,“刷”地一声向杨成海举手敬礼。

  杨成海没有还礼,而是痛苦地摇了摇头,然后目光从头到尾一一扫过部队,像是不认识他们一样:“请原谅,我不能接受大家这个军礼,因为我不明白也不理解你们这是为什么……请大家先把手放下来,先听我说……”

  没人把手放下来。

  “那好,谁回答我这是为什么?”杨成海提高嗓门。

  仍然没人回答,仍然没人把手放下来。

  “我来替你们回答吧,因为这次演习输掉了第一,因为当不上新大纲试训的标杆连,因为在你们心里这个标杆连理所应当是钢八连的。因为恰恰是新任指导员江一帆同志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钢八连存在的问题……大概你们还认为江一帆同志那样做是为了来当这个指导员,认为我的离任与他有关。当然,还因为大家对我杨成海有感情……”

  说到这里,泪水突然从杨成海眼里滚落下来。沉默的队伍里有了些异样的声音,很多人的脸上有了泪水。有人放下了手。整个队伍都把敬礼的手放了下来。

  然而,杨成海的声音却突然变得更加严厉了:“我不想批评大家,但我要问一问你们:如果上级真把这个标杆连给我们,钢八连能理直气壮地去接受它吗?那还配叫钢八连吗?如果这一次给我提职提级,而不是平调到机关去当一名干事,你们会像今天这样吗?不管我们之间有多么深的感情,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们,你们看错了我杨成海,更看错了你们的新指导员江一帆!……”

  杨成海冲队伍行了个礼,退了下去。江一帆突然意识到,他以前小看杨成海了,这是个很有水平的指导员,至少这个人心肠是热的……他望一眼脸色蜡黄、瘦小枯干的杨成海,心里泛起一丝愧意。同时他还意识到,八连的战士们一时还不会打心眼里接纳他……

  当天晚上,魏东陪江一帆到各班转了转,最后来到荣誉室。八连荣誉室在A集团军是很有名的,它记载着钢八连从井冈山时期以来70多年的光辉历程,上至军委副主席,总部、军区首长,下至军、师领导,都多次光顾。荣誉室,是八连的根系所在。

  江一帆和魏东一进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室中央的副连长尚清涛。满屋的奖状、奖杯、锦旗以及个人捐赠的各种勋章等等环绕着尚清涛。尚清涛面无表情地看着江一帆,像是在等待他的到来。

  江一帆友好地说:“哦,副连长也在?”

  尚清涛说:“想来听听硕士生指导员对这间屋子的认识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魏东不知说什么好,看一眼尚清涛,摇头苦笑一下,像是有意要躲开似的,拿起鸡毛弹子去扫那些玻璃柜。

  江一帆依旧友好地:“副连长未卜先知,知道我要来?”

  尚清涛说:“到八连来上任的干部,首先都会到这屋里来转转。”

  江一帆说:“为什么?”

  尚清涛说:“那要看他来八连的动机是什么了。”

  江一帆迎着尚清涛的目光:“在副连长看来,我是什么动机?”

  “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儿,钢八连现在是困难时期,江指导员当然是来一展身手的。有了硕士生这块金字招牌,我想不至于再镀一层金吧?”

  魏东想劝开尚清涛,声音又尽量显得随意和平淡:“操,钢八连都快成豆腐连了,哪里还有什么金让人镀啊,别人想躲还来不及呢!”

  尚清涛“哼”一声:“那是没能耐没远见的人。江指导员一定能带领钢八连重振雄风,这块金子,成色足着呢!”

  魏东无意间的话为尚清涛作了铺垫,又不能解释,难为地对着江一帆苦笑一下。

  面对着尚清涛咄咄逼人的目光,江一帆同样无法解释,却又不能不有所回答。他的目光扫视着钢八连的历史——满墙的图片、文字说明和一些战争年代的遗物,停顿一阵,坦然一笑:“好了,别瞎扯了,什么金不金的,今后一起摸爬滚打,日子长着呢……对了,清涛,你还欠我一个握手,我可从来不赊账。”

  说罢,江一帆微笑着把手伸到尚清涛面前。尚清涛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江一帆,终于,他伸出手来,和江一帆的手握在了一起。三人都笑了,尽管心境不同。

  尚清涛借口到炊事班看看,告辞了。

  荣誉室里只剩下魏东和江一帆,两人边看边聊。

  魏东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说:“上午交接时,全连的兵合起来和新指导员较劲,太不像话了。钢八连这点出息,我这个连长都感到丢人。”

  江一帆说:“我可不这么看,倒是让我感受到了八连还没爆发出来的那股劲,用好了,这股劲那才是势不可挡,无坚不摧。”

  魏东自我解嘲般地一笑。

  江一帆又说:“你别笑,我可是说真的。战士们对老杨那种感情真让人羡慕,还有老杨那番话……这些,对我这个新指导员来说,千金难买啊!”

  魏东换了个话题:“副连长这人猛一接触是有点怪,其实特别好配合。有能力,责任心强,虽然分管吃喝拉撒睡这一块,但部队管理、军事训练上都是一把好手,在战士中威信很高。今年老杨腰椎间盘凸出几次住院,一半的政治课是他上的,战士们评价很高。听说团里曾有过动议,想把他改过来搞政工,接八连的指导员……”

  魏东欲言又止。江一帆轻“哦”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理解地点点头。

  魏东接着说:“清涛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当年高考,是他们地区的理科状元,上北大、清华都没问题,但家里穷,掏不起学费,只好上了不收学费的陆军学院,为此他一直耿耿于怀。你来八连,他是有点想法,但我看最主要的是你这个硕士把他心里那块疙瘩给勾起来了,他可是当年全地区高考的理科状元,让他服气可不那么容易。”

  江一帆点点头:“是啊,在一个战斗部队,尤其是在钢八连这样的连队里,一张硕士文凭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离开荣誉室,回到宿舍。他们二人合住一间宿舍,尚清涛和通信员住一间宿舍。这是部队不成文的规定。熄灯号响过后,二人头一次“同居”,都有点兴奋,睡不着,就继续闲聊。魏东突然想起什么,说:“哎,你今年的假还没休吧?”

  江一帆说:“怕是顾不上了。”

  “目前这关口,正赶上老兵要走,新兵要来,就是团里批假,我这儿也不答应。怎么样,让夫人来一趟?”

  “是啊,我想,我们就从今年这批新兵抓起,突破口在这里!”

  “哎,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让老婆来吧!早一点让战士们给指导员夫人打打分。我和女朋友梁雨的见面仪式就在连队,本来我还犹豫,但战士们给的分高,我只好同意了。”说到这里,魏东在黑暗中咂咂嘴,仿佛吃下一块香甜的东西。

  “我爱人下岗一年多了,我觉得无所谓,顺其自然嘛,反正现在又不是吃不上饭,可她压力却挺大,好像挺压抑的……”江一帆情绪不觉低落下来。

  魏东一拍床头:“那就正好来部队散散心。哎,就这么定了,马上来!”

  2

  有两列火车几乎同时到站,刚才还冷冷清清的站台上,现在全是人,就像春运时那样。一批批今年刚入伍的新兵从车厢里下来,往出站口涌去。

  梁雨在人群中穿行。她身材高挑,苗条俏丽,很是惹人注目,她能感觉到,周围热辣辣的目光像一张大网一样罩向她。她是来接江一帆的妻子黄丽菲的,魏东给她下达的命令。

  她是一家电脑公司的经理,是当今时代炙手可热的白领。可她偏偏喜欢上了粗粗拉拉的魏东,因此,魏东的命令她不折不扣地执行。

  又一列火车进站,梁雨跑到5号车厢门口,双手举着的一张纸上写着:接黄丽菲。

  片刻过后,一位年龄比梁雨显得稍大,朴素而美丽的女人从车门口出现,凭直觉,梁雨认定她就是黄丽菲。果然,那女人有些惊奇、疑惑地走到梁雨面前。梁雨收起纸片,瞬间已完成了对黄丽菲从上到下的打量,然后老熟人般对黄丽菲甜甜地一笑:“你是黄丽菲吧?我叫梁雨,江指导员的搭挡、连长魏东的女朋友,我来接你。”

  黄丽菲忙说:“太谢谢你了。”边说边四处张望着。

  梁雨接过黄丽菲手中的皮箱:“走吧丽菲姐,江指导员来不了,魏东才打电话让我来接你的。新兵今天到,他们在外面的广场上接新兵呢。”

  两人走向出站口,和其他旅客一样她们被暂时拦在一边,出站口被新兵队伍占用了。有些焦急的旅客在发牢骚。梁雨拎着皮箱,看着那些新兵,显得又兴奋又激动。自从爱上魏东后,她就对穿军装的人都有好感了。

  出了站,梁雨引领着黄丽菲朝停车场走。她的那辆红色本田就停在那里。走到车前,梁雨掏出车钥匙,黄丽菲明显地感到惊奇,望了她一眼。梁雨把车开到广场边上,正好看到江一帆和魏东,他们正在给分到八连的新兵点名。魏东孔武有力,江一帆清秀帅气,二人是两种风格,但都是能够讨女孩子喜欢的男人。此刻,她们不觉有些痴迷地望着自己的男人,心里荡漾着陶醉的快意。

  点过名,新兵们爬上编了号码的大卡车。几十辆运兵车浩浩荡荡向前开去。梁雨驾车紧跟在车队后面。她说:“唉,已经有两个星期天魏东没陪我了。他还说下个双休日陪我到城外郊游,新兵一来,恐怕又泡汤了。纯粹是空头支票。”

  黄丽菲似乎想安慰梁雨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过我喜欢这样。”梁雨脸上瞬间放晴,“真要是天天见面,天天在一起,我也觉得没意思。话又说回来,像你们这样隔的太远、太久我也受不了。”

  黄丽菲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梁雨关切地说:“丽菲姐,我的话让你伤心了吧?”

  黄丽菲竭力掩饰着:“没有。”

  运兵车队驶离城市繁华地段,进入高速公路,在高速路上急驰。梁雨轻轻一打方向,车子驶入快车道,超过一辆辆运兵车。当追上江一帆所在的16号车时,梁雨让车子慢了下来,与运兵车保持着等速度行驶。

  运兵车上的江一帆与小车里的黄丽菲同时看到了对方,就那么咫尺天涯般默默地相互注视着。大车上的新战士们好奇地看看小车又看看江一帆。江一帆猛然醒悟,目光立即离开小车,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的运兵车。

  梁雨一踩油门,小车加快了速度,浩浩荡荡的运兵车被甩在了后面。两个女人都不再说话。梁雨打开音响,一支军歌的旋律轻轻地飘荡起来……

  这一天,江一帆和魏东忙到夜里十点多钟,才把新兵们安顿好。他们一起往招待所的方向走。来到楼门口,魏东含蓄地一笑站住了,说:“早点休息吧,明天的早操你就免了。”

  江一帆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老夫老妻了,没那事。走,进去和我老婆认识认识。”

  魏东推辞不过,只得跟着往里走。来到203号门前,江一帆敲门。开门的竟然是梁雨。梁雨马上叫了起来:“你们是怎么搞的,让人家丽菲姐整整等了一天。”

  魏东说:“嗨,别提了,一群新兵,像一群野马驹子,我们拢了一整天,头都大了。”

  梁雨不依不饶:“还脚大呢!见了新兵,就把我们都忘了。”

  江一帆说:“这不没忘嘛,着急着慌赶来了。”

  互相做了介绍后,四人坐下。魏东突然看着梁雨:“哎,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走?”

  梁雨说:“我在这儿陪丽菲姐,关你什么事。你就不知道多干点,让人家指导员早点回来。”

  江一帆和黄丽菲相视一笑。魏东也摇头苦笑,他站起来到厨房看了看,抱歉地看着黄丽菲,道:“条件差点,看还缺什么,别客气。”

  黄丽菲还没说话,梁雨抢过话头:“人家丽菲姐什么都不缺,就缺江一帆了。”

  他们都笑起来。

  魏东说:“行了梁雨,咱们别在这儿瞎搅和了,让人家两口子早点休息吧。”

  魏东拉着梁雨离开了招待所。刚走到黑暗处,梁雨却一把抱住了魏东,吓了魏东一跳。她双手勾着他的脖子,用力吻着他,上气不接下气,说:“傻瓜,其实我在等你……”

  3

  月亮升起来了,小屋里一片明晃晃的,让人感到十分的温馨和谐。江一帆和黄丽菲要死要活地亲热过两回之后,仍然兴奋得睡不着,他们就相拥着靠在床头上说话。但很快,江一帆发现,黄丽菲的情绪有些波动,因为她对以后的生活感到无所适从。她说:“咱们老家的小县城就那么大,大部分企业都停工了,十个人里面就有五个闲人,除非买辆三轮,我去蹬三轮车去。”

  江一帆抚摸着她的肩膀,安慰着她:“现在下岗太正常了,我们团很多干部家属下了岗,人家也没像你这样老是想不开。老婆,我养着你就行。”

  “年纪轻轻的就让丈夫养着,我心里不是滋味。”

  “那有什么。”

  “原打算你调到军部,我就离开咱老家,在驻地找份工作,踏踏实实跟你过日子,你这一下连,全泡汤了。”

  “哎,你得支持我呀,千万别拖后腿。”

  “你放心,我啥时候拖过你后腿?”

  他们聊到凌晨一点多才疲倦地睡去。

  天蒙蒙亮时,一阵军号声响起,黄丽菲惊醒过来。朦胧中她发现,丈夫已不在身边了。江一帆出门时,她竟然没觉着。

  出过早操,江一帆没回招待所吃饭,而是到了饭堂。新兵一到,鸡飞狗跳。带兵的人都知道,一年当中两件事最让人操心,一是老兵退伍,二是新兵来队。凭直觉,江一帆感到,这批新兵不是那么好带的,因为兵的成份越来越复杂了,说不定谁冷不丁就给你惹个乱子,让你下不来台。

  江一帆走进食堂,坐在连队干部们的餐桌上,拿起一个馒头掰开。魏东看他一眼,说:“你还是回去陪老婆一块吃,别把人家丢下不管。”

  江一帆往馒头里夹咸菜,然后大咬一口:“哪儿都是吃,我还是觉得连队的馒头香!”

  然而,没等他把这口馒头咽下,那边,尚清涛和一个名叫黄强的新兵就因吃饭问题吵了起来。他看到,黄强歪着头坐在那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双筷子架在空碗上。

  昨天在火车站,江一帆就发现了,这个兵有问题,估计他家庭条件很优越,这样的兵比较麻烦,因为他对什么都不在乎。而且昨天下午一到宿舍,他做的头一件事情,就是用透明胶往墙壁上贴一张球星贝克汉姆的画报,一班长张家林做了好一通工作,最后发火了,他才不情愿地把画报揭了下来。

  那边,尚清涛有些恼火,他大概想不到新兵刚来就敢跟他较劲。他说:“对伙食有意见你可以提,现在提,下来提都行,如果没意见就马上吃饭。”

  黄强说:“我不想吃,不愿吃。部队有必须吃早餐的规定吗?”

  尚清涛尽量克制着自己:“没有。但一个战士必须参加训练,不吃饭就没有充沛的体力投入训练。”

  一班长张家林站起来拿过黄强的碗,盛一碗稀饭,又用黄强的筷子夹一个馒头,然后一起放到黄强面前。

  黄强突然站起来,一手将稀饭倒回盆子里,一手拿着馒头伸到尚清涛面前:“这种饭是人吃的吗?谁爱吃谁吃!我要喝牛奶,吃面包,这儿有吗?没有就不吃,不吃还不行吗!”

  说完,黄强用力将馒头扔回餐桌上的馒头筐里。馒头跳一跳,滚落到桌下。饭堂里一时鸦雀无声。江一帆站起来,魏东也铁青着脸站起来。魏东想冲过去,江一帆伸手把他拉住了。江一帆这时想到的是,对新兵要有必要的耐心。

  黄强起身离开餐桌。尚清涛愤怒地吼道:“站住!”

  黄强站住了,拧着脖子歪歪斜斜地站在那儿。

  尚清涛说:“把馒头捡起来!”

  一阵犹豫后,黄强捡起馒头放回桌上。然后依然歪歪斜斜地站在那儿,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尚清涛更加愤怒了,指着黄强,说:“家里有几个臭钱是不是?吃不了部队的饭那就别来穿这身军装!念你是个新兵,是第一次,这个馒头我不让你吃下去,但我告诉你,这样的事没有第二次,不信你就试试!”

  黄强是这批兵里面第一个敢于“发难”的人。这一事件让全连的人都没吃好早餐。回到连部后,尚清涛的气一直消不下去。江一帆同尚清涛谈话,说:“副连长,事情你处理的也对,但我总觉得,黄强毕竟刚刚入伍嘛,换一个角度看,也就是一个刚穿上军装的孩子。既便咱们说的做的都对,方式,方法,态度上也还是要讲究一些。”

  尚清涛更不高兴了:“你的意思,我是简单粗暴了?”

  江一帆宽厚地一笑:“清涛,你别着急嘛……”

  尚清涛站起来,话里有话:“我没读过研究生,但带兵也算有年头了。我只知道带兵不是写论文,要选个角度什么的。既然他是个兵,就得首先从军人的角度去严格要求他,管理他。就按你说的角度,他还是个孩子,可一个18岁的孩子也不小了,也该知道说人话吧?馒头、稀饭、鸡蛋还不是人吃的,我们是什么?是牲口?饭放到面前都不吃,白花花的馒头给扔了,说他说得严厉点就不行,怎么着?给他跪下,求他?当祖宗一样供着他?喂他饭吃?我没你的涵养,更没你的水平,我做不到。”

  说完,尚清涛站起来走了。江一帆摇摇头,苦笑了一下。他提醒自己,对尚清涛,也需要有足够的耐心。他起身,决定到各班转转,摸摸情况。

  4

  新兵的问题一点一点地暴露了出来。

  不仅仅是黄强,一个名叫肖立金的新兵也有不对劲的地方。

  新兵们来队后,成立了新兵排,连里决定由带兵经验丰富的一班长张家林担任新兵排长。据张家林反映,来自广东顺德的新兵肖立金脑子似乎有问题。具体表现是,有好几次,每次点名,点到肖立金时,他总是愣怔一下,仿佛喊到的不是他。这个兵身材高大、结实,浑身是力气,身体条件绝对是一流,但有浓重的山东口音,根本不像个南方人。

  比如今天下午,张家林在为新兵们理发,他给张玉忠、王晓、黄强等人理过后,轮到肖立金了,此时肖立金坐在小马扎上抱着一本书看,却又似看非看。张家林就对他说:“肖立金,该你了,快点!”

  肖立金抬头看一眼张家林,把头又低下了。紧接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站起来,表情慌乱,紧张地看着张家林,答道:“到!排长……”

  张家林觉得特别奇怪:“哎,你这是怎么了?”

  肖立金仍然紧张地站在那里,语无伦次:“排、排长,我没听见,我……”

  张家林纳闷地摇摇头。

  张家林把这个情况向江一帆和魏东反映后,江一帆赶紧找来肖立金的档案,研究一番,并没发现什么破绽。只有一点令人生疑——档案材料上说,他父亲是广东顺德市的一位私营企业老板。可是怎么也看不出来,总感到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农家子弟。

  江一帆和魏东又把张家林叫来。江一帆问:“肖立金还有别的异常吗?”

  张家林说:“除了有时发呆以外,没有别的。我能感觉到,这个兵绝对是个好兵。”

  魏东说:“还要注意观察,别出什么问题。”

  张家林说:“问题倒不会出。”

  其实,他们的怀疑是对的,肖立金确实是个有问题的兵,而且不是一般的问题。他本来就是山东人,去年到广州顺德市的一家做电工电料的私营企业打工,老板姓肖。因老板儿子拒绝服兵役,老板怕挨罚,就想了个绝招——从员工里面找一位替身,偷梁换柱,让其冒名顶替他儿子当兵。这种事情在当地曾经发生过,权当买个雇佣兵吧。

  肖老板看上了一个名叫李大庆的小伙子,没想到这小伙子痛痛快快答应了。于是,李大庆就变成了老板的儿子肖立金,来到了钢八连。

  来部队后第二天,李大庆给爹娘写了一封信。他写道——

  爹、娘:

  我当兵了,你们没想到吧?我是顶替公司老板的儿子来当兵的。老板每月付给我3000块工钱,算是工资,还答应我复员后继续去他那儿上班。我打工的地方很富,但年年完不成征兵指标,他们就想出了这个办法,我也一举两得,既实现了当兵的愿望,也没损失打工的收入。只是我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堂堂正正地做一名军人。你们也享受不到做军属的光荣。我现在的名字叫肖立金,你们给我来信时一定要写这个名字。还有,千万别让外人知道了,一旦露馅,我可能会被开除军籍退回去,还会牵连到老板。爹从小就教育我,男人一辈子要行不改名,坐不更姓。现在我却叫了别人的名字,爹,娘,你们不会怪我吧?盼你们保重身体。

  儿:大庆。

  他将这封信丢进邮筒,对着夜空一声叹息。从现在起,他得认认真真把自己当成肖立金。

  是的,他就是肖立金,肖立金就是他。

  夜里,他一遍遍对自己说:你就叫肖立金,你就叫肖立金,如果你再犯糊涂,就让枪子碰上你……

  训练开始之后,肖立金一切表现正常,江一帆他们这才松了口气。往后,对肖立金的怀疑也渐渐淡了。

  但是,黄强的问题一直无法解决。黄强很少到饭堂吃饭,饿了就到军人服务社买吃的,什么东西贵他买什么。更要命的是,一到训练场,他就找理由逃避训练,谁找他做工作也没用,你逼急了他,他就要求部队放他回家。据他自己说,他父亲曾经是个军人,转业后自谋职业,经过数年打拼,成为北京城里有名的大款,因怕他跟地方上的小青年学坏,才好说歹说,哄他来当兵的。

  江一帆分析说,可能还有一个原因:黄强父亲对部队有感情,认为部队能改造好像黄强这种好吃懒做、玩世不恭的人,才送他来当兵的。

  这天晚上,黄强溜出宿舍,来到营院里的一台磁卡电话前,给家里拨通了电话。是妈妈接的电话。他满腹委屈,拖着哭腔说:“妈……我要回去,你们骗我,你们说部队这好那好,都是骗人的。他们不让打手机,不让出营房,天不亮就叫唤起床,领导个个像周扒皮。在这儿天天练走路,像头驴一样围着操场转,都快把我练成傻瓜啦!妈,我实在受不了,你告诉我老爸,我要回去,这破地方我不呆了!……回去后不用你们管我,我自己炒股就行……”

  说着说着他流了泪。妈妈劝他半天,才把他的情绪稳定下来。他提出,可以暂时在部队呆几天,但爸妈一定想办法接他回去,否则他就自己想办法回家。

  除了黄强和肖立金,还有一个兵,也让人放心不下。他就是王晓。他是从大学里直接入伍的,也就是所谓的大学生士兵。这种情况在部队还很少见。

  王晓入伍的动机实在让人难以琢磨。江一帆找他谈了一次话,他避重就轻,就是不做正面回答。

  一天晚上,宿舍里只有张家林和王晓。王晓坐在马扎上洗脚,神情疲惫,一双脚一直放在盆里。张家林提着暖瓶过来,示意王晓抬起脚,然后把半瓶开水倒进他的盆里。王晓不好意思地说:“排长……谢谢你。”

  张家林放下暖瓶,关切地说:“王晓,有点吃不消吧?”

  王晓愣了愣:“还行。”

  张家林说:“听指导员说,你是从大学里入伍的,学校还为你保留了学籍?”

  王晓点点头,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然后把目光移开了,看着别处,显然他回避着什么。

  张家林抱歉地解释道:“噢,是指导员交待,让我和班里的老兵们多关心你。你看,我头一次遇到大学生士兵,还真不知道怎么个关心法呢,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说。”

  王晓看着张家林,勉强笑了笑,点点头表示感谢。但那笑昙花一现般,转瞬便被一种淡淡的忧郁所取代了。

  新兵到部队后的第七天,八连干部们又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王晓的女朋友来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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