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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连队》 作者:陶纯

第5章

  1

  天气暖和的时候,士兵们一般都在宿舍楼的水房里冲凉水澡,严冬季节,天寒地冻,就得到团里的澡堂洗澡了,澡堂逢周六、周日开放,里面的设施也还不错,就是人太多,每一个喷头下都站着好几个人,中间的大水池里还有不少人在泡澡。哗哗的水声、喊叫声、说笑声响成一片。用大家的话说,军营里平时操场热闹,周末澡堂热闹。

  这个星期天,张玉忠本来不想洗澡的,张家林硬把他拽来了,说:“整天训练,身上出汗多,不洗澡你想养虱子啊?当了兵,首先要掌握独立生活的本领。”

  在新兵里面,张家林最关心两个人,一是大学生王晓,再就是这个张玉忠了。张玉忠身材瘦弱,像根豆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但特别听话,特别乖,看上去居然有点令人心酸。张玉忠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抛弃了他们母子,他是母亲一手拉扯大的。因此,他每天晚上睡觉,枕头底下都压着母亲的照片。

  像张玉忠这样生活在单亲家庭的士兵,越来越多了。这是个比较新的情况。江一帆也曾叮嘱过张家林,要对张玉忠多关心,这种家庭长大的孩子往往比较脆弱。

  张家林三下五除二,脱光衣服就进了雾气腾腾的浴池。张玉忠慢腾腾地把外衣脱下,锁上柜子,离开更衣间,穿着短裤走进淋浴间。每当有人看他时,他都怕羞似地回避了别人的目光,显得紧张而不安。泡在水池中的几个老兵来了情绪,纷纷冲他开着玩笑,有意逗他玩——

  “张玉忠,你过来。” “哎,你们注意到没有,这小子洗澡从不脱裤衩。”

  “今天非给他脱了,看是不是没长东西。”

  “张玉忠,进来泡泡嘛,舒服。”

  张玉忠有点慌乱地摇摇头。两个老兵使个眼色,从水池里爬上来,迂回到张玉忠身边,冷不防抱住他,扑通一声把他丢进热哄哄的水池。

  张玉忠挣扎着,短裤已被老兵们脱下来。

  一个老兵哈哈大笑:“嗨!嗨!还是个童子军哎,胡子还没长出来!”

  张玉忠捂着下身朝水里蹲,又被老兵们哄笑着从水中托出来。谁都没想到,他居然“哇”一声哭起来了。笑声立即止住了,老兵们都尴尬地面面相觑。

  张玉忠爬上水池,拎着湿淋淋的裤衩朝更衣间跑去。

  张家林听到动静,知道不妙,从淋浴间跑过来,冲水池中的几个老兵吼道:“你们的玩笑是不是太过分了?几个老兵整他一个新兵,好意思吗?”说完,他跟进更衣间。张玉忠正在把衣服朝湿漉漉的身子上套。

  张家林轻声说:“小张,你还没洗呢……听我说,发育有早有晚,有什么丢人的?一个大男人,这点事都经不住?还值得哭鼻子?脱下来,跟我一起去洗!”

  张玉忠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办。

  张家林一把夺过他手上的衣服,扔进衣柜,然后又把他拽了回去。他亲自给张玉忠搓背,张玉忠不自然地扭捏着,他用缠着毛巾的手轻轻一拍,张玉忠立即老实了。

  张家林问道:“在家谁给你搓背?”

  张玉忠像蚊子一样轻声道:“我妈。”

  张家林不由叹息了一声。他很快帮张玉忠搓完,岔开话题:“哎,小张,想不想报复报复刚才整你的那几个家伙?”

  他伏在张玉忠耳边一阵嘀咕。张玉忠还有些犹豫,被张家林推着,绕到水池的另一边。张玉忠捡起盘在地上的皮水管的同时,张家林打开了凉水的开关。顿时,一股凉水射向池中的那几个老兵,他们在池中躲闪着,哇哇乱叫,狼狈极了。张家林说:“小张,谁脱的裤子,给我对准他!”

  张玉忠听话的把水管对准一个老兵。其余老兵纷纷逃离水池。张玉忠不忍心了,回头说:“排长,行了吧?一会儿他感冒了。”

  张家林这才拧上开关。

  张玉忠孩子一样笑眯眯地看着水池中的那个老兵。狼狈不堪的老兵果然“啊嚏”一声,一个园滚滚的喷嚏打出来。张玉忠不笑了,关心地对老兵说:“班长,你真感冒了?”

  老兵不回答,仰脸看着张玉忠,突然笑了:“哎,你小子不怕人看了?胡子没长出来,是个光杆司令。”

  张玉忠再次羞红了脸,但他能够承受住了。在大澡堂洗过这一次澡,从此以后他就不怕见人了。

  新兵的生活是非常紧张的,意志薄弱的人还真难以承受。训练上,张玉忠虽然时常拖后腿,但他从不气馁。他怕闲着,一闲下来他就想念自己苦命的母亲。他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你非要闹着当兵,把妈妈一个人丢在家里,是不是太残忍了?

  这个时候,他并不知道,他的母亲一个多星期以前就从老家——安徽阜阳来到了部队驻地。

  营门口的哨兵早就发现了,一位四十五、六岁的中年妇女每天都到大门口来,隔着栅栏门朝营院里张望,问她找谁她又不说,只说自己儿子在这里当兵。哨兵想把她领进去,她犹犹豫豫,说儿子在信上不同意她来部队,她想过些日子再进去找儿子。

  她就是张玉忠的母亲姚桂萍。她也是瘦瘦的,脸色发黄,眼角的鱼尾纹细密复杂,看上去她比实际年龄要大几岁,

  每个星期四早晨,团里都组织一次全团官兵参加的五公里越野。平时各连组织长跑,都是在营院大操场上,团里组织越野跑,要到郊外的公路上进行。这个星期四,姚桂萍早早就来到了营门口,当队伍远远地迎面跑来时,站在路中央的她急忙退到路边,退到传达室的拐角处,然后就站在那儿,探出半个头,看着队伍从眼前跑过。

  队伍很长,没有人去注意她。队伍里的孩子几乎都是一个模样,她根本分不出谁是谁。她睁大眼睛在一张张一闪而过的面孔上寻找着、确认着,失望而又充满了期望。

  队伍过完了。她没能认出自己的儿子张玉忠。

  于是,她耐心地等待着队伍回来。不知过了多久,长长的队伍又在她面前出现了,她再次躲到传达室后面,引颈朝越走越近的队伍眺望着,眺望着。

  队伍里的人是唱着军歌步行回来的。她看到了魏东、江一帆、尚清涛,看到了张家林、王晓、肖立金……但她不认识他们。

  突然,她看到了满头大汗的儿子张玉忠……她再也克制不住了,眼泪流下来,冲口而出:玉忠!儿子!

  她的喊声昙花一现般,立即被军歌淹没了。

  部队在军歌中行进着。

  只有张玉忠微微一愣,有些走神儿,脚步有些乱了,朝喊声响起的方向望了望,但什么都没看到。仿佛是一时的幻觉,抑或是听错了。张玉忠一个垫步,重新跟上了步伐。

  又走了几步,张玉忠恍然大悟似地突然站住了,回头望去。他身后的队伍由于他的突然停下,猝不及防的一阵混乱。前面的队伍也由于后面的混乱,纷纷回头。整个队伍都有些乱套了。

  张玉忠丝毫没有觉察到这些,还在望着。终于,他看到了传达室后面仅伸出一个头的母亲,猛然醒悟,拔腿离开队伍,朝传达室飞跑,一路喊叫着:“妈!妈妈!……”

  姚桂萍跑出来,与儿子呼应着:“玉忠,儿子!”

  母子俩紧紧地抱在一起。

  没听到口令,整个队伍不知何时停下的,一起望着紧紧抱在一起的母子二人……

  2

  训练间隙,枪都架了起来,新兵们在休息,有不少人围着张玉忠在取笑他——

  “张玉忠,你妈是不是给你送尿布来了?”

  “张玉忠,入伍前刚断奶吧?”

  “张玉忠,听说你妈来给你当保姆的?”

  ……

  兵们哈哈大笑,张玉忠眼里噙着泪水。

  王晓听不下去,躲开了。肖立金脾气大,照着一个说怪话的新兵屁股就是一脚:“娘的,再胡说八道,我把你吃过的奶全踹出来!”

  团里专门就战士家长来队问题召开了一个连队主官参加的会议,林团长恼火地说:“今天的会就一件事:告诉你们的士兵,尤其是新兵,没有极特殊情况,不要擅自让家长来队。”

  江一帆和魏东脸上有点挂不住。

  散会后, 魏东、江一帆和尚清涛三人赶紧商量怎么接待张玉忠的母亲。尚清涛态度比较坚决,他说:“由连里出面做工作,让张玉忠的母亲尽快走。入伍这才几天?女朋友来了,当妈的也来了,部队成什么了?是过家家的地方,还是幼儿园?”

  江一帆觉得,事情不能简单化。他提出:“还是先了解一下情况。听营门口的警卫讲,张玉忠的母亲来了有个把星期了,每天起床号一响就来,在大门口一蹲就是一天,恐怕不是一般当妈的想儿子的问题。”

  魏东一拍桌子,道:“现在的兵,一般只服役两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家里还要来人探望,没必要嘛。这股风可真得刹一刹了!”

  发火归发火,牢骚归牢骚,最终还得按江一帆的意见办。当天下午,江一帆买了一兜水果,跟随姚桂萍来到离营区不远处的一家私人开的招待所。她住了一间简朴、狭小的单人房。坐下之后,姚桂萍有点紧张地望着江一帆,说:“都怪我,晕头了,看到玉忠就行了,不该乱喊他的,影响了你们。玉忠也直埋怨我,说我不该来的,让我走,这孩子……首长,是我让你们为难了,不关玉忠的事,要批评你们批评我吧,别训他啊。”

  江一帆心里泛起一股酸涩:“阿姨您放心吧,我们不训他。”

  “这就好……”

  姚桂萍含泪讲述了她的家庭。她说,儿子他爸在外边早就有人了。开始她不离婚,她全是为儿子着想,孩子那么小,还不到三岁。可是他爸不干,不离就打她,打儿子,不到三岁的孩子,他就忍心下脚踹……折腾了两年,还是离了婚。张玉忠从小身体就弱,她和他爸刚离婚那阵儿,孩子一场摆子打了一个多月,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她抱着他去河边,就等他那口气啥时没了,我就和他一起跳到河里去。可这孩子命大,死不了。这些年他们遇到不少好心人帮衬着,娘俩才平平安安熬下来了。张玉忠高中一毕业,她托人走门子替他找了个工作,可这孩子像中了邪,就是要当兵。她不答应,他好几天连饭都不吃。没办法,她只好依了他,给武装部的领导送了些礼品,遂了他的意。

  姚桂萍扭头把眼角的泪珠抹去:“可他一走,我又吃不下饭了。这孩子从小没离开过我一步,一会儿看不到他,我就心慌,像丢了魂一样……”

  江一帆没想到,张玉忠的家庭会是这个样子,他心里酸酸的,差一点落泪。像张玉忠这样的士兵,是个好兵呐,尽管他军事动作不算好,可他的那颗心是为部队跳动的……

  江一帆收回思绪,说:“您放心阿姨,我们会好好照顾玉忠的,部队里,战友之间就像兄弟一样。还有,正因为玉忠从小没离开过您,更得好好锻炼独立生活的能力。我说句话,阿姨您别在意,大多数像玉忠这样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在心理上、性格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您要是一直这么娇着他、宠着他,他走到哪儿,您跟到哪儿,他可就真长不大了。您为玉忠吃那么多苦,不就是盼着玉忠早点长大成人吗?您放心吧,两年后啊,我们一定还给您一个堂堂正正,从里到外都健健康康的好儿子!”

  姚桂萍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这道理我也明白。我在家原先开着一个小卖部,生意还算红火,按说走不开,可我就是想儿子……干脆把小卖部关了门。我以后再不去马路上喊玉忠了,也不去你们大门口,不让别的孩子看见我,那样影响不好。过个三天也好,五天也好,十天半月也好,你们放玉忠一会儿假,让他来我这儿,我看一眼就让他回去,行吗?”

  江一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天晚上,连队熄灯后,魏东、江一帆、尚清涛三人开会,江一帆把张玉忠母子的情况讲了,魏东和尚清涛立马都不吭声了。他们沉默地坐着。

  而这时候,张玉忠没睡着。王晓和肖立金没睡着。张家林也没睡着。

  过了好久,张玉忠轻声对张家林说:“排长,你睡了吗?”得知张家林仍没睡,张玉忠说:“早晨的事,你怎么不批评我?都怪我妈太想我了……”

  张家林小声说:“你怎么还不睡?听不到你磨牙,我还真睡不着。”

  “那我磨牙,你睡吧。”

  咯咯吱吱的声音当真响了起来。

  张家林想笑,眼里却涌出了两滴泪水。

  连部里,江一帆率先发话。他有点动情地说:“为了能看到儿子,硬是把本来挺红火的小卖部关了门,说是这两年不打算回家了,等儿子复员,娘俩再一块回去……住店每天要花几十块钱,那点积蓄恐怕全都得搭进去。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尚清涛摇着头,竭力掩饰着他的感情:“真他妈够邪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怎么都让咱八连碰上了呢?”

  魏东一拍桌子:“我同意指导员的意见,暂时让张玉忠的母亲搬到家属临时来队宿舍住。副连长,明天你就去落实一下。”

  江一帆补充说:“团后勤处要是不同意住,就交费,房费由我来付。”

  尚清涛说:“这个不用你们操心,他们敢不让住?我找团长讲理去!”

  3

  星期五晚上,江一帆又把黄强叫到连部,继续做他的工作。黄强这一阵子基本上不参加军事训练,班里其它活动也经常不参加。有老兵想揍他一顿,教训教训他,被张家林制止住了。

  也有人提出来,像黄强这样的兵太过分了,应该把他处理回去。江一帆也曾经动过这种想法,反正黄强自己愿意回去。可是,黄强的父亲给江一帆打过几次电话,央求连队无论如何不能把黄强清退,否则这孩子回北京以后就完了。部队都管不了他,谁还能管住他?搞不好他就要蹲监狱了。黄强父亲几乎是在哀求了。他说这辈子没求过人,为了儿子,他这个老兵就求一回部队吧,将来见了面,给连队干部磕头都行。

  江一帆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黄强进来后,江一帆对他说:“穿上军装,就是战士了,战士就得有个战士的样子。家里富裕,是好事,没有后顾之忧,更应该在部队好好干。”

  黄强则还是那些话:“我不想穿军装,是我爸我妈说部队这好那好,把我骗来的。”

  “那你爸妈为什么要送你到部队来?”

  “他们痴心妄想,想改造我。”

  “改造得怎么样了?”

  “我觉得已经不错了。来这儿一个多月了,没逃跑,我比以前进步多了。”

  “好,希望你继续进步。”

  回到宿舍,黄强感到肚子饿了,泡了一包方便面,加上两根香肠,美美地吃了一顿。其它人有的在洗脚,有的在铺被子准备就寝。肖立金皱皱鼻子,说:“以后把方便面端到外边吃去。”他很瞧不起黄强这样的无赖兵。

  黄强一梗脖子:“我就在这吃,关你什么事!”

  肖立金说:“怎么不关我的事?一股骚味儿,呛人!”

  张家林厉声制止道:“干什么你们?要吵出去吵,到操场上吵够了再回来!……明天休息,各班一个请假外出的名额,你们几个新兵商量一下,谁去,把其他人要买的东西也都捎回来。”

  张玉忠、贾明、王晓、余长春等人都摇摇头表示不去。肖立金和黄强一起看着张家林。

  肖立金说:“排长,我去吧?”

  黄强冷冷地看着张家林,不说话。

  肖立金对黄强说:“你不就是买方便面、面包、牛奶和香肠吗?我替你买!”

  黄强说:“方便面有股骚味儿,别呛着你。”

  张家林说:“黄强,你就下次吧。这次发扬点风格让肖立金去。人家肖立金队列动作全连第一。”

  黄强翻一眼肖立金:“看在排长的面子上,便宜你。”

  肖立金之所以抢着去市里,原因是他想到银行的自动取款机前,查一查肖老板是不是按时把钱存进了他的卡里。

  第二天一大早,肖立金就去了市里,他先到了工商银行,把牡丹卡插进机柜,取款机屏幕上,显示出老板为他存入的钱数:6000.这是他两个月的工资,他放心了,取出卡小心奕奕地放在士兵证里。

  然后,他找到一家邮局,把一封信丢进邮筒。信是写给父母亲的——

  爹、娘:

  你们好!老板很守信用,每月都把钱准时打进我的卡里,他没有骗咱,请你们放心。这些钱我暂时用不着,就在卡里存着吧,很安全。我在部队很好,进步也很快,训练场上摸爬滚打,我一点都不觉得吃不消,就是想念你们和小妹。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打工,现在当兵,同样是在外面,那时却不像现在这样,常常挂念你们和小妹。夜里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你们和小妹的影子。不用挂念我,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儿:大庆

  紧接着,肖立金来到一家大型超市内,对照清单帮战友购买各种生活用品。

  他提着两大包物品往军营的方向走,像个杂货贩子。这一天,他过得很愉快。

  但他高兴得太早了。刚到连队,张家林就递给他一封信,一看地址就知道,是家里来的信,是小妹的笔迹。张家林嘀咕道:“这就有点怪了,寄给你的信都是从山东沂南县来的,没有一封信是从你入伍的地方来的。”

  肖立金的汗水马上就下来了,他掩饰道:“啊……排长,是这样……我父母定期回山东老家去看我爷爷,他们最近一直在山东老家呆着……”

  张家林狐疑地望他一眼,离去了。

  肖立金感到情况不妙。如果事情败露,他连死的念头都有了。他急得浑身冒汗。想来想去,决定找王晓讨个主意。经过一个多月的观察,他发现王晓可以成为他最要好的朋友。于是,他把王晓拽到营门外的小树林里,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我们那儿穷,年轻人都想出来,要么打工,要么当兵,找个出路。我没考上大学,就想到部队来,打算再拼一拼,考军校。爹娘也觉得让我去打工太可惜了,也想让我当兵。可是第一年,我连名都没报上。去年我爹给乡长送了几百块钱的礼才报上名,体检时每一关我通都过了,但入伍通知单下来却没有我。”

  王晓说:“你们那儿当官的也太腐败了,就连当兵,到部队来为国家牺牲奉献这样的事,他们也敢乘机捞一把,搞不正之风。哼,像黄强这样的人送到部队来干嘛?哎,你这不是来当兵了吗?”

  “……我是在南方打工时,顶替别人入伍的。”

  王晓大吃一惊:“真的?你、你不叫肖立金?”

  肖立金点点头:“我一直隐瞒着……可连里好像知道了,张家林已经在打听我的家庭情况了。王晓,我不敢找别人商量,你读过大学,你聪明,你说我该怎么办?”

  “张家林都说什么了?”

  “他只问我信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山东那边老来信。”

  “你真糊涂,以后让你爹妈少来信。”

  肖立金点点头:“以后我一封信也不让他们寄了。”

  王晓思忖片刻:“如果张家林只问到信,估计他还不了解这事。我看,他真的不知道,你想想,这事谁能想象得到呢?”

  “那太好了!”肖立金不由心花怒放,“王晓你可得给我保密。”

  王晓点点头,很沉重地一声叹息。

  4

  江一帆原指望北方大酒店的老板秦总能够辞退黄丽菲,他等了几天,没任何动静,只好再去找黄丽菲。

  他去的时候,还不到上班时间。进了她们的集体宿舍,宿舍里的年轻姑娘们很懂事地躲了出去。他和她,两人面对面站着,沉默地僵持着。

  江一帆终于打破沉默,声音竟出奇地平静:“丽菲,也许你说的都有道理,但你还是得走。”

  “我想知道,为什么?”她也很平静。

  “很简单:因为你是军人的妻子。军人妻子是需要遵守纪律的,你,必须遵守!”

  黄丽菲再次陷入沉默。江一帆感到浑身的血液往头上涌,眼里冒金星,他再也控制不住了,吼道:“那好吧,黄丽菲你听着:我是军人,如果纪律和家庭有冲突时,请原谅,我只能选择纪律!”

  黄丽菲惊鄂地问:“你、你想干什么?”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选择。”

  “你是说,你要……离婚?”

  黄丽菲终于听到了她最不愿听的话。江一帆低沉地说:“是的。但你怪不得我。”

  黄丽菲目光里充满恨意:“我明白了……我成全你!”

  泪水从她眼里夺眶而出。

  江一帆默默地走出房间,来到大街上。他也是泪光闪闪了。

  回到连队,他出奇地平静。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喝下两杯水,看了一会儿书,魏东进来了,说:“怎么样了?有效果吗?我还是那句话,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江一帆放下书本:“真想知道啊?”

  “那当然了。”

  江一帆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离婚!”

  “你开什么玩笑!”魏东愣愣地望着江一帆。

  江一帆认真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班后,江一帆来到杨政委办公室,把过程讲了。政委抬起头来望着他,说:“你提出来的?”

  “是。”

  “你妻子也同意了?”

  “是。”

  政委突然站起来,出了门。不一会,团长和政委一起进来了,政委回手把门关死,高声对团长说:“江一帆完成任务,复命来了。”

  团长高兴地看着江一帆:“不错,工作做通了?”显然政委没把真实情况告诉团长。

  江一帆不说话。

  政委说:“他还差一样东西,这不,来问我要来了——离婚证明!”

  团长的脸瞬间沉下来,紧盯着江一帆,道:“想推责任,想让人同情,先将一军,然后蒙混过关是不是?还是拿这事来当借口,本来就想离婚?”

  江一帆说:“都不是。团长、政委,我实在做不通她的工作。好话、坏话,大道理、小道理,我都讲了,她一句也听不进去,不仅不走,她根本就认为这样做没错,错的是部队,是部队不讲道理。魏东也找她谈过,不信,你们去问问他。”

  团长说:“你提出的离婚?”

  江一帆点点头:“我是在她下岗后,找不到工作,心情最郁闷的时候和她结的婚。我是十分爱她的。除了这件事以外,她没有让我有一点不满意的地方,我不想离婚。可我是军人,一边是纪律,一边是家庭,我必须选择纪律。说实话,没随军的干部家属不准在驻地打工,这条规定不是没有弹性,如果在机关,我早就找你们去理论了,或者想办法去钻空子。就算没空子可钻,大不了违犯一次规定,降职降级背个处分,我也不会让黄丽菲回去,更不会用离婚去伤她。可我是钢八连的指导员,我面对的是一百多号战士……”

  团长挥手打断江一帆,道:“这道理我和政委都懂,不用你上课。你做了多少工作?做不通就离婚,你倒干脆,有魄力!如果是战士怎么办?做不通工作一枪给毙了?军人的纪律多,合法不合情的有,还不少!哪个军人的妻子没有几条不理解、不明白的?你问问政委,他老婆有没有?反正我老婆有!怎么办,都去离婚?一身军装,五尺高的男人,话是随便说的?红口白牙的刚给人家谈爱情,转过脸来,牙一磕离婚俩字就出来了,这还叫男人?……我没工夫跟你闲磨牙,就一条,继续做工作,婚不能离!政委你再好好修理修理他!”

  说完,团长走开了。

  江一帆嘀咕道:“团长站着说话不腰疼。”

  政委笑着一指江一帆背后的椅子:“好,那就坐下说。”

  无论他怎么说,政委就是不同意离婚。

  他和黄丽菲的事被迫又搁下来了。

  江一帆回到连部后,魏东也跟着劝他,不要太冲动,本来不是大事,这么一闹,可真成大事了。魏东说:“哎,伙计,黄丽菲那里,你服个软嘛,向人家女同胞道个歉嘛!”

  江一帆一瞪眼睛:“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随便服软,再说我又没错。我看还是再晾她几天,让她清醒清醒。”

  “再晾下去,小心有人乘机混水摸鱼。”

  “她敢!”江一帆愣了愣,叹口气,又说,“摸去才好呢,我可就真省心了!”

  5

  张玉忠的母亲姚桂萍顺利地住进了家属招待所。当天她就高兴地来到新兵宿舍,看望大家。张玉忠向母亲一一介绍班里的战友们,大家亲热地叫她阿姨,问候她。介绍完战友,张玉忠颇为得意地向母亲指了指自己的床铺:“妈,这是我的床。”

  姚桂萍吃惊地说:“哟,这被子是你叠的呀?在家你啥时候叠过被子。”

  战士们都笑起来。

  室内的一切摆设都让姚桂萍感到好奇,但她看到张玉忠和战士们都穿着胶鞋时,有些不高兴了:“儿子,在家时妈说你多少回了,回到家就换鞋,你怎么就记不住。你看你们,现在下班了,还都穿着胶鞋,还不捂出脚气来?”

  张家林笑着解释道:“阿姨,连队不像家里,我们还要参加活动,没有上班下班一说,也就顾不上换鞋。”

  姚桂萍这才不吭声了。

  每天,只要搞训练,她都到训练场上去观看。

  这天上午,八连的新兵进行肩枪托枪训练。队伍中的张玉忠动作认真,汗流满面。训练场外,江一帆陪着姚桂萍在观看。见儿子出汗了,她说:“可别感冒了。”

  江一帆说:“阿姨,不用那么娇贵。多摔打有好处。”

  碰巧这天黄强也在队伍中。他也是汗流满面,手中的枪显得异常沉重,动作更是软弱无力。训兵班长走到黄强面前,说:“动作要有力。”

  黄强嘟着嘴,像是没听见一般,毫无反应。训兵班长一声口令,让其他人原地休息,他要给黄强单独操练。

  随着训兵班长的口令, 黄强机械地做着动作,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姚桂萍看在眼里,跟着心疼,说:“这孩子,怪可怜的,让他歇一会吧。”

  江一帆说:“他是表现最差的兵,只有这样,才能帮他赶上来。”

  下午,新兵们在浪木上进行渡海防晕船训练。所谓浪木,就是一根木板,悬在半空,人一站上去,就晃晃悠悠的。

  江一帆陪同姚桂萍走过来观看训练。

  一张浪木上,张家林在指导张玉忠训练。张玉忠在摇摇晃晃的浪木上行进,身子一晃,摔了下来。姚桂萍看见了,心疼地要跑过去。

  张玉忠被张家林扶起,脸红了,有些不高兴地看了母亲一眼,似乎是怪母亲影响了他的训练。

  姚桂萍问江一帆:“不会摔坏孩子吧?”

  江一帆轻松地说:“您放心,不会的。”

  到了晚上,大伙到团里的文体中心活动,里面有台球、乒乓球、飞标、健身器等等。尚清涛陪姚桂萍也来了。刚进门,就见张玉忠坐在一架多功能健身器上在扩胸肌。见儿子的头上有了汗,当母亲的又心疼了,想拦儿子,又碍于尚清涛在面前。

  尚清涛对她笑笑,说:“阿姨,张玉忠的力气这会才用到七层,我心里有谱,他至少还能做二十个。”尚清涛站到张玉忠身边,对他说:“自己数,二十个,一个不能少,不许偷懒!你现在缺的就是力量。任何军事动作,有没有力量一眼就能看出来,让张家林给你搞个健身计划,每天都要坚持练!”

  张玉忠做完二十个扩胸,已是气喘嘘嘘了。母亲赶快用衣袖给他擦汗。他压低声音喊一声妈,轻轻将母亲的手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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