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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战塘马》 作者:刘志庆

第53章

  敌人无论如何狡猾,但无法隐身,因为西河岸堤埂很矮,和一般的田埂高度差不多,且毫无其他障碍,一马平川,想接近河岸,必然会暴露在枪口下,不像河东岸由于有村子,加之村民为了防汛,把河堤筑得高高的,战士们可以以河堤作为掩体。敌人即便费尽心机,爬到西河岸,但要冲上桥,必然要直起身,他们知道一直身,性命难保,所以格外小心。往往先用火力压制对岸,让对岸的战士也直不起身子射击,然后接近桥头一跃而起,伺机冲上桥。但他们想尽了办法,不能奏效。小鬼班突然探头,突然隐身,又突然冒出排枪齐放,或齐齐地扔手榴弹,使他们毫无办法,即使用最猛烈炮火轰击,由于对岸有堤坝阻挡,也奈何不了他们。

  就这样在罗章顺的带领下,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敌人始终无法接近,更不要奢谈跨上桥面,所以重机枪也没再怒吼起来。

  一阵猛烈的对射后,战场上又平静下来,这一次出奇地平静,河面上只有浅浅的涟漪,没有浪花,没有漩涡,除了火药味在四处漫溢外,黑烟也渐渐散尽。

  晚霞照在河面上,东河岸下的河水红红的,闪闪发亮,波光跳跃着,灿若星斗,芦苇似被鲜血染过一样,灰白消隐,变成了玫瑰色,尤其那灰白的芦花倒像金灿灿的红高粱,显得格外的殷红,在这灰白的原野上,呈现着一种凄怆的情调。

  罗章顺蹲在河堤下许久了,见没有动静,便探出头来朝对岸看。

  静悄悄,只见河对岸的远远的田野里鬼子静静地拄着枪,缩着脖子,一动不动,像雕塑一般,似乎被什么定身法定住了,除了他们的太阳旗猎猎作响外,世界似乎凝固了。

  再看河对岸,看不到一个敌人,怪了,刚才还一阵阵乱放枪,难道他们都退回去了,抑或钻到地底下去了,罗章顺不放心,探着头左右扫视起来,他什么都看不到,他踮起脚跟朝河对岸看,由于堤坝遮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到。

  他又朝田野里那些站着一动不动的日军看去,发现那些日军们一动不动,除了那面太阳旗在飘动外,他们的双脚似被钉在泥地里,整个身子纹丝不动。罗章顺看了看觉得十分奇怪,但他终于看出了破绽,别看西面田野中日军躲得远远的,但目光始终如一地注视前方西河岸的坝下,那眼光明显有一种期待、等待、盼望。罗章顺明白了,还有相当多的敌人趴伏在西河岸的坝下,伺机发动进攻。他忙缩下身子,想了想,然后变换一个位置,探出头高喊起来:“狗强盗,有种的站起来!”他一喊完,忙缩下身子,他以为会招来一阵弹雨,但除了他的喊声在回荡外,丝毫没有声响,有几个战士探出头叫喊了几声,同样除喊叫声在空中回荡外,没有丝毫的声息。

  “怎么啦,鬼子全撤到远处田野里啦。”罗章顺感到奇怪,从后面敌人的眼光看,敌人极有可能躲在对岸的坝下,怎么如此叫喊一点声息没有呢?

  他探出脑袋,想看个究竟,什么声息也没有了,这些狗杂种,到底耍什么花样,有种的就露露脸,他扯开了嗓子,“狗强盗,有种的就……”

  话音未落,一声枪响,对岸火光一闪,他的头猛烈抖动一下,一股鲜血从额头渗出,他摇晃着倒在东岸坝底下。

  陈浩闻讯赶来,他一把抱起罗章顺,轻轻地用手抹去头上的血,他的泪水一点一点地滴在罗的充满稚气的脸上,罗的眉头、额头、嘴角那鲜嫩的色泽渐渐消退,变得灰黑起来。

  又一个年轻的生命离开了人世,陈浩轻轻地把他放到村边的草垛上,凝望着河对岸,敌人没有贸然进攻,却不时地放着冷枪,他要求战士们要机智冷静,因为敌人的射击技术很高,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中了敌人的冷枪,果然,村中一位老太见河边久无枪声,便想把放在屋门前的关着乱窜乱撞的鸭子的鸭笼收回来,一出家门,便远远地被日军的冷枪击中,双脚乱蹬了几下,便咽了气。

  陈浩看了一下表,时间已是下午4点了,不用多久,天就要黑了,天一黑,敌人就不可能再进攻了,眼下得赶快组织力量作最后准备,防止敌人反扑。

  牺牲了好几个战士,小鬼班的小吴也牺牲了,陈浩来不及伤痛了,清点了一下人数,好在伤亡不大,人手还是有,只是子弹越来越少,战士们手中的子弹、手榴弹几乎打光了,整个部队多数人,手头仅存三五发子弹,手榴弹更是寥寥无几,至于那挺重机枪,只有一片弹夹了,只能在关键时刻扫射两下了,怎么办?

  陈浩急命大家要节省子弹,不见敌人不打,敌人不露脸,我们也不要随便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下。一面带着通讯员小黑皮,沿着下方走去,他发现了茅山保安司令部、句容警卫连的一部分战士伏在沟底,他喜出望外,找到了陈连长,叫他们出来作战。

  陈连长忙摆手,“由于地武力量太差,罗、廖司令决心大力扶持地方武装,这些人就是发展地方武装时刚刚参军的,想到塘马来整训,你看,他们枪都不会开,怎么打仗?”

  陈浩点点头,“那么把你们的子弹袋、手榴弹统统解下来,给我们吧。”

  “好!”陈连长爽快答应了,并派两个战士把弹药全部送到小鬼班阵地上。

  子弹一送到阵地,战士们一阵欢呼,地形有利,鬼子难以渡河攻击,太阳快下山了,坚持就是胜利。

  敌人一看太阳快要下山了,哪肯放弃进攻。估计对岸的新四军非死即伤,不会有什么战斗力,再加上许久听不到重机枪响了,便想冒死一搏,组织一些敢死队,强行攻占木桥,倘能冲过木桥,占领一小块阵地,便可掩护大队人马渡过木桥,便可在天黑前,围歼岸东的新四军。他们放弃了从别处偷渡过河的打算,因戴家河河面远远宽于塘马河,倘若下水,只可能和刚才一样,有去无回。于是敌人趁着烟雾,开始了新一轮冲击波,这一次,周德利双手抓住重机枪的把手,准备把最后一片弹夹上的子弹赠送给敌人,冲在前面的敌军一听重机枪声,先是一愣,忙着趴下,还未趴下,便被撂倒了三四个,其余的赶忙散开,沿着河堤乱窜。

  陈浩一见敌人露了脸,队形已散,便命令战士们放枪扔手榴弹。

  突然重机枪歇火了,陈浩知道重机枪没有子弹了,敌指挥官一听,也嗅到了什么,挥舞着指挥刀压着鬼子硬往桥头冲。小鬼班战士眼都红了,高喊着为战友报仇的口号,不少人站立起来,暴露在敌人的面前,猛扣扳机,敌人来得多,刚才在重机枪扫射下,都挤在桥的两侧,没料到小鬼班战士如此英雄,纷纷跳出掩体,进行扫射,投掷手榴弹,一时间慌了神,被击毙的被击毙,被炸死的被炸死,有几个受了伤跌倒水里,挣扎了几下,身子慢慢地沉到水里,没有受伤的鬼子忙滚到田里,依着田埂向对岸扫射,小鬼班几个战士也中弹倒在了血泊中,紧接着敌人又用炮火向阵地轰来,霎时间,东岸又是一片火海,陈浩急命战士贴紧在河堤下,留少数人监视敌人活动,如果敌人再从田野中爬起,往河堤的桥边冲,战士们即刻跳出掩体,进行阻击。

  朱彪装好子弹,拉上枪栓,手指轻轻地勾着扳机,蹲伏在岸堤下。现在子弹不多了,手榴弹也只剩下几颗了,而敌人进攻的势头没有减弱,有愈演愈烈之势。如果不死死守住戴家桥,敌人一旦越过此桥,那么转移至圩区的一千多名机关人员就可能遭敌围歼……现在只有一个信念,绝不退让,与戴家桥共存亡。

  朱彪的眼眶湿润了,刚才他看到被陈浩抱着的罗章顺的还冒着热气的遗体渐渐变冷了,他感到从没有过的沉痛。又一个战士倒下了,怎么办?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自己不就是抱着救国救民的信念来参加新四军的吗?现在激战正酣,正是考验自己,报效祖国的时候了。

  他忽地想起了在上海难民所的情景,一九三六年,只有十四岁的他从高邮沙沟乡生舜村随父母来到上海打工,先是在芝麻榨油厂掏烟囱,后又去上海纱厂做工,受尽了折磨。卢沟桥事变后,他听到了许多抗日救国的道理。“八?一三”淞沪会战后,他和父母失去联系,只好到难民所避难。在难民所的几年中,他认识了共产党地下党员李家荣,在李家荣的领导下,他为党做了大量的工作,送情报,发宣传印刷品,还上了几年学。后来听说江南抗日救国军招兵扩军,他决心上战场打击日寇,便随李家荣在上海一家电影院门口集中,通过水路到达江苏常熟,于十一月初参加了陈挺领导的二支队。

  他穿上了军装,他拿起了枪……

  “叭”一声枪响,打断了朱彪的思绪,他伸直身子,抬头一看,敌人又冒出来了。他举枪瞄准,扣动扳枪。枪声一响,一个鬼子扭动着身子跌倒。他移动了一下身子,抓住一颗手榴弹,用嘴咬开弦,用力朝对岸扔去,火光一闪,一声巨响,敌人被炸碎的肉体呈块状与泥土一起向四周飞溅。

  陆云璋因身体极度虚弱和其他几个伤员一道躺在村中的小沟旁,他全身发冷,昏昏沉沉,他多想上去和战友们一道战斗,但别说拿枪,连站都站不起,急得直叹气。他不时地问着其他伤员,桥边战斗如何,但一个炸掉右臂的伤员告诉他,戴家桥已危急万分,旅部的几个首长已作最后的动员了。

  他一听,热心一涌,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奋力站起,他咬着牙,拼着命,拿起小马枪,高一脚、低一脚地向河边奔去。

  眼冒金星,他觉得空中金星闪耀,火花四溅,耳鼓生疼,炮声、枪声、尖啸声纷拥而至,一股热浪在前面滚涌。

  一颗炸弹在他身边爆炸,他被热浪吹得东倒西歪,差点儿跌倒,他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滚,一种极度恶心泛起,猛地一张口,吐出一大摊发黄的水……旋即他的脑海清醒了许多,额上也渗出许多汗来,手上的马枪也轻了许多,两腿也不似先前发软打战。

  他看到战士们变换各种位置开着枪,敌人的子弹瑟瑟地从岸堤上飞来,岸堤表层的泥土不时地向四处散射。

  他一下子跑到战士们中间,探出头,操起马枪,向对岸的敌人瞄准。

  敌人又跃起发起进攻,战士们早有准备,纷纷跳出掩体,乒乒乓乓排枪齐放,敌人始终无法接近桥头,硬冲只有白送命,面对着宽阔的戴家河和对面打不烂、轰不垮的小鬼班战士,只好趴在地里进行还击,而小鬼班战士见敌人趴在田里,用枪扫射,则纷纷躲到堤下,任凭敌人放枪。

  太阳下山了,戴家河的河水一片殷红,南面芦苇荡中的芦花被如血的残阳照得一片通红,成了真正的红高粱,寒风又起,暝色渐现。

  敌人见状,用尽全力,把剩余的子弹再一次倾泻到戴家河东岸。

  枪声一停,战士们纷纷站起,准备战斗。陈浩探头一看,没看到敌人爬起冲击,而是忙不迭地后撤着,战士们一见也纷纷探出头望去,只见夕阳西下,半个太阳已沉入地平线下,敌人跑得非常快,残阳下,晃动着黑色的剪影,扛着枪炮,牵着马匹,耷拉着脑袋往南走,马儿缓缓地迈着沉沉的脚步,背上驮着交叠在一起的尸首,渐渐消失在夜幕中。

  “胜利了,我们胜利了!”廖堃金、游玉山、陈浩一阵呼叫,战士们挥舞着帽子,举着枪,在河东岸跳着叫着,欢庆着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欢声激荡着河水,河水揉碎了他们的倒影,芦苇褪去了红色的霞衣,恢复了本真的面目,即刻又被夜色吞噬,变得黑糊糊一片,不甚分明,除了发出的刷刷声响外,再也不能展示其特有的身影。

  战斗结束了,战士们的欢庆声震荡在戴家河的上空。

  王直、王胜来到河边,冷峻的现实使他俩显得格外冷静,他俩一言不发,面对着苍茫的夜色。

  暮色四合,戴家桥、戴家河、戴家村很快都沉入夜色中,西边的田野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夜色下,实在看不出此地曾发生过惊心动魄的战斗,但是空气中没有散尽的硝烟味和人血的血腥味使人马上能品味出战争的残酷性、特殊性,由此联想出各种惨烈的画面来。

  戴家河是宁静的,只有鱼儿偶尔的唧唧声才打破这深沉的宁静。

  王直站在河边眼望着西边,他眉毛紧锁,双眼放射出的是一种希冀、盼望、焦虑混杂的光芒,他的内心可并不像戴家河那么宁静,心海不断的滚涌、翻腾。

  罗、廖首长何在,他们突围出去了没有?如果他们牺牲了,这苏南抗日大局,这十六旅的前途,该由谁来承担,如果他们没有牺牲,那么现在是隐蔽在一角呢?还是为敌所虏?从常理看,为敌所虏是不可能的,那么隐蔽于一角也非常危险,该怎样联络他们呢……首长呀!首长,你们在哪里?首长呀,首长呀!我已完成了任务,把队伍带到了长荡湖边,可谁能料到这湖区远不是一个安全区呀,戴家桥险象环生,长荡湖杀气腾腾,任何一个疏忽都有可能前功尽弃,战友们的血就会白白东流,好在我们的战士,尤其是小鬼班战士顶住了敌人的进攻,好在我们的政治工作者和我们的旅部机关干部一道沉着冷静,使队伍在清水渎边四面分散隐蔽起来,没有被敌人发现。

  现在敌人撤走了,但我们依然没有跳出包围圈,如果不想办法在夜间撤出,天一亮,敌人重兵来攻,后果不堪设想。

  首长呀,首长,你们在哪里,战士们需要你俩,群众需要你俩,苏南抗日大局离不开你们,你们在哪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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