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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驱》 作者:陈立德

第7章

  万先廷当然不知道,这件事的实现并不是突然的。早在他刚倒这个团来的那时——甚至早在他离开家乡之前很久——这件事就已经在激烈地酝酿着了。半个月以前国民政府的一次常务会议上,出师北伐的议案被正式提了出来。蒋介石和他的谋土们“将”的这一军果然厉害,而且通过在这以前的充分准备活动,得到了各军将领们的一致支持。共产党人诚恳地答应了考虑这个提议。事情是明摆着的,共产党人不会看不出来。但他们却认真地开会、商讨、分析条件,同各方面接触。这样严肃冷静的态度,反而使蒋介石变得焦躁狐疑起末,不知共产党人手里握着什么法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十多天之后,出于蒋介石和他的谋土们的意料之外,共产党人主动向国民政府提出,立即派遣由共产党员做骨干组成的团队担任北伐先遣队,打向湖南去。

  “从广州来了好多同志哩。”康洪生小声地说。他们都明白:这就是说,党的领导机关已经在为他们团队的出征进行过具体商讨了。康洪生沉默了一会,又接着兴奋地说道,“刚才,营长已经赶到团部开紧急会议去了。”

  万先廷知道,连长是不轻易说话的,他说出的消息,一定是千真万确的了。这时他顾不得多想,只是性急地问:“连长,几时出发呢?”

  康洪生望着他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他知道万先廷盼北伐盼得最急,才赶来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虽然他已经敏锐地感觉到,出发就是这一两天之内的事情;可他平时养成了说一是一的习惯,估计中的事从不轻易说出。只说道:“团里办事你还不晓得?说动就动的。”

  万先廷点点头。在他们这个团队里,全体长官和弟兄都养成了紧张果断、雷厉风行的作风。不光今天的事不能拖到明天,哪怕是头一分钟能做好的事情,也决不允许推迟到下一分钟去的。也许北伐的行动,比他们所预料的还要快得多。

  “看,一定是有事情了。”康洪生忽然冷静地望着营房外面说。

  万先廷抬头看时,只见营长的勤务兵从大操场上匆匆向他们走来。那勤务兵走到面前,向康洪生敬了个礼,报告道:

  “三连长,营长请你马上到团部去。”

  康洪生点点头,向万先廷道:“你也回排里去,要冷静一些!”他便跟勤务兵一起向营房走去了。

  万先廷在原地呆站了一瞬,他完全沉浸在预料不及的兴奋和憧憬里了。故乡的峰峦重叠的山村,村外那明镜一般清澈碧绿的荷塘,那熟悉而亲切的山字脑的房屋和****墙……霎时间一起都涌现到面前来。在这中间,又出现了他久已渴念的亲人们的脸:大叔、大婶、还有那个结义的兄弟黑牯——他是个性子火暴、倔强的毛头小伙,十七岁。他们一块在三公家做长活的。——最后,大凤的那张红润妩媚的、焕发着青春光彩的脸,和那双光芒闪闪、含情脉脉而又略带羞怯的大眼睛,清晰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似乎她也已经知道了这个激奋人心的喜讯,在向他微笑着。……想起连长伪话,他不觉难为情地叹了口气,决心不再想这些。一路走,一路他还这样提醒自己,可是不行。他的心又怎能平静,他又怎能片刻忘记那些曾经为他的成长饱经忧患,而今还在苦难和血泪中盼望着革命军的亲人啊!北伐,对于万先廷来说,是一个多么实际的理想;这就是他们祖祖辈辈无数先人为它流血拼命过的那个目标:土地和生存啊!说起来,这像是一个十分简单的真理:人,都需要生存;而农夫,生存就靠土地。可在世界上,就出现了这样惨痛的事实:成千上万人的生存权利和赖以生存的土地,却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几千年来,为了夺回自己这起码的权利,多少人前仆后继地进行了斗争。几千年来,在这条斗争的道路上,前一代倒下去,后一代接上来;多少先烈的头颅和热血,多少孤儿寡妇的惨痛的血泪……一直到今天,他们才找到了这条光明宽广的出路:革命!

  这一切,有谁比万先廷感受得更深刻。他们的一家——千千万万这样家庭里的普通的一家——就是这血泪写出的历史的见证。

  一九○六年(农历丙午年),万先廷刚满一岁,他就失去了父母。那年遇上大灾荒,东家逼租,官府催粮。草根树皮都抢光了。许多被饥饿熬红了眼的人,到深夜把刚埋下的死尸都扒出来吃掉。急公好义的人纷纷在乡里揭竿而起,打贪官、劫富豪,杀富济贫。在平浏醴即湖南省的平江、浏阳、醴陵三县。一带,哥老会、天地会、洪江会都聚集起成千上万的饥民,开仓放粮,“替天行道”。那时,洪江会在浏阳东乡起事,几天之内,集起了十几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奔浏阳城。安平桥靠近东乡。万先廷的父亲万东升,素日为人义气,专爱打抱不平,最受穷弟兄们爱戴。这时听到消息,他扎起青布包头,抄起一根冲担一种两头削尖、包着铁皮的扁担。,站到青龙寺门前的台阶上;洪钟敲响,一呼百应。他们集拢几千人,竖起了洪江会的大旗。深夜,义军打着火把,扛着梭标大刀,头扎青布头巾,漫山遍野一条条火龙,赶往浏阳去参战。可是刚靠近县城时,就传来洪江会失败的消息,大头领姜守旦在乱军中不知下落,义军队伍死伤无数。浏阳城一片血腥恐怖,门挂满起义弟兄的头颅。那时节,万东升正是血气方刚,冲担一举,带着义军队伍猛扑上去,同清兵的巡防队展开了血战。那清兵都有洋枪,义军队伍经过英勇残酷的奋战后,终于朱败了。万东升身负重伤,他掩护着弟兄们撤退到最后一个人,但是他自己,却从此没有回来。……

  那时节,赵五公刚从先人手里接过族长的大权。“一人造反,九族当诛”。万先廷的母亲娘家姓赵,又是“造反首领”的妻子,当然逃不脱族规家法的魔手。在一个昏天黑地的夜晚,她被五花大绑地从祠堂里拖出来,被藤条打得遍体鳞伤,颈上挂着磨盘,沉到了那条通向县城的河底。多少人含着热泪,多少人嘤嘤低泣,在火把的忽明忽灭的闪光下,眼看着那无情的波浪,抹去了水上的漩涡……

  亏得赵柄清冒着性命危险,把周岁的万先廷抱到家里。那时节,他们夫妻立下宏誓大愿:纵然自己的孩子一个也活不下来,也要把这个英雄的幼苗扶植成人。是啊,为万先廷,他们耗费了多少心血!在那些艰辛的岁月里,他们终年过着半糠半菜的生活。遇到忙月,他们都下了地,只得把孩子也带到地里。万先廷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到他两岁时,赵柄清便有了第一个女儿。在劳动和苦难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懂事得早;他们从父母的脸色和目光里,接触到了这个残酷不平的世界。他们从小便养成了一颗善良而又倔强的心。

  好几年过去了,丙午年的“造反”已经变成了遥远的故事,万先廷才头一次知道了自己真正的父亲和母亲。尽管家里穷得常常揭不开锅,赵柄清还是和妻子商议着,把七岁的万先廷送到邻村的一个学馆里去上学。他在那里读了年。在那年里,他懂得了许多。除了知识的增长,最使他难忘的,便是那些势利的冷眼和富家子弟的欺凌。不过,在那些岁月里,也有最使他感到欣慰和幸福的,那就是跟他一同成长起来的赵柄清的大女儿,比他刚小两岁的大凤。她已经长成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了。她鲜润、娇好,像一朵尚未开放的带着清晨露珠的蓓蕾。有时候,万先廷在学馆里读书入了迷,中午不回去吃饭。大凤便提着一个小圆篮给他把饭送来,看着他吃下去。有时万先廷不愿吃,她就跟他摘一把辣椒,用火烧了拌在菜里;万先廷最爱吃这样的辣椒了。他也教她认字,把从塾师那里听来的故事讲给她听。这时候,她便好奇地睁着那双黑晶晶的大眼睛;听得兴奋时,她那圆圆的苹果样的小脸上便泛起一阵阵红晕。他们忘记了自己眼前的苦难,也忘记了家庭的不幸,她们似乎觉得,一起进入了另外的一个开阔而美好的世界。

  但是,生活的磨难,终于连他们仅有的这一点幸福也剥夺了。尽管赵柄清夫妇起早贪黑,勤爬苦做,收回的粮食却还是交不够一年的租子。加以数不清的苛捐杂税,他们的日子越来越艰难了。这时赵柄清已经又有了一个小女儿——小莺。让这几个孩子吃饱后,他们自己就只能吃些野菜和糠粃了。万先廷已有了十一岁,他发现这些后,便求赵大叔让他不再去上学,找个东家去做活。赵柄靖看着孩子,心里也难受,却没有答应,只叫他发愤用功,不要为家里操心。

  这样地又过去了一个多月。疼孩子最切的婶娘最先看出来,先伢子的精神不像先前那样的好了。而且他又好几回从外头背了米回来,说是河边三爹送给他们家的。三爹姓陈,是个好心的孤老头子,常常周济他们,因此起先赵柄清还没有疑心。可是有一夜,赵柄清听见了万先廷在梦呓中发出了痛苦的呻吟,这声音刺进了他的心里,这才使他疑心起来。第二天,他便赶到学馆去向先生探问。先生的回答却大出意外,他说万先廷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来上学了。赵柄清十分震动,矛盾和痛苦绞着他的心。他又联想到孩子这些时的行为,还有那背回来的米。他又赶去问河边的三爹。三爹也说,他想送米倒有的,可是每回叫先伢子背回去,他都不要,说家里不缺。赵柄清又急又气地回到家来。他那善良正直的秉性,那对已故的结拜兄弟的义气和责任感,使他立刻联想到那最可怕的事情上。夜里,当万先廷从外面回来,赵柄清第一回变得那样严厉,责问他这一个月在外头做什么。可是万先廷仍然掩饰说,他是在上学。赵柄清便把先生的话说出来,这时,万先廷变得沉默起来,一句话也不说了。赵柄清再三追问,万先廷却只是不开口。后来赵柄清实在急了,一时气火攻心,打了他一巴掌。这时,大凤从房里冲出来,眼里含着泪,才把这件事的原委讲了出来。原来是,万先廷见大叔不让他去做活,便托邻村一个相好的同学,替他找了一个东家。他每天去替那东家放牛;傍晚,等那同学散学后,再把这天先生教的书教给他。这件事只有大凤一个人知道。赵柄清看着孩子,也难过得流出了泪水。当他脱下万先廷的衣服看时,只见他身上满是摔碰的青伤、荆棘刺破的血痕,赵柄清一下抱住孩子,望着堂前结义兄嫂的灵位哭了……

  尽管赵柄清夫妇百般劝他、哄他,要他继续去上学,可是万先廷再也不去了。赵柄清只好依了他。从此,万先廷便到财主家里去做活了。他开始了独立生活。在暴风烈日中栖息,在东家的竹板和藤条下成长。少年的万先廷,像一株尚未发育成形的幼苗,过早地便挺立在荒野上,来接受暴风雨的洗礼了。

  如果不是一个人——一个巨大的人,闯进了他的生活,那么他,万先廷的一生,也许会和自己的父辈完全一样,背着因袭的重

  担,在一次又一次徒然的反抗中,痛苦、失败、逃亡。或者被长期的深重的苦难麻木了翅膀;或者在无数先辈的血汇集成的河里流进自己的鲜血。可是,就在这时,像暗夜里突然升起的一颗耀眼的晨星,像无边无际的凄风苦雨中突然响出的一声惊雷,一个人来到他们那荒僻古老的小山村里了。

  那是一个金黄明朗的初秋。这天,万先廷和黑牯都回来在大叔的田里帮忙。傍晚回家吃夜饭时,沿路就听人们传说:从省城来了一位奇怪的先生,看样子蛮正气,可是又像着了什么魔道似的,到村里就挂起一幅花花绿绿的“中堂”即一般挂在厅堂正中的大幅字画。,叮叮当当地敲起一面小锣,讲得舌干口燥,后尾却连一枚小钱也不收。

  起先,万先廷又累又饿,对这些话倒还不很在意。到家后,听小莺夸耀说她是头一个看见那省城来的先生的,并且他们还成了蛮好的朋友。那先生多好啊,他还教小莺唱了一支歌,那歌蛮易得唱,又问得巧。唱的是:

  为什么农夫没有谷?

  为什么瓦匠没有屋?

  为什么卖花女儿没花戴?

  为什么裁缝穿不上新衣服?……

  “为什么?”万先廷的心里不由猛地一动,这些话问得多有力量啊!他急忙问小莺,那先生教她唱下头的几句没有?“当然教的。”她接着又唱出来:

  东家抢走了农夫的谷,

  财主住着瓦匠的屋,

  小姐戴花穷人卖,

  有钱的少爷尽穿新衣服。……

  好痛快!是什么人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呢?万先廷的心头像被人点上了一把火,再也忍不住了。他连饭也不吃,脸也没洗,就赶往村外去找那个奇怪的先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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