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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驱》 作者:陈立德

第8章

  这时候,那先生正乘着傍黑人们收工回家的机会,在通往县城的那条河边的桥畔,青龙寺门口的台阶上,向人们讲演。万先廷远远就看见,门前聚集着一堆人,前头有人举着几根松明子。在红闪闪的光炬中,台阶上正站着那位先生。万先廷几步赶过去,看那先生不过十上下,光头、宽额,从他那消瘦的两颊看来,颧骨略显得高突一些,但这一切越发给人一种开阔、大度和坚实有力的感觉。他的身材中等,皮肤粗黑,穿一件老蓝粗布长褂。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那对眼睛和那双大手。那眼睛,慈祥、亲切,但却锐利明澈;那闪闪的目光,似乎连钢铁也能看透。那双大手,咳!那双大手,万先廷说不出,只觉得有一种力量,就像俗话说的,能够旋转乾坤。

  他的口音不是本县人,但也像是这一带的,落音很有份量,不快不慢,这里人都听得懂。这时,只听他正在讲着:

  “……农友们!要求活命,要得人人有田种,人人有饭吃,就必须打倒那些吃我们肉,喝我们血的土豪劣绅;打倒那些争权夺利,拿我们性命当儿戏的大小军阀;赶走那些在我们中国横行霸道的东洋鬼、红毛番、花旗鬼当时老百姓对日本帝国主义和英美帝国主义的、带有憎恨和蔑视意味的称呼。。农友们,自从盘古开天地,我们的祖祖辈辈为了活命,为了争一块田地,不知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可是,他们为什么都没有成功呢?……”万先廷屏住呼吸,听他讲下去:“第一,我们全中国的工友农友,还不齐心。第二,也是最紧要的,没找到一个最好的领头的人!……”

  这几句话像洪钟一样,在万先廷的心里长时间的震荡着。往下,那位先生指着挂在黑漆庙门上的、那张方桌大的“中堂”,向人们讲起豪绅、军阀和番鬼佬的罪恶来。不过,万先廷却没有听进去。他只是苦苦地思索着刚才那些话。头一条倒还好懂:众人一条心,黄土变成金。可是,那第二条,又是什么意思呢?怎样才算是最好的领头的人?别的不知道,他的父亲,听赵大叔说,是在远近几百里,没有一个穷弟兄不钦佩称赞的好人。他要不是最好,人们当然不会一呼百应,举他领头的。最后,他还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弟兄们对他的信任。可是,这个先生却说,最紧要的,就是没找到最好的领头的人。倒不是为了他的父亲,他才感到这样忿忿不平。在穷人中间,像他父亲这样的人,有着多多少少啊!例如赵大叔,不也是这样的一个?可是,这个先生的话,却又具有那样大的力量,使他不由得不信。……

  这一夜,万先廷躺在自己那狭窄的草铺上,激动着,苦恼着。他感到浑身发热,铺板也变得格外地硬,新换的铺草变得扎人。寂静中,他听得见夜在运行。对面牛栏里,有一条老水牛慢吞吞地、有节奏地嚼着草。院墙外边,渐渐传来那打更聋老头的缓重的脚步声;接着,响起清脆的竹梆:一下、两下、三下……当!更了。黑牯睡得正熟,鼾声很甜。可是,他的头脑里响着那先生的话;睁开眼,在这狭窄黑暗的小屋里,便闪出了那双深邃而又明亮的眼晴。后来,万先廷终于忍不住轻轻爬起来,披上布衫,小心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初秋的夜,颇有凉意,但空气却是那么清爽、沁人。天空显得格外的高远,像用水冲洗过的一整块青石板那样的洁净、透明。一弯新月,分外清朗;点点繁星,密布蓝天。周如深潭一般的明澈、幽静。远处那重重叠叠的山峰,笼罩在一层神秘的、乳白色的雾里,就像一些披着白纱的亭亭玉立的少女,在幽静地沉思。近处山岗上,随着秋夜的凉风,飘散着桂花、栀子花和那些不知名的野花的香味,空气里洋溢着一种醉人的清甜。不远处那潺潺的流水,在万籁俱寂中隐约出声。万先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向着青龙寺的巍然的大殿走去。他知道,方来往过客大都住在青龙寺的。

  当他走近青龙寺那高大的红漆庙门前不远时,便听见从庙檐下传出一个沉静的声音,问:

  “哪个?”

  从那使人感到亲切和充满力量的声音里,万先廷一下就听出了是那位先生。可他万想不到,那先生竟会在这外头的庙檐下露宿的。他急忙走上去,一面答应着:

  “是我,先生。……你怎么就睡在这里呢?”

  这青龙寺虽是跟安平桥一起,由远近百十里路的百姓集资修起来的。可是,它的香火却一直掌管在赵氏宗族的手里。这位怪先生的行径当然瞒不过族长的耳目,赵五公当夜就派了族里的帮闲癞皮松宝给青龙寺的住持传了话:不准留这邪说胡道的外乡佬住宿。这时,那先生已站了起来,迎到万先廷面前,惊讶地问:

  “这样夜深了,你还没有睡?”他看着万先廷只穿一件白布衫,十分单薄,便拉着他的手关切地说,“看,你的手这样凉。夜里湿气重,这样会冻着的。”

  “不要紧,先生。我们惯了。”万先廷感到他真诚的关怀,感激地说,“我们常起这样早的。……”

  “这不比得做活。秋寒如虎。……”他想了一想,便从放在地下的包裹里拿出一件黑布夹短褂,给万先廷披上——可是万先廷急忙挡着,惶恐地说:

  “不不,先生。我身上蛮脏的。……”

  那先生笑了,说道:“你以为这衣裳贵重吗?拿到当铺里,怕连一吊链也值不了的。”

  万先廷不觉也笑了。他望着他那真挚慈爱的目光,不再推托,接过短褂来披上。

  他们在庙门前的台阶上坐下。那先生望着万先廷,爽快地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要说呢?”

  万先廷的心情又激动起来。不知为什么,刚才在床上想好的那样多要问的话,这时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他窘迫地沉默了一阵。

  那先生似乎看出了他的窘态,亲切地说道:“随便说吧。是不是我傍晚讲的话有些不清楚?”

  一句话勾起了万先廷的思绪,那些激动着他的问题又全都涌到了嘴边来。“是的,先生。……”他像孩子似的望着那先生,诚实地点点头。接着,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激动,一口气就把那些想法和疑问说了出来。

  那先生听完万先廷的话,沉默了短暂的一瞬。后来,他微笑地望着万先廷,点点头道:“你想得很好。可是,我要说的这最好的领头人,要比你父亲、比你赵大叔更好;比天下所有的最好的人还要好。……”

  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又在哪里呢?万先廷锁紧双褶,更加疑惑不解地望着他。

  “这不是一个人。”那先生的两眼闪着光,语气显得庄重有力的说,“可是,每一个愿意为自己穷苦弟兄打天下的人,都能够成为这样的人。”

  这些话,使万先廷更加坠入到五里雾中去了。那么,这究竟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那先生望着万先廷那双固执探求的目光,似乎了解到,对于这个年轻人,不把一切说得明明白白,他是决计不肯罢休的。他不露声色,但却机警地向两旁看了看,然后简短而低声地向万先廷说道:“这就是:共产党。……”

  从此,这个巨大的人闯进了他的生活。那先生,就是头一个在他们那荒僻的山区里撒下革命种子,使万先廷永生崇敬和热爱的最亲近的人——容大川。

  这一切都成为过去了。可是回想起来,万先廷却仍然像在那天深夜一样地激动。那时的情景,常在眼前,也如同昨日一般地清晰。……

  往常严肃、寂静的营房里,现在变得热烈、沸腾了。团部已经下达了“准备行动”的命令。士兵们都在自己的铺位上准备着行装。最要紧的一件事自然是打草鞋。他们要轻装大步赶到湖南前线去。据说那边这时又正逢雨季,沿途的艰苦是可以想见的。也许出发就是今天夜晚或者明天早上的事。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们有多少必需要做的事情啊。

  万先廷也坐在自己的铺位上检点行李。他是见习排长,一样和弟兄们住在一起。平时,他就和全排的弟兄相处得最亲密,最受弟兄们的尊敬和爱护。今天,他就变得更加忙碌,应接不暇了。这个找他来问湖南的风习,那个要他讲他们要走的那一路的情形。还有些从东江参加来的弟兄,从来没出过省的,不知听谁说湖南人都爱吃辣椒,跑来问万先廷,那里的水会不会也是辣的。对于这些,万先廷都给了满意的回答。不知为什么,所有这些问题,不仅不使他觉得絮叨、繁琐,反而给了他一种难以说出的幸福而自豪的情感。谈起这些来,他的话也变得多了。

  连长以上的军官会议还在继续着。营盘里各处的风雨灯点得通亮。士兵们都各连各排地守候在自己的营房里,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这情景,有点像大年三十晚上孩子们的等候天亮。不过,那时的心情也没有这般急切,这般热烈罢了。

  军官会议刚好在吹响就寝号的时候结束。看来,今天是不会出发的了。士兵们怀着有些失望和新的期待的心情,又铺开自己的军毯,预备睡觉。果然,连长们回来,带回了明确的命令:由军需团附带领的军需官们今天已连夜赶往广州,交涉沿途的军需给养和调遣到韶关的火车运输。团部和第一梯队——一营和二营——明天正午出发。

  士兵们的心又从急切中安定下来;他们可以塌塌实实地睡好这一觉,等待明天出发。可是万先廷的心,却怎样也无法再平静下来。这一天,是他多少年来所盼望的,现在一旦要变成为现实了,他又多么迫切地希望它更早地来临啊!今夜有他们排里的岗哨勤务,他向排长请求,让他去巡查一遍营哨,再回来休息。排长大约也了解他的心情,便含笑答应了。

  万先廷在营盘的周巡查了一遍;回到营盘的时候,看见营部和连部的房里还都亮着灯光。他刚刚走过连部的房门口不远时,就听后面响起了连长那重重的湖北口音:

  “老万,老万!……”

  万先廷急忙转回来,看见连长康洪生拉开门站在门口叫他。不觉想,连长真是个细心的人,听说他从脚步声上就听得出是哪一个排长,看来果不虚传。他望着万先廷走过来,一面说道:

  “我刚派人去找你,一排长说你巡哨去了。进来吧。”

  万先廷走进房时,看见营长齐渊也在里面,急忙立正敬礼。齐渊亲切地笑着点头,一面指着桌旁的长凳子向他说道:“坐吧,坐吧。”

  万先廷在营长对面坐下来。他看见小桌上放着一张摊开的军用地图,上面有红蓝铅笔划过的路线,大约是他们刚才研究过的,便避开目光不再去看。他知道营长是常常到连长这里来商谈事情的,他很看重连长。

  这时,齐渊又微笑地问万先廷道:“怎么样?听见出发的消息了,更睡不着觉了吧?”

  万先廷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他诚实地低声说道:“是,营长。……”

  “还是要睡着。”齐渊带着兄长般的劝诫口吻说,“打仗对我们来说,就像居家过日子。要习惯这种生活。”他停了一会,似乎让万先廷好好地想想这几句话。后来,他看了康洪生一眼,又用另一种口气对万先廷道:“我叫你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情。”他又停下来,没有说出是什么事情,只是欣喜地望着万先廷。过一会儿,又接着说:“听说你这些时当见习排长当得很不错啊?”

  万先廷更加拘谨地红着脸摇摇头,呐呐地分辩道:“我哪里会当长官啊?就跟着弟兄们学着干就是了。……”

  “这就很好啊。”齐渊和悦地点头说道,“我们的长官不是吃兵饷喝兵血的;我们是共产党员长官,吃苦要在弟兄们前面,享福要在弟兄们后面。我们要影响到全体的革命军都能变成这样,革命才能够成功。”

  万先廷尊敬地回答道:“是,营长。”

  齐渊抬起头来,郑重地望着他道:“我要告诉你的事情是这样:为了担负北伐的艰巨战斗,我们每个连还要增加一个排的兵力。刚才团部已经决定,升任你为你们那一排的正式排长。……”

  万先廷听到最后几个字,惊慌地站了起来,望着齐渊道:“营长,这不行!……我怎么能担得起来呢?……”

  齐渊看见他惊慌的神情,不觉又望着康洪生笑了笑,向他说道:“你不是在家乡组织过农协自卫军的吗?”

  “可那是农友、百姓……”万先廷急忙解释道,“这是队伍上一钉一铆的事,怎能一样?……”

  “我说是一样,万先廷同志。”齐渊忽然站了起来,严肃地说,“为什么不一样呢?难道我们共产党人的目标还有两个吗?”他望着万先廷,转而恳切地说道:“我们不应当忘记,这个团是共产党领导的,是真正为工农民众奋斗革命的队伍。我们的弟兄都是从穷苦的工友农友中间招来的。我们需要什么样的长官呢?难道让那些为军阀豪绅服务的长官来带领我们?难道让那些只知道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人来做我们的长官吗?你说说,万先廷同志,如果我们的队伍是这样的话,你会不会这样远跑来参加呢?”

  万先廷沉默半晌,低声回答道:“不会的。……”

  “这就对了。”齐渊说,声音里流露出高兴。他停了一会,又含意深刻地说道:“我们要做的事情还非常多,担子还会越来越重。可是,只要我们明白一个共产党员的责任;只要我们敢于承担,敢于奋斗,再大的困难也不能阻挡住我们的。”他看了看康洪生,对万先廷说道:“你问问康连长,在我们中间,谁不是从什么也不懂到慢慢学会的?”他又转为感慨地说:“那时候,还没有这样的环境啊。……”

  万先廷感动地听着,再也忍不住了,他站起来激动有力地说道:“营长,我坚决执行命令!”

  齐渊喜悦地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你会说这句话的。当然,康连长也会处处帮助你;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同他一起多商量一些。”

  “是,营长。”万先廷感激地说。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都休息吧。”齐渊望着他们两个说,一面折起桌上的地图,预备走了。

  康洪生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上司在谈话的时候他是不大插言的,这时说道:“营长,你也回去休息吧。今天你比我们还要累呢。”

  齐渊点点头,一面向门口走去,一面微笑地说道:“我们都要抓紧时间睡好这几个钟点的觉;往下,这样多的睡觉时间就不容易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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