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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驱》 作者:陈立德

第49章

  好闷啊,真是闷得透不过气来了!万先廷感到自己好像被人紧紧堵住了鼻子和嘴巴,关在一个紧闭的铁桶里,紧裹着棉被,周围有熊熊的大火在烧烤着,使他的呼吸窒息、血液沸涌,嘴里干燥得发苦,浑身发着高烧……。他虽然想尽力地挣扎,避开那周围大火的蒸烤,撕扯自己的衣服;可是这一切努力似乎都枉然,他总也挣不开紧裹的棉被,钻不出那大火包围着的铁桶。闷啊,他感到闷得再也忍受不住了,再继续一会,全身就要爆炸了!他用力、用力地咬着那枯干的、发着高烧的嘴唇,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有的只是难忍的窒闷、窒闷……

  一切都是模模糊糊,一切都是恍恍惚惚,万先廷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在于些什么。他看不到,也听不见,一切似乎都隔他遥远而又遥远了,有的只是热、热、难忍的闷热……

  他似乎感到又在经历那刚到广州时炎热的折磨。那一天的情景,又模模糊糊地变成了一些不连片的回忆,在昏昏沉沉的头脑里反映出来……

  可是,那些模糊的回忆,顷刻又被难忍的酷热驱开了。他觉得,自己被迫穿着一身厚重的棉袄,在熊熊的大火中挣扎着。炎热啊,炎热,大汗如雨;他想脱下烙铁一般的厚袄,却怎地也摸不着钮扣,他焦急、暴躁,用力地撕扯着棉袄,用力地撕扯、撕扯……可是,他觉得那双手不属于他自己了,像被焊住了似的动弹不得;他挣扎,用力地挣扎……

  轰!……他感到,自己又置身在那炮火纷飞的战场上,一阵阵爆炸的热浪向他袭来。炮弹接连地爆炸,本连的弟兄们在炮火中奋勇地向前冲去,血肉飞溅,烟雾弥漫;旁边有人倒下去,倒下去,可是冲锋的人并没有停止,他们冲过自己弟兄的尸体,连眼睛也不眨,只是更加愤怒、更加勇猛地向前冲去……

  突然,他又看见了赵云亭:骑着肥壮的黑马,军服烫得笔挺,戴着白手套,洋洋得意地笑着:

  “别以为革命也能把八字革好!告诉你,抬轿的终归是抬轿,坐轿的终归得坐轿!”

  “不!”万先廷愤怒地大声道,“这一辈子,你再也不会坐到我抬的轿子了!”

  顿时,赵云亭那张凹下去的元宝脸,变成了一张贪婪狰狞的狠脸,两眼闪着燐火一般的绿光,张开血红的大嘴,露出一排白厉厉的牙齿,扑上来大声吼道:

  “妈的,你这是做梦,做梦!……”

  “不!”万先廷也举起拳头迎上去,进出全力大声道,“一定能,一定,一定——!”最后那一声,像雷一般地在空中发出了长久的回响,他感到自己全身又突然充满神奇的力量了……

  “好了,醒了,醒了!”耳边响起了一个女人的欢悦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似乎有好些人在他的身边围拢过来。万先廷用力睁开那双枯涩的眼睛,眼前一片蒙胧,接着,蒙胧中模糊地显出几个人影来,又慢慢地、慢慢地清晰了;他感到就像在幼年时,有人给他戴上了一副老花眼镜,要他去辨认东西,可是却什么也看不清,最后那眼镜摘掉了,一切又都是那样色泽鲜明了。万先廷看见,面前似乎围了五六个人,有男有女,有的穿着军服,有的穿着白外衣,都是那样兴奋地望着他,就像望着一个远行归来的亲人。

  “好啊,老弟!”万先廷听到这声音是从那个戴眼镜穿白外衣的人嘴里发出来的。他显得很兴奋,“你的生命真是太顽强了,”他又向后道:“来点水。”

  一位穿军服的姑娘,含着难以抑制的笑容,拿着一个玻璃杯,凑到万先廷那枯裂的嘴唇上。万先廷一口气把那满满一杯水喝了下去,他觉得那简直像一杯清沁的甘露,把他身体内的炽热的火焰泼灭了。他这时只是感到头还有些沉重,身体十分虚弱、疲乏,眼前又变得晕眩起来,他于是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让他好好睡一睡吧……”万先廷只模模糊糊地听到了这一句话。后来,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万先廷醒来的时候,只觉得一切都非常明亮、爽目,周围的东西也都变得十分贴近、亲切了。他有了饥饿的感觉,嘴里寡淡无味,可是全身却变得如释重负般地轻松了。他试着移动了一下身体,想坐起来……

  “别动,我来了!……”一个熟悉的少女的声音说。

  万先廷抬头看时,见正是那位穿军服的姑娘。她双手托着一个磁盘,匆忙地走进来。万先廷这才看清她的面容:圆圆的脸十分白净,一双黑眼睛很亮,剪着短短的发盖,在两道眉毛的正中,有一颗很端正的黑痣,她笑起来时十分天真,看来至多不过十八九岁。她走到万先廷床前,把托盘放在床头的方凳上,一股可口的油香和鸡汤加了胡椒末的味道就钻进了万先廷的鼻子。

  “吃饭吧。”姑娘笑着说,那口气像是对多年生活在一起的兄弟,使万先廷听了十分亲切。“你睡得真香,整睡了一天了。”她一面说,一面向玻璃杯里倒水。

  “整一天?”万先廷吃了一惊:他睡了一整天了!这样长的时间就睡过去了!“呃……”万先廷望着那姑娘,不知该怎么称呼:叫小姐又不很适当,叫大姐又觉太鲁莽,只好含糊地道:“请……你让我起来。”

  “你别动,让我来!你的伤还没动手术哩!”姑娘一面说,一面麻利地忙碌着。她把玻璃杯放到方凳上,便到床前,伸开手预备来抱起万先廷……

  万先廷慌了——他的手又不听使唤——忙向床后移着,摇头道:“别、别……我自己能行。……”

  姑娘笑起来,笑得那样天真,看着万先廷道:“你还是个英雄呢,脸皮这么薄!打起仗来你还顾得讲究这个?我们这也是打仗!在这儿,你可得听我的。”

  万先廷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只觉两颊发烧。她望着万先廷的样子,忍住笑,便托住枕头和被子把方先廷抱起来,靠在床头上。万先廷这时才感到自己是这样的虚弱无力,他感激地望着姑娘笑了。

  “你是什么人?”万先廷问。

  “我是救护队的看护。”那姑娘笑容满面地说道,“我姓刘,叫刘亦玲。你以后就叫我小刘好了。我知道你姓万,叫万先廷,是二营六连的代理连长。对不对?”她一面说,手里一面熟练地作事情:端着水杯给万先廷漱了口,又揭开钵盖,舀了一碗热腾腾的稀饭,又往稀饭里倒了些鸡汤,用匙子搅和着。万先廷看着她那熟练而温柔的动作,脑子里不觉浮起了大凤那亲切妩媚的形影。他想起了,还当他在少年时,有一回因为遇着暴风雨,一头黄牛滚下山坡受了伤,东家叫人痛打了他一顿。风吹雨淋,又加上毒打,他病例了。那时,他躺在赵大叔的家里,大凤把刚煮好的稀饭给他端进屋来,十分大人气地摸摸他的额头,便欢呼雀跃地叫起来:“退烧了,退烧了!”然后,她就站在床前,端着碗,用匙子搅拌着,“呋呋”地把稀饭吹凉一些;她那双深湛而明亮的大眼,天真而温柔地望着他。不一会,她用舌头试了试凉热,便坐到床沿上,舀起一匙稀饭,送到他的嘴边……

  “来,张开嘴,吃呀!”万先廷被这个清脆的声音惊醒了,只见看护小刘正舀着一匙稀饭,伸在他的嘴边;他想起刚才脑子里的幻影,不觉难为情地笑了。

  “你笑什么呀?”小刘以为是在笑她了,也笑着嗔问道,“是看到我眉心中间这颗痣了吧?以前好些人也是,见了这颗痣就大惊小怪。说什么‘痣在眉心,穿银戴金’。还有的说我要在辛亥年以前,能当得上女皇帝哩!那全是封建迷信!全该打倒了!……来,吃吧……”

  万先廷一面一匙一匙地吃着稀饭,一面想起了家乡和大凤。他想起了在朱亭前线的战壕里驼五哥说的话,那时炮火纷飞,神经紧张得像一根绷紧的弦,很快就把那些话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在,他想起了来到株洲的大凤,她现在又在什么地方呢?在混乱的战斗中她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吗?想到这里,他的眼前不觉又浮起了大凤那一双深湛明亮的大眼和那倔强而温柔的面影……

  吃过两碗稀饭,万先廷又感到全身在开始恢复力量了,只是四肢还不由自主,动弹不得。他是个时刻都难于静止的人,他不能忍受这种在别人侍候下生活的“苦刑”。他挣扎着要起来——可是又引起了一阵阵刺心的疼痛。这时他才想起了伤口,这可恶的伤口还紧紧地跟随着他。他想起了刚才看护小刘说的话,他的伤还没有动手术;动什么手术呢?难道还有什么更可怕的后果在等待着他吗?想到这里,他不觉心头一阵发热,恐怖和痛苦占据了他的心:可怕的倒不是他的生命和肉体,这一切当他在青龙寺的大殿里庄严地举起拳头的时候,就已经全交给党和共产主义了;他感到可怕的是,他从此再不能拿起枪杆,跟弟兄们一起到战场上去冲锋陷阵了!穷人多需要枪杆子啊。当他想起死去的父亲反抗的一生,想起祖祖辈辈先人们同样的苦难的命运时,他曾经为自己的幸福感到自豪,为自己这一辈人的责任感到骄傲。而从此以后,他将再也不能亲身去完成这个光荣的使命了……这一切,他能够想象么?不,决不!纵使剩一条腿,他也要用另一条腿支撑着去战斗;纵使只留下一条胳臂,他也要用一只胳臂拿枪去射击、拼刺!重要的是在民众最需要武装的时候,他决不能放下枪杆子!在党需要战士的时候,他决不能离开战场!想到这里,他望着正在收拾托盘的看护,性急地问:

  “小刘,我什么时候能回队伍上去呢?”

  小刘“噗哧”地笑了,向他道:“真有意思,你这才刚开头呢,就想着回去了!”

  “刚开头?”万先廷急忙地问,“你们留我在这里干什么?你看我哪些不能上前线?你看!”他用力地举起手臂,却像举起一副千斤重的石滚,涨红了脸,大颗的汗珠从额上滚下来。

  “哎呀,我的老天爷!你这胳臂还想不想要啊?”小刘大惊地冲上去,按下他的手臂,埋怨道:“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吓得别人也冒一身汗!”

  “告诉我,小刘,”万先廷恳切地说,“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走?”

  “要走也不是这么个要法。”小刘道,“你的伤口里还有弹片,还得动手术,再……”

  “那就快动吧!”万先廷道。

  “瞧你说得多轻松。”小刘笑道,“‘快动吧!’身体这么坏,谁敢替你开刀?”

  万先廷热烈地要求:“不,我受得住!……好小刘,你去报告医宫吧,只要能让我快些回前方,随他们怎样办都行!”

  小刘惊异地看着他,慌忙道:“那怎么能?身体又不比别的,也能那样随便?……”

  “能,小刘!”万先廷诚恳地说,“我们身体虽是肉的,可是革命军的精神却是钢的!在前方北洋军的炮弹我们都不怕,还怕你们医官手里的那把小刀子吗?”

  小刘被他说得一时答不出话来。这个十七岁的单纯的少女,怀着满腔热血投入到革命军中来,在这短短的几十天里看到了多少令人感泣的事情啊!她对于前方的弟兄们充满了钦佩和尊敬,看着那些在战场上身负重伤、咬着牙冒着冷汗也不叫出来的弟兄们,她真恨不得吹一口气就能替他们把伤痛完全消除啊。可是,万先廷的伤情又不比别人,他的体质亏损多么大啊!推迟动手术是由她们的救护队长亲自决定的。这时,小刘只好安慰地说道:“万连长,这样事我们也作不了主,这要我们队长才……”

  “那就请你去报告他,好不好?”万先廷恳求地望着她说。

  “报告他,也不会答应的。”小刘肯定地摇头说。

  她说的是实话。她知道她们队长的医术非常高深,但是也正像许多胸有成竹的医师一样,职业的需要使他们养成了超乎常人的自信和固执。他对这种请求恐怕连听都不会听的。

  “不,小刘,他会答应的。”万先廷也自信地说。他的眼里闪出了那种为小刘逐渐熟悉的热烈的光芒;那双闪着纯真的热情的眼睛,就像一对能使金石为开的钻石,叫你不能不被他感动。他固执地要求道:“你去试试看。”

  小刘犹疑了一下,仍然摇头道:“不用试,万连长。别的事情他都能考虑,可这样事你怎么也不能说动他的。”

  “那……”万先廷似乎有些灰心,目光低黯了一下。一瞬间的迟疑后,他声音不高但却决心地说:“我找他说去。”他挣扎着就要从床上撑起来。

  “哎呀,我的天!”小刘惊呼着,赶紧把他按到床上,斥责道,“你还想不想活啦?”她气急得真恨不得扬起拳头来,“你呀!”又只得无可奈何地央求道:“好,你躺着别动,我去请队长看看。”

  这一动虽然已经使万先廷出了一头大汗,可他的脸上还是露出了纯真的胜利的微笑。

  小刘一面用不放心的目光回头看他,一面带着十分无奈的神情走出去了。

  万先廷怀着感激而抱歉的心情目送她消失在门外。随着紧张的精神松弛下来,伤口的疼痛又变得剧烈起来。他用力咬住牙关。只有这时,他才觉到自己的身体多么虚弱。也许小刘说的救护队长的话是对的,他暗想。可是当他想起战场上那许多倒在自己身边的弟兄,和家乡的苦难的亲人,他又觉得自己的理由比医官们更充足、有力了。

  这时,一阵刺入人心的痛楚的呻叫声,打断了万先廷的沉思。他听出这叫声是从不远的房间里传来的。这声音使他又顿时忘记了自己的痛苦,想起那些革命弟兄们在一起时亲密的感情,想起弟兄们在火线上的奋勇,他听这叫声真比自己的伤口疼痛还要难受百倍啊!……

  正想着,小刘又匆忙地跑进房来。她兴奋得满脸通红,向万先廷点头道:“队长就来,就来。……”

  “多谢你,好小刘。”万先廷衷心地说。

  “不用多谢。等一会队长说了你,可别怪我。”

  万先廷笑了。他忽然想起刚才外面的呻叫声,便问小刘:“是哪里的弟兄在叫?”

  小刘沉默了一会,似乎不愿意讲。可是经不住万先廷再三地问,她只好说了:“这回开刀的弟兄多,我们的麻药又快没有了。有的手术就只好少用一些……”

  “麻药快没有了?”万先廷惊讶地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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