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两个月亮
在美洲西岸，正是上午十一点，各大城市仍是车水马龙，也有许多放弃了工作的克隆人在海边游玩，欣赏浩瀚太平洋的美景。
由于全球陷入混乱，紧张忙碌着的各地面控制中心严密关注的都是间谍卫星、通信卫星和攻击卫星传回的信息，气象卫星传回的图像和气象部门据此发出的灾难警告无法及时传达出去。美洲西岸的各个沿海城市仍然沉浸在末日来临前的异常气氛中，有人沉醉于毫无节制的狂欢，有人在制造恐怖犯罪，无人注意海上正以每小时一千公里的高速向前推进的“水墙”。
只有大群海鸟迅速放弃了海上生活，纷纷飞往陆地腹心，以保安全。
北至卢波特王子港，南到康塞普西翁，整个北美大陆的海岸线几乎在同一时刻出现异变。海水突然后退了三千米，露出从来没有见过天日的海底，岩石、珊瑚礁全部暴露在空气中，鱼虾跳跃，螃蟹乱爬，所有海洋生物都拼命地挣扎着，停泊在岸边船只也歪歪斜斜地忽然搁浅。此时，一些有经验的人知道即将大祸临头，纷纷转身逃向内地或爬上山顶，以躲避即将发生的劫难，但大部分人却被这突然发生的事故惊呆了，完全不知所措。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海水忽然像开了锅一样，排山倒海般地汹涌而来。波涛奔腾翻卷着，浪头高达百米。呼啸着的巨浪以摧枯拉朽之势，越过海岸线，越过田野，迅猛地袭击了太平洋东岸的城市和乡村。那些广场、港口、码头以及海滩上的人们被汹涌而至的巨浪吞噬，沿岸的所有城镇、乡村都被波涛汹涌的海洋淹没，建筑物被巨浪拍击，轰然倒塌……
没过多久，怒涛汹涌而退，将途中所能带走的一切席卷而去，许多人也被带入大海。接着，巨浪再次滚滚而来。如此一进一退，不断反复，且一次比一次厉害，一次比一次猛烈。
就这样，巨浪以每小时近千公里的速度席卷过来，摧枯拉朽般冲毁陆地上的一切。被巨浪吞噬的人们，有的被卷进海洋的深处，有的被浪头甩到空中，有的被波涛裹挟，撞上堤岸。所有停泊在岸边的船只都被巨浪击碎，船上的人落入海中，全部被海浪吞没。
异常凶猛的海啸如此一涨一落，反复扫荡，每一次冲向陆地都比以前推进的距离更远，在沿海的土地上造成巨大的灾难。
与此同时，大西洋、印度洋也发生了大海啸，很多城镇、乡村都受到严重冲击，狂涛恶浪扑向陆地，摧毁了防波堤，冲倒树木、房屋，淹没大片土地。最后，海岸边所有的人类建筑全部毁于一旦，只有少数逃到山顶的人得以幸免于难。
大海啸形成的巨浪移动了上万公里，仍然不减雄风，狂涛巨流汹涌澎湃，犹如奔腾的骏马，锐不可当，高达数十米的波涛起伏陡峻，俨如峭壁，抵达陆地后好似悬崖崩塌，倾泻而下。这种“水墙”内含有极大的能量，冲上陆地后所向披靡。
“人类用了无数时间和劳动所创造的成就，只在十分钟内就被毁灭了。”I.米亚站在巨大的三维图像前，看着全球的惨状，心情非常沉重。
随着时间的推移，海啸不但没有结束，反而规模越来越大，因为“帕查卡马克”正在继续向前推进。
“已经很明显了。”I.阿维兰热在他身旁说，“‘帕查卡马克’的最终目的地是月球，它的质量是月球的三分之一，由此引发的异常海啸将继续下去。”
米亚闻之色变，“不能终止吗？”
“除非‘帕查卡马克’离开，或者至少退到离地球五十万公里以外。”阿维兰热感到很绝望，“这是《圣经》里说过的大洪水，它将毁灭整个人类。”
米亚痛心疾首地看着另外一个三维图像里正在向月球靠近的银色圆球，焦急地问：“我们该怎么办？”
联合国紧急对策小组的负责人I.津美吉斯说：“首先，我们必须在全球展开救援行动。”
“怎么展开？”米亚反问，“那些地区现在全部埋在水里。而且，在这样的洪涛巨浪面前，人类的一切科技都渺小脆弱，不堪一击。”
现在，各联盟首脑都已登上飞船，飞往太空。他们将在地球轨道上观察情况，随时准备飞往火星。
国际秩序正在全面崩溃。
“要求机器人联合会协助。”津美吉斯的态度坚定不移，“秘书长，不必沮丧。人类有史以来战胜过的天灾不计其数，我仍然相信人定胜天。”
“对。”米亚振作起精神，向通讯机走去，“立刻接通世界机器人联合会。”
很快，大批用于深海作业和其他水下工作的机器人全速赶往各地灾区，展开救援运动。他们潜入水底搜索幸存者，将困在即将坍塌的楼顶上的人们救出，同时在大水即将到达的地区借助地势赶筑堤坝，希望将一浪高过一浪的波涛挡住。
克隆人的犯罪乐趣暂时被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所遏止，他们开始接受智能人的指挥，与机器人一道保卫家园。
在联和国的统一指挥下，各国的救灾物资由军队运往灾区。
与此同时，更多更猛的人流向高原地区涌来。
红叶谷周围聚集了数以万计的克隆人。他们的情绪已经从狂暴逐渐转向绝望。一道看不见的球形力场罩住了整个红叶谷，并逐步扩张，将他们逼出了阴山和阳山之外。
他们千方百计地想突破那道奇异的屏障，可无论是子弹、导弹，还是用火焰喷、拿天车撞，或者从地下挖掘通道，却都冲不过去。
那道力场坚不可摧，但也十分温和，只是消极防御，从不反击，因而没有伤过他们一人。但是，食物的急剧匮乏加剧了他们的内乱，克隆人之间的械斗不断发生，有时只是为了一个面包或者一瓶水。
很快，有关这个奇异力场的消息传到了中央联邦，并迅速传遍全世界。
阿维兰热一听便大吃一惊。他迅速找到身在坝西的葛新，“葛博士，很显然，我认为那个罩在谷地四周的力场非常像‘帕查卡马克’的力场所表现出来的特征。”
葛新显然也很激动，“我也这么认为。”
“我立刻飞到卫星城来与您会合，我们一起去红叶谷。”阿维兰热迫不及待地说，“我们必须找到与他们沟通的渠道，也许这个谷地就是。”
“好，我等您。”葛新没有说出红叶谷与他的关系，但他的确急于赶到那里去，亲眼看看发生了什么。
红叶谷中的人们对于外面漫山遍野的克隆人依然感到忐忑不安，但那个匪夷所思的防御体系让他们能够保持平静的情绪进行日常生活。
这两天，慕容晨、慕容曦和立熊都在一处静室中，一直没有出来过。
立熊来红叶谷已经有一年了，但没人知道他竟然是最后一个印第安人。当苍月凭着那种奇异的感觉将立熊找出来时，立熊面对慕容晨的询问，情绪十分激动。
慕容晨问他，“你是印第安哪一族的人？”
立熊告诉她，“所有的印第安人都被斩尽杀绝了，苏族、纳瓦霍族、阿帕奇族、切诺基族、阿尔冈昆族、易洛魁族、休伦族、夏延族、佩科特族、摩和克族、纳拉甘西特族、帕卡诺凯族……所有的，所有的印第安种族都被消灭，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哪一族都不是，我的身上流着整个印第安的血。”
慕容晨看着年轻的立熊那沉郁的眼神，再次感受到窒息的痛苦。
苍月抬手放到他肩上，轻声说：“种族的观念仍然是狭隘的。在宇宙中，我们都是一样的人类。我们是兄弟。”
立熊那绷紧的神情迅速松懈下来，“是的，我们是兄弟。”他微笑起来，“在我们的信仰中，一直视‘帕查卡马克’为至高无上的神，对他的尊敬胜过太阳。但我们从不为他敬献祭物，也不建造神庙。我们虽没有看见他，他也从未现身，但我们一直相信他的存在。”他热切地看着苍月，满怀着崇敬。
慕容曦仍如往常那样寡言少语，只是过去握住他的手。立熊与他紧紧拥抱。
三人在苍月的带领下，一起进了临时建成的封闭的静室。
静室在阴山脚下，清溪岸边，带着一股清新的凉意。室内空无一物，只在地上画着一个大大的古老太极图，在一个完美的圆圈里，一对阴阳鱼紧贴在一起。
苍月领着他们坐到“阳鱼”的“鱼眼”上，然后走到另一边，和自己的女伴一起，坐在“阴鱼”的“鱼眼”上。
苍月轻声说：“这个太极图，是我们共同的祖先进入这个宇宙后，游历了上亿年才总结领悟出来的。它包含了宇宙中所有的真理，还有沟通我们原来的宇宙和今日所在宇宙的路径，当然，也包含了我们的形体和智慧之间的关系。你们是地球上这一代人类中最有灵性的人之一。我希望你们能在‘太极’的激发下，不断内省，最后能够作为媒介，帮助我们将整个人类共同的记忆唤醒。”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却越来越悠长，直达三个人的大脑深处。
忘掉你的身体……
……
忘掉一切……
……
到你的意识最深处去……
……
告诉他们，我们来了……
……
我们来了……
我们来了……
……
葛新与阿维兰热乘坐的天车在红叶谷的南口降落，大批军队已经先行到达，将周围的人远远地驱逐开去。
葛新看着安静的南口，怎么也瞧不出异样。他问军队的指挥官凌奇上校，“你们试过进入谷中吗？”
“我们没有接到命令。”凌奇上校向他敬了个礼，“不过，上级命令我们，随时听候您的调遣。葛博士，您命令我们进攻吗？”
葛新犹豫地看了阿维兰热一眼。阿维兰热极其迫切地点了点头。葛新仍然犹豫着，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上校，你可以试着进入，”他轻咳一声，“允许你使用武器。”
“是。”凌奇上校立即召集军队，布置进攻。
一个连的兵力呈战斗队形包围了红叶谷的南口和阳山的东南坡。他们小心地前进，很快就感觉到那堵无形的墙。他们努力向前推进，却再也不能迈进一步。
凌奇挥挥手，每个士兵都迅速向后退三十米，然后举枪向前射击。如雨的子弹似乎一齐陷入墙中，众人目睹着无数弹头在空中停滞了一会儿，这才纷纷落下。
凌奇毛骨悚然地看了看葛新，然后命令发射火箭和火焰喷射器。
很快，被火箭弹和炽热火焰接触到的空间发出一阵淡淡的缤纷光彩，便归于无形，没有爆炸的火箭弹头悄然落下。
葛新叫道：“好了，上校，请停止攻击。”
凌奇立刻命令，“停止攻击，全体退后，保持警戒。”
等到军队后退到足够的距离，葛新和阿维兰热小心地走上前去。当感觉到阻碍时，他们伸出手，仔细地触摸着。
这道屏障似乎很柔软，并且有一点温暖的感觉，被他们的手掌接触到的地方在轻轻地颤抖。
葛新思索着说：“很像是有机体组成的。”
阿维兰热同意他的看法。
葛新征求他的意见，“您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是等着设备运到，再探测这个力场？还是先直接与他们接触？”
阿维兰热犹豫了一会儿，“我看还是先直接和他们接触吧。全人类被毁灭的危险已迫在眉睫。”
葛新点点头，立刻转回来，对着红叶谷的南口大声叫道：“请问，有人吗？”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瘦削的男子从大门上端的堞口之间警惕地露了半张脸出来。葛新和阿维兰热都认识他，那是智能时代之前全世界数一数二的电脑专家K.T.。K.T.也认识他们，但他的神情却更加冷峻，更加警惕。
葛新朝他笑了笑，“你好，K.T.博士。”
“你好，葛博士。”K.T.的态度十分冷淡。
葛新温文尔雅地笑道：“K.T.博士，我们可以谈谈吗？”
“谈什么？”K.T.不冷不热地问，“有什么可谈的？”
葛新迟疑片刻，毅然决定说出来，“K.T.博士，红叶谷的主人慕容先生是我的恩师，同时也是我的岳父。您看，我们是不是可以谈谈了？”
K.T.一怔，这才认真看了他一眼，“这我决定不了，你们等一会儿。”说着，他消失在门后。
阿维兰热看着葛新笑道：“真没想到，这个偏僻农场的主人居然是‘太空远航之父’。”
葛新苦笑，“是啊，智能时代的后遗症。”
阿维兰热轻轻叹了口气，“我理解。”
过了一会儿，英若、慕容启、K.T.、汉纳、朴英玄都出现在大门防护墙的堞口之间。
慕容启叫道：“小葛，不，葛博士，你好。”
“大哥。”葛新总是跟着慕容冉这样称呼慕容启，此时此地，他的脸上满是诚挚，“大哥，老师和师母还好吗？”
“好。谢谢。”
“你们……”他看了看英若和其他人，“你们都还好吧？”
英若冷冷地说：“红叶谷血流成河，死伤惨重。你应该看到，他们把这里烧成了一片焦土。”
葛新顿时语塞。阿维兰热心急如焚，“对不起，先生，这种事情并不是政府下令干的。各联邦一直在努力制止这样的暴行，可是，实在是人力有限……”
英若打断了他的话，“你们总是会这样说，但事实就是事实。如果政府从一开始就尊重自然人的人权，断然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克隆人和智能人、机器人之间怎么没有互相攻击？”
阿维兰热叹了口气，“先生，我是一个科学家，对政治也无能为力。”
英若瞪视他半晌，态度稍稍缓和了一些，“那你们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阿维兰热说：“我们想通过你们跟‘帕查卡马克’联系。”
“什么？”英若非常意外，“什么意思？通过我们？”
“是的。”阿维兰热异常诚恳地说，“我们希望能尽快和‘帕查卡马克’建立联系，并进行沟通。”
K.T.很困惑，“我不明白，阿维兰热博士，我们怎么可能和‘帕查卡马克’联系？你们费了那么大劲，派出迎宾飞船、太空舰队，都没能与他们联系上。我们怎么可能有那样的科技？”
阿维兰热推了推身前那道无形的屏障，“那这是什么呢？这道无形的铜墙铁壁，绝对不是地球目前的科技水平能够达到的。”
K.T.猛然醒悟，“你是说，这种科技……来自……‘帕查卡马克’。”
阿维兰热肯定地点头，“是的。从这种科技表现出来的特性看，与‘帕查卡马克’如出一辙。”
K.T.转头看了看英若，英若也看了看他。
慕容启警惕地问葛新，“你们想怎么样？”
葛新保持着温和优雅的气度，“我们只想与‘帕查卡马克’建立联系，请他们中止行动，放过地球。”
慕容启很疑惑，“我不明白。”
葛新很诧异，“难道这几天你们都没有听到有关外界的任何消息？”
慕容启愤愤地说：“为了防御那些疯子的进攻，我们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即使是这样，来自你们智能人的攻击仍然没有间断过。”
葛新深深吸了口气，“对不起。”
阿维兰热温和地代替他说：“葛先生，‘帕查卡马克’正在向月球靠近。”他抬手指了指天空。
此时已是傍晚，天空出现了一轮残月，在月亮旁边，史无前例地出现了一颗明亮的小月亮。这颗小月只有月亮的五分之一那么大，却非常圆满，在淡青色的天幕下异常美丽夺目。
两个月亮！
众人仰头望天，在前所未见的奇景下都有些不知所措。
葛新望着慕容启和英若，“‘帕查卡马克’的质量太大了。它向月球靠近，引发了全球大海啸，这是有史以来最大的海啸，比有史以来的任何海啸都要惨烈千百倍。而且，‘帕查卡马克’还在继续靠近，现在海啸的规模越来越大，无法停息。大哥，K.T.，你们也是科学家，应该知道这场灾难的后果。全球死于大海啸的人已有几千万，而海潮还在继续向内地推进，无数城市被淹没在水中，死亡的人数仍在增加。全人类和人类几千年来创造的文明正在被毁灭。面对这样的大灾难，你们能够袖手旁观吗？”
K.T.的脸上满是悲悯，慕容启也大感意外，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英若。
英若沉着地问：“我们能做什么？”
葛新直率地说：“我们要见设置这道屏障的人，或者说外星智慧生物。”
“我不反对，但我也无权替他们决定。”英若沉吟片刻，“我得问问他们。”
“好。”阿维兰热迫切地说，“请向他们转达我们的诚意，务必见见我们。”
英若对慕容启轻声说了几句。慕容启点点头，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英若身旁。他看着葛新和阿维兰热，声音很柔和，“我已经通知他们停止前进，立刻后退。”
葛新和阿维兰热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脸上的震惊之色。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来自外星的智慧生物不仅长着地球人的身体，而且说出来的是标准的世界语。
“我们的星球没有地球这样大面积的海洋，而我们每次来地球时，所用的飞船也没有这么大的质量。”那个清秀的年轻人温和地说，“所以我们忽略了这个问题。对不起。”
阿维兰热愣了半天，才迸出一句，“欢迎来地球。”
年轻人微笑，“谢谢。”
葛新镇定下来，“我想，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
“当然可以。”年轻人的神情既恬淡又坚决，有种略显矛盾的和谐美，“但我希望你们先采取行动，制止混乱的人们对自然人的血腥屠杀。”
这时，在地球人惊愕的目光中，那一轮小小的明月迅速远去，越来越小，成为月亮旁边一颗最亮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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