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雷雨变奏(3)

　　“呵啊——根系。司马遽还真是爱玩心跳游戏，拿人类文明牢牢锁住整颗星球，以为这样就是驾驭了？”双手十指在浮空的荧幕上飞动，龙嵬耳边的虫鸣声若隐若现，头顶上的夜空不时绽放出盛大的礼花，把树海的波涛掩埋得不留痕迹，“这颗星球他是锁不住的，但现在看来，人类文明他的确是牢牢地锁住了。按这次司马遽发动的截音的数量来看，恐怕他的组织‘地’已经获取了包括忠陆在内的大部分国家的政权了。呵——还真是不折扣地和我对着干，‘地’吗？”

　　“那么我这边可不可以出动了？偷袭完成后就一直龟缩不出，克里联邦辖域的‘屏’已经耗能百分之五十了。”荧幕右上角的雷绪百无聊赖，整个人靠在躺椅里，双手枕在脑后，嘴上叼着狗尾巴草，“再不出去消耗点他们的战斗力，等‘屏’的能量干了，我们这大片大片的森林就遭殃喽。”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直接面对大半个世界的兵力，任何奇策和鬼谋都是没用的。”龙嵬的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一秒之内瞳孔里换了十二张光学地理图。

　　“没用！哪里会有能够逆转百倍兵力差距的天时地利！”一拳捶在地上，龙嵬整个人坐倒在地，不受发带束缚乌丝纷纷散乱下来。

　　“冷静点哦——是没有能逆转的天时地利啦，不过还有人和不是吗？别担心，‘屏’还有百分之五十的能量。估计可以再撑上一天吧。”雷绪依旧一脸没心没肺的无忧无虑，嘴边的狗尾巴草随着讲话一晃一晃的，“你可是从敌人主将嘴里套到了‘突现家门口’的秘密的啊——已经算是一大成功了。”

　　阖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龙嵬抚着树干站起来，把浮空荧幕拉到眼前，滑开左下角的窗口，对着马启斯、特洛克、莱克、张仲道：“狙击口的排除完成得怎么样了？”

　　“完全排除。”张仲抬头笑，露出一排雪亮的牙齿，只是有两颗错了位。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们这边也排除完了。”特洛克和莱克相对击掌，笑道。

　　“我这边你是知道的，天顶巨炮的扫射有死角，所以有两处没排除不能怪我喽。”马启斯叼着起司面包，嘴里呜呜着。

　　“什么？厨师还会用大炮？”张仲侧过脸来插话。

　　“很奇怪吗？这玩意最早是爆米花用的。”马启斯眉毛一挑，不以为然得理直气壮。

　　“有这个说法吗？”

　　张仲完全抓狂，但是龙嵬已经关掉了通讯，对着雷绪低声道：“那好，我们再出去看看。目前各方的战况是……”

　　“裔华辖域损失一架截音，歼敌截音两千零三十四架。”徐鲚的窗口弹出来，他正在处理着身上的番茄酱。

　　“克里联邦辖域无损，歼敌截音四十一架。没办法啦，你没给这边安排计策。”雷绪猛地从躺椅上坐起来，吐掉嘴里的草根，揉揉手脚活动筋骨。

　　“大家都在报啊——呃虽然你肯定知道，但我还是想再报一遍。”马启斯的窗口弹出来，嘴上的起司面包已经消失了，“忠陆辖域天崛科技无损，歼敌截音四十八架。”

　　“是根本就没什么可以损吧？那边全火力就一台炮诶。”张仲的窗口也莫名其妙地弹了出来。

　　“你们几个啊——”龙嵬头上冒黑线嘴角抽搐，叹了口气接着说：“算了，活跃下气氛也好。徐鲚还是别出去了，早上的你已经用过脱离技……”

　　“不用，只是局部‘流化’而已。我的脱离技一次完整发动后的间隔时间是二十四小时。理论上三分之一局部发动，间隔时间就是八小时。”徐鲚换上一套短袖短裤，把额前散乱的发丝拨开，“现在早过了。”

　　“好吧，不过万事小心，淼今天一整天都待在你房间里……”龙嵬风轻云淡地带过，正准备接着吩咐，马启斯却突然打断道：“很早以前就听不明白，你们所谓的‘技’是什么东西啊？又是地球online那个游戏吗？那东西还真能根打战有关？”

　　“‘未知’基因段的表达，既是‘元素’。而元素同时引入‘量变’和‘质变’的发动效果，被我们归为三大类——释放技、脱离技、同调技。第一个，我和雷绪奇袭忠陆首都失败、突围的时候用过，是大规模杀伤的手段；第二个，徐鲚中了狙击却安然无恙，雷绪引下天雷却还能嬉皮笑脸，我在裔华海域的核爆中得以生还，都是因为它；第三个，理论上是可行的，但目前还没人能使用。”龙嵬随口说明，接着转回正题：“就这样，我们三个先出去消耗敌方战力。二十四小时内，我的释放技可以用三次，雷绪的可以用两次，徐鲚的可以用一次。我和雷绪的释放技都带有广域化效果，而徐鲚的是集中化效果。所以，徐鲚你就保留不用吧，宁愿多节省点体力发动一般的‘量变’或‘质变’。好了，各位，出发。”

　　龙嵬一一关掉了通讯窗口，最后轮到雷绪的时候，他轻笑一声主动断开了。

　　“龙嵬你使命重大哦——淼和勤都在你那边。”

　　呆滞了半晌，龙嵬忽地耸肩笑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晚风吹开他的话音，随树涛一起，远去消弭在漫天的礼花下。

　　“别死，对吗？”

　　忠陆，首都，地下。

　　厚重的黑暗里，红色的光点像是无数双血淋淋的眼睛，瞪视这偌大空间的主人。司马遽的脸被三块荧幕的光打亮，棱角分明的轮廓勾勒得异常清晰。幽一如往常般的立在他身后，无论面貌还是身形都完全融入了周围的颜色，若不是那平稳均匀的呼吸，司马遽差点忘了他的存在。

　　“你从来都不喜欢开灯啊——”无踏着愉快的步子走进来，手上玩弄着指甲盖大小的存储仪器。

　　“怎么样？克里联邦的残余联系上了吗？”司马遽嘴上这么问着，手却已经抓上了存储仪器，把它连进主机。

　　“别急，它是空的。这次任务失败了……虽然从太空垂直迫降，打算进入被‘天’包住的克里联邦首都，但还是受到了‘屏’的阻隔；地幔层的‘根’也被他们隔开了。”无的语气没有一点任务失败的感觉，目光落到浮空的三块荧幕上。长发飘飞的少年、金瞳灼灼的少年、额发阴霾的少年，他们神出鬼没，在枪林弹雨间一沾即走，借助地势掩护竟然躲开了截音的大多数攻击，只是仍然螳臂当车杯水车薪，随着体力下降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看来他还真是把克里联邦围得水泄不通啊。这么一来，里应外合的突破战术也不可能了。”司马遽扶额轻笑。

　　“这样不是更好玩吗？”无的视线仍然停留在荧幕上，瞳孔里闪烁着亢奋的光。

　　“玩？”司马遽侧过脸，声音骤然冷下来，“上次裔华海域近两百架截音瞬间灰飞烟灭的场景，好玩吗？”

　　无的肺腔猛地抽搐了一下，退后两步躬身低头，声音颤颤：“抱歉，上次是我的错，发现得太晚了。”

　　“呵哈哈。”司马遽突然仰头轻笑起来，“开玩笑的啦。主要是看你太尽兴了，我有点嫉妒。上次你没有错，能在掌握战场情报后的短短几十分钟内反应过来，已经很了不起了。而且，如果不是那次徐鲚压制住整个战场，吸引了将近所有国家机构能调度的军事力量，我的全球政变又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地达成？”

　　“即便‘地’组织在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修筑‘根’，同时组织成员也开始逐渐渗透进各个国家机关，截音和萤火也是刚拿到第一手资料就开始着手生产……但发动政变这种事，除了早已修筑的地利和经营多年的人和，还是需要天时的吧。相比我们积攒的三万余架截音，两百架截音的代价已经很便宜了。”

　　“不过说到天时地利人和，你觉得他是不是占据了最优越的位置？”司马遽把目光落在荧幕上，额发阴霾的少年背附汪洋，举手投足间海啸千万丈。

　　“天时的话，不管是上次的灾祸引降，还是这次的战场收局，他都把握得恰到好处；地利的话，现在已经很明显了，依仗大海的他就算是数量如此之巨的截音也不能立刻置他死地；人和的话，能够让伊阿克西·雁为了他而犹豫不决，我想应该也很到位了吧。”无的目光也落到阴霾着半张脸的少年身上。

　　“驹趋的住民、裔华的居民、克里联邦的大部分人口，全部都被‘天’遣送离开……”司马遽眸光游离，没头没脑地岔开话题，“你说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如果真如表面所言，因为觉得人类破坏了世界的平衡，所以要进行‘反人类’的战争，那么有什么必要遣送，杀掉不是更能达到‘肃清’的目的？”

　　“谁知道……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吧。就算是恶魔也会想为野心找个借口。”无的眉头结成一个“川”字，口中喃喃。

　　“这就更矛盾了。‘天’自始至终做的事情都是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引降灾祸还大肆宣传也好，攻占人城还要夺走人乡也好……你不这么觉得吗？”司马遽看着荧幕上表情决绝的少年，脸上却没有丝毫话音里的疑惑。

　　“哼——算了，对于即将毁灭的敌人想要去干什么，我没兴趣去思考。”无像是看烦了缠斗的戏码，迈步到其中一块荧幕面前，划开操作页面，飞快地输入了一连串的指令。司马遽静静地看着他，轻笑摇头不语。

　　克里联邦，辖域西区。

　　“莱克，掩护我——坐标723，809，672。”金发翻飞的少年踏过最高的树冠，朝着天空中盛赞的礼花腾飞过去，下一个落脚点蓦地出现，悬停的蓝色截音抬着他突破了爆炸的红莲。

　　噼啪——

　　交织的虹光顿时遮天蔽日，四面八方纷纷悬停的红色截音撑开了阳离子炮的罗网。只是机体彼此之间的距离大得夸张，和少年也保持着远远的距离。因此虹光交织的，也就是一张漏洞百出的网。

　　少年丝毫没注意到这点变化，达到升力极限的时候，依旧按照原定的想法在空中点画出一线的雷霆，紧接着抬起金黄的瞳孔浑身也融成相同的颜色。

　　“雷雨……”

　　少年的轻吟还停留在喉腔里，周身庞大的暴风却已经吞没了意识，山岳般巍峨的蘑菇云覆压过整个克里联邦辖域的天空，流光浮动的‘屏’在肆虐的气流里渐渐分崩离析。

　　轰隆——

　　伴随着厚重的爆炸声，蘑菇云也同样在天崛科技的大楼顶上升起。龙嵬怔怔地看着面前巍峨的烟云雄峰，树叶划过脸颊留下痛的触觉。喉咙干涩了，眼眶湿润了，原本信以为能够再撑上一天留以思考的城池土崩瓦解了。

　　“龙嵬！雷绪负伤了，发动释放技的时候被核爆波及……”

　　“龙嵬！裔华辖域受到核攻击‘屏’溃散了，徐鲚也已经多处受创，不能……”

　　“龙嵬！克里联邦辖域的‘屏’能量耗尽了，抵抗的二十架截音全毁，特洛克长期多线操作昏厥了……”

　　“龙嵬！”“龙嵬！”“龙嵬！”“龙嵬！”

　　嚓——

　　切断掉公用频道，发送出“全员撤退”的指令，龙嵬纵身腾跃，驻足在树冠顶端，抬手拨弄耳麦，切换到徐鲚专用的通讯频道，却久久地没有言语，也不打算言语。

　　“徐鲚，你还不肯认输吗？”是司马遽的声音，“多么惹眼的绿色，你是在保护它们吗？放心，我不会伤害它们，只会替你管理它们。可如果你还要继续，那就是你在伤害它们了。”

　　晶莹的光顺着眼角脸颊下巴，滑落下坠，在爆风里碎裂得不着痕迹。然而少年却没有一点想要揩拭的意思，任由它们和簌簌的长发一起，漂流在红莲的葬礼上。

　　“怎么可能？明明纳米虫网都还没检测到任何地方有发射核弹的迹象。”徐鲚尖利地质问着。

　　“你忘了吗？我是学你哦——把核弹头装载在截音上。你的‘兵器’出现的时候，普通截音已经全部后退散开了，而装载有核弹头的截音就盘旋在他周围。之后结果如你所见。你真的已经技穷到要用同一招对付我两次了吗？”

　　“兵器？什么兵器？是说雷绪？”徐鲚喃喃自语。

　　“我对你的兵器叫什么名字毫无兴趣。那么，怎样，认输了吗？我亲爱的鬼才。”

　　“开什么玩笑？我输在了哪里？百倍兵力的差距下，歼灭了你近四千的截音。我方的截音全部加起来连六十都没满，这样的战果你还很值得炫耀吗？”徐鲚的声音从容镇定高亢嘹亮讽刺冷笑，每一个韵调都是自己排好的角色，“这里的林木资源你还不舍得摧毁吧？”

　　啪、啪、啪——

　　通讯频道里响起了单调的掌声，司马遽的声音躁动着亢奋：“了不起了不起，很好的拖延战术。我知道如果我再和你理论一下，这些林木就算送我你也不觉得可惜吧。只是你得可惜喽——我已经找到你的指挥大厦了，啊当然不止你的，你收藏先前在核爆里折断的‘兵器’的地方我也找到了。呃至于天崛科技的大楼嘛，是你公布给世界的……那么，就先彻底摧毁你得意的兵器吧——徐鲚！”

　　“什么折断的兵器？什么得意的兵器？雷绪他怎么了？”事先吩咐好的镇静慌乱了，龙嵬盈满泪光的瞳孔里倒映出克里联邦辖域此刻的光景，那刚刚建成不久的指挥大厦在三架截音的撞击下升起了象征毁灭的蘑菇云，灰飞烟灭。

　　“徐鲚，最后还是黄雀赢了啊。”

　　一片光亮的爆风里只剩下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