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逝者如斯(2)

　　幽深的瞳孔里划过微不可见的诧异，但很快就被黑洞的无垠吸收干净了。龙嵬抬起头，郑重其事地说，对。

　　沉默在对峙中僵持了几秒，尔后中年人摆手示意黑衣侍从离开，眼见他们完全消失，他蓦地开怀大笑：“很聪明——因为说谎牵强，所以还不如卖几分真诚，给对方一种被需要的感觉。”视线对上龙嵬的微笑，中年人言辞随意：“你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可爱一点。至少不是当初威逼利诱、拿全国人命当人质，要挟我投降的暴君形象。”

　　“哦？看来果然‘阶下囚’什么的也是装腔作势。”龙嵬身体前倾倒满半杯红酒，把酒盅沿着茶几推过去给他，“那么，戏也演了，你回去以后要怎么安抚那些心高气傲的知识分子？”

　　驹趋主席刘勋毋摘下往日中年人老成的面具，像个少年一样哈哈地笑：“嗯嗯，还真是头疼——你的做法实在太露骨了，有几个人能想得通啊？总得在组织里设置点安放他们不满思想的设施吧。”

　　“那么……”龙嵬抿酒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他，“你就是那个设施吧。”

　　表情渐渐严肃下来，刘勋毋埋头品香低语：“人的思想是有很多种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你那么的远见。总得有像我这样目光短浅的人，来收容他们吧。”

　　“远见倒不敢担，只不过‘将军宝库’是人类继续存在的唯一路径。即便逝者如斯，我也要引导世界走下去。”龙嵬的目光浮游在空气里，像是看见了他们在流动在远逝在一去不复返……

　　“龙嵬！大线索！”大厅的门被粗暴地推开，气喘吁吁弓腰杵膝的人竟然是徐鲚。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裔华海域海底探查‘根’工势的吗？”龙嵬皱眉，迎过去递上杯水，“什么线索重大到要你亲自过来？”

　　接过水一仰头灌下去，徐鲚长舒了一大口气，正要说却看到刘勋毋眼里的自己。

　　“别担心。”龙嵬阖上大门，打开安全系统，“刘勋毋已经是某种意义上的组织成员了。你直接说吧。”

　　看到对面的中年人朝自己礼貌性地笑，徐鲚才点点头拿出怀里的装置——一个装着蜜蜂尸体的微型水晶棺材。

　　“遗蜂，天才少年闲暇时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后来被组织情报部用作侦查工具。”刘勋毋站到龙嵬身后，目光揣测着少年小心保管的东西，“那么，发明它的你现在这么郑重，有什么含义？”

　　“仔细看颜色，这不是我们的遗蜂。”徐鲚打开微型水晶棺材，小东西身上的红色图纹更加清晰了“这是‘地’组织的遗蜂。”

　　“在哪里发现的？”刘勋毋追问下去，龙嵬却在一旁沉默，等待着对答案的契机。

　　“‘根’的里面。”两人齐声说道。

　　徐鲚怔怔地抬头，看到龙嵬正看着自己，他浅笑下的声音意味悠长：“你从探查任务中急着赶回来，一定是有什么非常重大的原因。遗蜂作为成本、灵活性、机动性都超高的探查工具，一般只用于敌营探查。那么，‘敌方遗蜂出现在我方营地’很明显不是什么重大原因，而‘敌方遗蜂出现在敌方营地’无疑就是极大的问题了。”笑容晕染开来，龙嵬明知故问：“对么？”

　　“嗯嗯——就是这个意思！”徐鲚急急忙忙地点头，语速快得几乎口齿不清：“而且里面的信息是吴老师给我们的！”

　　“什么？”这次换另外两个人异口同声了。

　　克里联邦辖域，地下，根。

　　雪白的发丝，苍白的铠甲，枯白的面具，森白的瞳孔……少女身上的每一种白，在漆黑的背景下都是扎眼的挑衅。对面充血的栀子花瞳凶狞地瞪着她的一举一动，四肢伏地的野兽身下是白骨的山峦，却在少女面前起伏不出多么巍赫的高度。

　　“杀了祂呀——姐姐。你还在等什么？就是龙嵬祂们那些野兽害死了叄簿哥哥和雷绪哥哥哟。”少女的脑袋里浮游着虚空的童音，天使唱诵般的悦耳、恶魔微笑般的锥心：“对——就是我们这些野兽害死叄簿和雷绪的哦——姐姐。”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惰我求求你了——”脑海里的反驳毫无力道地融化成了哭腔，少女已经发泄似的冲出去了，手上黑亮的光斩裂了半面甬道的墙壁，身后的空间逐渐垮塌下来。

　　吼——

　　野兽发出低沉的咆哮，古铜色的身躯顿时叠影如魅，森白的骨爪和少女手上黑亮的光胶着在一起，发出细细密密的噪鸣，夹带着万千破裂的碎屑，纷纷扬扬。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野兽的思维在震颤，动作开始因诧异而迟缓，“难道是继我们之后的下一代兵器？”

　　“这个动作是怎么回事？这个反应速度是怎么回事？这个毫不犹豫的神性是怎么回事？”野兽脑袋里嗡嗡地响，却得不到一个结论，只有自己和对方越来越快的拼杀，快得自己的眼睛几乎都要读不出动作了——祂们的速度已经数倍于截音！

　　“快看快看，一定要看清楚哟姐姐——就是这个样子，杀掉祂，杀掉徐鲚，杀掉龙嵬，杀掉所有扰乱人类秩序的野兽——给叄簿哥哥和雷绪哥哥报仇吧！”少女脑袋里的童音还在继续，用莫名的欢快歌唱着痛苦。

　　“就是因为你们勤才会这么痛苦的……”野兽在破碎的骨屑和甲片里遗失了自我，完全疯狂的搏杀中只剩下脑袋里最后的嘶喊，“那个尸山上哭得没有力气了的勤！”

　　只在彼此脑海里回荡的人性无从沟通，剩下的，是笑容晕染的神性。

　　忠陆辖域，天崛科技。

　　“我说是吧——清除‘根’最简洁的方法就是诱导它的内部自爆装置错误自爆。没想到司马遽为了防止‘根’被人利用，还在每一小截工势内安装了自爆装置。反其道而行之，吴老师就是这个意思吧！真是太及时了！”一向安静的徐鲚接连爆出两个感叹号，还满脸兴奋地扬起脸，额发划开露出阴霾下透亮的眸子。

　　“不……”龙嵬却神色黯然地颓坐进沙发里，表情一下子从需要仰视的高度下滑得俯视不见，“司马遽已经看明白我们到底想干什么了。”

　　“你在说些什么啊？”徐鲚愤愤地凑到龙嵬面前，拎着他的领口把他整个人提起来，“我们就快赢了啊！只要用吴老师提供的信息炸掉‘根’，司马遽就回天无力了。根据吴老师给我们的资料看，‘地’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兵工厂都在‘根’内部。‘根’没了，截音的大量量产就能被中断……”

　　“这我当然知道，司马遽之所以能全球政变成功，也是因为通过‘根’让战争兵器瞬间出现在各国政府内部。‘根’存在的利害关系，我会比你了解的少吗？”龙嵬毫不客气地扯开徐鲚的手，哪怕领口的扣子都遗失了，给自己留下一副狼狈相，“但是如果我告诉你，提供给我们消息的不是吴卿而是司马遽。你还会这么想吗？”

　　徐鲚愣愣地后退了几步，思维还没跟上龙嵬言语，或者说不愿意跟上。

　　“我们的目的是什么？”龙嵬兀自进行着独角的戏，“是让所有现存的生物都能继续活下去，而不是死于人类的自私。”

　　“那么，如果我们引爆了包覆整颗星球的‘根’，不就等于引爆了地球吗？”龙嵬的疑问只换来长久的寂静，以及自嘲的嗟叹：“司马遽，已经看透我们‘反人类’的谎言了。于是他就明目张胆地摆出个‘反人类’的胜利来给我们，讥笑我们不敢伸过去却颤抖不止的手。”

　　“怎么是，这样……”徐鲚也颓丧地坐倒下去，蓦地又抽搐着站起来，声嘶力竭：“IP是吴老师私人的，司马遽能用来给我们写误导信息，也就是说……”

　　“吴卿已经被他控制住了。”龙嵬帮他说完他不敢说下去的话。

　　“吴老师他……怎么了吗？”一如既往的烟波浩渺，一如既往的眸光低垂，淼站在刚刚推门出来的徐鲚面前，发丝双束垂过颈肩，西辉分割了她身上的色块，蓝裙连衣，红阳晕染。

　　“你听见了？”徐鲚试探着问，小心翼翼地。

　　摇摇头，淼轻轻咬了咬下嘴唇，声音很低：“里面开了安全系统，我听不见的。但是你带着这种表情出来，只有一种可能……”

　　“哦——这样啊。”徐鲚想尽量让声音显得放松点，“放心吧，我会解决的。”

　　“不能带我过去？”淼异常执著地扬起脸，万顷湖光都在一双眸子里了。

　　“去，哪里？”徐鲚被她吓到了，条件反射地退了两步，“哦哦，裔华辖域吗？你不觉得……”纠结了半天措辞，还是直说了：“待在龙嵬身边会比较安全？”

　　一秒钟的思考都没有就摇头了，矮了一个头的淼嗖的窜过来，扯住徐鲚的衣角，满眼不可抗拒的光。

　　“有什么不好的？”龙嵬靠在门边笑，“重要的人就是要自己保护，才真正安全。还有谁能比自己，更让自己放心呢？别等到保护不了才追悔莫及，就像吴老师，对不对徐鲚？”

　　徐鲚看淼的目光渐渐柔软下来，刺耳的电子音却忽地破坏了气氛，龙嵬急急忙忙地划开虚浮的荧幕，打开紧急通讯频道。

　　“龙嵬！”是马启斯的头像，“雷绪重伤！”

　　“什么重伤？在哪重伤？”龙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够重伤核爆中心都安然无恙的孟生。

　　“雷绪！伊阿克西·雷绪！就在这栋大厦一楼的医护室！啊——总之你快点过来看看吧。”马启斯切断了通讯，留下一阵电子音。

　　“开玩笑的吧。”徐鲚显然也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遣词成句。龙嵬苦笑着摇头，拉上徐鲚就往楼梯口走，果断抛弃了慢悠悠的观光电梯，“淼，你先回去等他一下。”

　　淼在两人看不到的方向上乖巧地点点头。

　　实际上，龙嵬和徐鲚从听到消息到真正见到雷绪的这段时间里，都没相信过“重伤”这两个字。直到他们亲眼看见躺在白色床单上鲜血淋漓的古铜色身躯，才渐渐有了“重伤”的实感。

　　“这，怎么可能？”徐鲚喃喃自语，也只能喃喃自语。

　　“孟生真正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所以即使宿主几乎脱力但还是不愿褪去。因为孟生的愈合能力一旦消退，雷绪就有生命危险了。”参加‘梦的诞生’计划的莱克，通过荧幕从旁解说。

　　“到底是谁，不，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把孟生‘砍’成这样？”徐鲚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干涩了。

　　“没错——你们来之前，通过仪器检测，伤口的确是刀伤。雷绪他……确实是被砍成这样的。”莱克忍痛阖上眼睛，继续说：“不过还好，他逃回来的比较及时，借助孟生的愈合能力，再加上天崛科技的医疗能力，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又看了眼透明医疗设备里带着氧气面罩的同伴，龙嵬才皱起眉问道：“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雷绪不是从克里联邦辖域的地下潜入‘根’探查的吗？”

　　“我也奇怪，他为什么会从忠陆边境破土而出，然后逃到天崛科技来……”荧幕上的莱克沉首思索，接着和龙嵬异口同声：“因为有什么东西追着他，他沿着地下的‘根’逃到这里，才拉出可以脱身的距离。”

　　“赝？为什么要这么叫？想念哥哥雁吗？”女孩记忆里说话的少女面貌依稀，然而那双烟波浩渺的眸子却清晰万分，“真好，还有可以想念的人。”

　　“姐姐你多大了？”女孩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想笑，那个日光灼灼的午后校园。

　　“十二岁，你呢？”

　　女孩还记得自己傻愣的表情倒映在少女眸光水色中的样子，真的愣了不止有一分钟。

　　“什么？你，你居然比我还小？我，我十三岁！”女孩少有地认真了起来，仿佛满校园都是盯着自己看的目光。

　　“没事的，没人听见你喊我姐姐。”少女依旧表情淡淡，和她的眸光一样毫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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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赝，赝？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