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目的终焉(2)

　　“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擦掉白板上的歼击机武器配置草图，脸上乐呵呵的，“你儿子打瞌睡不是因为学不懂，而是因为学得太快嫌无聊。刚才我讲的东西，他今天刚见我就告诉我他预习懂了，而且基本八九不离十，搞得我准备讲四个小时的东西，都只能讲一个半小时。后面半小时嘛……”男人惭愧地撇开视线，挠着头傻笑。

　　“那你不会准备双份的吗？”女人拉开灌装咖啡仰头喝下去，然后长舒一口气。

　　“我们的工作你也是知道的，没时间备那么多课，而且送学校请老师又不安全。”男人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挑挑眉凑到女人耳边：“要不教他我们的工作吧。那东西就不用备课了。而且我敢说嵬嵬绝对喜欢。”

　　咳——

　　女人被呛了一脸咖啡，男人立刻低眉顺眼抚胸拍背。“没事吧”快要被挂在嘴边说烂掉了。

　　“行啦行啦，恶不恶心。”女人笑骂着把他推开，眉头却兀自锁起，“这个绝对不行，我不想让他以后和我们做一样的工作。”

　　“我也不想啊——”身子一仰横在沙发上，男人反倒轻松，“可是这种事情摆不脱的。你想，嵬嵬不能去学校，从小到大学的东西都是我们教的。而我们会些什么呢？除去五六岁小学生的基本知识，你教思想哲学，我教军事战略。这些都是我们大学学的东西了。和这些相关的是什么？不就是我们现在做的工作吗？”

　　男人叹了口气，卸下轻松接着说：“思想也好军事也好，只要发生碰撞就一定会有战场。我们只会这些，也只能教这些，所以嵬嵬以后也就只有这些财富。”口气突变，声音又重新轻快起来，“不过还好啦——嵬嵬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无论你还是我，教得都很轻松。”

　　“十二三岁的小孩，当然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感兴趣了。我们还不就是这么过来的，憧憬着童年理想着少年悲哀着成年……”女人笑得很苦涩，把空咖啡罐随手抛进几米外的垃圾桶里，不偏不倚，“但是，当他知道这些东西的悲哀以后，会恨我们的吧。”

　　“但是就等但是了再说。我们总不能什么也不留给他吧。”男人站起身来拉开一听咖啡，仰头灌下去，一口气喝完，然后随手抛，垃圾袋哗啦地响了一下。

　　“我们还可以做完这次任务就……”她的话被他打断，“辞职？你应该很清楚吧——‘特工’这种职业成功辞职的几率是多少。”

　　“我知道，但是我们小心点，以我们这么长时间下来的观察和经验，再移民到其他国家去，应该应该……”女人语速快得自己都被吓到了，男人却很淡然地摇摇头，脸上连苦笑都没有，“尝试当然是要尝试的。但是几率同样很低，不是吗？以我们现在的掌握的信息量来看。”

　　“你是说……”她试探性地思考，他简洁地笑出来，“各种意义上的。我们掌握的关于‘辞职’的信息太少，因为历代前辈不管成功与否，他们的资料档案都已经被删除了；我们掌握的关于组织的信息太多，因为备受重用所以也更加危险。”

　　重新拍拍女人的背，男人尽量笑得愉快点：“不要想太多啦，专专心心把这次任务做完，别让他们看出端倪。至于你儿子嘛，尽量多教他一点，就当是给他防身。”

　　夜色尚且幽深的房间，年轻男女拉灭了灯，背上挎包悄悄地出门，然后小心地带上门扉，生怕惊扰到时间让黎明提前到来。

　　“我没去过学校，你是知道的。”声音很轻，龙嵬还在望着那个方向出神，“一直都是家庭教育。”

　　“原来我不知道外面有些什么，所以也觉得待在家里生活理所当然。毕竟十二岁以前我几乎没出过家门，睡眠时间和常人几乎反过来，而且一天两觉。前一天二十三点半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半算一觉，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三点算第二觉。爸妈说这是他们长期熬夜的经验，说这两个时段人精神最疲劳，还不如抓紧时间补充睡眠，提高时间利用率。真的假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当时严守睡觉时段。只有老爸特许，我才会在五六点钟小憩一下。”龙嵬说着居然笑起来了，而且是早上恶作剧的时候的那种笑。

　　“十二岁以后我开始被准许出门，当然总有爸妈轮流跟着，而且时间被安排得很满——他们教我收集情报，教我怎么和人说话才能了解别人，却不暴露自己身上的信息；他们让我尝试和一些小团伙接触，握得他们的命脉，却能够保全自己；他们甚至黑了我的资料，让我去裔华的军情局‘体验生活’。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和别人有多么的不同。”龙嵬摇头苦笑，他被夕阳映红的半边脸，仅仅是看着都觉得发烫。

　　“你的话，应该体会过吧——小学或者初中，甚至是高中，总有那么几个受学生崇拜的老师。而且学生的年龄越小，就越容易崇拜老师那种似乎什么都知道的角色。然而，在我的生命中，扮演这个角色的人始终都没换过——他们就是我的父母。”龙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安静，不止是听觉上的，而是所有感觉上的。雷绪觉得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身后的每一片树叶、头顶的每一丝空气，都安静了。

　　“但就是这样的角色，被我崇拜了十三年的他们，在我十三岁生日的第二天死在了我面前。”当龙嵬脸上的安静凝固成平静的时候，雷绪听到了实体的憎意噪鸣在空气里，噼里啪啦地炸响。

　　“呵——”龙嵬忽地轻笑开来，瞳孔里的狰狞消失不见，“不用担心。我不会怎么样，因为那个‘怎么样’我已经做到了。”

　　“现今为止全部的计划和行动，就是为了这个？”紧缩的金色瞳孔颤抖起来，雷绪开始怀疑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

　　“不用怀疑。无论从过程上，还是从结果上，对人类来说，都已经是得救了。相比目前四十亿的世界人口，最后那一战一千七百多万的死亡已经是最小的代价了。一颗复仇的心，却达成了一场救世的行动。抛却过程与结果，这所有的起因，我真正的目的，你应该清楚了吧。”龙嵬冷淡地笑笑，变幻了脸上光与影的分割，“裔华那个樱花盛开的初春我永远记得……老妈倒下的时候脸上还带郊游的笑容，应该是大脑被洞穿前一秒钟的表情还留在脸上吧。”雷绪不敢相信，他怎么能说得那么平静，就像他杀掉勤的时候的样子。

　　“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好像洞悉了他的想法，龙嵬对上雷绪的视线，“再残忍的画面，如果每天在你脑子里回放好几遍，你也会习以为常的。”

　　“当时老爸压在我身上，子弹刺进他背脊的时候，我胸口都能有受力的感觉。不过还好，他比老妈好点，至少还能和我说句遗言，像什么一定要活下去啊，像什么去改变世界啊……”龙嵬蓦地咧开了嘴，笑得很无奈，“你说这是什么人嘛——前一句‘你一定要活下去’听着算是为人父母的根本吧，后一句‘去改变世界’算什么？哪有人把自己儿子往火坑里推的？”

　　“可是你都做到了，不是吗？”雷绪很正经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却被龙嵬一笑而过，“是做到了。但还是觉得他不够厚道。关于要不要教我‘特工’的东西，他们交谈的时候我在门背后偷听，老爸他可是一点不担心啊——当然，我现在也知道了，那是做给老妈和门背后的我看的。不过男人的担心还真够别扭的。”

　　“嗯，男人的担心是很别扭……”雷绪又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托着下巴佯装思考，“对你这个女人来说当然是。”

　　“呵——”龙嵬轻松地笑开，伸个懒腰摆开大字，“不过他的一句话和他的死亡相比，怎么看都是后者更重，更别说加上老妈的分量了。我当时想的依然是复仇，只不过在我这样做之前已经有人帮我这样做了，所以我之后只好一直感谢祂。”

　　雷绪也躺下来洗耳恭听，两个人在西辉晕染的草地上头顶着头，发丝被山风玩弄得缭绕在了一起。

　　“那个祂，是自然。”沉默良久，龙嵬重新开口：“老爸闭上眼的时候，世界灾难之年的奇观爆发了。铺天盖地的岩浆淹没掉扣动扳机的人，夺取听觉的轰鸣简直就是替声音沙哑的自己在咆哮。我从来没有这样感谢过谁，唯独那个在我头顶喷薄炽热光芒万丈的祂。”龙嵬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开始不稳定了。

　　“司马遽说神是没有道理的，那不就是道理吗？难道如此这般还不算天道吗——他们向我的父母过度索取，甚至连生命都不放过，所以受到判决；人类向万物的父母过度索取，甚至连万物都不放过，所以受到惩罚。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公平呢？”龙嵬的唇角上扬到了绽裂的程度，泪光滞留在眼角，仿佛冰结的宝石。

　　“所以我感谢祂，感谢用自然选择把我留下的神明……”

　　“于是帮祂改变了人类是吗？”雷绪接上龙嵬话，侧过脸来笑笑，夕阳化开在他的眼里。

　　“嘿，真是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哦。”欢脱的声音飘进雷绪的耳朵，把他吓得一个机灵坐起来，口齿不清：“你你，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都站了半个小时了。”淼替徐鲚回答掉，声音里跳动着活力。

　　“啊——混血小朋友，这才是你真性格吗？”雷绪朝居高临下的淼撇了撇嘴，拍着屁股上的泥准备站起来居高临下。

　　“那又怎么样。”淼底气不足地退到徐鲚背后。

　　龙嵬轻笑着扶额站起来，用领导者的高傲调对徐鲚责难：“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好的嗜好，而且你还带着GF来偷听，更是罪该万死。”

　　徐鲚抖落开眼前的额发会意地笑，单膝跪下右手攒左肩，一腔忠臣死谏的韵调：“没办法，就算她不偷听也能知道，王上还不如宽宏大量。”

　　“好吧，既然这样，我就大慈大悲地原谅你了。”高傲调的最后，所有人一起开怀地笑。

　　嗖——

　　晚霞褪去的最后，无数的截音拉开天空的幕布，裸露出碧蓝如洗的澄澈。四个人一齐抬头，构成天空的蔚蓝洒进年少的瞳孔，那是亿万闪烁光芒的萤火。

　　“诶徐鲚。”

　　“嗯，什么事？”

　　“我醒来之前在水底看到的家乡其实不是幻觉吧。只是我错把这番景象当成家乡了——‘能量的交流’，对不对？”

　　“是啊，它是截音萤火和‘屏障’的次代，用截音作为第一级的飞舞覆盖整个地球的上空，用萤火作为第二级的飞舞浸透整颗地球的里外，然后‘屏障’用作过滤和联通的网，强制交流世界上任何形式的能量，让它们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你看——曾经用作毁灭的能量，现在正在净化这颗星球……”

　　少女用食指堵住少年的唇齿，只留下轻微的一句话：

　　“谢谢你带我回到了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