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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记忆,永不止息:月光花》 作者:默音

第29章 传说之地(1)

  1.进山

  第二天一早,塔玛如约前来。可能为了进山跋涉,她今天没穿造型奇特的长袍,而是七分袖唐装衬衫加仔裤的利索打扮。如果在大理充斥着旅游者的街头邂逅短发墨镜的塔玛,你会以为是又一个装酷的文艺女青年。

  永远不要以外表判断一个人。

  这句话是秦拓在我入行之后不久传授的。有过这番论断的他站在老耿家的院子里,逆着阳光眯眼打量走过来的塔玛,一边问我:

  “是她?”

  我点头。最先听到门铃声去开门的蒋海峰跟在塔玛身后,有些不安地解释:“程妙的朋友秦拓,和我们一起去。”

  塔玛摘下墨镜,打量秦拓。她的脸上有什么一闪而过。不等我捕捉到那个什么,她微笑:“我知道你。”

  “我们好像是第一次见。”秦拓绷着脸说。

  塔玛转而对我说:“你看,我们又见面了。你之前没必要那么慌张地走掉,还不如在村里和我们待两天。”

  “此一时彼一时,”我说,“趁我没忘记,和你打听个人。”我问她是否知道八月。她的信徒之一,在阿魁那里住过的姓许的女孩,大概患有某种程度的抑郁症。

  塔玛答得爽快:“她已经是高阶社员,现在不在村里。”

  “她去哪儿了?”

  “去她该去的地方。”塔玛用惯例的莫测语气说。

  老耿自称有低血糖,缺了早餐不行。塔玛到的时候,他正好出去买早餐。等他回来,我们一行五人步行出村,塔玛的车停在村口的一家饭店跟前,是一辆形同巨大浮冰的白色丰田陆地巡洋舰。老耿接过钥匙,跳上驾驶座。塔玛坐副驾驶,蒋海峰、我和秦拓在后排坐了。

  车座宽敞,三个人并不觉得逼仄。我接过老耿递来的饵块吃着,蒋海峰也拿了,秦拓说不要。我懒得分析他是真怕人下药还是装的。

  道路两侧的风景由农田变为荒芜,一侧是裸露着红土的山壁,另一侧是悬崖。到宁县要在这样的盘山路上开三个多小时。我昨晚睡得不好,困意在颠簸间像可乐里的气泡一样嗖嗖浮上来。刚闭上眼,我听见塔玛说:“秦先生,我们今天去的不是普通的地方。可能会有你想象不到的风险。不知老耿昨天有没有和你们解释过。”

  秦拓说:“讲过了。何琴和另外五个人在那里失踪,还有六十年代的事。不过,那都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很难判断真伪。”

  “但是何琴……我还是叫她白洁吧。她和那几个人是真的不见了。”

  塔玛语气平淡。

  老耿说:“另一件我昨天顾不上讲。你讲给他们听吧。”

  我问:“还有另一件?”

  塔玛说:“你这个宁县人都不知道?”

  根据她的讲述,另一个案子闹得更大。那是在文革结束后的一九七八年,和上一例失踪相隔十年。失踪者是一名云师大的男生,姓林,宾川人。小林念了一年人类学,利用暑假兴冲冲地四处采风。

  最后一次有人看到他,是在宁县西山附近的白护村。也不知道他听了谁的什么宣传,特意跑到那处在宁县人看来都嫌荒远的地界。当时的大学生属于珍稀人种,小林失踪后,县里成立了专门的搜救队,把附近几座山踩了个遍,最终没找到人。乡人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他被豺狼吃了,这说法不可靠,因为大炼钢铁那会儿砍伐严重,除了老鹰山

  仗着神山之名留有半山原生的大树,其他山基本成了秃子,别说豺狼,连兔子山鸡都少;另一种占少数派的说法则认为,失踪者是被山神收了去。说这话的人还举出十年前的旧事作为证据。一时间,西山的各座庙宇兴旺了一阵,人人敬畏神灵。丢了儿子的宾川人跑来做了一场好大的法会,当妈的在山脚哭得昏死过去。不过失踪的人始终没再出现。

  我在塔玛讲完后说:“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简直可以写本书,《云南异闻录》之类的。

  蒋海峰自言自语般说:“以前何琴也收集了很多类似的事例。”

  秦拓没吭声。我有种感觉,塔玛特意提起神神鬼鬼的旧事,是为了看秦拓的反应,其中有猫玩老鼠的残忍。不过以秦拓的做派,他这会儿就算害怕,也没人看得出。

  我想起一件事,问塔玛:“不是说赖威把那几座山围起来装了摄像头吗?我们怎么进山?”

  “办法总是有的。”她说。

  困意渐渐地又涌上来。我感到脑袋随着车身的跳动忽上忽下。日光隔着眼皮画出纷乱的图案。朦胧间,我想起一件既近又远的往事。

  它就像河底的鹅卵石,被时间打磨光滑,新的记忆沙土积覆在上,让它不断沉向更深处。这些年里,我很少想起。

  那是在我刚进报社实习的时候。还没毕业的我住在学校宿舍,何琴尚未来到上海。有一天先外出采访再做版,事情都结束之后,我在办公室的电脑椅上睡着了。日光灯的白色光线围绕着我。周围有人声,敲击键盘的声音,电话铃声。我感觉既安全,又放松。

  之后的过程是在我的意识范围之外发生的,我只能借用秦拓在后来的说法——秦拓看到他的实习生在椅子上歪到一边,睡得人事不知。办公室又亮又吵,所以他悄悄地把她连人带椅推到小会议室。看见这一幕的同事们觉得好笑,仿佛一出哑剧。她一直没醒。之前用过小会议室的

  人忘了关灯,他让她继续坐那儿睡,自己关灯掩门,就要离开。

  本来一直在酣睡的女孩忽然发出惊恐的尖叫。她叫得那么响,以至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开灯,而是朝她奔过去。他按住她的肩,她继续尖叫。他条件反射地抱紧她,抚摸她的头发,嘴里慌乱地说: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女孩停止尖叫。秦拓在很久以后形容:安静得像一只小猫。

  这就是当时的情景。我从仿佛要把我拉入深渊的黑暗中惊醒,发现自己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有人不断对我念叨“没事的”。再过了片刻,我才意识到紧紧抱住我的人是师父秦拓。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混乱夹杂着迷惑,以及莫名的安心,我一时间不想动弹。灯忽然亮了。

  雪亮的灯光让秦拓全身凝固,我几乎以为他化作了石像。门口站着某个一脸茫然的同事,仿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悄悄地走掉。

  后来秦拓花了很大的力气澄清那天的事件。他的努力几近迂腐,反而激起别人的玩笑。

  隔了这么多年,我还记得自己在会议室醒来的瞬间。让人安心的怀抱。

  我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深深的怀念。怀念像一把刀。昨晚没能哭出来的眼泪哽在喉头。我努力咽下去,再咽下去。

  后来我似乎睡着了。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靠在蒋海峰的肩上,有些窘,赶紧坐正了。

  秦拓在我耳边说:“丫头,你怎么了?”

  “嗯?没怎么啊。”

  “我刚才想让你睡得舒服一点,把你扶过来。你把我一推,靠到那边去了……”

  我憋出一句话:“我睡迷糊了。”这才发现车窗外已不是盘山路,玉米地构成的绿色屏障在柏油路的两侧延伸。我脱口而出:“怎么都是玉米!”

  “‘动力一号’,”蒋海峰说,“以前这一带种的是烤烟。”

  老耿在前面说:“农民也不容易。不能怪他们跟风。赚钱的事谁不想做呢?大概除了你们老程家。”

  我问:“你真的认识我爸?”

  他没有回答,又说:“怕就怕将来这片都种上原料草。”

  我试图想象他描述过的荒漠,其实用不着想象,眼前浮现出仙人谷的灰白沙地,还有古怪的人群。我内心一寒。

  老耿在一条可以行车的沙砾路向右转,我往前座凑了凑,认出在前方远处绵延的群山是西山。老鹰山高出一大截,天空中一只鹰头形状的剪影。路况越来越差,后半程尽是坑洼起伏的土路,颠得有点恶心。

  等老耿终于停车,我不觉松了口气。

  “没法再往前开了。你们只能走过去,”老耿对塔玛说话的口吻带着关切,“好走吗?”

  “可以。”塔玛开门下车。我们也陆续下到地面。我四处张望,发现远处有浓烟。从势头看,不像是农家烧草木灰的烟气。

  “海椒,你看那边!是不是着火了?”我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用了小时候的称呼。

  大家都朝那边看。秦拓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异色。塔玛说:“是赖威的种植园。白护村怎么闹这么大!”

  “你做了什么?”我问她。第一个念头是,这个女人又操控别人按她的心意做事。种植园的火灾想必是为了让赖威的人陷入混乱,我们259好借机潜入。她幽黑的眼睛迎着我的注视。“我什么也没做。老耿早就听说他们今天会闹事,所以我安排在同一天进山。”

  老耿说:“胡搞嘛,这样最后吃亏的还是他们自己!唉,你们忙,我要过去看看。”他开车离去,塔玛像是早已熟悉过地形,领着我们走田埂,往西南方向。我想起爸,他要是看到山下着火,会不会从守山

  小屋跑去救火?我摸出手机,想给爸打个电话,却发现这里竟然没信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午饭是在离西山不远的一处梨园吃的,我们到的时候菜已经摆上了,显然早有安排。我们吃饭的时候,管梨园的男人上树摘了几个雪梨过来。

  “今年的梨不大好。”他仿佛抱歉地说。

  蒋海峰拿过一只梨,放在鼻子跟前嗅了几下。动作着实古怪。我正要发问,他用桌上的水果刀切了一块梨肉,却不吃,仍是拿在手里闻。

  “怎么了?”秦拓问。

  蒋海峰把切下的梨肉递给我,我直接扔进嘴里。“没问题啊。甜的。”接着我意识到,有种似曾相识的味道隐藏在梨的汁水背后。轻微腐败的气息。我拿过蒋海峰手中开了口的梨,使劲闻了闻。没错,是那个味道。那味道如同探头探脑钻破记忆冻土的幼苗,只要稍不当心,它就会像童话里的豆蔓那样长个不停,长成参天的怪树。

  梨园的男人说:“格是有怪味?我吃不出,我家老板说有种烂掉的味道,担心今年的梨不好卖。耿老二上次来,我和他讲过。他说是美国工厂那块地影响到这边。再这样下去,明年的梨还不晓得会怎样。”

  蒋海峰说:“是原料草。但是怎么会影响到这里?”

  塔玛告诉他:“地下水被污染了。”

  秦拓没说话。我听见“耿老二”,心中一动。这称呼听着耳熟。塔玛又和男人闲聊了几句。蒋海峰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梨园位于山脚,之后便是徐缓的山路。我们跟在塔玛身后,她看上去对路线胸有成竹,我越走越觉得不对劲,索性停下。

  “你认识路!你根本用不着我们带路。”

  听见我高声说话,她转身停步,居高临下地看我。“我不做没有准备的事,之前做过一些功课。至于仙人谷,没有人知道它在哪儿,不

  是吗?否则也不叫仙人谷了。”

  也许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塔玛站在矮树丛间的单薄身影带有非现实的意味。阳光在她的脸庞投下浓重的阴影。她旁边的灌木上缀着一枚枚通红的牛肚子果,不少已经熟透腐烂,散发出夏日特有的腥甜气息,奇怪的是没有一只绿头苍蝇在附近飞舞。也没有鸟鸣。空气中弥漫着陌生的荒凉。我脖子上的汗毛毫无来由地竖了起来。

  蒋海峰也注意到了。“西山和以前不一样了。”

  秦拓轻轻按住我的肩。我搞不懂他的用意,是安抚,还是鼓励我继续走?我已经无法信任他,塔玛自然和我不是一边的。至于蒋海峰,我也不知该把他算作哪一边的。我叹了口气,继续抬腿爬山。

  终于抵达久违的河边,时间已过下午两点。

  手机依然没信号。老鹰山在我们的右手边,很近。它沉默巨大的躯体在地表投下成片的阴影,空气泛着凉意。如今是盛夏,河里却没有水。干涸的大石头横七竖八地暴露在空气中。

  河对面就是我们当年爬过的那座山,马尾松覆盖的山体像一截绿色的笔管杵在河畔。我抬头望去,半山腰的小径大约还在,只是藏在密密层层的松枝底下,无从辨别。重新看到葱郁的绝壁,我不禁为自己当年的莽撞感到惊异。真陡啊。

  山没有变,变的是山脚下的河流,以及河边的地面。河对岸沿着山脚有一溜摄像头。隔着一段距离,加上以山作为参照物,白色的摄像头柱显得细小,就像有只看不见的巨手绕着山插了一溜白牙签。

  我皱眉道:“赖威真有钱。这些摄像头一直装到哪儿?”

  塔玛说:“围绕这周围的三座山,把中间的山谷团团围住。失踪事件发生后,他们做过地毯式的搜索,没有结果,又不甘心,就装了这些。

  反正烧钱本来就是赖威的作风。”

  我当即认出,那三座山是围合“妙谷”的山峦。错不了。难道仙

  人谷真在那中间的某处?在本该是妙谷的位置?问题是,赖威怎么知道是那三座山?

  蒋海峰恰好道出我的疑问:“为什么是这三座山?”

  塔玛说:“赖威肯定有他们的理由。”

  “既然有摄像头,我们怎么过去?”秦拓问。

  “眼睛们应该已经被砸了,”塔玛说,“今天可是个大日子。”

  她灵巧地从一处斜坡下了河床,又爬过一块块巨石,我们跟着她越过干涸的河。到近前一看,摄像头果然已遭破坏。黑色玻璃球面敞着窟窿,有一只甚至整个被砸扁了。按理说这样的暴力场面之后该有人来打点,然而周围不见人影。赖威的员工大约忙于应付种植园的火灾。

  蒋海峰一下下转动着脖子,像一只警惕的鸟,最后朝着某个方向说:“那边。”

  他指的是我们当年的上山路。其实还有一条秘道可走,得先爬上老鹰山。我张开嘴又闭上,要说也不急在这一时。秦拓抬头打量陡峭的山势。蒋海峰又说:“我,我可能爬不了。”我这才想起他恐高。塔玛说:“要不你在这里等我们?”我问他:“没这么陡的你能爬吗?”他点头。我说:“你去老鹰山的半山腰。我爸的守山小屋。”

  就这样,塔玛、我和秦拓三个人开始攀登马尾松的悬崖,朝向未知。

  2.秘道

  多年后再爬这座接近峭壁的山,我感到力不从心。初三那年,究竟是怎样一种想要独辟蹊径的念头,促使我带着死党们走了这样一条艰难的上山路呢?

  何琴的命运就此改变。在十五年后的今天一路追寻她的踪迹至此,我依然难以置信。不存在的山谷。海椒称之为蛊的栖身于月光花的物质。赖威的种植园。塔玛的类宗教团体。少时的历险像一根线头,牵出的是我们纵有无穷想象力也拼凑不出的巨大事物。其间夹杂着千丝万缕的背叛和误解。秦拓骗了我。何琴利用了海椒。她被井和泉出卖给赖威,之后带着赖威的人消失。

  对她而言,世界该是如许黑暗的一张网。

  我尽量不去想何琴,把注意力放在支撑手脚的马尾松上。我可不想再从半空中掉下去。不时有松枝划过我露在短袖外的胳膊,感觉像被小刀割过。我的下方是塔玛的脑袋。秦拓殿后,他有时玩攀岩,所以我不担心他。

  终于,密密的树枝背后露出一块台地。我几乎是用膝盖挪过去的,263接触到坚实地面的感觉真好。我坐在地上喘气的时候,秦拓上来了。

  我说:“你很行嘛。”

  “比攀岩容易多了。”他跪在台地边伸出手,把塔玛拽上来。塔玛一副随时可能昏厥过去的模样,她也不往里挪,就那么坐在台地边,佝着背。

  “你没事吧?”我虽然对她并无好感,还是忍不住问。

  “还有多远?”她的声音显得疲倦细弱。

  我想了想,“你们谁有指南针?”之前该问蒋海峰的。

  秦拓说:“我的手机有指南针程序。”他刚要摸手机,塔玛的声音传来:“那边。”

  我和秦拓不约而同地盯着她看。她伸手一指:“我们在底下是往西走的,然后往左手上的山,如果去西南,得再绕半圈。”

  这话耳熟得很。我不觉有些失神。秦拓率先往塔玛指的方向走去。

  我和塔玛相继起身,跟着秦拓绕山而行,有些地方树生得密,必须弯腰穿过。和从前不同,路几乎快被杂草淹没了。兰花热早已过去,看来这些年少有人来这里。我的思绪又飘到我爸身上,赖威封山之后,他有没有再从秘道去过“妙谷”?

  我头一次意识到,我们父女尽管很亲,彼此还是有些不知道的事。

  我边走边张望,终于找到要找的东西。我喊住前面的秦拓:

  “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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