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您还没戴耳机呢，”维内尔小声说。

　　波罗夫斯基像疯子似地瞥了技师一眼，然后开始浑身上下的口袋乱拍一阵，找他的耳机。

　　“拿这个吧。”维内尔伸手递给一副小巧的黑色的耳机，“这是我的存货。”

　　波罗夫斯基嘟囔了一句什么，接过耳机戴在左耳上。

　　“值班员！”他喊着。

　　“有什么事吗，让·保尔？”走廊里传来一声低沉平缓的问话。

　　波罗夫斯基慌忙在过道上立定，像个列兵一样挺身站好。

　　“没有！”他报告说。

　　“很好，”拉申将军说，“你好伊维塔，你好，安德列！”

　　“您好，奥列格·伊戈列耶维奇，”维内尔恭敬地点了点头。

　　“在这儿怎么样？”拉申转用法语说道，“习惯了？没人刁难你吧？”

　　“有人敢刁难他？”波罗夫斯基替他说，“他还尽给别人出难题呢！”

　　“一切还好，舵手，”维内尔紧握了一下将军的手说。

　　“反射器修好了？”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舵手，不过小小的断联而已。”

　　“这个‘老保头’可得精心检修，一个零件也不要错过，懂吗？”

　　“是的，先生！”

　　“波罗夫斯基指挥官给你提供全部保障。”

　　“是，先生！”上尉跟技师同声说。

　　“还有问题吗？”

　　“有，先生，”维内尔说，“波罗夫斯基指挥官放心不下，因为他还没有看到我的个人档案。”

　　“我可没不放心这个……”波罗夫斯基喃喃地说，一边垂下眼皮。

　　“还是让他为艇上的事儿操操心吧，让光身子的娘们儿到处跑……”拉申说。

　　“我一枪崩了那个变态……”波罗夫斯基尖叫起来。

　　拉申的下颚做了个咀嚼的动作，他专注地看着上尉，然后说：“难道这事儿不能预防吗？”

　　“我有错，先生，”波罗夫斯基盯着地板说，“可以走了吗？”

　　“半小时后到我那儿去，”拉申命令说，“别去打扰琳达了，我亲自跟她谈过了，已经够她受的了。好了，安德列，按照你的计划工作，我以后再找你。各就各位吧，宇航员先生们。一切按部就班。”

　　维内尔和波罗夫斯基并拢脚跟敬了个礼，随后两人往走廊的一边跑去。

　　拉申走近伊娃的操作台，疲惫地往她左边的椅子上一坐。

　　伊娃朝将军偷偷看了一眼。她一直喜欢他的刚毅睿智的脸孔，可是今天，拉申的眼睛下挂着黑眼圈，往常既犀利、活泼甚至有时尖酸恶毒的眼神，这会儿既呆滞又茫然。灰白的两鬓把将军带进了老年人的行列。伊娃挺愿意跟拉申接近，哪怕跟他说些高兴的事情，可现在对这个无力地瘫坐在自己边上人，她却连说句安慰话的心情都没有。

　　“请把屁股叫来，伊维塔。”将军低声说，一边用掌心揉着眼睛。

　　“是，先生。”伊娃迅速跟“戈登”号值班员联络上了。不大一会儿，她的屏幕上就出现了埃塞克斯少将瘦骨嶙峋的面影。

　　“你好，菲尔，”拉申说，“我要找你。这么着吧，7点钟你来一趟？”

　　“一个人吗？”屁股问。

　　“对。带上一瓶酒。咱们得考虑考虑大事。”

　　“要不你来我这儿？你的船装不下我的保镖队。”

　　“你谁也别带。”

　　“奥列格斯，那你就得给我……”

　　“菲尔，你别再牢骚了，你这个快散架子的老东西。我说了过来你就快点儿。”

　　“你才是老东西！算了，等我吧。”说完，屁股挂断了。

　　“他真就是屁股一个。”拉申说，“想想吧，伊维塔，我们要是在‘斯达克’上，或者‘戈登’上多好。游泳池，25米深！网球场，加上心理放松区和疗养院。他们的日子美啊。”

　　“我们的军舰是最好的，”伊娃说，“我们的小伙子们个个精干，宇航员也是最出色的。”

　　“说的是，”拉申点点头，“可除了我们自己，谁明白这个道理？就连我们自己都……闺女，你没有什么事要跟我报告的吗？”

　　“报告什么呢，先生？”伊娃睁大了眼睛，问。

　　“我这一名活着的战士，睡前再读一遍战斗誓言……”拉申拿腔拿调地念起了一首老掉牙的参战歌谣，“哼，誓言，我还算个什么将军啊……”

　　“问个问题可以吗，舵手？”伊娃问道，没有理会他的潜台词。

　　“问八个问题也行啊。不过得先回答我。这是规矩。对老头子尊重点儿。”

　　“将军先生，在您不在的时候没有发生任何情况。值班领航员，大伊维塔·肯达尔。”伊娃懒洋洋地说，“您一点儿也不老。”

　　“老就是老。你有什么问题？”

　　“先生，没有跟您说过，要是这种乱糟糟的情况再延续下去，过几个月我们就根本无法打仗了？”

　　“看来，肯蒂，你还真的忘了我还是个将军。”

　　“先生，这儿的人都不想继续服役了。甚至比不想还坏，他们已经无法服役，但是，他们还无处可去。我上次到下面，就没敢迈出基地院子一步。我怕地球人会对我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儿来。您没听说一个空降部队的女孩被人奸杀了？。”

　　“罪犯还把她的尸体穿在了避雷针上，肚皮上还写了murder几个字。”拉申说，“我亲眼看见了。你还能指望他们干什么好事吗？凶手就是凶手。”

　　“那我就不明白您的意思了，先生。”

　　“我已经说过了，亲爱的，我，现在还是将军。”

　　“那您就解释解释，先生。”

　　“我所知道的比你多上一百倍，就连所有的细节。我不但知道，还明白这些事情意味着什么。亲爱的，他们想把我们从这个世界里赶出去。他们用了最有效的方式--从内部分化舰队。没人需要我们了，明白吗？”

　　“啊嗬，”伊娃叹了口气，“那怎么办，先生？”

　　“等待。”拉申语气刚硬地说，“坐等我的命令。”

　　“这才叫心急如焚呢，”伊娃低声说，“看来我们等不了太久了。”

　　“怎么样，安德列？咱们这艘老家伙还好吧？有什么新鲜事儿？”

　　“我已经给您发出了。”维内尔用手指着终端机上的显示器。

　　“是吗？我还没有看见，”拉申刚把手伸向触板，早被手疾眼快的维内尔递上一片布垫在他的手指下面。

　　维内尔是那种会写的人。真的用手写，不是只会签签字的那种。这实在是一种特殊品质。一种只属于仍坚持传授濒死文化的中小学教师所拥有的特质。“跳鼠”上有这类特殊才能的人有三个。拉申的法语、俄语都能说能写，琳达的英语熟练自如，还有波罗夫斯基，他声称自己能够自由书写五种语言，但是没一个人亲眼见过。实际上，书法艺术已经不复存在，用手写字已经成了无谓的事情。初级小学课堂上的习字触板每分钟可以写出并传递300字符，而技师维内尔的水平是每分钟600……维内尔是俄罗斯人，能中规中矩地照俄语文法熟练写字。他现在就在那块抹布上写了起来。

　　“我看看，”拉申说，在监视器上调出舰艇技术检验的前期资料，一边用右手抚平那块布片--那原来是一件制式内衣的一角。维内尔的字迹工整清秀，拉申越往下读，眉头就皱得越紧。

　　“通联系统属于麦克风制式。”维内尔写道，“信号一直被用编码波放松到下面。技术挡板的送话器工作错误。”

　　拉申机械地抬眼望着天花板。舰艇上到处都安装了通知系统的电动扬声器。有一小会儿，将军的感觉糟糕透了，那感觉，就像他被当众剥光了皮。他闭紧双眼，忍了忍，默数到十，然后接着往下读。

　　“火力控制主通道的闭塞器藏得死死的，”维内尔写道，“无法找到无线电接收装置。”

　　“你算是个了不起的行家，安德列，”拉申差不多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把你弄到艇上来，我实在高兴。”

　　“手艺常用常新啊，”维内尔并无快意地说，“您不妨接着往下看看，奥列格·伊戈列耶维奇。”

　　“还什么往下！”拉申冷笑了一声，“火力控制主通道上是大部分的火炮遥测数据，其中还有原子泵火炮和火力喷口的高脉冲激光的驱动指令。要是拉申十年前的‘冯·雷’号上有这些个火炮，早就变成个潜水艇进攻木星了。”

　　“应急干扰反应堆的独立引爆系统接收器，也没找着。”

　　拉申推开控制台，身子往椅子背儿上一仰，两肘朝胸前一抱。完了。F舰组的舰队旗舰指挥的角色已经不属于他了。到底是谁把这个军舰上的神经系统整个儿藏了起来？这个人一定藏在暗处，到时候他就会一按按钮，将“保尔·阿特里德斯”变成一摊废铁！那时，它就既不能飞，又不能开火，只能向外发送一批批的紧急救援数据、最后着陆地球了。地球？那儿可早就有炮弹等着他们了。

　　拉申伸出手来，维内尔往他手里塞了一根炭芯。拉申把抹布翻过来，在它背面的一角划了个问号，然后把布垫跟炭芯一块儿递给维内尔。

　　“在您要问的地方我会检查清楚，”维内尔说。他用了一种完全漠不关心的语调，“我得用一个月的时间，对付第一个问题要一个礼拜，其余的问题我还得想想。”

　　“如果我应付不了，我们就把技术挡板点火烧了，然后开启应急套件。”维内尔在抹布上写完这行字，把它交给将军。

　　将军做出了一个在宇航员来说再自然不过的反应：他一读完这几个字，就立刻把那块抹布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箱。维内尔离开起身想去救出它，但是没有来得及。将军看了他一眼，用食指在太阳穴上转了个圈。维内尔双手一摊。

　　“好吧，”拉申说，“看来你可以应付你说的时限。应该承认，麻烦可能比想象得少得多。我希望，你会跟我汇报说，不需要外来援助，自己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我有五个帮手，”维内尔提醒说。拉申扬起拳头对他晃晃，维内尔理解地点了点头。

　　“好吧，谢谢你的工作。还有问题吗？”拉申问道。

　　“没有问题了，先生，”维内尔看了看顶棚，然后指了指丢弃那块抹布的垃圾箱，做了一个手势。他的问题还没问完，不过，拉申读到“点火”这个字眼，很是吃了一惊，打断了他们的话头。就连潜水艇失火，也远不如宇航船上着火可怕。这种可怕的念头完全可以让人丧失控制。

　　“允许我走吧？”维内尔问道。

　　“允许你随时来。”将军说，“别忘了，波罗夫斯基上尉已经领命，他会在相关的部分协助你。待会儿见，安德列。”

　　“再见。”维内尔说着，推门走出房间。

　　将军在椅子上转了个圈，给保险箱发了开启命令。就像淹死的人遇到打捞者一样乱掏了一阵，从里面掏出一瓶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