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知道吗，”拉申机械地看了一下顶棚上的声音控制器，顿觉浑身发冷，不免打了一个寒战。他还是不能接受通联系统整年地把他的每句话发送到了地面这个事实。维内尔暂时还无法把这个间谍系统的功能全部撤换，只能保证高级军官和指挥舱内说话安全。现在，在这儿说话是安全的，但这种时刻被人刺探的恐惧还是久久萦绕在拉申的脑际，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你知道，”拉申开口道，“那些恶棍在地面开始准备解散部队的时候，我认为，军队上下可能出于激愤，顺理成章地听从我的指挥。一开始的确如此。可现在，一切都乱了套，整个是乌七八糟的局面。部队丧失了战斗力，这种丧失不是按天，而是按小时计算的。我们需要战争，不管跟谁开战都行。不过，要是真跟外星人开打，我们还太弱……”

　　“那，我们就给地球来点儿下马威，”波罗夫斯基建议道，“轰炸它几次，吓唬吓唬他们……您要是就此当上经理会主席，那不挺好嘛！”

　　“那屁股当总经理！”维内尔笑着说。

　　“屁股什么准备都做好了，”拉申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都有一年没有下去了，害怕。”

　　“我就说嘛！”波罗夫斯基点点头说，“我们夺取政权，然后建立特别行政区，设立民主政治，继续扩张舰队，压制海盗和走私集团。最后，我们就可以正经八百过人的日子。再说，跟火星和金星的关系已经建立，只是不要再恐吓他们就行了。”

　　“那简单……”拉申莫测高深地说，“看起来一点儿不难。”

　　“也许实际上就这么简单？”维内尔小心地说。

　　“我已经问过屁股，我们到底杀过多少人。但他把这笔帐全算到冲击兵跟空降兵头上，好像整个战争时期F舰组只管运垃圾来着。先生们，你们想再开杀戒？不是跟什么外星人，而是自己的同类？只是因为他们跟我们意见相左？”

　　“快把你这些俄罗斯人的观念扔了吧！”波罗夫斯基说，“我们还是不是军人？”

　　“也许我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军人，”拉申痛苦地感叹道，“我当过领航员，一直认为自己不过是个领航员。好好看看我们这些人，我们像搞一场大屠杀的人吗？”

　　“说明白点儿，”波罗夫斯基不想再谈下去了，“就是说，我们什么决定也做不了，什么也没定下来。”

　　“别怕，”拉申说，“时间到了，我会很快做出决定。总归一个月以后我们得进入预防期。”

　　“啊哈！如果‘跳鼠’的火炮都让他们拧下来呢？防范期嘛，是这么说的？”

　　“什么他们也别想拧下来！我们还得飞！”

　　“那样就好了！”波罗夫斯基最后喊了一嗓子。

　　艇上时间已经是深夜，突然，一阵战斗警铃打破了寂静。“跳鼠”整个颤抖了一下--反应器朝储能器释放能量，这震颤把铃声吵醒的船员们带回到现实--巡洋舰已经进入射击前的准备。

　　伊娃紧跟着福克斯，第二个跃入战斗舱。投弹手已经坐入控制椅，将安全带固定在身上，一只手紧张地在控制台的触板上点击着，将火炮设定到寻的状态。

　　伊娃迅速进入自己的位置，将所有自动仪器打开，眼睛紧盯着显示屏：“什么，在哪儿？”

　　“DN”福克斯挤出一句，“NES，见鬼！”现在他已经开始用两只手忙来忙去，寻找着目标。舰艇开始微微颤抖，主激光扫描仪开始工作。战斗舱的墙壁跟着颤动，发出轻微的响声。

　　“战斗指令！”扩音器里传出拉申的声音。

　　“NES！”福克斯报告说。战斗编码里，这句话的意思是“no enemy spotted”（英语，没有发现敌人。），他刚丢出去的那个“DN”则是他自创的缩略语，“I don’t know”。

　　“RM，”伊娃加上了一句自创的短语，“ready to move”。（英语，准备行动。）声音懒洋洋的。她一下子明白了：上尉的位子空着，就是说，波罗夫斯基跟拉申在一块儿，眼睛盯着显示器，挠着后脑勺清点到底谁先就位，谁最后迟到。

　　“是一次演习，麦克，”伊娃说，“放松点儿吧。”

　　“演习警报。全面准备时间两分三十一秒，”拉申跟大家通告说，“全部就位了，现在，我该对你们说什么呢，宇航员们？”

　　“太不可能了！”福克斯惊叫起来，不情愿地看着扩音器，“什么什么，多少分钟？”

　　“大家都听见了？”拉申问，“两分三十一秒。非常出色！在命令发出前，请留在各自位置。我们去巡视一下，听听反应。请大家等待。”

　　“呜嗬……”福克斯向后一仰，两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伊娃靠着高高的椅背。做了一个深呼吸。“跳鼠”又抽搐了几次，就像它的大脑也在懵懂之中，需要来点儿冲击力给它激活。

　　“‘老保尔’也拼了命了，”福克斯说，找出一片镇痛片，“要吃一片吗？肯蒂？”

　　“不要，谢谢。什么时候了？”伊娃边解开安全带，一边说，她看着缝制在特服袖口刻度盘，“呃，差不多都4点了……你说麦克，怎么可能，我们把艇上的记录提前了半分钟！”

　　“29秒，”福克斯嘴里嚼着药片说，一边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拉申平常总往坏处想，现在，他该给大家奖励了。你还记得最后一次演习是什么时候吗？”

　　“不记得了。”

　　“这就对了。你看，最后一次战役结束后就没听过演习警报了，已经有一年了。经理会决定解散舰队，还有什么好训练的？”

　　“那又怎么？”伊娃宽了一下特种战服。她今天穿的是全套服装，包括有三个夹层的内衣。她经历过一连好几个月的训练，到后来对警报的反应都变成机械式的了。她第一次船上特服还是16岁那年，20岁的时候就已经得了第一枚勋章。

　　“我有点儿神经质了，”福克斯抱怨说，“你没有看出来？”

　　“麦克，你够出色了，你一直都这么出色。看你工作简直是魔术。你有真才实学。”

　　这夸奖对麦克显然受用。他嘿嘿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了根雪茄。

　　“哎--”伊娃抗议了。

　　福克斯看了看手里烟卷，有忍了忍把它放了回去。作战纪律条令严禁舱内吸烟。

　　“我的错儿，”福克斯说，“你不是叫我放松吗。我就要放松一下。”

　　“拉申马上就到，他会让你好好放松的。”伊娃说。“你先别急，一块儿下去的时候，咱们找个酒馆喝上两杯，跳个舞，给你找个合你胃口的姑娘，那时候让你一松再松，想紧都不能。”

　　“我不想去下面，”福克斯的嗓子放低了，“反正也进不了城，一直给关在基地，有什么意思。”

　　“基地就没有什么好去的地方？”

　　“我受不了基地门口那堆人的刺激。他们是什么人呢？全都是正常人！他们善良，懂道理、讲原则。他们不是恶人。这就更叫人受不了了。这些人手里举着牌子，成天叫着‘滚回去，滚回你们的宇宙，杀人犯！’要是戴个远视仪的话，从这儿也能看见他们。挨骂的滋味我可受不了。”

　　没等福克斯还吐完苦水，他们身后的门就开了。拉申带着他的移动式终端机进了舱，“麦克，你到达位置是两分十一秒；你，伊维塔，两分十八秒。了不起的成绩。有什么问题、建议、诉求什么的吗，有吗？”

　　“没有！”福克斯和伊娃异口同声说。

　　“我不是以部队指挥的名义感谢你们，因为部队指挥根本不在乎我们取得什么成绩。我是以个人的名义感谢你们。我们会有庆贺的那一天的！你们是好样的！”

　　“谁第一个就位的？”福克斯问。

　　将军已经要离开作战舱，但他还是扭头甩出一句话：“成绩最好的是技师。”

　　“怪事！”福克斯惊叹了一声，“他的距离可最长，跑得可比谁都远呐！”

　　“不错！”拉申点了点头，走出舱门。

　　“安迪干起活来也是没说的，跟我一样。”福克斯沉吟着说。

　　“那我呢？”伊娃有些不满了。

　　“你的双眼美丽，腰身诱人。”福克斯及时添了一句奉承话，巧言安抚道。

　　“你个混帐东西，麦克。”伊娃笑了，断了航行电源，“你就是不相信女人一辈子也会做一番大事，获得个好位置……”

　　“对女人来说，最好的位置在男人的心里。”福克斯说，又掏出了那根雪茄，“往往那种糟到没有男人喜欢的女人，才到处叫嚷嚷什么性别歧视。”

　　“可要是女人自己谁也看不中呢？”伊娃追问道。

　　“那就是时机未到吧。”福克斯一脸严肃地说，他的模样让伊娃大笑了起来。

　　“走吧，我的哲学家，”伊娃起身朝战斗舱外走。福克斯把雪茄往嘴角一叼，跟在她似的身后。

　　工作区聚积了不少人。显而易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失常状态，宇航员们第一次感到精神十足，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冲动。他们的眼睛里放着光，拉开嗓门起劲儿地交谈着。伊娃和福克斯回应了人们的问候和致礼，这里的欢快气氛很快包围、感染了他们。

　　快到生活区时，他们迎面遇到了几个大汗淋漓的技师。他们在走廊里拖着一个笨重的仪器。福克斯问了一句那是什么东西，几个技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吾了半天，顾左右而言他，匆匆忙忙拖着大家伙拐过了墙角。伊娃看着他们走远，突然感到有些失望。她明白自己为什么有如此感觉：她是希望看到维内尔，这里头没他。

　　“真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干吗。”当伊娃已经到了自己的舱门口，福克斯说。

　　“你是指什么？”

　　“我说为什么拉申恰好现在搞了这么个演习？我们就要进入防范期了。他是怕我们忘了作战科目才这么整我们吧，要不，就是又要打仗了。拉申的嗅觉对战争这玩意儿是最灵的。”

　　“是啊。对我来说，就是打仗也不想去下面。”伊娃突然自对自地说。“看着福克斯失身落魄的样子，她觉得有些发窘，匆匆说了一句再见就进了自己的舱。

　　“我还是去锻炼锻炼吧，”福克斯低头自语着，朝火炮甲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