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茨伯尔上的灯塔不具备任何导航功能，只有造它的人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在这个冰冻的铁质行星茨伯尔，即太阳系的第10大行星上，它的使命是保护铀矿免受走私者偷采。它的向四周伸张出一根根触角，在傻瓜们（否则谁会到这么老远偷盗这个）对矿井下手的时候大声惊叫，发出警戒信号。

　　这些坚固耐用灯塔还是由那些火星地质专家们竖立起来的。当时，地球投资像金雨一样落到红城上空，火星人也还忠实守法，脑袋里还没萌生搞独立的念头，也从来没跟走私犯有什么瓜葛，也没让利用过这些贩子为自己服务。火星人的地质勘测组当时走遍了太阳系的每个角落，拿地球给的钱，在各个勘探点插上类似的灯塔和浮标。只是在后来经过调查发现，当时这些专家开辟出来的矿藏，数量比向宗主国汇报的要多出两倍，那些隐而不报的，大多藏在火星人自己非常熟悉的小行星带中，地球人对此一无所知。后来，火星突然宣布独立，地球连忙以制裁相威胁。然而，恰恰在那些隐蔽地点，火星人设立了火星基地，开始采铀。而火星上还有不少隐藏式发射场，足以躲过地球的窥视，从它的眼皮底下溜走，把矿藏偷运给地球上的定货商。

　　当然，由于距离太过遥远，火星人对地球兼并茨伯尔矿藏并没提出异议。地球修工重新调整了灯塔的频率，从此它们没有再出现任何问题。

　　这样，灯塔还是照常工作，地球舰队拦下那些马虎大意的货船，而警察部队在小行星带展开地毯式搜索。红城呢，它则矢口否认走私矿藏和加工使政府增收。火星人还时不时也抓上几个蛮干的商贩，正儿八经地审讯一番。但是火星上没设监狱，只能把罪犯关在家里。这实际上等于把他们放了，让这些罪犯继续干他们的犯罪勾当，为火星经济卖力。

　　红色星球上的资源马马虎虎说得过去，但是金星上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他们没有正式的运输船队，只能用钱买铀矿石，一点一点地积攒财富。这钱倒也是地球给的，是金星用健康的卵细胞跟地球交换所得。太阳系的问题实在尴尬，但那些抱有狂妄政治野心的地球经理们不想跟过去的殖民地坐下来，认真谈上一回。不过，建立太阳系联盟的问题已经愈加彰显，迫在眉睫了。地球人实在进退两难--他们不得不承认，动硬的，无法得到任何结果。他们明白了，对待分离分子的最好办法就是以诚相待，跟他们交朋友。因此，股东大会常委会最后决定把问题摆上桌面，草拟了一个一揽子解决方案。他们早已看出来了：从战争转向真正的和平过程，最好的办法之一就是解散航空部队。

　　精明的古纳尔大叔还在火星二战中就看透了这一点。这位舰队统帅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要想不让自己光荣退休，那只有一个办法--找出一个对所有星球具有同等威胁的外部敌人。

　　古纳尔大大叔把侦察部队的指挥官都召集开会，询问了一下手头掌握的外星人信息。信息倒是不少，说好听的，是它们缺乏可信性，实际上，这些消息全都有痴人说梦的嫌疑。即使如此，舰队元帅还是在网上罗织了一些遗漏信息公布出去，然后静等反应。

　　很快，普通股东们有了反应，更重要的是，经理会上层也开始重视起来。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但最后还是归于平静。星球领导把古纳尔大叔叫去训话，这训话看来十分见效--古纳尔大叔回来的时候面色苍白，从此国防部里任何人谈及外星人都会遭受纪律惩处。考尼克元帅从此患上了慢性悒郁症。想起自己早就有过被人充当傀儡的经历，考尼克决定豁出去了。这会儿，他行使了一个国民武装总指挥的权利，孤注一掷把F舰组派到了火星，虽然他自己也怀疑，派这个精英部队去执行一次属于警察部队的任务到底值不值得。

　　考尼克元帅不知道这一招好使不好使，他怀疑这样做有可能反而会不意把舰队毁了。宇宙内部敌对力量的假想虽未得到立竿见影的拥戴支持，但这种意识已经沉淀在地球人的大脑皮层里。社会学者们发现，投票通过解散舰队的影响深远。的确，在把战舰改装成运输船这一动议下面潜藏着大笔的金钱交易，就连古纳尔大叔都能估摸出个大概。再说，火星跟金星同地球的贸易联系最先触及的焦点问题就是，消除地球对他们的威胁，经济和政治情势决定：舰队必须解散。

　　在这种时候，乌斯朋斯基上将凭着自己好奇，私自派人去茨伯尔勘察的事儿倒没有引起谁的注意。而且，乌斯朋斯基从来不问政治，没有什么官僚野心，虽说给国防部经常有些摩擦，但还算是个忠于职守的部队长官。所以，也就没人挑他的毛病了。

　　F舰组开拔前往火星，这次远征不同一般，它是带了加速器的。网上连篇累牍地出现战时部队杀戮其他星球居民百姓的旧闻佚事，警示地球上的所有股东，太空舰队犯下的罪行，远远超过受基因匮乏而困顿不堪的地球所能承受。

　　法因已经驱遣侦察舰“立普利”号悄悄靠近了搜索区域。艾伯拉罕·法因仔细监督着船员的探勘工作，自己一边默默地祈祷着。宗教信仰在地球上已经归类成精神病，但他法因才不管那一套。他祈祷着，希望上帝能够显灵，帮他完成这次使命。要是找不到外星人，而是几个海盗就糟了。

　　那还是暗夜时代来临前的一百多年，科学和生产真正繁荣兴盛、货品和原料极其富足的时代，太阳系的海盗活动就十分猖獗，逐渐成为一项利润丰厚的生意。当时人欲横流，道德败坏，许多拥有船队的公司把截获竞争方货物的不法行为当消遣。因此，货船上一般都配有武装押送。这里经常发生有趣的状况：押送船严阵以待，一看见雷达屏幕上出现商船的影子，便出动突袭。当载着掠夺物返回后发现，被自己保护的船已经变轻，而船长正在庆幸自己没有被杀，正在嘬着藏起来专门用在这灾难时候喝的压惊私酒。

　　货物的价格一再抬高，弥补冒险成本。终有一日，太阳系中再也无法不遭遇接舷战而顺利通行了。

　　商船之间一开始还只是保镖们打来杀去，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整个乱像愈演愈烈。接着，暗夜时代来临了。这个时代将地球人类和资源毁灭殆尽，地球文明进入了漫长的核冬天。3个世纪前发生过的大混乱没有让人类吸取任何教训，没有学会躲避灾难的灵活性。宗教战争结束后，人类投入了战胜一方的宗教怀抱，战胜的一方则意欲将战败者狠狠踩在脚下，置之死地而后快。只有暗夜将所有人再次拉回他们原来的地方。俗话说，聪明人不会让一只耙子绊倒两次，他早知道把耙子捡起来，扔到一边儿去。劫后余生的地球居民--尤其是那些完好无损的武装力量--纷纷要求彻底改革。这时，人们不免又想到电能，想到温饱问题，哪怕有霉变发臭的食物也好，能填饱肚子就行。食物、清洁饮水等等……生存欲望连带出的一系列问题又回到了根本--能源。铀的价格一再飙升，黑市眨眼冒了出来。大小公司曾在此因各自利益互相倾轧，如今各国政府则为了自己民众的生存在此争吵不休。

　　一直在殖民地船坞潜藏着的海盗们终于等来了机会，他们开始加工贵重金属以满足地球订户需求。这样一来，专门的船队又有的需求，附带船员的运输舰队应运而生。贩卖火星资源的生意火爆起来。有人从火星极地敲下了一块冰卖到地球上，后来得知卖给了美国人。后来，地球人在自己的地盘大肆搜索，在旧城废墟上一发什么可疑的动静，警察就会立即出动，最后找到3个巧妙隐蔽的海盗基地，经过一番密集轰炸才把它们拿下来。

　　地下基地作坊里的设备精良，而海盗手里的武器比追杀他们的地球部队强了不少，这让地球人大为吃惊。还有，在北京的废墟里藏着一批犹太帮，他们藏在井下鼓捣核弹，不小心弄炸了一枚5千吨当量的核弹。种种乱象已经让善良的地球人丧失了耐心，全球政治危机愈演愈烈。结果是，地球人的世界最终发生了重大变革，管理方式和个人参政水平均有改变。一群曾被认为乌托邦思想追随者的年轻政治家根据社会民意调查，大力鼓噪对个人资本的专政，建设一个“社会资本主义”。这如意算盘终于没有打错--地球最后变成了一个股权公司，每个公民获得一份基本股，和一个股东会表决票。各个主权国家变成了一个个公司，一切立刻就恢复到了可以容忍的限度。秩序已经建立，要想扩大自己的产业，最好互相通告。

　　又过了一半年，这块联合为一个整体的土地开始轰炸火星，对未及时投票的金星也立刻施压。地球居民大都债台高筑，生物环境的退化虽然停止，但也没有往回逆转。在地球上，每出生一个健康婴儿，仍然被认为是难得的成就。地球政府间的争吵被星球间的钩心斗角所替代。慢慢地，食品匮乏的情况得到了缓解，不再有饿死人的事情，也听不见人们抱怨了。这个时期，虽然个人的还贷力愈发降低，但政府机构却得到了巩固。地球组建了警察部队，禁止私船拥有任何武装，同时宣布海盗行为非法。这一套发令行之有效，而当殖民地发生问题的时候，一个完整的军事力量就在警察部队的构架上建立了起来。

　　残酷而血腥的战争突然降临，在战争的收尾之际，海盗活动再次复兴，范围越来越大。对火星实行的经济封锁对其与金星的贸易禁运，让分离分子怀念起旧日的宇宙航线上的掠夺系统来了，他们打算重操旧业。换了别人，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当自己星球上的资源被敌人一手控制，让你采多少就采多少，只是保证你饿不死，也吃不饱，那你怎么办呢？很快，金星跟火星上半合法的偷运和自发的采矿家们就在太阳系里闹得一片狼藉，使得地球派出几乎所有的兵力一次次前往围剿。当然，被地球人活捉的海盗没人承认自己的犯罪事实，这些罪犯不是在最后一刻选择吞枪自杀，就是服毒自尽，要么就找个空子往外面的宇宙里一跳了事。这些人全是亡命徒和狂热分子，曾为本星球独立同地球人作战而被缺席判处死刑的人。活的抓回来的人很少，即使在星际法庭上使用催眠审讯也不认罪。

　　冲突渐次减少。当走私犯为周围几个星球源源不断地提供燃料、建材等物资，数量上远远高于地球设定的限度时，一切就都妥帖了。最后，地球放松了钳制，自己提出合作。这会儿，对不计其数的宇宙淘金者的处置就必须有个说法了。情况的复杂性在于，地球还没有撤消他们的死刑判决。

　　当这几个曾为独立同地球交战的星球窘迫地搔着后脑勺的时候，那些武装到牙齿的偷运游侠却从未停手。人们最后认识到，太阳系里的黑市是无法取缔的，包括前殖民地和前宗主国在内，都喜欢用近乎倾销的价格买进稀土元素。除此之外，小行星带有强大的工作室，生产药品和精密仪器。这类产品早有固定订货。国际刑警忙得焦头烂额，筋疲力尽，宇宙警察也把矿脉翻了个底朝天，但黑市还是一片繁荣。

　　在这个背景下，要是哪个混帐打开了火星地表密封的矿井，任何人都不会大惊小怪。F舰组心不在焉的心境前往追捕，完全是例行公事。到底是什么在这个红色星球等待AttackForce，乌斯朋斯基将军也根本不急不躁。

　　倒是艾伯拉罕·法因将在茨伯尔上看到什么，那才是拉申最最担心的。因为控制灯塔根本不会发出任何警告信号，就算把茨伯尔劈成碎片，它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反应。或许，F舰组的一个攻击侧翼得以在它发现飞船之前把这个铁家伙射掉？。但是，海盗没有这么高超的技巧，他们不过是往小行星带的大石头阵里头一藏，而在开阔的宇宙空间是间接作战的。

　　总体来说，任何一艘在太阳系内建造舰船都没有可以一点式击毁灯塔的武器装备。

　　因此，拉申将军接近火星的时候心里有些挺紧张。就连地面传来消息说他当上了爷爷，孙女生得健健康康，这消息也没有让他高兴起来。高兴什么呢？儿子跟他说这些的时候，就跟例行公事一样。伊戈尔·乌斯朋斯基对自己的亲爹没什么好感--他不能原谅从事军事宇航员的父亲，认为他们不过是一帮冷血杀手。他们杀了火星人，其中还有不少是伊戈尔的朋友。

　　在“跳鼠”，像拉申这样无罪的罪人还大有人在。福克斯的舅舅死在了火星上，从此他母亲就跟他一刀两断了。肯蒂跟姐姐已经没有话说。琳达的哥哥本来就有点儿疯疯癫癫，在网上看到火星舰队新闻后，等到琳达回地面的时候差点儿扭断了她的脖子。吉·兰查技师在奥尔良基地门口也挨过好几次打。

　　这些人当初曾为宇航员送行，当时他们像送英雄。他们都是些平常大众，完全正常的一些人。当时他们远离家乡奔赴战场，而地面却发生了巨大变化。F舰组的船员对此毫无准备。他们干了分内事，而且，据说是为地球人，这些跟他们一样的一般股民的利益而战的。

　　可是，回过头来一看，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由舰队元帅考尼克授权的清理火星表面计划突然落到拉申头上，让他连骂一声都来不及。当终端机发来通知，让F舰组准备接收一份重要加密信息时，离F舰组开始刹车只剩半个小时了。

　　拉申立刻把参谋长从通联上叫了出来。

　　“收到了吗？”他问。

　　“嗯，”屏幕上的埃塞克斯也跟拉申一样，看起来垂头丧气，心绪不佳。

　　“你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的，先解码，还能怎么办？”

　　“听着，菲尔，你看这里头能是什么？”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埃塞克斯说，“要不，怎么一下子发两份？”

　　拉申想了一下，说。

　　“你不笨，菲尔。”

　　“我们该怎么对付？”埃塞克斯小心翼翼地问。

　　“先读了再说，”拉申叹了口气。虽然他不愿把事情往坏处想，但他们两个已早已心照不宣。国防部传达任何命令，历来照章办理--对指挥官发一份密件，然后再由他向有关下级逐级传达。

　　但今天的情况是，参谋部也收到了一份复件。看来，这事儿实在不一般。显然，给埃塞克斯的那份文件，就没必要在开头写上惯有的那个冒了：如小组指挥漠视或曲解此项安排，请逮捕该指挥，并无条件服从该命令。现在的事实是将责任一劈两半，让拉申根本无法拒不执行。在国防部的眼里，埃塞克斯跟拉申两个一直是穿一条裤子的伙伴。

　　“我们还刹车吗？”埃塞克斯问。

　　“我不是说了，先读指令再说！”拉申咬牙切齿地说，使劲儿一扭转椅，转过身去闭目养神。

　　“行驶舱报告，先生！”扩音器响了。“准备好15分钟后开始刹车。”

　　“行驶舱，等会儿，”拉申懒散地说。

　　“对不起，先生，是的，先生！行驶舱等待……将军先生，请允许报告，我们是否继续刹车倒计时？”

　　“什么是否不是否的？”拉申恶狠狠地说，“你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吗？等着！你这个糊涂蛋！”

　　“嗳，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