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紧急救援波段上有语音通告，先生！中立侦察舰通知！警告F舰组！F舰组，退后！先生……”

　　拉申想也没想，就给飞船来了个不可思议的弧圈，船猛地倾斜相左，船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看不大清楚，头儿……”克里斯托夫嗓音嘶哑，他已经让过载压力压得喘不过起来。“看哪，我觉得它好像没带发生器……”

　　“要紧的是，他得想办法把它的外通闸给打开……”波罗夫斯基说。

　　“斯塔克”号的主炮口突然开了一炮，但这一炮没对着“跳鼠”的尾巴，而是对准法因的侦察舰。侦察舰大概早已料到这种待遇，一闪身躲开了。

　　“现在就看你了，安德列，”拉申手指敲打着操控板上的按钮，里面已经没剩下几个还管用的。“安德列，我最信得过的……各位技师听着！现在敌人又要开火了！要想活着回家，就得再给我弄出一套保险系统来！”

　　行驶舱里散出一阵阵的白烟，但是，在显示屏再次熄灭之前的几秒钟，计算机还是来得及把尾部感应器搜集的图像现在宇航员眼前--就是在这个时候，那艘巨无霸发出巨大的爆炸声，接着，船体从正中其刷刷断成了两半。

　　拉申，法因和波罗夫斯基三个坐在城边水坝的堤岸上。后面的远处，是汽锤夯木桩的阵阵轰响，那是维里埃又在重新建造他的制砖厂。

　　水库的沿岸散布着一个个营地。在另一头的天边地平线上，那受到重创而丑陋和臃肿的“跳鼠”号悬浮在林稍上的空中。这艘巨舰现在饱受辐射的污染，终于不能开行了。

　　这三个宇航员个个脸色发黑，看上去毫无常人之色。他们的举动也照常人缓慢得多，身体也有些摇晃不稳。不过，这些跟地球人打了一仗，最终幸运地降到地面的宇航员们全都是这般模样，这就让谁也没话说了。昨晚整个船员组把爱泼斯坦大夫那儿能找到的抗辐射药剂全吃光抹净，而且已经准备对化学博士劳埃德那儿的存货下手了。

　　埃塞克斯被欢欣鼓舞的老百姓从监狱里放了出来，他已经说好在黎明前赶到这儿来。埃塞克斯少将现在是有的忙了，活儿都堆到了嗓子眼儿--现在，他要想方设法把古纳尔大叔从临时政府的手里捞出来。考尼克将军是自动投诚的，而那些激愤的民众打算把他跟经理会头头们一块砍头。埃塞克斯现在急需考尼克的帮忙，筹备建舰队呢。

　　“我怕，孩子是保不住了，”拉申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神色墨镜，他觑起眼睛，瞧着老远在水边踽踽独行的伊娃，唉声叹气地说。

　　“埃塞克斯明天来，带她到医院去检查检查。大夫说没事儿。”

　　“谁知道啊，让·保尔，谁知道呢……真让人难过啊。”

　　“我要是您的话，舵手，我也飞到那儿去了。”

　　“现在不行，”拉申喃喃地说，蜷起腿，把头低低的俯在膝头，“我在那儿消停不了的，可我太想歇歇气儿了。我浑身一点儿劲儿也没有了。”

　　“这都是那些药剂搞得，舵手。我们这会儿体内的新陈代谢发生紊乱。挺一挺就好了。”

　　“将军先生！”后面有人叫道。拉申不自然地扭了一下脖子，用一只眼睛看见一个宇航员正朝自己这边走过来。这人是技师吉·兰查，手里抓着一个白色的小包裹。

　　“我请求向您报告……”吉·兰查一开口就痛苦地咳嗽起来，咳了半天，回头又啐了一口，最后才挺直了身子，立正站好。

　　“放松点儿，艾多尔，”波罗夫斯基说，“您现在每天都得跟将军打交道了，会习惯的。”

　　“是，先生。将军先生，清除辐射的纯化工作正在按计划进行。还有15个小时，订好的配件就会运到。请您容许……”

　　“身体怎么样，艾多尔？”将军问了一句。

　　技师又咳嗽了几声。

　　“谢谢你，先生，已经好多了。大夫说，过一个礼拜就会好了。我们在中央通管呆着，实际上没受什么伤。”

　　“听我说，艾多尔……我脑子里头总有个念头，你是专家，给我点拨一下。难道就没有任何别的出路了吗？”

　　“您是说维内尔中尉吧，先生？对不起，我必须说，当时完全没别的选择，只能手动方式把原子能发生器扔出去。当时一切都乱成一团，遥控已经不起作用了。我们几个决定抽个签儿，看让谁去，可是中尉已经出了尾舱，我自己关在了外面。”

　　“你瞧你这个幸运儿安迪！”法因拉长声说，“这个俄国人，我可领教我这个老部下了。”

　　“您知道，先生，”吉·兰查接着说，“我们自己也一直琢磨这事儿来着。当然，中尉可以在艇内用导线连接制动器放出发生器，自己留在我们这边。但这样一来，他就没法控制机器继续工作了，那么，船在56分钟前也就爆炸了。而中尉是自己抓着它，知道还剩多少时间……当时，尾部船闸也已经变型，撞死了，就是他改了主意，也无法回来了。但是他没有动摇，将军先生。我想，中尉一看见发生器的控制器已经损坏，就做出了这个决定……”

　　“对，艾多尔，我知道。”

　　“我们算很走运了，就是因为有了维内尔中尉。”技师说“要是他的位置上是其他什么人的话……他一发现过热，就会立刻把投掷发生器的机件激活的。但是，维内尔非常清楚我们的整体战术。他那儿有一个……对不起，我得说--他自己有一个监控器，跟行驶处理器连在一块。安迪他……我是说维内尔中尉，先生，他在技师岗位就能把船怎么走的、周围发生了什么看得一清二楚，也把情况告诉给我们。当那颗炸弹爆炸的时候，他脸都白了，说了句俄语，就去发生器那儿了。就是说，他明白该做什么才能拯救我们的船，让它保持战斗力，直到最后一刻。”

　　“我知道，”拉申说。“我就是这样教的他。唉……”

　　“头儿，您一开始猜得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吗？”波罗夫斯基问道。

　　“猜到了……”拉申紧闭着嘴唇，转过身去。

　　“您不要着急，头儿。安迪知道自己的行动是为了什么。他救了她，”波罗夫斯基朝伊娃的方向看了一眼，伊娃在水坝边上站住，机械地在往水里扔着小石块。

　　“我明白，让·保尔。我明白他是为了救她。但是，我们没能把他救下来。”

　　“我真有点儿厌烦你们这些俄罗斯人了。”波罗夫斯基说着，咳了几声，站了起来。“等我们大败了外星人，就找个没有俄罗斯人的地方呆着去。要是让我见到哪个像俄国人的，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开枪再说！”

　　“将军先生，”技师开口道，提醒两位长官自己的存在，“我这儿还有点儿东西，您看，这是我们在安德留的遗物里找到的，是用俄语写的。”

　　拉申伸手把技师手里的包裹接了过去。这包裹原来是折叠起来的一块床单。拉申把它展开，看见这白色的床单布上密密麻麻用石墨写满了字。

　　“不错，写的是俄语。”拉申点点头说，“谢谢你，艾多尔。我先读读看，要是写了什么跟您个人有关的事儿，我就告诉您。”

　　“不用了，”技师摇摇头，嘴一歪，几乎要哭了似地说，“算了吧，我一想到安德留就受不了，总是流泪……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走吧。”拉申点头打发走了技师，埋头去读安德留的信。信是用印刷体写的，字迹工整漂亮。安德留的手书一贯这样完美雅致，显然他写这信的时候时间宽裕，字里行间透着他本人所具有的那种温文尔雅、稳重而又决断的品性。

　　亲爱的奥列格·伊戈列耶维奇！我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才能收到这封信，甚至，我还没有决定是否把这信交托出去。也许，这信与其说是写给您的，更不如说是写给我自己的。

　　20年来，我一直把您当作自己的老师。当然，我们之间的关系历经几多波折，但我念念不忘您在我的命运中所占有的特殊位置。我要在此对您表达我深深的谢意，但同时，我也想请求您的宽宥和原谅。我现在说这些，是因为，我该走了。

　　我希望当我们前往征服外星人的途中，能亲手把这信放到您的桌上。那时候，您就不再需要维内尔技师了，维内尔本人也应该离开了。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重大的损失，但我只能责怪我自己。我说这话的原因，我这就写给您。奥列格·伊戈列耶维奇，我上了“保尔·阿特里德斯”舰组，是用背叛的代价交换来的。我跟您讲过自己在下面的经历和遭遇，其中只有一半是真的，而重要的部分我并没有说。您还记得当时是您把我从困境中脱出来，带到了上面，但那一切都是假造的。您开除了抗命怠工的部下，正好缺一个替补。他们派给您的人恰好是您所信赖的，这一切似乎顺理成章。

　　要讲谍报局怎么对我威逼利诱，那故事实在太长了。在那种境况下，无论他们提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的。

　　我迷失得太远了，老师。我迷失在自己的种种动机之中，不能自拔。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我被各种没完没了的战争搞得心神错乱。我的这种心智状态也让特派处的人有机可乘。他们利用我对战争的仇恨，拿它来对付您。

　　我并没有拆除我的前任在舰艇上安装的那些闭塞装置，只把它们关闭了。我决定跟上帝玩一场游戏，保留我，还有您选择走哪条路的权利。我最初觉得，这样就能保护您了，回避跟地球作战，让死神离开我们。这也合乎特派处招募我的用意。

　　但现在我觉得，我这实际上是无意识地对您当初背离我的行为进行报复而已。虽然您并没有出卖过我。我受嫉妒心的唆使跟您作对，哪怕并没有付诸行动，我也对此深感可耻。可惜，我醒悟得太晚了。有时候我想，要是没有上了您的船就好了，而恰好讽刺的是，也就是在“阿特里德斯”上，我找到了我在地面无法找到的东西。

　　您跟您的船员们把我的病医治好了，把我从无名的仇恨中拯救出来。我从此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孤独的。我准备跟您走。而重要的是，我相信，您从来为我带来任何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