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斯塔克”和其他两条战舰一齐开火。又有一条驱逐舰变成了一个大火球。负责殿后的F舰组飞船忙于救援，用尾部火炮将身后企图追赶的地球人控制住。自己的船也挨了几炮，但显然并不致命。5艘飞船一边不断开炮，坚持向前挺进。用5艘中型战舰只对付2艘巨星战舰和另一艘超级飞船，其情其景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离发生器弹射出去，只有20分钟了！”维内尔提示道。“发生器严重过热。”

　　“过热什么程度，数字呢？”波罗夫斯基嚷道。

　　“你最好不要知道，”安德留担忧地说。

　　敌舰又发出一炮，没打中。

　　“我们怎么躲开这个大家伙，头儿？”波罗夫斯基问。他指的是“斯塔克”号。

　　“我们不用躲它，”拉申哼了一声，“我们点着了它，再把它劈成两半。要是谁没听明白的话，我给他单独上课。大家都听好了！这个超级飞船有个结构性的弱点。如果它持续十分钟高密度拦阻射击的话，它的瞄准系统就会报销。那么，它就消停下来了。我们就能顺利着陆。”

　　“在这种炮火下捱10分钟？”伊娃想，“也许别人能捱得住，可我们不行，连发生器都快……唉……”

　　她机械地做着偏离机动。

　　“我们损失了一艘驱逐舰，“波罗夫斯基报告说。

　　“还有两艘战舰，”拉申说，“然后就容易了。”

　　“歼击机会追上我们的。”

　　“算了吧，它们赶不上。维内尔！安德列！20分钟有保证吧？”

　　“18分钟，奥列格·伊戈列耶维奇。只有18分钟了。”

　　“我不想损失这艘船，”拉申南南地说。“没了它，我们打外星人怎么办？”

　　“别再绕圈子了，舵手！”波罗夫斯基着急了，“您就直说，没船，我们也到头了！我们上救生舱，那么，他们会朝救生舱射击的！就算他打不着，我们往哪儿落呢？底下的大爪子早就张开等着我们了。我跟你，是在劫难逃了，其他人嘛，命运也好不了多少。”

　　“你省点儿心吧，让·保尔，”拉申若无其事地说，“你可是在岗位上呢，别信口开河。”

　　“中立舰进入了指定给它的航道了，”通信员报告说。

　　“替艾伯拉罕高兴吧。”波罗夫斯基说，“就算千辛万苦活了下来，到头还不是得让人抓了去……”

　　“我们的艾伯拉罕是不会屈服的，”拉申摇着头说。

　　两艘脱开F舰组的巡洋舰穿过了“斯塔克”号的强大的火力包围圈，开始左摇右摆，在七色虹彩的光芒中跳起了一种令人费解的舞蹈。伊娃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她突然觉得，发生在周围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这是领航长官，伊维塔·肯达尔上尉头一次如此看待自己所从事已久的事业。

　　这些年来，从进入军官学校开始，伊娃的时光是在不经意之中过去的，可以说，这种种事件和经历不过是一次漫长的游戏--虽然其中穿插着艰苦的训练、战役，以及焦虑和肉体上的伤痛。但是，所有一切，就跟现在她在电脑屏幕上看到的一样，似乎没有任何真实感，根本不是一个现实的存在，好像是被什么人杜撰出来，它们不过是按预先的设计，定时显示在她目前的屏幕上而已。在现实中，宇宙战是严酷的，可悲和残忍的，它也没有任何颜色。明白这一切实在让人灰气馁，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你就要为它而死，为这虚无的一切付出自己的生命。

　　“斯塔克”号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这两艘巡洋舰上。但是，正在行进的两条地球战舰还在狠命地朝靠近的叛舰开炮。“跳鼠”损坏了一个前端辐射器和两个小型火炮。冷却装置已经失灵，艇内的温度升高到了摄氏50度。“保尔·阿特里德斯”系列飞船还从没有经历过这种长时间战斗负载，而且还是在发生器已经快报销了。

　　“我们又损失了一艘驱逐舰。”

　　“我看见了。”

　　“我们的下级要求撤出战斗。整个系统已经损坏了，头儿。他那儿的电子系统早就不行了。”

　　“我看见了，让·保尔，我自己看得见……”

　　一艘巡洋舰在“斯塔克”号喷出的火舌下歪斜着，开始失去正常航线。

　　“这条船的发生器也过热了。”

　　“我恨那帮火星人！”拉申咬牙切齿地说，“正好让地球人钻了空子……”

　　“火星人可是想帮咱们的，头儿……”

　　“这是谁跟你说的？”

　　“我这么觉着。”

　　“好吧。”

　　那艘重伤的巡洋舰和两艘半死不活的驱逐舰编成了一个环，围上了两条地球人的巨型战舰。一开始，那条地球战舰上无数的裂缝中开始冒出热气，这时，小小的叛舰上投下了救生舱。接着，一条地球战舰的尾炮开始射击。

　　“我射中了！”福克斯突然扯着嗓子大声喊了起来，“看见了没，头儿？我射中它了……”

　　战舰的尾部变得极热。

　　“后退！”拉申喊道，“往后退！你往哪儿，他妈的，往后！”

　　最后那艘驱逐舰没来得及躲开正要爆炸的敌舰，后退到安全距离，一大团猩红色的烟云就把它跟敌舰罩在了一块儿。

　　“完了，”拉申木然地说，“再有10分钟，一切就结束了。也许最多还有15分钟。肯蒂！都，去帮帮我们自己人！”

　　“我们没有15分钟了，连10分钟也不到了。”维内尔从维修间插进来说。“要么5分钟后弹出发生器，要么我就什么也不管了。”

　　“要是让它歇一会儿呢？”波罗夫斯基问。

　　“没意义。我很难过地告诉你，让·保尔，它已经就要爆炸了。我现在是用自己的两只手抓着它呢。”

　　“你自己怎么样？”大副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急急地问。显然，到现在为止，他，还有舱内的所有乘员都自然而然地觉得，只要是维内尔在，一切都不会有问题。“你不会受到什么过度辐射吧？”

　　“那倒是小事儿，我穿着重型宇航服呢。我这儿早就是真空了，要不这玩意儿没法冷却。”

　　“过热到什么程度，安德列？”波罗夫斯基小心地问，这是他第一次用维内尔的俄语名字称呼他。

　　“二百三十。”

　　“就是说，我们早就在这最后的百分之三十之前就爆炸了……？”

　　“真空状态它会支撑到二百五十，但也有缺陷。我说不好到底什么时候机器完蛋。”

　　“我们到达‘斯塔克’号开始工作还有两分钟航行时间。”伊娃的声音干巴巴的。“如果需要我把行驶用能转移到储存能量匣上，这倒不成问题。但是，到了‘斯塔克’那儿需要全部能量，持续的时间也更长。好好想一下吧，先生们。”

　　“我需要所有的能源支持。”福克斯插嘴说。“听见了吗，安迪，我什么都要。”

　　“听见了。”维内尔的声音透着担忧。

　　“怎么，我们都准备好工作了？”拉申从他战役部署的思考中回过神来，对大家问道。“我们还有3条船，但是，看来这也是暂时的。”

　　“好吧，”维内尔说。“来，战斗吧，把我说的那些都忘在一边儿吧，去打那帮王八蛋吧。”

　　“听见了？”拉申的精神一下子振作起来，好像谁赋予了他的新生一样。“执行任务，打那帮王八蛋去！”

　　“中立国侦察舰进了‘斯塔克’号的船闸，”通信员报告说，“它说，它害怕外边的战争，想找个地方躲躲。”

　　“我真不知道艾伯拉罕在干什么，”波罗夫斯基嘟囔了一句，“他这么做也白搭。”

　　安德留几乎是全身都泡在宇航服的汗水里了。外面的空间是绝对零度，靠近飞船外壳的部分的温度还是零上，而反应器隔间里头已经有不少器件已经融化。要不是安德留在密封层上搞了个冒险性的实验，那么“跳鼠”在半个小时前就已经报销了。但是，他的这次实验能让反应器坚持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坚持到跟“斯塔克”的决战吧？为了伊娃，他也要坚持到底。投下紧急救生舱不啻投降，而等待乌斯朋斯基、波罗夫斯基、福克斯和肯达尔，也许还包括其他人的，只剩下一场军事法庭的审判。所以，“跳鼠”应该尽全力坚持，坚持打完这场战斗，顺利在俄罗斯上空降落。他们不会立刻找到这些叛军的，而当找到他们的时候，就该授予他们崇高的荣誉，迎接他们重回欧洲。就为了这，这个倒霉的反应器还得最少坚持个一刻钟才行。

　　当然，还得有个条件，那就是“保尔·阿特里德斯”别再遭受什么致命伤。

　　还有，那巨无霸“斯塔克”号上的瞄准控制系统真会在超负荷状态下失灵。

　　最后，还要看导航长官伊娃的，要看她的心智的表现，指望她那紧绷的神经不出意外。因为，整个飞船的安危维系于她那熟练的操控技巧上。

　　3艘巡洋舰在“斯塔克”号身躯的背景上，显得实在太渺小了。几条小船朝大家伙的炮位狠啄了一下，然后立刻逃开了。几条冒死的巡洋舰四周立刻围上了几艘歼击机，但拉申命令不要理会它们，集中精力。何况，这条轻快艇编队还是保持了一定距离，以表恭敬之态。它们大概只是做一个姿态，表明自己在例行公事，实际上并不打算给对方造成什么伤害。几十艘歼击机撞过F舰组的飞船厚厚的甲板，并没给他们造成什么严重损伤。

　　战斗经过了第七分钟，航行系统早先已经出了故障的那艘巡洋舰失去了控制。

　　“噢，现在该……”波罗夫斯基缩了一下脑袋，低声说，“要是穿进去，不就更……”

　　“斯塔克”号开了一炮，击中了。那景观实在太可怕了--击中的那条巡洋舰几乎被打成了碎片，几乎什么也不剩了。一条具有高能强力防护的飞船就这样变成了一股飞灰。

　　“干吧，姑娘小伙子们……”拉申嘴里轻声念叨着，“我们干吧……”

　　“斯塔克”号毫无廉耻地打空了几次，好像完全没有瞄准，射击间的空隙越来越长了。

　　“这混蛋没劲了！”上将哼了一声，确定无疑地说。“肯蒂，往它那边儿再靠近点儿！”

　　“你怎么样，姑娘？”福克斯从作战舱喊了一句。

　　“我撑得住，”伊娃从牙缝里吐出一句。她眼前不时地现出一团迷雾，要靠一种强大的意志力才能把它驱走。伊娃实在累了。而且，她实在不喜欢听见维内尔一次次通告发生器温度的声音。这声音显得过于镇静。伊娃了解自己的男人，感觉得到他声音里的特殊含义。在平常里那样活跃的维内尔，在自己面临巨大危险的时刻显得如此镇静，这更让她感到不安。她无法想象尾部发生器隔舱那儿究竟发生着什么。她的控制面板上行驶舱的对话显示器已经死灭，发生器遥控器也完全失灵……

　　“别睡着了！”上将在她的耳边大声说，“该它的第6炮台开炮了，还有10秒钟，9，8，7……”

　　轰！没打中。

　　“机灵鬼。离尾部远点儿。它在等待我们打它的反射板呢。”

　　“一切正常，先生。”

　　“肯蒂，我的小太阳，再来点儿。如果需要，我来掌舵。”

　　“我行，先生。”

　　“注意！”维内尔在耳机里说，声音非常轻。伊娃只觉得喉咙里哽咽了一下。

　　“在给一小会儿，安德列！”上将几乎是乞求着说。“一会儿就够了！”

　　“再过16秒钟，机器要爆炸了。请求弹出发生器。”

　　拉申号叫着，两手握拳，一下捶在控制台的面板上，砸碎了一块显示屏的防护玻璃。

　　“完了……”他长叹了一声，把脑袋伏在了一摊碎玻璃上，“完了……”

　　“明白了，”安德留说了一句，突然笑了起来，“伊娃，我亲爱的，转到储存能量匣上。亲爱的，你听着……”

　　“不敢啊！”拉申大喊一声，抬头看着天花板，好像这样能把在他的理念中并不存在的上帝召唤出来一样，“维内尔中尉，我禁止你这么干！”

　　波罗夫斯基朝将军伸出手去，想抓住他的肩膀，推他一把，但他没够着。

　　“克里斯托夫，掌握住控制器……”伊娃说，她终于明白将军为什么突然发作，也一下子明白了安德留到底想跟自己说什么。

　　“那还能怎么办呢？”安德留问道，话音里透出些许的惊异。“您到底期待什么呢？”

　　“我不知道！”拉申大声说，“我不知道！你自己想个主意吧！白痴！怪胎！我宰了你！”

　　“闭嘴吧，头儿，”伊娃用一种毫无表情的嗓音说，“好了，我听你说，安德列。”

　　“跟你在一起，我非常幸福……亲爱的，我真的很爱你。”

　　“我也爱你，疯狂地爱你，”伊娃说着，感到自己的面罩已经让眼泪拓湿了，“我会永远爱你的。”

　　巡洋舰狠狠地抖了一下--克里斯托夫操控着飞船，制止它下沉，但没有伊娃那么技巧纯熟。

　　“掉头！”拉申声嘶力竭地说，“掉过来，用尾巴冲着‘斯塔克’号！”

　　“就这么才对，头儿，”安德留夸赞了将军一句。“亲爱的！原谅我，只能这样。好了，祝我们大家顺利吧，我开始激活投射器。伊娃！”

　　“我在这儿……”伊娃哽咽着说。

　　“我爱你。”

　　从飞船尾部传来一股巨大的震颤，接着，一声爆炸让巡洋舰头朝上竖了起来。

　　“我控制着呢！”拉申喊道，“大家抓住，我这就给加力了！”

　　“跳鼠”让一股巨大的动力裹挟着，一下子飞离了“斯塔克”号。舱内的人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接着，艇内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一般，光电火花像焰火一样从天棚上落下来。巡洋舰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不停地狂跳着，漫无目的地到处乱撞着。

　　“我在使用最后的保险能源，”内部通联中有人叫道。

　　“他没来得及干完这活儿，”福克斯沮丧地说。“我都看见了。‘斯塔克’的炮弹先击中了我们的发生器隔舱，隔舱才飞出去的。我看，他们那儿现在也出了故障。”

　　舱里的灯光又亮了起来。大家立刻朝屏幕上看去--一股火焰的旋风朝“斯塔克”席卷而去，这艘巨无霸则使用机动马达朝后退去。第二艘巡洋舰比“跳鼠”伤得轻一些，这时冒着被尾火烧熔的危险，英勇地冲上了“斯塔克”号的船尾，让这个巨型舰带着自己前进，或者让它击毁自己，如果它的尾部炮台还能发射的话。

　　“躲开那儿，傻瓜！”拉申大声嚷着，手下操控着控制台，尽力控制住“跳鼠”的平衡。这时，“斯塔克”号的尾炮开火了，那艘鲁莽无礼的巡洋舰立刻化作一团巨大的球状闪电。

　　“掉头！”拉申发令说“火炮的状况怎么样？”

　　“我尽力而为，先生！”福克斯精神饱满地回话。

　　“头儿，还是让我来操作吧，”伊娃轻声请求道。

　　“一点儿门儿也没有！”拉申似乎猜出她要干什么，断然拒绝说。

　　“头儿！”伊娃伸手去够控制板。但拉申抢在前面，然后脚下一踩，伊娃的操控键盘立刻就熄了火。

　　“我们应该把它干完！”他嚷道。“否则一切都是白费劲儿了！”

　　伊娃解开安全带，挺身站了起来。这实在是一个疯狂的举动，但她已经无所谓了。巡洋舰在空中跳着，像一只真正的跳鼠一样。伊娃东绊西倒，慢慢朝舱门口爬去。

　　波罗夫斯基稍稍松了一下安全带，等伊娃爬过他的岗位，他伸出手朝她的膝盖狠击了下去，让她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往后一个跟头翻到在地，脑后的防护板撞到了座椅扶手上，然后就没有动静了。

　　“坚持不了多久了……”拉申说，没人知道他这话指的是谁。

　　“准备好了？”指挥官法因问道，“好啦，来吧，里普利，看在老天爷的面子上，里普里中尉，我亲爱的小姐，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原谅我这么粗暴待你。不过，我也没别的辙了。乔尼……走！”

　　侦察舰从深井里一下子弹到了超级飞船的甲板上，就跟一个塞的紧紧瓶塞从香槟酒的瓶口弹跳出去一样。

　　“这傻瓜还去哪儿啊？”“斯塔克”号上的指挥官问他的助手。“他不是自己要求到这儿避难来的吗？这个傻瓜特使……”

　　“少将先生，就我的考虑啊，”助手意味深长地说，“他是顺路过来的，被焰火啊鬼火的吓坏了，神经兮兮的。”

　　“滚他的，”指挥官不屑地说，“我们现在要准备下一步登船机动，试试活捉那帮家伙。他们的船上的存储匣能量还够用个10分钟，然后嘛，他们就是我们的了……”

　　“少将指挥官先生！”领航员报警似地嚷着，“快看！”

　　“往哪儿看？”指挥官问了一句。

　　“看这儿，”领航员说着，把屏幕上的图像放大了，图像区域锁定在金星中立舰飞走后的那块地方。“我不知道这家伙去哪儿了，可为什么忘了它的发生器！”

　　“在哪儿？”指挥官跟他的助手齐声叫了起来。

　　“救命！救命！”紧急救援波段上这时候响起了一个让他们耳熟的声音，“各自讨活路吧，哈哈！”

　　“你他妈的什么中立！”指挥官嘟囔了一句，“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救命是什么意思？他的反应器在哪儿？什么？快打开气闸！立刻打开主通气闸！啊！”

　　“这就是咱的艾伯拉罕！”坐在“跳鼠”行驶舱的波罗夫斯基惊叹一声。“你们都看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