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鼠标垫(1)

　　吴岩

　　吴岩，1962年生于北京，满族。1986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系，现为该校教育管理学院副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科学文艺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兼科幻创作研究会主任委员。吴岩从1991年开始主持全国综合性大学中的第一个科幻小说研究课程——“科幻小说评介与研究”，对科幻文学的研究、推广和宣传有着重要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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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克强一眼就看上了那个粉红色，像只巴掌似的鼠标垫。

　　它平摆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明显地属于原装货。

　　他与售货员交涉，看看能否给他便宜一些。

　　“这是当前最抢手的垫儿！”

　　售货员把儿音拉得特别重，似乎在说，爱买不买，有的是人要。

　　“给我吧！”

　　他不情愿地掏出钱。为了这只鼠标垫，他积攒了大约15个星期，没有喝过一次啤酒，没有买过一本书。

　　售货员用一种不信任的眼光看着他，指了指玻璃板下面贴着的宣传品。

　　“看好再买呦！”

　　这口气，这不信任的眼光刺伤了郝克强的自尊心。

　　他二话没说，数清钱，抱住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走出商店的大门，把所有的怀疑或者嘲弄全都抛在身后。

　　2

　　他没来得及好好看说明书，就把鼠标垫放在鼠标器的下面。拆开封套的鼠标垫显现出一种少女裙装常见的粉红色，那手一样的造型，的确有些秀气。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对自己买这么一个奇怪的鼠标垫一定感到不满。

　　“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他知道她一定会这么问的。

　　但是，他偷偷地把鼠标垫放在鼠标的下面，是在吃饭之后，在她打扫饭碗和残羹冷炙的时候。

　　3

　　晚间8点10分，是他可以自由享用电脑的时候。

　　从吃饭后到8点半妻子收拾好一切，大约有40分钟的时间，他俩曾经约法三章，这段时间他可以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不会干涉。虽然，她常常打破这个约定，但郝克强总算为自己找到了些可以心安理得享受爱好的法定时间。

　　他先是进入三昧游戏程序。鼠标在鼠标垫子上滑动自如，真像电视中整日做的广告那样，在鼠标器和垫子之间，似乎有一种薄薄的气膜，气膜把鼠标顶起来，他的手能感到一种向上的升力。

　　正是这种自如的滑动感，使他仅仅用了3分钟，就把整整玩了一个星期没有通过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亚洲战场”的“东京关”顺利通过。鼠标好像长了双眼睛，在东京战火纷飞的城市中左冲右突，还没等美国的原子弹准备好，他率领的中国军队已经占领了城市中的所有街巷，击毙了至少500名企图抵抗的日军残余分子。

　　柏林关、莫斯科关、纽约关、巴格达关、贝尔格莱德关和新德里关……他几乎是用惊人的神速，每一分钟通过一个关口。

　　在第9分钟，他已经把整个游戏玩到了尾声，红色的疆土已经覆盖了全球的大约五分之四的地区。

　　他关掉电脑，等待妻子端着水果盘子回到房间，等待着她开始叨唠。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奇感。

　　要知道，他用了大约半年的时间才把游戏玩到三分之一的地方，可后面的三分之二居然只用了不到10分钟！

　　仅仅是一只仿佛长着眼睛的鼠标垫，他就完成了所有这一切！

　　在他妻子进入房门的当口，他激动地将鼠标的说明书宝贝似的揣入自己的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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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连两个星期，鼠标垫连连为他创造奇迹。在网络漫游中，鼠标垫再一次显现出绝对威力。只要他接驳到光缆，打开网络浏览器，也不知道怎么的，网页的出现和翻转就比平时快了10倍。网上的形象从平面逐渐转变成三维立体，像是一列火车一样高速地冲出屏幕，向四面八方飞驰而去。每个图像在眼前的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十毫秒，但他觉得思维的速度比画面的飞驰速度还要迅捷，仅仅点到为止，他已经心领神会。

　　事情并不停留于此，粉红色的鼠标垫还打通了多年以来他和妻子因为电脑引起的隔阂。她居然第一次在洗过碗之后，坐到了郝克强的身边，居然还将那只没完没了地受到各种家务活虐待的粗糙的手，试着在鼠标垫上摸了摸，又在握住鼠标器试了试。

　　郝克强赔出一张笑脸望着她，等待着她随后的一句奚落人的话。

　　但是，她好像根本就没有像往日一样地想到要和自己找麻烦。全身心地投入到体验鼠标和鼠标垫的活动之中。

　　这是个绝好的兆头。郝克强暗暗地提醒自己。

　　求求上帝，让她喜欢上这东西吧！

　　几分钟以后，当她把手从鼠标垫上抽了回来的时候，面孔中平添了一种新的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不舒服？”郝克强问。

　　“说明书呢？”她突然问。

　　“说明书……啊……对……在这儿！”

　　他毛手毛脚地在口袋里翻弄了一阵，掏出那张被揉皱的纸片。

　　她一把抓过来，认真地读起来。

　　隔了好久，她更加迷惑地从说明书上抬起头来。

　　郝克强睁大眼睛，等着她的反应。

　　“天哪，我真的不敢相信！”他的女人说着，平生里第一次乖乖地摊开右手手掌让他看。

　　刚刚还是被日夜的劳作摧残得不成模样的手掌，现在已熨平了所有褶皱，在温暖的灯光下，散发出少女般的丰润光泽。

　　“你摸那东西才不到1分钟……”郝克强也被这奇迹惊呆了。

　　但是，还没有等他从中找到更多的原委，妻子已经发疯似的抓起鼠标垫，粗暴地将那粉红色的手状物紧紧地贴住自己的面孔。

　　眼泪，从妻子那迅速恢复起青春的面孔上簌簌地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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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克强和妻子的关系进入了第二个蜜月期。

　　她把所有这一切，都归功于郝克强为她买来的这只神奇的鼠标垫。现在，她已经用它完全更新了自己的皮肤。在完全新的外表包裹下，她觉得内脏、骨骼也好像焕然一新。

　　当然，更大的改变还发生在性格和生活习惯方面。她不再那么虐待自己，以无穷无尽的家务事打发空闲的时光。她不再总是将双手泡在碱水里面洗来洗去，她已经经受了一次衰老，不想再一次变得人老珠黄。

　　对于郝克强的个人爱好，她不但全部打开了通行的绿灯，而且常常自己也搬个板凳，坐在丈夫的身边，看着他的手在那只粉红色的鼠标垫上自如的上下运动，看着屏幕上飞舞着无数自己过去见也没见过的神奇的画面。

　　对这一切，郝克强简直觉得受宠若惊。他几乎想跪下来祈祷。真是苍天有眼，让他的一生、他的家庭在这里发生了转折。他暗暗告诫自己，要永远对上天抱敬畏的感情。

　　在思想自由的引导下，郝克强的网络漫游取得了惊人的成果，粉红色的鼠标垫带着他藐视一切现存的网络游戏法则，他不但在所有的保密的数据库之前所向披靡，而且还打开了世界上最凶恶的强国的武器库的密码钥匙，并翻看了足以颠覆所有国家政府的最最隐秘的历史文档。

　　最后，在对这一切玩腻之后，他开始与所谓的黑客——网络中的其他不法闯入者进行一场较量。

　　作为第一关，他用了将近5个晚上，终于找到了多少代人朝思暮想要找到的“软件垃圾场”。

　　所谓“软件垃圾场”，指的是存放网络迷们制造出来的最有用、也最疯狂的软件的地方。这些软件不断地被更高的高手更新，并不断地被放置到更加无法企及的地方。就像是传说中印度大象的坟场一样，网络“软件垃圾场”在网民们的话语中，永远只是一种传说，从未被人找到过。

　　现在，在一片绛紫色的迷雾中，郝克强居然确定出最新的“软件垃圾场”的位置。他迫不及待地驱动自己的鼠标，试图抹去绛紫色的迷雾。但是，总也没法做到。最终，当他几乎想放弃的时候，他的妻子自告奋勇要和他一起试试。

　　“也许两个人的力量比一个人更大！”

　　他二话没说就让她的手叠放到自己握住鼠标的手上。果然，两个人的力量显得无穷的巨大。他们几下就将迷雾赶尽扫绝。

　　垃圾坟场里一片钢铁般的深蓝色。房间里的电灯不知怎么突然灭掉了。他们仿佛进入了一片深海中的城市。光标沿着“城市”的中心左右曲折的街道探索着，两旁壁立千仞的古怪建筑高耸入云。正当他们试图驱动着光标转弯的时候，一只巨大的来历不明的铁球猛地从侧面的高楼顶部击打下来。

　　幸亏他们是两个人，可以相互弥补观察力和反应速度方面的缺陷。这一次，他妻子比他的反应更快，她扳住他的手，迅速地移开一个空间。

　　神秘的铁球与他们擦身而过。

　　但是，很快，铁球就像是不受地心引力的控制，在空中转了个弯，再次向他们袭来。

　　他们操纵着光标，左倒右倒，左冲右突，几次被铁球从侧面擦过。与过去郝克强经历过的所有游戏或者网络中的暗锁都不相同，被“软件垃圾场”中的铁球击中一次，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只握住鼠标的手就感到一种骨骼劈裂的痛楚。

　　在第三次被打击之后，妻子的手脱离了郝克强。她捂住自己的手腕，呻吟起来。郝克强进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一方面，他希望去安慰妻子，另一方面，他不想就这么放弃这次努力。要知道找到这个坟场耗费了他多少精力？要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都希望能进入这里，但是，大约99%的人到死也从来没有看到过坟场的哪怕一片围墙！

　　“你试试把手伸到鼠标垫子下面来，我稍稍将它提起一点，快，这垫子能帮你止疼！”

　　妻子照做了，现在，她的手就在鼠标垫子的下方，而郝克强的手，则在垫子的上方握住鼠标，继续躲避深蓝色钢球的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