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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科幻小说 > 《凋谢》在线阅读 > 正文 第4章 荒诞的婚礼(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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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凋谢》 作者:劳伦·迪斯特法诺

第4章 荒诞的婚礼(1)

  轮到我守夜了。晚上我们锁好门窗,设好障碍陷阱,藏身于地下室中。微型冰箱在角落里嗡嗡作响,钟表滴答走动,灯泡在灯绳下来回晃动,灯光无规则地散照在各处。我好像听见阴暗处有老鼠在搜寻食物碎屑。

  罗恩在帆布床上打着鼾,平常他不是这样,他从不打鼾。但我并不介意,能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也很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如果有麻烦的话,他会立刻醒来。因为我们是双胞胎,这是我们的默契。他体格结实,枪法准,从没射偏过目标;我身量小,反应快,有时更警觉。

  我俩只碰到过一次带武器的小偷,那年我13岁。大多数的小偷都是小孩,他们打破窗户或者撬开门锁,发现没食物可吃或者没东西值得偷也就走了。他们很烦人,我宁愿给他们些食物,打发他们走。反正我们的食物也足够分给他们。但罗恩不会让我这么做。他总说,你给了其中一个,就得给所有的小偷,不应该让我们对这该死的城市负责。孤儿院是干什么用的?实验室的工资是干什么用的?那些第一代人呢?是那些人把这世界搞得一团糟,可他们又做了什么呢?

  那个带武器的小偷体格比我大一倍,至少20来岁。不知他怎么撬开了前门锁,还没发出一点声音,而且他很快就发现这家人就藏身在小房子里,守着值钱的东西。那个时间段轮到罗恩值班,但他干了一整天繁重的体力活,累得睡着了。他随时随地找到工作就开始干,都是非常辛苦的活儿。一天下来累得浑身酸痛。很久以前,美国的工厂工作就外包给其他工业化国家。如今,我们不再对外出口,大多数高楼都改建成制造工厂,生产各类产品,从冷冻食品到金属板都有。通常我能找到通过电话处理批发订单的工作。罗恩容易找到货运装船的工作,这些工作把他累坏了,可他从不跟我诉苦。不过他总能领到现金支付的薪水,而且在填饱肚子方面一点不成问题。店主对掏钱买东西的顾客总是很大方--对身无分文,总想偷窃的孤儿就截然不同了--他们会额外多送些东西给我们,像绝缘胶布和阿司匹林之类的。

  那时候,我们俩都睡着了。刀刃抵在喉咙上时,我才惊醒,看着陌生男人的眼睛。我发出很小的声音,甚至连哼声都算不上。但这声音已经足够惊动哥哥了,他立刻醒来,端起猎枪准备射击。

  我一动也不能动地僵在那儿。小贼我应付得了,因为他们大多并不想杀死我们,能不杀人的话就不杀。他们的威胁也很小,不外乎想得到食物或是珠宝。如果你比他们块头大,他们让你抓住之后,就只会逃掉。他们只是用尽所有方法想存活下来。

  “你开枪,我就割断她的喉咙。”男人说。

  突然一声巨响,像上次家里的水管爆开的声音,然后一股血水顺着那男人的前额淌了下来。我花了一秒钟的时间才意识到他前额上多了个血红的子弹孔,然后架在我脖子上的刀刃松开了。我一把夺过刀子,把他踢开。他已经死了。我坐起来,瞪着眼,大口喘着气。罗恩站起来,检查那人是不是真的死了,没必要的话,他不想多浪费一颗子弹。“该死的,”他说,朝那人踢了一脚,“我竟然睡着了!他妈的!”

  “你太累了,”我宽慰他,“没事的。如果我们给他食物,说不定他就会离开了。”

  “别那么天真了。”罗恩说着,抬起那死人的胳膊让我看看。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穿着灰外套--那是搜捕人工作时的明显标志。“他想要--”罗恩开了个头,却没办法把想说的话说完。那也是我头一次看到哥哥激动得发抖。

  那晚之前,我一直认为搜捕者是从街上掳走年轻女孩的。这没错,但不一定都是这样的情况。他们还可以监视着女孩,跟踪她回家,等待时机,只要他们认为她值得这些麻烦事,只要他们认为她能卖个好价钱。而眼前发生的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那男人才潜进我们家来。所以哥哥就再不让我出门,除非有他陪同。在路上他总是紧张地巡视四周,仔细查看我们经过的小巷子。我们在门上加了好几个门闩,在厨房地板上用风筝线串起空铝罐,摆成迷宫。入侵者在进入地下室之前就会触动机关,弄出很大的动静,这样我们就能提高警惕。

  此刻,我听到有别的动静,开始觉得像老鼠在楼上来回乱窜。老鼠是唯一可以在我们的陷阱周围绕出一条路的小东西。但之后,楼梯顶端的地下室门开始发出嘎嗒嘎嗒的声音,门闩一个接着一个弹开。

  我身后的罗恩不再打鼾。我低声喊他,说可能有人闯进来了,但他没有应声。我转过头才发现帆布床空空的。

  楼梯顶的地下室门猛地飞开了。出现的不是我家黑暗的房间,而是明媚阳光下我所见过的最让人叹为观止的花园。我还没来得及把这景致尽收眼底,一扇扇门就在我眼前关上了。是灰色货车的门,里面满是惊恐的女孩。

  “罗恩!”我大喘一口气,猛地坐起来。

  醒了,现在醒过来了,我试着安慰自己。可现实并不是安全的避难所。我还是在佛罗里达的这座大楼里,还是即将成为房子主人的新娘,而走廊那头的罗斯还在为她余下的生命喘息着,有人轻声安抚着她。

  我在缎面床单上舒展身体时感到双腿和臀部酸痛,然后掀开毯子,查看身体。简单的白色衬裙里,浑身轻微刺痛,汗毛被脱掉,指甲修剪过,磨掉棱角。我又回到卧室,窗户仍上着锁,浴室还是粉红色,几乎像在发光。

  好像就在这时候,卧室的门打开了,我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事发生。挨了打的加布里埃尔跛着脚来送饭?一群第一代人鱼贯而入,来给我去死皮,让皮肤变得柔嫩,再喷上香水?医生手持针筒,又推来吓人的轮床?不过进来的只是迪尔德丽,瘦弱的胳膊抱着沉甸甸的白色包裹。

  “你好啊,”她说话的语气是只有小孩才有的温柔,“你感觉怎么样?”

  肯定不会是让人愉快的答案,所以我索性什么也没说。

  她轻快地穿过房间,穿着一件白色的薄纱裙,没像往常一样穿制服。

  “我给你带来了礼服。”她说着,把包裹放在梳妆台上,解开上面系的蝴蝶结。礼服比她身高还要长,她把它举起来时,还有一截华丽地拖在地上,上面的钻石和珍珠闪闪发光。

  “应该挺合身的,”迪尔德丽说,“你昏迷的时候,他们给你量过尺寸,当然我也做了点改动。试试吧。”

  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试穿这件明显是结婚礼服的裙子,然后去见房子主人林登和管家沃恩--这两个人中的一个该为这起绑架负责,另一个只是提到他的名字就能把迪尔德丽吓得脸色苍白。但是她举着礼服,看起来那么讨人喜欢,又那么无辜。我不忍心为难她,所以就钻进礼服,任她拉上拉链。

  迪尔德丽站在梳妆台旁的长软椅上帮我系领结。她灵巧的小手绑出的蝴蝶结个个完美。礼服也相当地合身。“这是你做的吗?”我问道,丝毫没掩饰吃惊的神情,她苹果般的脸颊立刻布满红晕,点点头,走下软椅。

  “钻石和珍珠缝的时间最长,别的都不费事。”她说。

  这件无吊带礼服在我锁骨的位置剪裁成心形顶部的样子,拖地部分呈V字形。我想,俯视我从过道走来时,会看到一个丝缎般光滑的白色心形。至少在走向终身监禁的婚礼圣坛的路上,我想象不出比这件礼服更漂亮的衣服了。

  “你一人做了三件结婚礼服?”我问她。

  迪尔德丽摇摇头,小心地让我坐在长软椅上。“我只做了你这件,”她说,“你是我的主人,我是你的佣人。别的妻子有她们自己的佣人。”

  她打开梳妆台的抽屉,里面装满了化妆品和发夹。她拿起一把胭脂刷,指着床头柜上面墙上的按钮说:“如果你需要什么东西,就按白色按钮叫我来。按蓝色的可以叫来厨房的人。”

  她开始给我化妆,混合调配胭脂颜色,用刷子涂在我的脸上,然后抬高我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十分认真。她满意了我的妆容后,就开始给我整理头发,先梳整齐,再用卷发夹做卷,闲聊着她认为对我有用的谈资。

  “结婚典礼会在玫瑰园举行,按照年龄顺序,年纪最小的排在第一个。所以你正好在中间,前后各有一位新娘。当然要交换誓约,不过有人会替你念,所以你不需要开口讲话。然后交换戒指,让我想想还有什么……”

  她的声音低下去,叙说着一大堆的描述:流动的烛光,晚宴的安排,甚至还告诉我讲话时声音应该多么温柔。

  但是她所说的话全都变得模糊不清,陷入可怕的混乱。婚礼就在今晚。今晚。我没希望在这之前逃走了,我甚至还没能打开窗户,我甚至还没看见这悲惨地方的外面是什么样子。我觉得恶心,喘不过气。我现在只要能打开窗户,呼吸点新鲜空气就满足了,根本谈不上逃跑了。我张开嘴深呼吸,迪尔德丽把一粒红色的糖果塞进我嘴里。

  “它会让你口气清新。”她说。糖果入口即化,口腔里立刻充满非常甜腻的草莓味道。这味道刚开始的时候异常浓郁,然后慢慢减弱,变得很自然,甚至还在某种程度上舒缓了我的焦躁。

  “你看看!”迪尔德丽说,显得很满意。她用手肘轻轻推了我一下,然后我第一次直视镜子里的自己。

  我被眼前的所见惊呆了。

  我涂着粉色的眼影--但不是浴室里那种令人生厌的粉色--这种粉介于日落时的红色和黄色之间。像满天繁星璀璨闪耀,然后转淡成浅粉色和柔和的白色。唇色也很相配,皮肤光可鉴人。

  这是我头一次看起来不再像个孩子,而像是穿着宴会礼服的我的母亲。以前晚上等我和哥哥睡觉后,她和父亲总在客厅里跳舞。稍后,她会来我的卧室亲亲我,她以为我已经睡着了。她来的时候都出着汗,散发着香水味道和对父亲热切的爱慕。“十个手指,十个脚趾,”她在我耳边低声哼唱,“我的小宝贝安眠到天亮。”然后起身离开,好像刚刚给我施了魔法。

  母亲会对镜子里的这个女孩--几乎是个女人--说什么呢?

  至于自己,我说不出话来。迪尔德丽对色彩极有天赋,她让我的蓝眼睛更加明亮,棕眼睛几乎就跟罗斯凝神时一样的热切。她把我装扮得完全适合将要出演的角色:我马上要成为主人林登的悲剧新娘。

  我想这成果明摆在眼前,根本用不着语言夸赞,但从镜子里看到迪尔德丽在我身后紧张地绞扭着双手,等着我对她手艺的评价。“很漂亮。”这就是我能说的。

  “我父亲是个画家,”她说,露出一丝自豪的神色,“他尽最大的努力教我画画,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他画得一样好。他告诉我任何东西都可以是画布,所以这次我把你当成我的画布了。”

  她不再继续讲她父母的事,我也没有追问。

  接着她继续帮我整理头发,用简单的白色发带把已经卷成小卷的头发固定在后面。后来迪尔德丽手腕上带的表开始哔哔作响。她??我穿上高跟鞋,鞋子很舒服,几乎感觉不到高度;然后拖起我礼服的裙摆来到走廊。我们乘电梯下楼,穿过一个又一个走廊,像在迷宫中迂回。就在我开始觉得这房子根本没有尽头的时候,我们来到一扇大木门前。迪尔德丽走到我前面,推开一个小缝,探头进去,好像在跟里面的人说话。

  她退回来以后,一个小男孩跟着朝外看我。他俩身高几乎一样,差不太多。他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说:“我很喜欢。”

  “谢谢你,艾代尔。我也喜欢你的手艺,”迪尔德丽说,她孩童般的嗓音像专业人士一样说着话,“是不是差不多准备好开始了?”

  “嗯,都准备好了。去看看艾尔吧。”

  迪尔德丽跟他消失在门后面,接着又是一阵谈话声。之后门开了,有个小女孩出来,瞪着绿色的大眼睛看看我,兴奋地拍起手尖声叫着说:“啊,太可爱了!”然后就跑走了。

  门再一次被打开,迪尔德丽过来牵着我的手,把我领到他们专用的缝纫间里。里面很小,没有窗户,杂乱地摆放着一匹匹布料和好几台缝纫机,到处都是丝带,从架子上垂下来,散落在桌上。“别的新娘都准备好了。”迪尔德丽说。她看看四周,确定没有人能听见后,压低声音对我说:“但是我觉得还是你最漂亮。”

  另外两个新娘分别占据房间里相对的两个角落,她们的佣人还在忙着修饰。她俩都穿着白色婚纱。那个小男孩,艾代尔,正在给黑色头发的苗条新娘调整她身上的白天鹅绒紧身胸衣,而她非常消沉地偏着头,看上去并不介意被扯来扯去。

  那个小女孩,我猜就是艾尔了,正在给一个体重不足100磅的新娘调整她头上的珍珠发夹。这个新娘一头红发,被高高地堆在头顶做成蓬松蜂窝状。她一身白色婚纱,随着身体移动,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微光。她的紧身胸衣后面有个很大的透明的蝴蝶翅膀,好像泛着血光--我意识到这只是我的幻觉,因为那闪着光的翅膀连地面都没碰到。新娘在胸衣里不舒服地扭动,她太小了,根本还不适合穿胸衣。

  这红发女孩踮着脚尖还不及我肩膀的高度,她明显太小了,远远不到当新娘的年纪。那个苗条女孩看上去非常绝望。而我则是一脸的不情愿。

  我们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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