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八十天环游地球：在旧金山见识“美国式”集会

　　旧金山港口里有随潮涨潮落而升降的浮动码头，方便来往船只装卸货物。如果把浮动码头也算作美洲大陆的话，那么我们应该说福克先生、艾妩达夫人和百事通在上午七点钟已经踏上了美洲大陆。在这些浮动码头边上，停泊着各种吨位的帆船、各国的轮船，以及专门航行于萨克拉门托河及其支流的多层汽艇。浮动码头上还堆着很多货物，即将运往墨西哥、秘鲁、智利、巴西，欧洲、亚洲以及太平洋上的各个岛屿。

　　终于到了美洲大陆，百事通非常高兴。他觉得应该以最漂亮的鹞子翻身的姿势跳下船，才足以表达他的喜悦。但当他两脚落地，踏在糟糕的浮动码头上时，差一点没摔个跟斗。小伙子就是以这个狼狈的姿势踏上了美洲大陆。这时他大叫一声，把一大群经常停在码头上栖息的鸬鹚、鹅惊得一哄而散。

　　福克先生一下船就打听好了最快一班开往纽约的火车是在下午六点钟出发。这样一来，他在这加利福尼亚州最大的城市旧金山可以待一天时间。他花三美元雇了一辆马车，与艾妩达夫人坐了上去。百事通攀上了马车前头的座位，马车向国际饭店驶去。

　　百事通居高临下，好奇地欣赏着这个美国的大城市：宽阔的大街，两旁整齐地排列着低矮的房屋，盎格鲁-撒克逊风格的哥特式大教堂，巨大的船坞，宫殿般的仓库--这些仓库有的是用木板建造的，有的是用砖瓦盖的。大街上车辆很多，有四轮马车、卡车和电车。人行道上满是行人，不仅有美国人，欧洲人，还有中国人、印第安人和其他国家的人，旧金山共有二十万居民，大部分都不是本地人。

　　百事通对这一切都觉得好奇。1849年，这里还是个传奇式的城市，很多杀人放火的亡命之徒和江洋大盗都到这里淘金。这里会聚了人类渣滓、社会败类，人们一手拿枪一手握刀赌博金沙。而这段“黄金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今天的旧金山展现出一座巨大的商业城市的面貌。市政府大厦高塔上设有警卫，俯瞰着全城的大街小巷。街道如棋盘般整整齐齐，横平竖直。马路中间点缀着满眼翠绿的街心花圃。往前走是唐人街，它就像是装在玩具盒里运来的一块中国的土地。如今，在旧金山看不见那些头戴宽边大毡帽的西班牙人了，看不见穿红衬衫的淘金者了，也看不见浑身用羽毛装饰的印第安人了。那些身穿黑礼服、头戴丝织帽、追名逐利的绅士成为了这里的新主人。有几条街上两旁开着豪华的商店，货架上陈列着世界各地的名牌商品。蒙哥马利大街就是这样，它可以和伦敦的瑞金大街，巴黎的意大利人街，纽约的百老汇大街相提并论。

　　百事通一走进国际饭店，就感觉又回到了英国。

　　饭店一楼大厅有个宽大的酒吧。这种酒吧是为顾客供应“免费”的冷餐，肉干、牡蛎汤、饼干和干酪完全免费；还有各种饮料，如英国啤酒、葡萄牙红酒、西班牙葡萄酒，顾客要是乐意喝两杯，只要付酒钱就行了。百事通觉得这是美国特色。

　　国际饭店的餐厅非常舒适。福克先生和艾妩达夫人在一张餐桌旁坐下，立刻就有几个殷勤的黑人侍者送来了一碟碟小菜，他们饱餐了一顿。

　　饭后，艾妩达夫人陪福克先生离开饭店，到英国领事馆去办理护照签证手续。在人行道上，福克先生又遇见了百事通。百事通问他要不要在上火车之前买几支安菲牌马枪，或者买几把寇尔特牌手枪以防万一。因为百事通听说在这段铁路线上常常有西乌人和包尼斯人拦劫火车，他们就像西班牙强盗一样。福克先生说这种顾虑是多余的。不过他叫百事通自己看着办，想买就买好了。然后福克先生就往领事馆去了。

　　福克先生还没走出两百步，迎面就碰上了费克斯。这位警探大吃一惊。真是太巧了！福克先生跟他同坐一条船横渡太平洋，但他们在船上没见过面。总而言之，费克斯能和这位帮过自己的绅士异地重逢，自然表示感到荣幸。目前费克斯的任务需要他回欧洲去，他为在这段旅程中能继续有这么好的旅伴而感到高兴。福克先生回答他说，他自己也感到很荣幸。如今费克斯是再也不肯离开福克先生了。他希望跟福克先生他们一起参观这座神奇的城市。福克先生同意了。

　　于是，艾妩达夫人、福克先生和费克斯在大街逛着。他们很快就走到了蒙哥马利大街。这条街上人潮汹涌，车水马龙，甚至在人行道上、在马路中、在电车轨上也都是人，连各家店铺门口和每一座房子的窗口，甚至在屋顶上，到处都是数不清的人。背着宣传广告牌的人在人潮中走来走去，各色旗帜和标语在空中飘荡，人声鼎沸，到处都在喊：

　　“嘿！拥护卡梅尔菲尔德！”

　　“嘿！曼迪拜必胜！”

　　原来遇到了群众集会。至少费克斯这么认为，于是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福克先生：

　　“先生，我们千万别跟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搞在一块，否则会挨揍。”

　　“说实在的，”福克先生说，“搞政治，动拳头是不会比普通拳头轻的。”

　　听福克先生这么说，费克斯觉得应该笑一下表示赞同。为了不卷入这场混战，艾妩达夫人、斐利亚·福克和费克斯走上了一个台阶的最高处。这里可以通向一个高岗，在那里可以俯瞰蒙哥马利大街。对面横隔着一条马路，是一个煤炭公司的码头和一家石油公司的商店。在商店和码头之间有一块空地，四面八方的人群集结在那块空地上。

　　这个群众集会是什么性质的呢？为什么要举行这个集会呢？斐利亚·福克完全不了解。是要选一位高级文官或者武官呢，还是要选一位政府首脑或者国会议员？看了这种群情激动的壮观场面，会让人作出各种猜测。

　　就在这时，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无数只手都举了起来。在一片喧嚣声中，有些人紧握着拳头，高高举起，像一下子要打下去一样。但实际上这种姿势只是表示投票给某人的决心。

　　人群持续着骚动，又激起了新的骚动。无数的旗帜，在空中飞舞，一会儿在人群中隐没，一会儿又被举起，只是此时旗帜已经很破烂了。突然，人群向四周扩散，有的散到了福克他们站的台阶前面，人头在四面八方蠕动，就像辽阔无边的海面突然刮起狂风。

　　“这肯定是一次选举，”费克斯说，“他们首先在讨论一个激动人心的问题，大概还是关于阿拉巴马事件，我不觉得奇怪，虽然这件事早已解决了。”

　　“也许吧。”福克先生简单答道。

　　“不过，看情况，”费克斯说，“显然是卡梅尔菲尔德先生和曼迪拜先生这两位竞选对手在竞选某个职务。”

　　艾妩达夫人挽着斐利亚·福克的手臂，惊恐不安地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费克斯准备问一下站在他旁边的人，为什么群众会举行这样的集会。正在这时，忽然又暴发了更剧烈的骚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咒骂声，每人都用手里的旗杆当武器来攻击对方，刚才挥舞的拳头也砸向了对方。街上车辆都停下来了，四轮马车动也动不了了，车顶上也有人在互相殴打。任何东西都可以当做武器，靴子、鞋子被扔来扔去。人群的叫骂声中好像还夹杂着枪声。

　　骚动的人群逼近了福克先生站的那个台阶，而且已经拥上了几个台阶！虽然敌对双方中的一方已经被迫后退，但是却分不出到底是曼迪拜这一派占了上风，还是卡梅尔菲尔德一派取得了优势。

　　“依我看，我们最好还是走吧。”费克斯说，他怕“他的”福克先生受到攻击或者出了事儿他负不起这个责任，“万一他们是为了英国问题而打架，万一他们又认出我们是英国人，那我们就倒霉透顶了。”

　　“作为一个英国公民……”福克先生说。

　　福克还没说完，他后面那个台阶前边的高岗上有人发出了尖锐的喊叫声，只听见那人喊道：“哈拉！嘿！嘿！曼迪拜必胜！”原来是一群选民起来支援同伴的。他们从侧面向卡梅尔菲尔德的拥护者发动了进攻。

　　福克先生、艾妩达夫人和费克斯正好处在敌对双方的中间，已经来不及跑了。这像潮水般涌来的人群，手里拿着裹着铁皮的棍子和大头棒，势不可当，斐利亚·福克和费克斯在保护艾妩达夫人的时候，被人群撞得东倒西歪。福克先生沉着如故，想使用自己天生的武器--双手，这个上天赋予每一个英国人的武器进行自卫，但是无济于事。这时候来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大个子，留着一撮红色山羊胡，红脸宽肩，看上去像是这群人的头目。他挥拳就朝福克打去。要不是费克斯奋不顾身抢上前去替他挡了这一拳，福克肯定会被揍垮了。而费克斯那顶被打扁了的丝织高帽底下，已经肿起了一个大包。

　　“美国佬！”福克先生以鄙视的目光望着他的敌人。

　　“英国佬！”那个人答道。

　　“我们会再见的！”

　　“随时恭候，你叫什么？”

　　“斐利亚·福克，你叫什么？”

　　“斯汤姆·普洛克托上校。”

　　刚说完，人群就拥到一边去了。被撞倒的费克斯马上从地上爬起来，衣裳被扯烂了，幸运的是他没有受重伤。他的旅行大衣被撕成了大小不同的两块，他的裤子现在很像某些印第安人喜欢穿的那种预先把后裆剪下来的套裤。

　　不过，艾妩达夫人算是安然无恙，只有费克斯一个人挨了一拳。他们刚离开人群，福克先生就向这位警探说：

　　“谢谢您。”

　　“没什么，”费克斯回答说，“走吧。”

　　“去哪里？”

　　“找一家服装店。”

　　事实上，也应该到服装店去了。斐利亚·福克和费克斯两个人的衣服都已经破烂不堪了，仿佛他们也是为了帮助卡梅尔菲尔德或曼迪拜竞选而打了一架。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穿戴一新，衣冠整洁了。他们一起到领事馆办完签证手续，就回到了国际饭店。百事通已经等在门口，小伙子身上背着六七支带匕首的手枪，这种枪能连发六颗子弹。

　　百事通看见福克先生后面跟着费克斯，马上露出一脸的不悦。可是等艾妩达夫人简单地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小伙子马上又眉开眼笑了。显然，费克斯说话算话，他已经不再是敌人，而变成一个同盟者了。

　　晚饭后，福克先生叫人找来了一辆轿式马车，准备装上行李，坐着去火车站。上马车时，福克先生问费克斯：

　　“您没有再见到那个普洛克托上校？”

　　“没看见。”费克斯说。

　　“我一定还会来美国找他，”斐利亚·福克冷冷地说，“一个英国公民受他们这样欺侮，太不像话了。”

　　费克斯微笑了一下，没有答话。但是他看得出来，福克先生是一个为荣誉而战的英国人：如果他在英国不能容忍任何挑衅，那么在外国他也会保卫自己的荣誉。

　　下午六点差一刻，他们到了车站，火车就要出发了。

　　福克先生在上火车的时候问一个列车员：

　　“朋友，请问您今天旧金山是不是出了什么乱子？”

　　“只是一个群众集会，先生。”列车员回答说。

　　“可是，我觉得大街上好像闹得很厉害。”

　　“这不过是一个群众选举大会，没别的。”

　　“看样子，一定是要选举一个武装部队的总司令吧？”福克先生问。

　　“不是，先生，是要选出一个治安法官。”

　　听完了这句话，斐利亚·福克上了火车。火车开足马力驶出了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