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陆沉(2)

　　“你知道一架飞船，能够在空间续航几时？最优良的飞机，中途不着陆，能够飞若干航程？照现在的科学程度，恐怕还不能利用航空工具来逃避这样的灾难。也许将来发达到从空间能引出原动力来，那么可以长时间的浮在空气中了。现代的航空工具和普通船只一样也是不能够持久的。”

　　“在你的‘亚克’上，你可以救多少人呢？”

　　“现在还不能说，但这也是我要考虑的一个重要问题，我想‘亚克’里住一千人左右，是不成问题的。”

　　“只有一千左右？”另一记者问着，“有几条海洋船不是可以装载得下几倍的人么？”

　　“你们忘记了我们须要有充分的粮食，预备在船上过几时呢。我们不能立刻巴望陆地或是高山重新出现，所以必须有相当的地位来贮藏食粮，使船上的人，不至在半途告缺，此外我还要留出位置来，安置新大陆应用的一切东西，这里面包括植物种子，秧苗和兽属。”

　　“兽属？我倒没有想到，这似乎是有用的。”

　　“绝对需要的。”他说，“我决不像传说上的诺亚一样，把每一种族带雌雄一对，但我必须带对于人类有益的兽属，做未来世界的胤种，同时我还要带若干昆虫和鸟类。这件事我已经和德国的专家赫格斯·密勃搿商议过，等他回音来了，我就着手去收集。”

　　“你预备几时动工？”

　　“等我设计完毕，立刻就要动工建造，因为现在离洪水来的时候，已经不远，可不能耽搁了。”

　　柯斯莫说到这里，他换了一种严肃的态度，向众记者们发表他最后的重要谈话：

　　“现在，趁诸位在这里，我要用十二分诚恳的愿望，请诸位听了我的话，在各贵报上尽力地宣传一下。诸位要知道，这是一件救人类生命的大功德。我虽则可以倾我的家产来干一下子，但是力量到底是有限的。诸位是民众的喉舌，社会的先导，所以如果你们能够协力帮助我。那就不难得到极大的效果。”

　　照理，这些新闻记者听了这样动人的词句，应该信服了，但是人类的心理，是最奇怪不过的。他们有时把绝无根据的谣言，认为真消息；有时对有价值的警告，反而漠不关心。现在他们怀疑的仍旧怀疑，敷衍的仍旧是敷衍，轻视的仍旧当它是一件无关重要的新闻，至于那几个反对的，当时虽然没有尽量的反驳，但过后他们在报纸上的捣蛋，使柯斯莫看了要灰心不少。

　　柯斯莫要说的话虽多，但看到这几个听者的神气，知道一时也不能达到目的，所以就草率收篷。他向众人又鞠了一躬，预备退场，但在没有踏进那小室之前，却意外的给几个动作敏捷的记者们一手拖住，要求让他们摄取他个人的照像。他正在犹豫不决的当儿，一阵嚓嚓的声音，十几个镜箱已经把他摄进了。这时候柯斯莫觉得十二分的狼狈，倘使不是为了要拯救濒危的人类，他决不愿意再见这种令人气恼的新闻记者，难关已过，他就急急的逃入那间实验小室，外面的一群宾客由斯密司送着一哄而散。

　　“我很失望，”柯斯莫等斯密司回进来，劈口第一句就对他这样说，“那天我不是对你说过，别人未必会相信我，你说他们也许会听我的。现在你瞧，他们对了我最后的几句话，这样的不关心，还有相信的希望么？”

　　“但是，”斯密司迟疑着说，“将来也许会信的。”

　　“不错，他们到了大难临了头才相信我的警告是对的，可是到那时候时机已过，我也无能为力，眼看这班人，像冻狗一样，一个一个死去，这是何等悲惨的事啊！”

　　隔了一会，他又继续说，“或者我们的宣传工作，还不够力。乔若夫，我们应当再扩大的努力一下。”

　　“假使真个没有人听你，你预备怎样？”斯密司提出一个反面的问句。

　　“假使大众方面不听我的话，我一定要设法使少数的人听我。我要收集全世界的优良血种和灵敏脑子的人，使他们在我‘亚克’里，渡过灾难，那么将来新世界的人种，也许会比现在的要好些，但是在短时间内，去决定将来人类的命运，倒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呢。最要紧的，就是这世界上，谁有资格做新世界里‘人类的精华’。是不是社交的领袖？是不是国家的统治者？是不是拥有千百万资财的大富翁？还是负着社会进化责任的科学家？——我倒要先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说到这里，面部现着极紧张的情感。说完了，巨大的头颅，垂倒在一边，好像他细小的颈骨，支持不起它的重量；但这重大的发现，正全靠这伟大的头颅呢。

　　二生命视同儿戏

　　那天纽约市民对于柯斯莫的警告，足足笑了几个小时。他们把它认做新鲜笑话似的，在各处咖啡馆、俱乐部，甚至于街车里、市场上、家庭里，互相谈着。到午后，各报馆都刊着号外，封面上载着醒目的广告文字，使读者看了要胆战心惊，但是在里面时评里可以看得到性质完全相反的词句。有几种报上用着嘲笑或是讥讽的口吻，更有几种报纸，对于柯斯莫的举动，尽量的攻击。那有名的《鹗报》主笔，还说要请市政当局，用公正的态度，去取缔这种无意识的举动，同时还暗示着：这荒谬的柯斯莫，利用他一些小声誉，或者要在无知的民众里，酿成一件未曾发觉的危险来。这样的论调，差不多认他有刑事的处分了。

　　读报者的心理，现在似乎放松了一些，后来他们在报纸后幅娱乐栏里，瞧到一家最著名的戏院，登着动人的广告说，今天夜里初次开演几个大演员合演的新编时事新剧“洪水”，他们便兴高采烈地恢复了平时的情态了。

　　戏院里定座处的电话，立刻忙碌起来，这已足够显示这大都会中时髦朋友的欢乐程度，非但没有减退，却背道而驰地有增高的趋向。戏院子的老板，简直拿柯斯莫开了一个大玩笑。在开演之前，看戏的人，从各方面而来，像潮水一样地涌进院子去，顷刻间便挂出上下客满的牌子来，迟到而买不到票子退回的人，也不在里面观剧的人数之下呢。

　　这戏院里的主角，确有艺术的手段——他时常把最新时事，在极短时间内编成戏剧来表演，却很受人的欢迎——现在他在剧中饰了柯斯莫的样子，秃着顶，带了一班歌女，乘了“亚克”，向碧绿大海的背景里渐渐驶去，一路上唱着悦耳的歌曲：

　　（独唱）呵！星云就要光临，

　　来淹没这万恶世界的生灵；

　　他全部漩涡发出呼呼的声响，

　　好像他欢乐的舞踏永不会停。

　　（合唱）不容再有一秒钟的迟疑，

　　快些预备和陆地分离，

　　同了柯斯莫和他的“亚克”，

　　向着安全方向驶去。

　　（独唱）星云是一只可怕的鹏鸟，

　　在碧色的天空里翱翔，

　　他听见了什么便会发怒，

　　不要看中了你来不及逃。

　　（合唱）不容再有一秒钟的迟疑，

　　（余同上）

　　（独唱）当这星云起始酝酿，

　　凝成无量数灿烂的氢氧；

　　你奋斗你生命的时间已经到了，

　　快些来看我的榜样。

　　（合唱）不容再有一秒钟的迟疑，

　　（余同上）

　　（独唱）大西洋不在他眼里，

　　高山大岭也要被他淹蔽；

　　使太平洋渐渐地阔起来，

　　到地球上不留一些陆地。

　　（合唱）不容再有一秒钟的迟疑，

　　快些预备和陆地分离；

　　同了柯斯莫和他的“亚克”，

　　向安全方向驶去。

　　歌曲完毕，欢笑声和掌声哄满了一院子。观客欢乐的程度，这样的高，决不像《鹗报》主笔所说的，要“损害到无知的民众”。

　　但是下一天的早晨，大众的心理，又很奇怪的转变过来了。因为昨天的招贴上面，现在又加了意义更严重的新句子，报纸的论调，似乎倾向到柯斯莫的预言一方面去，昨天反对过他的几个科学家，今天口气也不固执了，同时他们还声明，他们不该藐视柯斯莫，这几种变化，当然要影响到市民的态度，使他们心房的摆，开始向另一方面荡过去。

　　原来柯斯莫送了一篇关于他观察和计算的详细说明到各报馆登载出来。他用重实的字句，说得很有力量，所以看的人，大都要疑虑起来，同时报上还登着世界各科学家接着他的警告信以后，他们要驳斥他但没有话可以说的新闻，所以更加有力了。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就是麦金莱（Mckinley）山巅气象台的公报上面刊着说：前夜北方天空，有一个黑影，好像要把众星象蒙蔽起来似的。消息后面，还说这种现象，是以前所未曾见过的，但因为观察时极感困难，所以不能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各方面的空气，现在渐渐地紧张起来，忧虑和惊恐充满了每一个民众的心里。同时垣街各交易所市场，也大受影响，各种物品和证券的市价，好像瀑布一样的一直往下泻去，5磅音，10磅音，甚至20磅音一跌的跌下去一连大跌狂跌，几分钟前后的市价，已发生了很大的差数。一班投机商人，推波助澜尽量地抛售，同水闸开了门一样的卖出，没有一个人可以探出这变动的来源，此外伦敦、巴黎、柏林、上海等地传来的消息，都说有同样无理由狂跌的现象。

　　一方面许多有势力的多头，在破产以前，他们联合起来，想方法来对付这空前的变化。他们会商结果，都认为这次狂跌，完全是起因于柯斯莫的警告，此外没有一些原因。于是这几个金融界的领袖，立刻赶到市场去说明这狂跌的没有根据，同时尽量地劝导各商人不要再倾售，使价格再小下去，可是也没有多大功效，到后来只得暂时停板。

　　到下午开盘时，一般人预料市价又将继续狂跌，但因为有一部分投机者的补空，所以跌风已经停止，并且反而回涨一些。一方面再想抛空的，恐怕风头已过，所以也不敢再抛了。因此行市便极迅速地回了上去，到第二天早上开市，差不多恢复到柯斯莫发警告上一天的价格，市场上的风波，就此算平静下去。

　　交易所方面的恐慌，虽然平复了，但大部分的市民，因为新的报告，连续地从柯斯莫那里发出来，所以仍旧很忧虑。柯斯莫在他一个报告里说，他建造“亚克”的计划，已经完全告成，他预备立刻在纽约附近郊外，开始建造起来。他还说，这造船计划是公开的，有人要造，他可以免费供给。最后他郑重地申说，时光是不能再耽搁的了，从速准备吧。这样恳切的辞句，它的效力，确是非常之大，多数的市民，便不由地恐慌起来。

　　全世界的宗教家，趁了这个机会，便扩大他们宣传工作，基督教徒在各处街头巷尾，高声喊道：“世界末日到了，上帝将举行人类最后的判决，他把善的敬他的人，带到天国里去，领受圣宠，使恶的不信他的人，永沦地狱，万劫不复，所以趁这当儿，诸位，快来入教啊！再迟要来不及了。”他们所谓的“来不及”是同柯斯莫所说的同途殊归。

　　佛教徒发起了一个大规模的祈祷会，请了许多高僧，讽经礼忏，宣诵佛号，劝各地善男信女前来拈香，诚求消灾降福，益寿延年。总之，他们认为这杌陧不安的时期，是一个挽回淫奢风气的极好机会，所以他们不肯把它轻易放过。

　　经过他们这样的一番努力，无知的民众来跟从的，却是很多，结果成绩比柯斯莫的警告，不知要高出几倍。若是这些宗教家能够把他们宣传的能力和精神，来帮助柯斯莫，那么或者可以达到真正救人的目的，但是他们对于科学，既是缺乏相当的认识，同时他们决不肯去附和教外的预言。所以这一次的结果，无疑地，他们领导了大批的人民奔向天堂里去了。

　　三辟谣宣言

　　在这时候，美国第一流科学团体卡尼其学院的总部里，由柯斯莫的代表，乔若夫·斯密司送来一件公函，给院里的主任，里面有关于洪水的详细算式和说明。经几个高级的主脑人物讨论之后，他们一致认为外面民众的恐慌情形，实在是非常严重，所以他们就决定第一步应做的工作，是设法去消灭民众的惊恐，至于公函里面的资料，他们没有仔细瞧过，便认为没有讨论的价值，所以把它搁在一边，不去研究了。近年来各种科学的进步，都在他们控制之下，现在这一件重大的事件，也搁在他们肩上了。

　　一个临时的特别会议，立刻召集了来研究这个问题。起初在他们以为只要有普通人能够明了的解释，不难把柯斯莫的谬论推翻，但是公函里的一切说明，图表和计算方式，在他们目前经过一遍严密的审查后，竟指不出一个错误来。他们能发现的惟一的攻击点，就是柯斯莫在他自己发明的分光仪里观察所得的现象是虚设的，但是他们觉得根据这种理由的反驳，是很难使大众信服的。因为他们知道现在民众的心理，已经被柯斯莫的学说不可思议地征服了，如果用这样的理由来反对，等于法庭上反对证人所说的和他所见的一切是虚伪的一样，是没有效力的。

　　此外，还有一件困难的事，就是麦金莱山巅观象台的报告书。他们认为这是天空里常有的现象，本来没有多大重要，但是在这特殊的环境里，经一个不关心大局的观象人员擅自发表出来，不啻做了柯斯莫学说的一个旁证。他们在公报发表后，虽已立刻去关照台上，叫他们不要再多说话，可是一个简单的消息，已经泄漏了出去。现在在他们桌上，还陈列着另外三个气象台发来的电讯，报告和麦金莱观象台一样的消息——当然是给他们扣留了没有公布过的——都说有一个不甚清晰的黑幕，遮着北方的星座。这几个非正式的证实，更加使几个主脑人物进退维谷，一时拿不定主意。

　　会场上，主席宣布会议宗旨，并宣读三个电讯后，全体会员互相望着，很有些仓皇的情形，他们知道这些消息，可以证实柯斯莫的观察没有错，同时知道这星云已经到瞧得见的距离中了。他们预备怎样去辩驳？他们拿什么理由去辩驳？

　　有两三个会员的观念，有些摇动了。

　　“据我的意思，”一个大学教授，亚力山大·琼司开口说，“虽则这是失常理的，但他说的也许是对的。”

　　“对的？”主席泼潞特教授立刻回答，“谁曾听见过有含水的星云？这学说根本是荒诞的。”

　　“我并不觉得它是绝对荒诞。”琼司教授回着说，“有几座星云里含有氢气，已经多次的证实了。”

　　“并且可以说，”另一个亚培尔·阿勃尔教授立起来说，“有了氢气，也许还有氧气，有了这两样，也就够了。含水星云的有无，并不成问题，我以为这样大的星云，可以凝结了淹没这世界，并且离开地球又这样的近，我们能够一些不觉得，这才有些不近情理呢。”

　　“这是怎样说起？”另一个会员问他。

　　“据柯斯莫说，它——星云——离开地球，已在三万万英里以内了。假若它含着的水量，足以来沉没我们的世界，它的体积，一定是非常之大，而且它行动时的吸引力，应该扰乱到别个行星的行动，使它们越出常轨，但是这种现象，我们始终没有发现过啊。”

　　“不是一定的。”另一个教授唤做茄雷苗·慕赛司的立起来说：“你若然存了这个思想，你一定要溺死在这次大水中的。我现在举出几个数字来研究一下：我们知道地球的重量是650，000亿亿吨。全地球的水，共重150亿亿吨。海洋平均的深度，是大约2.2英里。假使海面升高了1，500英尺，差不多有人类居住的地带，大都要淹没了。要增加这些水，实际只要加全部水量的八分之一，就是连淹没在陆地上面的，也算在一起，也只有七分之一，那么这些水的重量，只有地球重量的三万分之一。倘使只有星云的百分之一的水汽，凝结到地球上来，那么全部星云的重量，还不到地球重量的三百分之┮弧—就是月球重量的四分之一——诸位学者在这里，我可以说没有一个人敢说这样轻的东西，有吸引力可以给离开三万万英里以外的我们探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