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骊軒建县(3)

　　生平第一次，普利斯忽然对自以为是再熟悉不过的胯下坐骑和它的同类们有了一种不同以往的纯粹是出于玄想的好奇。没办法，自从神差鬼使流落东方以来，太过跌宕起伏的命运波澜让普利斯不知不觉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而人类的语言在波诡云谲的生命变数面前，又显得那么贫乏无力辞不达意，总有一肚子心思想要表达、诉说的普利斯总在找一种方式，却总是不能如愿，也许，长鬃飘拂身形矫健奔驰如风的骏马能给我一种灵感？普利斯虔诚地祈祷着……

　　一阵欢腾把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原来是队伍已经来到祁连山脚下的番禾县城，当地各族百姓们一片欢腾，如同看戏般从四面八方涌集而来，围观着这支奇怪的队伍。

　　月氏兵已和小月氏遗民抱头相哭，欢呼跳跃，融为一体……番禾县县令已在衙门备好了接风的酒宴。张掖郡太守、番禾县县令、河西农都尉及众多地方官员，欢聚一堂，为三军首接风洗尘。

　　太守首先致辞：陈将军英雄虎胆，力克郅支，开疆护国，功垂千秋，请饮此杯！

　　陈汤接酒后一饮而尽，然后又满斟一杯还敬太守：末将薄功，不足称道。太守屈驾离郡，来县一迎，实不敢当，请饮此杯——

　　一阵客套寒喧后，县令又举杯对普利斯和蓝尔多二人说：二位忠良义士，千曲百折，殊途同归，来到本县，从今以\"后，本县将竭尽全力保障你们的衣食住行；同时也希望你们能秉持节操，弘毅精神，为我番禾县的庶民百姓图强造福！

　　二人接酒谢过，一饮而尽。

　　陈汤眼巴巴地望着县令：还望父母官就二位部众的具体安置明作详示。

　　县令：在你们到来之前，我们已接太守指令，对两支义军妥善安置。我们的初步意见是，或农或牧，悉听自便，卓有能力者，亦可录用为官家公人。

　　陈汤转脸看着普利斯和蓝尔多：你们的意见呢？

　　蓝尔多快人快语：我们就想放牧！我们原本都是牧人，这次回归故乡，每人都骑了一匹马，希望县令大人给我们划出一块草地，自建一个部落。所存的一点困难是，我们没有牛羊，但也问题不大，我们的月氏老乡会帮助我们。母羊下母羊，三年五个羊，我们很快会发展起来的……

　　县令：甚好！甚好！这个愿望完全可以满足！至于牛羊的事，也不用多虑，按我汉朝惯例，凡对归顺之人，皆从国家府库中开拨银两，予以体恤，你们完全可以放心。

　　蓝尔多：太好了！如果这样，我们就什么困难也没有了！

　　普利斯终于说出琢磨了半天的话：我想放马。

　　县令一怔：你？你想放马？

　　普利斯认真地：是！我自幼爱马，从军之后，也是骑兵。我一见马，就激动不已，热血沸腾。这些年来，我在西域所见风物最美者，就是骏马。我们欧罗巴虽然也有马，但我要老实承认，我们欧罗巴的马远不及你们亚细亚的马。此前巳见过大宛马、匈奴马，昨天傍晚，又见了你们本土的月氏马，我心激动如潮水。我现在虽然劫后余生，百战未死，但心绪已冷，意志已消沉，惟有骏马雄风才能重新激荡起我生活的勇气。特望诸位大人，察我苦心，从我所愿！

　　县令望望农都尉：你想放马，心愿也好，将军放马，可谓美谈。但，这事就要问农都尉了，因放马的事由他管。

　　农都尉：你们昨日所见那群大马，是我朝廷的官马，也就是军马。因自武帝打败匈奴之后，为了继续扩充我们的骑兵，就在这焉支山下建立了一个官马基地，也叫做军马场。你要想放马，得列入军人编制！

　　普利斯一怔：啊——放马就得当军人？

　　农都尉：是的！这里的马，除了农牧人的私养马外，都是官家的军马，放马的的人，即是马倌，也是骑兵，吃皇粮的！

　　普利斯大感为难，搓着手却不知说什么好……

　　陈汤又来一句：你可想好了，要放马，就得当军人；不当军人，就别放马！

　　普利斯额头冒汗，陷人两难之境。

　　太守笑笑：我看这样吧，关于你们两支人马的具体安置，还是等等朝廷的意见再说吧。我们原先考虑不周，没有想到你们有这么多人。按我张掖郡各县的户籍编制，一县之内不过数千人，相当于西域的一个小国；现在一下子又增一千三百多，人口猛然暴涨，是个问题。另外，这里现在是多民族杂居，除了原先的月氏人、匈奴人、汉人外，还有从青海过来的羌人，现在再加上一支罗马人，就是五大民族，怎样划分草场，怎样和睦相处，都难免有这样那样的矛盾纠纷。为万全计，我意，你们暂时先吃着喝着，待后郡上和县上再议一个周详方案，上奏朝廷，以做定夺。你们则在见到皇上后——对了，我还忘了告诉诸位，朝廷已有旨令，命陈汤将军一到，即携二位军首火速奔往长安，皇上要亲自接见——

　　“呀——”陈、普、蓝三人齐齐一声惊叫，打断了太守的话语。普利斯和蓝尔多异口同声：皇上要接见我们？

　　太守：是的。

　　普利斯：我，我不想去……

　　太守奇怪：我没听错吧？皇上召见，你咋不想去？

　　普利斯：是。我，我不想见帝王……

　　太守你咋不想见帝王？被帝王召见，是臣民的莫大荣幸！你是怕被降罪，还是怕被革职？

　　普利斯：不不不，我已无罪可降；无职可革，我只是不想去……太守：这可由不得你，天子旨令，如雷电当空，谁也不可违逆！普利斯长叹一声：啊——还是尽快让我放马吧！……

　　蓝尔多却显得兴奋：太守！我去！他不去，我去！我去见了皇上，亲自向他要一块牧场！

　　太守：对！你们见了皇上，也将你们的困难着力向皇上陈明，以求皇上特殊优恤。这样，咱们郡县也跟着沾点光！

　　说完话，太守笑了，县令和都尉亦跟着笑了起来。

　　陈汤也是笑意盈盈的样子：太守，天子召见他俩的事，你咋不早说？

　　太守：不晚呀！我之所以急急赶来欢迎将军，就是怕误了圣旨！陈汤大喜：我皇万岁——！

　　太守：你见天子是寻常事，怎比他俩还高兴？

　　陈汤：太守有所不知，我这次虽然名声在外，但却是矫诏行事，此去京城心里是七上八下，诚惶诚恐。现在皇上召见他们二位，就意味着也将对我开恩了……

　　太守：好呀！可庆可贺！来——再干一杯！

　　随之，满座起立，觥斗叮当，开怀畅饮……

　　6长安，东方的罗马

　　将小盖亚托付给巴其奥妥为照管之后，在一个丽日蓝天的清晨，陈汤、普利斯、蓝尔多三人一行，附带随从十数人，快马轻蹄，直奔长安……

　　早有紧急羽书飞马驿递，将他们动身的消息报往长安。

　　于是，围绕着陈汤、甘延寿等人的功过是非也成了那一日廷议的中心议题。

　　那时候正是汉元帝建昭四年开春不久。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的郅支单于的首级早在大战刚一结束就被送往长安，同时送到的还有西域都护甘延寿、副校尉陈汤的联名汇报战况和缘由的上疏。在上疏中，他们除大谈一番天下一统、昔有唐、虞、今有强汉的大势外，也历数了郅支单于的“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的暴行，建议将郅支单于的人头悬挂于京师番夷集居之地，“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但当时的宰相匡衡等人以为，春天正是播种耕作也就是掩埋骨骼的时候，不宜悬首示众。最后由皇帝下诏，悬首十日后掩埋。

　　死人的首级算是处理完了，但活人该如何处置，群臣间却又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汉元帝生就一副儒雅之相，气宇不及武帝威严，但仪态中和，可亲可敬。两班文武，便也当着他的面各执己见争论不休。

　　丞相匡衡认为：甘、陈二人，矫制兴兵，虽然功大，但不可晋爵！中书令石显加油添醋：岂止不可晋爵，还应加以治罪！

　　右将军王商不同意：此话差矣！甘、陈二将，临机应变，诛恶扬善，威震边陲，不晋爵也倒罢了，怎么还要加以治罪？

　　宗正刘向赶紧帮腔：什么叫不晋爵也倒罢了？为什么不能晋爵？一定要晋爵！治罪之说，纯属妄言！

　　石显反驳，一边说一边还不断向皇上脸上瞟着：你才是妄言！照你这样说来，任何人，为贪一己私功，就可擅自兴兵，那各路边将岂不反了？

　　刘向也不示弱：你别危言耸听！也别歪曲事实！甘、陈发兵，诛灭郅支，纯属国家大事，岂可诬为贪一己私功？

　　宰相匡衡力求不偏不倚：贪私功之说欠妥当，但擅自兴兵也绝对错误。若此门一开，后世边将都将乘危邀功，惹事生非，反为国家招难。久而久之，军纪必废，王纲必乱。故，宁可牺牲一将之功，不可错开王纲缺口！

　　刘向振振有辞：丞相此言在理。但，具体情况还要具体分析。

　　陈、甘二将，实属万不得已，当时郅支，杀我汶i，灭彼康居，此弥天大罪，倘若当时即闻知于朝廷，想我皇上也必定震怒，一定发兵。只因交通阻隔，万里难飞，陈甘二将才就地取兵，以救水火。这纯属一个军事上的特殊决断，与皇纲王法无关！

　　匡衡再退一步：如果确要具体分析，当把甘延寿和陈汤区别开来，陈为副将，年轻气盛，一时冲动，尚可谅之，而甘延寿却身为主帅，犹柔寡断，既未能防患于未然，亦未能阻止于部下，实属失职，必要问罪。

　　刘向：丞相此言又差矣！甘延寿都护确有失职之过，但他最终能同意陈汤出兵，战后又能百般善后，处理周详，实属明智之举。此次战功，甘陈二人已分不开，要赏皆赏，要罚皆罚，断不可将二人分而治之。

　　石显：不！甘延寿年老昏庸，无才无德，久居边关，形同虚设，汉使被杀，其罪一也，矫制兴兵，其罪二也，两罪相加，断不可轻饶！王商：中书令，你如此难容甘将军，是否当年你要把你的姐姐嫁给他，被他拒绝，你还心怀苦恨？

　　石显大怒：王商！这是天子面前公议国事，你胡扯什么？

　　王商：正是在天子面前公议国事，我才知无不言！

　　二人立时怒目相逼，杂言迭出。满朝文武皆闭口无言。

　　汉元帝见状，缓缓说道：朝臣议事，可以相争，但不可失礼。此亊看来亊极复杂，待陈汤归来再另行计议——

　　侍立皇上身后的太监的尖嗓子响了：今日廷议，到此结束，退朝——

　　众皆齐立，目送皇上先行。

　　刘向又赶过来，跪到天子脚下：皇上，我再进一言！此事极关重大，陈、甘之功，不独歼灭郅支一功，还有收降罗马军，引归月氏兵二功，三功相加，功大如山。圣上一定要详加明断。不然的话，将使四方诸国失望，天下英雄寒心！

　　元帝朗声一句：知道了，朕将一一分而详察！

　　陈汤一行过黄河、观水车、过麦积山、入咸阳，来到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