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西汉末年的纷纷扰扰——从女人的宫廷斗争看西汉兴衰(12)

　　哀帝念在赵玄只是从犯的份上，就免了他的死罪，让他回家养老去了；而傅晏好歹也是哀帝的亲戚，所以哀帝就给了他几分面子，只削减了他四分之一的封地；至于朱博，这条只会咬人的疯狗，还是去死吧。

　　可怜的朱博，以为跟着傅太后混就有饭吃，结果把命给弄丢了，这件事告诉我们：药可以乱吃，老大不可以乱跟，吃错药还有救，跟错老大可就没得救了。

　　有一句话，叫做“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可惜，搁到傅太后身上，却完全不适用。傅太后的做人原则是：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不服就整，整死为止。

　　哪个女人跟傅太后有仇呢？也许你还记得吧，有一个女人，叫做冯媛，跟傅太后一样，都曾经是元帝的昭仪。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们还年轻的时候，因为某一件事，所以，就在傅太后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这些年来，这个种子在傅太后心中生根发芽，越长越大，越长越大，最后彻底蒙蔽了傅太后的心智，不把冯昭仪整死，是绝对难消她心头之恨的。

　　当年的傅昭仪，如今已经变成了傅太后，同样的，冯昭仪也已经老了，也变成冯太后了。

　　冯太后的人生经历，其实跟傅太后有诸多相似之处。她们都曾经是昭仪，也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后只剩下祖孙二人为伴。所不同的是，傅太后的孙子已经长大成人，而冯太后的孙子，中山小王，今年只有两岁，而且，还体弱多病。

　　哀帝即位之后，就组织了一个医疗小分队，让一个名叫“张由”的官员领队，去救治中山小王。这个张由，虽然是医疗小分队队长，但实际上，他一点医术都不懂，非但不懂医术，而且还有病，神经病，学名叫做“间歇性精神分裂症”。

　　估计那时候报考公务员不用体检，就算体检也不严格，所以，才会让张由蒙混过关，成了政府部门人员。估计他平时不发病的时候，看上去还算是比较正常的，不然的话，让一个疯子去指挥医疗小分队，这也实在太不正常了吧。

　　张由去到中山小王的封国之后，神经病突然发作，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就这样一蹦一跳地蹦回长安去了。这下子，麻烦大了。皇帝叫你带队去救人，结果你什么都没做，就这样蹦回来了，你说，你是不是有病呢？像你这种有病的人，能胜任你的工作，圆满完成你的任务吗？

　　张由有病，他最怕的就是别人知道他有病，丢官事小，万一被送进精神病院，可就再也出不来了。张由回到长安之后，神经病有所好转，他状态正常的时候，神经还是没有搭错线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所以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是很危险的，再不想点办法，是得玩儿完的。

　　最后，办法还真的被他想出来了。他对那些审问他的人说，哎呀，我之所以跑回来，不是因为我有病，而是因为我有要事禀告啊。有一句话，你们听说过吗？最毒妇人心！说的就是冯太后啊。这娘们儿，忒歹毒，简直就是蛇蝎心肠，比三鹿奶粉还毒啊！你们知道吗，我在冯太后家里，发现了一个祭坛，祭坛上面有两个人偶，刻着皇上还有傅太后的名字，上面密密麻麻插满了比手指还粗的针，简直就是密不透风，泼水不进呀！很明显，这就是传说中的巫蛊诅咒！冯太后这娘们儿，良心被狗吃了呀，居然连这种事也做得出！你们知道，我这个人，是很忠心为国的嘛，当然要坚决地、不屈不挠地与恶势力作斗争。所以呢，当我发现了冯太后的犯罪行为之后，我就让医疗队的人先留在那里，稳住冯太后，而我呢，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将此事汇报给上级。我这是一片忠心，你们可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啊！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真，怎么不真！比珍珠还真！我以人格担保，我要是说了半句假话，就让我这辈子都泡不到妞，泡到了妞也生不出孩子，生了孩子也没屁眼，有屁眼也没鸡鸡，有鸡鸡也雄不起！

　　哇，发这么毒的誓，看样子是真的了。行，那我们马上就把这件事汇报给傅太后，你可以走了。

　　傅太后接到报告之后，她脸上出现了恶魔般的狞笑：三十年了，足足有三十年了！姓冯的，三十年前，你害我在元帝面前出丑，这个仇，我一直记在心里，一刻也不曾忘记！以前，我跟你都是昭仪，我没有能力报复你，后来刘骜登基，我失去了原来的地位，更加不能报复你，但是现在，我终于东山再起，重返京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如今我有权有势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对我说半个“不”字！姓冯的，你终于落到了我手上，你过去所施加在我身上的耻辱，今天，我要千倍万倍地奉还！

　　傅太后马上成立了一个调查小组，组长由一个名叫“丁玄”的人担任，去进行调查取证的工作。那帮人查来查去，在冯太后家中掘地三尺，能翻的地方都翻遍了，也没找到所谓的“巫蛊”。

　　没找到，那该怎么办呢？既然傅太后说有，那就一定是有，只不过是暂时没发现而已。所以，还是先把冯太后的族人抓起来再说吧。

　　冯太后的族人很多，一共有一百多个，而且分布的地方也很广，调查组的人费了好大的劲，跨省追捕了好多好多人，才把他们全都抓完。出于就近关押的原则，这些人被分别囚禁在了洛阳、魏郡、钜鹿三个城市的监狱里。

　　调查组抓完人之后，把他们的工作情况汇报给了傅太后。傅太后看了他们的工作报告，觉得很不满意：不就是调个查取个证而已吗，连这种事都办不好，你们吃屎的呀？不行，我还得再派人！

　　于是傅太后再度出击，组织了一个刑侦小分队，由一个名叫“史立”的人全权指挥。所谓的“刑侦”，就是用刑讯逼供的方式来侦破案件，只要这队人出马，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就算是哑巴，也能从他嘴里撬出话来！

　　史立从事刑侦工作多年，具有极其丰富的破案经验，很快，在一百多个犯罪嫌疑人当中，有几十个都开口承认犯罪事实了。史立倒也不客气，他们认罪之后，就当即判了个斩立决，几十颗人头一起落地。

　　解决了从犯之后，史立就开始审问主犯。他把手往桌子上一拍，大喝道：“臭娘们！他们都已经认罪了，你招还是不招？”

　　“招什么？”冯太后冷冷地说。

　　“你的犯罪事实！”史立歇斯底里地狂吼，“说，你到底把巫蛊藏在哪里！”

　　“巫蛊？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折腾这种东西干什么？”

　　史立气急败坏：“没有？难道你敢说没有？”

　　冯太后对史立投去一个鄙夷的眼神，说：“对你这种人，我没什么话好说。如果你一定要我说，我也只能说没有。”

　　“怎么，做了却不敢承认？当年狗熊上殿的时候，你不是很神勇吗？为什么现在却变得这么胆小怕事了！”史立口不择言，为了刺激冯太后，连这件事也给说出来了。

　　果不其然，冯太后闻言大惊，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族人，对他们说：“这件事发生在深宫之中，知道的人不多，而且，现在都差不多死光了。这家伙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而且年纪也不大，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难道……”

　　刹那间，冯太后脑海中闪过一幕幕景象，所有的一切，她都明白了。于是，她自言自语地说：“看样子，我今天是非死不可了。”旋即拿起一瓶毒酒，往喉咙里一灌，死了。

　　事实上，如果冯太后不自杀，像史立这种跳梁小丑，是无权处死她的。她是元帝的女人，又是一国之王太后，地位极其尊贵，如果没有哀帝的命令，谁都不能动她。那么，对于冯太后，哀帝的态度是怎么样的呢？

　　其实，哀帝是不想让冯太后死的。冯太后自杀之前，司法部门曾经向哀帝提交过申请，要以“谋逆”的罪名处死她，但哀帝实在不忍心赶尽杀绝，所以，他只同意将冯太后废为庶人。本来，哀帝派出的使者已经上路了，但是，等使者去到中山国的时候，却发现冯太后早已自杀身亡了。

　　于是使者又回到了长安，把这件事告诉了哀帝，说：“太后死在未废前。”（《汉书·外戚传》）

　　是这样吗，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吗。如果我早点下决定，大概你就不会死了吧。也许我不该废你，你做了大半辈子的王太后，身上流着的是贵族的血液，怎么能做庶民呢。既然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你的身份还是王太后，那么，我就以王太后的礼节来对待你吧。

　　最后，哀帝下诏，将冯太后风光大葬，如诸侯王太后之礼。

　　傅太后终于整死了冯太后，她觉得很满意，就决定给手下一点奖励。于是，张由封侯，史立升官。

　　呜呼哀哉！天理何在！

　　冯太后含冤而死，此事震惊朝野，影响极坏。这下子，有人看不下去了。这个人名叫孙宝，是朝中名臣，极富正义感。他想为冯太后洗刷冤情，就上疏一封，希望哀帝能够重新彻查此案，还冯太后一个清白。

　　很不巧，孙宝的奏折被傅太后看到了。傅太后看到这封奏折，第一反应当然是勃然大怒，然后就开始摔奏折，砸东西，至于她最后要做的，毫无疑问，是去找他的孙子：“好啊，你任命的检察官，查来查去，查到我头上来了！那姓冯的婆娘，摆明了是要谋反，铁证如山，岂容翻案！他要查是吧？好，我让他查，查个够！他要是查出我有罪，我大不了坐牢就是了！”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哀帝还能有什么办法？结果，孙宝就被投进了监狱。

　　孙宝无辜受罪，有人看不下去了。于是，尚书仆射唐林上疏劝谏，结果反而被哀帝治以“结党营私”之罪，降职使用了。唐林仗义执言，却反而挨了整，又有人看不下去了。这次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一个是大司马傅喜（此时他还没有挨整），另一个是光禄大夫龚胜，他们联名上疏，要求哀帝收回成命。

　　哀帝眼看事情越闹越大，有些慌了，就赶紧找到傅太后，说：“奶奶，这事儿要是再这样闹下去，恐怕不好收拾。我看，还是算了吧？”

　　“随你的便！”傅太后没好气地说。

　　于是孙宝终于无罪释放，官复原职。至于唐林，不好意思，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虽然傅太后很喜欢整人，但她不能整天整人，有时候她也会提拔一些人，当然了，这些人要么是她的走狗，要么是她的亲戚。

　　比如说那位傅晏，既是走狗，又是亲戚，再加上他的女儿被傅太后许配给了哀帝，是当朝皇后，所以，他就混得了一个“孔乡侯”的爵位。最后闹出了傅喜那件案子，为了让傅太后收手，哀帝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岳父开刀，可见，傅太后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分了点，简直是佛都有火呀。

　　虽然偶尔会闹矛盾，但在平时，哀帝还是很乖的，还是对傅太后言听计从的。比如说有一次，傅太后想封自己的堂弟傅商为侯，而哀帝也正有此意，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准备付诸行动。

　　很快，这件事就被朝臣们知道了。有个人名叫郑崇，跟傅喜比较熟，傅喜觉得他人不错，就推荐他当了尚书仆射。他工作兢兢业业，经常会找哀帝讨论国家大事，同时对哀帝提出一些意见和建议，一来二去，哀帝和他就混熟了。每当他穿着那双大头皮鞋，拎着一封奏折，去找哀帝议事的时候，哀帝都会笑着说：“这双鞋子的声音，我认得，一定是郑尚书来了！”

　　郑崇如此热衷于劝谏皇帝，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他得知消息之后，就在第一时间上疏一封，奏言：外戚无功而封，是不对的。成帝在位之时，将他的几个舅舅全部封侯，结果搞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充分证明，乱封外戚，必遭天谴。如今，傅太后已经有两个堂弟被封为侯了，孔乡侯傅晏是皇后她爹，高武侯傅喜则富有才干，他们受封，自然是应该的。但是，傅商既没本事，又不是皇后她爹，如果要把他封为侯，简直就是坏乱制度，逆天而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子曾经曰过，圈圈圈圈，周公也曰过，叉叉叉叉，总结起来，就是圈中有叉，叉中有圈，圈圈叉叉圈又叉，皇上，您平时读书不少，这种圈圈叉叉的道理，您应该也是明白的吧？所以，臣斗胆请您三思而后行！

　　很不幸地，郑崇这封奏折被傅太后看见了。然后，傅太后大怒曰：“我圈圈你个叉叉！你们这帮穷酸，整天开口闭口子曾经曰过，曰来曰去烦不烦啊？子还曾经日过呢！”

　　傅太后发完了牢骚，然后就对哀帝说了一句话：“何有为天子反为一臣所专制邪！”（《汉书·郑崇传》）

　　这句话极其嚣张，傅太后这辈子说过很多话，但是，最具有代表性的，非此话莫属。这些年来，她处心积虑，机关算尽，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有一天她的子孙能当皇帝！她对权力极度渴望，仿佛野兽嗜血，深陷其中，早已欲罢不能，近乎疯狂！她辛辛苦苦了大半辈子，直到头发都白了，才如愿以偿，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怎能不及时行乐，享受权力带给她的巨大快感！她要的是呼风唤雨，她要的是万众屈膝，无论任何人，都不能将她阻挡！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一步，让自己的孙子做了天子，理应专制独裁，怎么可能反过来受制于人！

　　在某些方面，傅太后简直跟开国皇后吕雉有得一拼啊。后来发生的故事，我就简单说了：傅商封了，郑崇死了。

　　时间过得很快，该来的，还是要来；该死的，还是要死。

　　比如说，傅太后，她就非常该死。傅太后足足占据了我两万五千多字的篇幅，我好不容易写到现在，终于把她写死了，心里舒服多了。我写过西汉这么多女人，简直就是一头扎进了女人堆里，好的，坏的，美的，丑的，聪明的，愚蠢的，简单的，复杂的，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过，但是，像傅太后这样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做坏事并不难，难的是做一辈子坏事，连一件好事也不做。要比心黑手狠，傅太后比吕后不遑多让，而且脾气也都挺大，动不动就怒来怒去的，但吕后除了做坏事之外，她还是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的。至于傅太后，估计她是不知道“好”字怎么写，吕后坏的方面，她全盘继承，好的方面，却一点都没学到。

　　傅太后的发迹史，让我真正看到了什么叫做“小人得志”，什么叫做“丑恶嘴脸”，在西汉的众多女人当中，我唯独对她切齿痛恨，厌恶之极！

　　是啊，傅太后确实是死了，但是，她的死法让我觉得非常不解气。她这辈子坏事做尽，却享尽世间荣华富贵，没有遭到过一点报应，而且居然还能以寿终，舒舒服服地老死，然后风光大葬。

　　不公平！不公平！为什么好人受尽迫害，坏人却一生顺遂！我看到这样的结局，忍不住气愤地狂吼。可是，当我冷静下来的时候，我也只能无奈地叹息：这世上，又哪来什么公平可言呢？就算有，也只是相对的公平，绝对的公平，是不会有的。

　　我多想给傅太后安排一个晚景凄凉的下场，然而，我虽然是作者，却不能安排人物的命运，至始至终，我都只能做一个旁观者，我可以写《那些女人的故事》，那些女人的故事却与我无关。历史毕竟是历史，不是随意虚构的小说，我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罢了，多说无益，不必多说。闹剧毕竟已经收场，傅太后，她终于是死了。新的故事，马上就要开始。

　　可惜，我所看到的，依然是闹剧。

　　（第十章）哀帝已死，王莽上台

　　哀帝，是一个短命的皇帝。傅太后死后一年，同样是六月，哀帝也追随他的祖母而去了。他即位六年，驾崩时年仅二十六岁。

　　哀帝，他本来是有可能做一个好皇帝的。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他最终还是走向了腐化堕落，变成了一个跟成帝一样的无道之君。我并不想完全归罪于傅太后，但是毋庸置疑，她是要负一定责任，甚至是主要责任的。

　　由于哀帝生前并没有留下嗣子，而当时也没有什么强势大臣，权力大到能主持朝政，册立新君的地步，这样一来，在短时间内，朝廷就陷入了无主状态。这是一个机会，谁能最快作出反应，最先将它抓住，就能在将来的政治斗争中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