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西汉末年的纷纷扰扰——从女人的宫廷斗争看西汉兴衰(16)

　　真的吗，姑姑，你真的这么狠心，舍得拒绝你最亲爱的侄儿吗？不，我知道你不会的。我现在不强迫你，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把它交出来的。那么，我先走了，再见，姑姑。

　　果然，过了不久之后，王莽派人来拿玉玺了。这个人，就是深受元后宠爱的王舜。

　　元后见了王舜，不等他开口，就明白了他的来意，开口骂道：“你们这帮汉奸！亏你们累世蒙受汉家大恩，非但不思报效，反而乘刘氏孤弱，夺取其国，如此忘恩负义，说你们是禽兽，简直是对禽兽的侮辱！况且，你们既然要另立新朝，自然应该自己做一块新的玉玺，要这块亡国之玺干什么！我乃汉家老寡妇，半截身子入土，想要拿着这块玉玺陪葬，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把它给你们的！”

　　元后这番话，好像说得义正词严，实际上，跟放屁差不多。她有资格骂别人不思报效吗？没有。想要报效祖国的是王章，可是他被王凤害死了。她的几个弟弟，也跟王凤一样，终日为非作歹，败坏国家，她却包庇纵容，罔顾国法，使成帝无法处治他们。难道这就是她所谓的报效？

　　至于她说什么“乘刘氏孤弱，夺取其国”，更像是在骂自己。哀帝驾崩，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夺其玉玺，然后与王莽合谋，迎立一个小孩子为帝。如果她当时能为国家着想，立一个成年的、贤明的人为帝，还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吗？还有，她说这块玉玺是“亡国之玺”，确实是没错，但它不是汉朝的亡国之玺，而是秦朝的亡国之玺，是刘邦从秦王子婴手中夺来的！她不止骂了王莽，更是骂了刘邦，因为刘邦也用了别人的亡国之玺！像她这种人，还想拿玉玺陪葬？三个字，不，够，格！

　　元后骂得很激动，以为自己很爱国，最后，忍不住就哭出来了。

　　元后一哭，王舜也马上跟着落下了眼泪。他哭了很久，把表面功夫做足了，才假惺惺地对元后说：“我现在已经无话可说了。但是，王莽一心想得到传国玉玺，难道太后您能够一直不给他吗？”

　　是啊，王莽只是暂时不想动粗而已，他要是狠下心来硬的，区区一个元后，怎么可能守得住这块玉玺！

　　元后没办法，只好拿出传国玉玺，愤愤不平地砸到了地上，说：“拿去吧！我老了，差不多要死了，什么都无所谓了，但是，你们一定会遭到灭族之祸！”

　　王舜赶紧扑到地上，捡起了玉玺，欣喜若狂地回去向王莽复命了。由于传国玉玺被元后砸坏了一角，王莽拿到手之后，就用金子补好了缺口，典故“金镶玉”，便由来于此。

　　王莽已经从元后身上得到了想要的一切，现在，这个老太婆已经再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那么把她扔掉吧。

　　王莽有个远亲，叫做王谏，是个阿谀之辈。他为了迎合王莽，就上疏一封，奏言：汉室已经被皇天所抛弃，现在轮到新室皇朝一统天下，太皇太后乃是前朝遗老，不宜复称尊号，应与汉室俱废，以奉天命。

　　王莽拿了这封奏折，就开车到了东宫，把它递给了元后。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又带着几分狡黠，目光似乎游移不定，却一直在观察着元后的反应，像是一个蜘蛛，在黑暗中窥视着落入网中的猎物，并不急于发起攻击，而是等着它垂死挣扎，直至筋疲力尽，彻底丧失一切生存的希望——

　　终于，猎物悲愤地说：“好，很好，非常好！简直是好得不得了！”

　　蜘蛛猛然醒悟，才发现自己的网中早已挂满了猎物，多它一个不多，少它一个不少。既然如此，那就让它苟延残喘下去吧，反正，它早已落入网中，一举一动都在监视范围之内，是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的。

　　于是蜘蛛放过了它。作为对它的特别优待，除了尊称它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之外，蜘蛛还杀死了网中的另一个猎物——王谏。

　　好了，现在汉朝变成新室皇朝了，王莽从假皇帝变成了真皇帝，元后也与时俱进，不再是汉朝的太皇太后，而是新室文母太皇太后了，那么，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还是继续作秀吧。

　　王莽还是安汉公的时候，为了谄媚取悦元后，曾经上疏奏言，尊元帝庙为高宗庙，元后百年之后，与元帝同入一庙，同享后世供奉。但现在元后已经变成新室文母太皇太后了，与汉室隔绝，依礼不得与汉元帝相配。所以，王莽就另外为元后立了一座“文母太后庙”，而元帝庙则被他毁坏了大半，只留下一小部分，作为文母太后庙的附属。

　　当然了，只有供奉死人的地方，才能被称为“庙”，元后现在还没死，因此，那个建筑完工之后，被暂时命名为“长寿宫”。

　　施工队伍奋战了这么多天，长寿宫终于封顶竣工，房地产开发商王莽感到很高兴，于是，他就专门摆了一桌酒席，邀请元后来参加竣工典礼，顺便剪个彩发个言什么的。

　　元后如约而至，看见了金碧辉煌的长寿宫，也看见了长寿宫旁边的一片废墟。她问：“旁边那楼，怎么倒了？”

　　“被风吹倒了呗！”开放商王莽若无其事地说。

　　元后闻言大惊：“我只听说过墙头草随风倒，怎么那栋楼倒倒，比墙头草还不如呢！”

　　开放商王莽拍着胸脯打包票：“那栋楼倒塌，纯粹是意外事故，是由于不可抗力造成的。你放心，旁边这座长寿宫的施工质量绝对过关，等你死了以后，可以放心入住，肯定不会发生倒塌事件！”

　　“你放的这是什么屁！”元后一激动，就忍不住哭了，“明明是你的责任，哪来这么多借口！那栋楼，是汉家宗庙，是有神灵入住的！你把它给弄倒了，难道就不怕遭天谴吗！”

　　开发商王莽底气十足：“我要是怕遭天谴，早就不干这一行了！反正楼我已经建好了，你爱住不住！”

　　于是宴席不欢而散。

　　王莽除了给元后盖楼之外，他还试图用多种手段和途径来取悦元后，然而他与元后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破裂，无论再做些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了。值得一提的是，王莽篡汉之后，更改了汉朝的一系列制度，而元后为了跟王莽划清界限，凡事则依汉制而行。

　　元后八十四岁那年，终究没能熬过生命中最后一个寒冷的冬夜，在睡梦中溘然长逝。

　　元后死后，王莽让当时的大文人扬雄为她写了悼词，曰：太阴之精，沙麓之灵，作合于汉，配元生成。

　　所谓“太阴”，指的是月亮；“沙麓”，地名，是王氏家族的发源地；“配元生成”，与元帝结合生下成帝。

　　西汉末年的纷纷扰扰，到了这里，本该结束了。不过，最后还有一个女人，她的命运，我必须交待一下。

　　她就是王莽的女儿，平帝的王皇后。

　　她是一个温婉娴静而有节操的女人，十八岁那年，她的父亲篡夺了汉室江山，她觉得很生气，从此以后，就以生病为借口，很少跟父亲见面了。后来她的父亲想让她改嫁，而她自愿为死去的平帝守寡，不愿改嫁，就把父亲派来的人用鞭子狠狠抽了一顿，和父亲彻底闹翻。再后来，她就真的被气病了，长时间卧床不起，而父亲也从未探视过她，好像没有这个女儿一样。最后，汉兵诛杀了她的父亲，火烧未央宫，她泪流满面，哭喊着说：“何面目以见汉家！”遂自投火中而死。

　　她是一个好女人，可惜，生在了一个错误的家庭。伴随着她的消逝，西汉末年的纷纷扰扰，终于彻底宣告终结。

　　现在的时间是2009年8月8日星期六，下午13点45分。耗时两个多月，写了9万字，终于把《西汉末年的纷纷扰扰》搞定了，虽然觉得很累，很辛苦，但同时也很有成就感。有些话，我不吐不快，那么，就让我来唠叨一下吧。

　　作为贯彻本文始终的关键性人物，元后，我必须对她的一生作出总结和评价。

　　元后这一生，似乎没有做过什么坏事。跟霍氏母女、赵氏姐妹、傅太后等人相比，她甚至能用“善良”两个字来形容。但是，不做坏事，就能说明她是一个好人了吗？

　　我觉得是不能。

　　对于好人，我的定义是四个字：善善恶恶。当然了，这四个字不是我发明的，出处在《三国演义》，我觉得心有戚戚焉，所以就搬过来用了。这四个字的意思，简单说，就是善待善人，恶待恶人。

　　一个好人，当然要多行善事，乐于助人，这是好人的最低标准。但是，达到了这个最低标准，只能算是半个好人，而不是真正的好人。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好人，还需要一样东西：正义感。

　　举个简单的例子。在公车上，你给老弱病残孕让座，这叫“善善”，说明你是半个好人。你让完座之后，发现有一个小偷，正在偷别人的东西，你大声制止他，这叫“恶恶”，才能说明你是真正的好人。

　　可能会有人提出疑问：制止小恶容易，制止大恶就难了。假如对方不是小偷小摸，而是持械抢劫，如果贸然冲上去，说不定会被捅死，那该怎么办？

　　这就涉及到了自身安全问题。我们的目标是做好人，而不是做死人，再说了，能够为陌生人，舍命与歹徒搏斗的，不是好人，而是英雄。我们一般人没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但是，我们可以打电话报警，记住歹徒的身份特征、逃跑路线，方便以后破案，如果有人受伤了，就赶紧呼叫120来救治伤者。这虽然只是举手之劳，但同样也能被称之为“恶恶”。

　　下面回归历史问题。

　　按照“善善恶恶”的标准，让我们对元后这个女人来进行评价。她这一生，有没有做过什么好事，有没有对祖国、对人民作出过什么贡献？很遗憾，没有。那么，她有没有惩治过坏人，有没有跟恶势力作过斗争？很遗憾，也没有。

　　元后她非但不惩治坏人，反而包庇坏人，纵容他们做坏事。据《汉书·元后传》记载，她的几个兄弟“争为奢侈，贿遗珍宝，四面而至；后庭姬妾，各数十人，僮仆以千百数，锣钟磬，作倡优，狗马驰逐；大治第室，起土山渐台，洞门高廊阁道，连属弥望”，他们手无寸功，却因为元后的缘故，个个身居高位，贪赃枉法，败坏国家。

　　“成都侯（王）商擅穿帝城，决引沣水，曲阳侯（王）根骄奢僭上，赤墀青锁（墀，音“痴”，台阶之意；锁，门上的铜环。赤墀青锁，皆为御用之物），红阳侯（王）立父子藏匿奸猾亡命，宾客为群盗”，由于王氏家族势力过于庞大，无人敢惹，导致“司隶、京兆尹皆阿纵，不举奏正法”，社会影响极坏。

　　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王章，敢上疏弹劾王凤，使成帝下决心要惩治他的舅舅，王凤却假惺惺地上了一封奏折，请求辞职，结果“太后闻之为垂涕，不御食”，成帝没办法，只能让“（王）章死狱中，妻子徙合浦”。就算他们犯了再大的罪，只要在元后面前装可怜，“相戮辱于太后前，伤慈母之心”，就可以让元后帮他们说好话，使得“上不忍诛，然后得已”，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对，元后确实没有亲手做过坏事，但因为她包庇纵容，使她的族人可以肆无忌惮，为非作歹，看似风光的“家凡十侯，五大司马，外戚莫盛焉”背后，不知有多少人鲜血流尽，眼泪哭干！

　　毫不客气地说，她对社会所造成的危害，甚至比傅太后更严重！

　　再让我们来对比一下吕后和元后。

　　吕后，既做好事，也做坏事，优点很突出，缺点很明显，她这叫做“复杂”；元后，既不做好事，也不做坏事，优点基本没有，缺点不算太多，她这叫做“平庸”。

　　平庸是一种罪，越是位高权重，对社会所造成的危害就越大。一个碌碌无为不思上进的庸人，活着只能是浪费粮食；一个医术糟糕医德下劣的庸医，会给病人带来无穷的祸害；一个目光短浅能力低下的当权者，随便一个错误的决策就能让天下百姓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吕后不是好人，元后也不是。但是，吕后可以为了黎民百姓，不顾个人荣辱，忍气吞声，委曲求全，换来与匈奴之间的和平。而元后呢？她贪慕虚荣，愚昧无知，只求一己私欲的满足，其他的一切都不管不顾，最终大权旁落，江山社稷落入逆贼之手！

　　她活了八十四岁，是史上最长寿的太后，然而她活得越长，祸害的人就越多，“老而不死是为贼”，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对她，我只能跺跺脚，狠心说一句：思想有多远，你就给我滚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