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在江湖(2)

　　“苍天”自然是指东汉王朝，“黄天”意喻太平道，甲子是六十年一轮回的历法中新周期的开始。根据五德终始说，东汉为火德，火生土，土为黄色，所以起义军以黄巾裹头，象征取代衰败的东汉王朝。“天下大吉”是忽悠人的，天下大乱倒是真的。

　　简单介绍一下五德终始说。大家都知道五行，即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五行相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五行相克：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这可不是封建迷信，这是咱老祖宗总结出来的物质发展规律，是咱老祖宗的智慧结晶。

　　历代统治者为了欺骗民众承认他们的政权是合法性，相信他们就是天命，便从五行学说中衍生出了五德终始说，意思是朝代的更替就是按照五德（五行）相生相克的规律进行的。秦为水德（另一说秦为木德），土克水，西汉为土德；木克土，王莽新朝为木德；木生火，东汉为火德；火生土，张角便宣称自己是土德。

　　光和末年（184），甲子年，二月，这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农民起义爆发，史称黄巾起义。黄巾军首先选择在三个地区造反。冀州，有张角兄弟亲自指挥；颍川（今河南许昌）由波才负责；南阳，有张曼成领导。三路大军对洛阳形成三面夹击之势。黄巾起义很快波及全国。

　　发如韭，剪复生。

　　头如鸡，割复鸣。

　　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欺。

　　杀几个人啦，放几把火啦，传播几条绯闻啦，策反几个地主啦，对黄巾军来说算是小事，现在他们放出风来，要砸老刘家的场子！

　　千万别看不起群众，把他们惹毛了，一旦爆发就是不可收拾的洪水！

　　洛阳炸锅了，朝廷上下一片恐慌。汉灵帝刘宏召开了紧急会议。

　　宦官耍阴谋在行，打仗这种玩命的活儿从来就没敢想过；士大夫嘴皮子功夫厉害，握根笔杆子还行，枪杆子玩不了。刘宏同志知道这帮人是指望不上的，可他又能指望谁呢？

　　朝堂之中死一般的沉寂，平时人五人六的那些大爷们集体选择了沉默。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英雄者，危难间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刘宏扫视着众人，万分期待有人能出来说句话。终于，皇甫嵩站了出来，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解除党锢大赦党人；把卖官赚的钱以及西园的马厩贡献出来以充军实。

　　刘宏呆住了，当初可是他亲自下诏禁锢党人的，现在如果解除党锢，那不是自己扇自己耳光吗？

　　就在此时，一位有良心的宦官中常侍吕强（这位仁兄后来被同门陷害，自杀身亡。史载他“为人清忠奉公”。）的一句话坚定了刘宏解除党锢的决心：听说黄巾贼正在积极联系党人。这就是水平，轻描淡写地就让皇帝陛下恍然大悟。农民起义一旦与知识分子有了关系，就如同在星星之火上浇一桶油，势必燎原！面子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刘宏明事理，立马在解除党人的圣旨上盖了章，并鼓励党人继续发光发热为祖国做出应有的贡献。

　　刘宏是个明白人，知道要是自己的窝被黄巾军给端了，有再多的私房钱也没用，于是虚心接受了皇甫嵩的意见，忍痛大放血把卖官赚来的钱捐了。

　　形势危急，片刻耽误不得。朝廷紧急部署了稳固京师洛阳的措施，设立函谷关、大谷关、广成关、伊阙关、轘辕关、旋门关、孟津关、小平津关八个关隘，每一关派一名都尉指挥军事。同时动员地方有志之士组建武装，为打击黄巾军出钱出力（彻头彻尾的馊主意）。

　　刘宏还是有用人眼光的，他挑选了三个猛人卢植（刘备和公孙瓒的老师）、皇甫嵩、朱儁率军出征。帝国的精锐部队正在西北跟羌人拼刺刀抽不出身，能参加战斗的部队实在不多，中央军北军五营（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及三河骑兵（河东，河内，河南）加上刚招来的新兵蛋子，总算凑了四万多人。刘宏任命卢植为北中郎将，皇甫嵩为左中郎将，朱儁为右中郎将，哥儿仨带着大家的祝福与期待上路了。

　　如果没有皇甫嵩，大汉很可能就得提前退场了。

　　大家的心已无法平静下来，谁也不知道结局会是什么样儿，现在能做的只有在等待之中祈祷三位将军英勇杀敌，把胜利的消息带回来。

　　然而很不幸，前线传回的消息是皇甫嵩朱儁被包围在了长社（今河南长葛）。

　　战斗刚开始时，农民兄弟情绪激动，热情高涨，干劲足，又受仇官仇富心理影响，见到政府军如同见到仇人一般，抄起家伙拿出吃奶得劲儿去拼命，拦也拦不住，政府军节节败退。

　　皇帝陛下又做了一次热锅上的蚂蚁，公卿大臣们也睡不着觉，还有谁能指望呢？打仗是个技术活，不同于街头混混打群架，谁人多谁够狠谁就能赢，一般人玩不了。

　　突然，大家想起了一个人——曹操！他不是很横很牛吗？不是读过《孙子兵法》吗？让他去打黄巾！宦官派也想借黄巾之手除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于是大家达成共识，一致推荐曹操去前线支援。

　　而立之年的曹操被任命为骑都尉（骑兵指挥），挂帅出征。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都想做英雄，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了英雄的。现在，做英雄的机会留给了曹操，至于能不能把握住，看他的造化了。

　　雄姿英发一身戎装的曹操跨上了战马。“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终于有机会驰骋疆场，横扫千军，儿时的英雄梦就要实现了！

　　孟德，国家生死存亡就看你的了，大家等着你胜利的好消息，保重！

　　救场如救火，曹将军带着众人的殷切希望马不停蹄地赶往长社。

　　一路上曹操密切关注着前线战况。此时，经验不足的起义军犯了致命的错误，他们把军营都扎在了草木茂盛的地方。嗅觉灵敏的皇甫将军抓住机会，选择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袭起义军大营，月黑好杀人，风高好放火，还在梦中的起义军大乱，损失惨重。几天后，曹将军赶到，与朱将军、皇甫将军合作，大破黄巾军，杀了他们几万人。

　　局势开始扭转。

　　起义军与政府军的实力相差太悬殊，农民根本没有经过训练就被拉上了战场，发给他们刀枪让他们去砍人，就是让他们去送死。南部战场，黄巾军很快就被名将皇甫嵩灭了。北部战场，冀州那边本来也很顺利，可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宦官因卢将军没有孝敬他们，便到皇帝那儿告黑状说卢植消极怠工。紧张得要死的灵帝很生气，罢免了卢植，把董卓调到了前线。董将军天生就是打仗的料儿，在大西北把羌人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可是到了冀州大平原，突然没手感了，处处被动挨打，他连黄巾军主力在哪都没弄清楚，一个人影也找不到。一肚子气没处撒的董卓只好上交了辞职报告，并推荐皇甫将军代替他，皇帝批准。

　　关键时刻，大贤良师张教主与世长辞，张梁接过了大哥的枪。张梁的运气实在太背，刚当上老大对手就换成了一代名将皇甫嵩，这也许就是命吧。

　　几场仗下来，皇甫将军斩杀了张宝、张梁哥俩，顺便还挖了张角的坟撬了他的棺材，戮尸，斩首。够狠！三人的首级被送到了洛阳。黄巾起义总算被镇压下去了。

　　黄巾起义没有改变农民的命运，却改变了曹操、刘备、孙权（这时候的他还是个娃娃）等人的人生。黄巾起义在奄奄一息的东汉王朝身上狠狠踹了一脚，东汉王朝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是年，改年号为中平。

　　曹操是幸运的。君不见古今多少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第一次在战场上拼杀的曹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生与死。现在，他成了英雄，但这一切使用无数人的鲜血换回来的。生者的荣耀背后是死者的尸骨。

　　说实在的，这次曹操真是捡了一个大便宜，他参战的时候政府军已经展开反攻，黄巾军基本失去了斗志，曹操根本就没有碰到什么强敌，跟着皇甫嵩朱儁打了几下就成了英雄。

　　一帮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人说了，曹操是镇压黄巾军的刽子手，罪大恶极。我挺替他们感到悲哀的，思想僵硬，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有多远滚多远！

　　生在那个时代，就说那个时代的话做那个时代的事。这是老马的历史唯物主义。你还指望着曹操他们有多高的觉悟，超越历史变作伟大的无产阶级战士啊。

　　人能创造历史，但无法超越历史！

　　曹操的太守梦

　　终于把黄巾军摆平了，这几个月真是纠结，现在总算能喘口气了。

　　按照传统程序，灵帝还得大封功臣。刘宏还是比较大方的，拜皇甫嵩为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槐里侯。拜朱儁右车骑将军、光禄大夫，封钱塘侯，加位特进。

　　曹操则被提拔为济南相。

　　汉朝实行郡国并行制，中央下设郡、国，郡国是一级地方行政单位，相当于现在的省。国是给诸侯王的分封地，汉景帝之后诸侯王只能享受封地内的赋税，没有行政权。国相行使权力并对中央负责，地位相当于郡太守。

　　曹操被举为孝廉后便梦想着做一名太守。他知道自己家庭出身不好，被人瞧不起，非常想做一名太守，致力于政治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以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建立名声。如今，他正走在通往这个梦的路上。

　　曹青天到济南一上任，便开始了紧锣密鼓地打黑行动。

　　济南国十多个县的县令县长社会关系比较复杂，与朝中贵戚宦官来往密切，还勾结地方黑社会，在鱼肉百姓方面表现积极成绩突出。前几任的相国都是老好人，对他们的行为视而不见。曹青天眼里可揉不得沙子，经过微服暗访明查细问，摸清了这些人的底之后，一口气奏免了八个。十年前他曹操的厉害大家就已经见识到了，现在济南国风声鹤唳，贪官污吏一个个胆战心惊，知道自己的好日子马上到头了。有前科的没时间多考虑，收拾好包袱卷起铺盖带着老婆孩子到邻郡寻求政治避难去了。

　　打黑行动结束后，济南国歌舞升平，老百姓过上了安慰日子。

　　西汉初年，刘章在周勃陈平诛杀诸吕的斗争中立了功，封为城阳王。他死后其封国专门为他立了祠堂，青州各个郡争相效仿，济南国出手大方，立了六百多处。无孔不入的商人们与朝中权阉、地方官吏达成合作共识，借用淫祠聚敛钱财，抬高自己，生活日益奢侈腐化，老百姓却越来越穷。所谓淫祠，就是不合法制的祭祀。

　　但是历任父母官都不敢管，谁管谁倒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曹青天是现实主义无神论者，无法容忍如此大肆搞迷信活动，于是采取铁血政策，下发文件强制拆除这些祠堂，严禁祠祀等迷信活动。据说，从此之后当地老百姓不敢再问鬼神之事了。

　　对老百姓来说，曹操是青天大老爷，对朝中宦官、权贵、地方豪族、黑社会来说，他曹操就是一个噩梦！他们的发财之道被曹操断了，必欲除之而后快。这帮人做事从不讲原则，真把他们惹急了，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得罪了这帮人绝对没好下场。

　　曹操越想越怕。要不是朝中的老爹走后门托关系，自己和老婆孩子早成宦官们的刀下之鬼了。再这样下去肯定没好果子吃，不久他便递交了辞职报告，请求回洛阳担任警卫工作。宦官权贵们打死也不愿意这位爷儿回洛阳工作，十年前你折腾得还不够啊，坚决不能让你回来！他们联系有关部门把曹操调到东郡当太守。

　　曹操的梦想是做一个好太守，当了几个月的济南国相，他明白了，这不现实，他再牛也牛不过现实。他不打算干了，因为他这个梦已经不可能实现。大家都在鱼肉百姓，偏偏你是爱民如子，为群众办实事办好事，绝对属于异端，而世界上是不允许异端存在的。

　　为了人身财产安全，干脆请病假回老家隐居算了。朝廷也没有挽留，扔给了他一个议郎的闲差。

　　在当时，隐居也是一种时尚，一种潮流。名士多用这种方法来提高自己的身价。政府高薪来聘请他们，他们装清高，坚决表示不会上任。你甭管他是不是作秀，当时的人就好这一口。孟德兄二十岁出道以来，简历中还没有隐居这一条，未免有些遗憾。他想好了，先隐居个十年二十年的再说，倒时候再出来做官也不晚。

　　回到老家后，孟德兄在谯县东五十里的地方找了一处旮旯，建了一栋别墅。孟德兄住在这里，闭门谢客，“秋冬读书，冬春射猎”，德智体全面发展。

　　在这里卞夫人为曹操生下了第二个儿子曹丕。

　　与老爹不同，曹丕同学出生的时候，天象异常了，这次具体表现为，天空中出现了一团青色云气，状如车盖。这团云气在曹操家屋顶整整呆了一天才散去，人们都说这不是一般人的气，是帝王之气。

　　孟德兄的心情很不错，没有人来打扰他，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与家人享受天伦之乐，生活得有滋有味。

　　你越想清静别人就越不让你清静。

　　冀州刺史王芬同志对灵帝的表现很不满意。王先生有魄力，准备在灵帝回冀州老家巡视时废掉他，另立合肥侯。参加这次行动的骨干分子有王芬、陈蕃之子陈逸（要为老爹报仇）、南阳人许攸、沛国人周旌、道士襄楷。他们正在积极联系同志，想拉曹操入伙儿，于是给他写了封信，强烈希望他加盟。

　　孟德兄思考了很久。废立可是高风险（如果老天帮你运气好的话那就是高收益了）的技术活，他王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荒唐、可笑、幼稚！

　　曹操在回信中表示拒绝参加，他首先指出“废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然后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进行了有理有节有根据的论证。最后告诫王芬等人不要太天真，别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你们成功的几率机会为零。

　　王芬等人认为曹操是胆小鬼，不敢做。你不敢，我们接着干！

　　他们继续谋划着，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灵帝自投罗网了。计划不如变化快，变化不如领导的一句话快。灵帝突然说不来了。王芬那个郁闷啊，这么多天白干了。灵帝肯定是得到消息了，至于是谁告的密，不得而知。最后王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自杀了。

　　孟德兄的隐居生活还在继续。此时，各地的造反活动不断，大西北羌人也时不时地来杀人放火。内忧外患把东汉王朝逼近了死胡同。

　　子曾经曰过：“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卷而怀之。”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旦踏入江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所谓时势造英雄，英雄助时势。历史之神选择了曹操，把重任放在了曹操的肩上，这种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当然，就算没有曹操也会有王操、张操之流。曹操能有幸被历史之神选中，应该感到骄傲和自豪。

　　他将陪着东汉王朝走完最后一段路，他生命的终点就是东汉王朝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