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林则徐VS义律(1)

　　（第一章）上帝在中国的遭遇

　　这场冲突的缘由可以上溯到明朝第一个来到中国的传教士沙勿略。当时他怀有一腔雄心壮志，要将西方的基督理念推广到中华帝国。他在澳门登陆，然后来到了广州，引发了大面积的骚动，因为那是中国人第一次见到洋人。这个沙勿略的形貌太像佛经里的夜叉鬼了，遍体黄毛、金发碧眼、眼窝深陷，怎么看都像一个鬼物，广州城万人围观，竟把沙勿略活活看死了。

　　沙勿略死，利玛窦生。这个利玛窦是个意大利人。他生在沙勿略死的那一年，好像一种冥冥中的召唤，也许他就是沙勿略的转世也未可知。

　　在幼年时期，利玛窦就立下了宏愿：要来东方传教。他在明朝时候潜入了中国，化装成各色人等——商人、和尚，什么人他都敢化装，秘密地传播基督教。当时中国人对基督教也并非一无所知，要知道基督教最早传入中国是在唐朝，当时它被称为景教。基督教是一神教，它禁绝偶像崇拜，而中国人还停留在原始崇拜的基础上，对祖宗神像磕头，对孔子庙磕头，而且山林湖泊到处都有神像，见庙就磕头，这类偶像崇拜是基督教严厉禁止的。

　　但是利玛窦在传教的时候，原则非常宽松，你爱向谁磕头就向谁磕头，我不管你，你只要相信上帝就行了。利玛窦的目的很明确：只要你信了主，“主话脚前灯”，天长日久你接受了我这个观念，你也就不再进行偶像崇拜了。

　　利玛窦之后，基督教事业在中国蓬勃发展。到了大明亡国、李自成的流寇冲入北京城的时候，有一名传教士在北京，他就是汤若望。当时流寇要冲入汤若望的家中，汤若望手提钢刀站在门前，把流寇都吓坏了。汤若望长得金发碧眼，这些流寇们杀的都是矮鼻子黄皮肤的中国人，突然见到这个人之后非常惊恐，无法确定他是人还是妖，大伙儿都绕道走。汤若望就这样幸运地活了下来，后来归随了大清帝国。

　　当基督教在中国蓬勃发展的时候，教士们的内讧也起来了。因为利玛窦的新规矩，导致了几个流派的基督教义非常风行，有一些基督教士就看不下去了，他们就找教皇告状，说现在中国的传教士太不像话了，违背了我们主的意愿，允许中国继续偶像崇拜，这是对主的亵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当时教皇就问：你们说这话啥意思呢？那帮教士就说：很简单，你现在应该给中国皇帝下一道命令，命令中国的基督徒放弃偶像崇拜。教皇就问：这个中国皇帝他会听我的话吗？那帮传教士故意跟教皇说：他会听的，你要知道，现在中国的这个皇帝就是我们传教士立的，他怎么能不听我们的话呢？于是教皇脑袋一热，就给康熙下了道命令，命令康熙停止中国基督教徒的偶像崇拜。当时康熙看了这个命令极为恼怒，心想我还没找这帮蛮夷小洋鬼子的麻烦，他们倒是找上我来了。于是立即下令，驱逐所有的传教士，全部赶到澳门去。这是康熙晚年的第一次禁绝教会。

　　这一道命令下达之后，各国的传教士就展开了自我营救，其中有个葡萄牙传教士叫穆景远，这个人有政治头脑，他跟康熙的十四子结成了政治联盟，准备保康熙的十四皇子登基，并且为十四皇子设置了一套秘密联系密码。但是最后登基的不是十四子，是四子雍正。雍正登基后，首先把十四阿哥这个与自己异母所生的亲弟弟拘禁起来了，传教士穆景远也因此入狱。

　　穆景远入狱之后，向他的祖国葡萄牙发出了求救信息，于是葡萄牙就派出了一支营救小分队抵达了澳门。这支营救小分队也没有多少钱，恰好香港当时刚成立了一家银行，由澳门政府担保，从这家银行贷了一笔款。

　　这支传教士队伍就来到了北京，跟马尔嘎尼来华一样，这支传教士队伍也是被要求磕头，传教士队伍断然拒绝。雍正是什么态度呢？雍正竟许可了这些传教士不磕头，而且当雍正接见这些传教士的时候，令在场的所有大臣都目瞪口呆，因为雍正的打扮是头戴假发，脸扑白粉，一撮小假胡子，系着领结，穿着西装皮鞋——假洋鬼子啊！

　　所以说不要说中国人愚昧，帝王雄踞于智者顶端，他们最早就跟世界接轨了，他们只是希望你继续像原始人进化而已。最后，营救小分队无功而返，穆景远被雍正秘密处死在狱中。

　　（第二章）大清最悲催的皇帝

　　此次事件过后，历史继续向前行进，终于走到了这一天，我们所有历史课本都在提及的鸦片战争，可是关于这场战争的详细过程我们中国人事实上知道的并不多。因为有一个政治帽子扣在了前面，我们是将它称为一次大耻辱的。同样被攻破国门，中国人和日本人对殖民者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我们是百年国耻、警钟长鸣，一直是这样来教育我们的后人。

　　比我们更晚的日本，最初也一直在闭关锁国，美国海军上将佩里带领一支舰队冲破了日本的封锁，炮击日本，最终打开了日本的国门。日本人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呢？他们至今还给佩里将军立了一尊铜像，他们认为，正是佩里将军打开了他们的国门，让他们走向了世界，所以他们感激不尽。

　　而且从来不认为这是什么耻辱，因为他们对历史的看法是这样的：当时的国家是帝国，臣民只是奴隶而已，不是国家的主人，奴隶主的耻辱不是奴隶的耻辱，恰恰相反，奴隶主的耻辱，有可能是奴隶的解放契机。

　　这是两个不同的民族对相似的历史进程的两种解读。到了今天，我们必须重新审视我们民族的价值观念。要审视一个价值观念，我们首先要确定这个价值观念的基础与来源。

　　我们都知道，中华帝国是一个权力帝国。权力的来源是什么？有三个：第一是暴力，这是中国人最熟悉的模式，中华帝国几千年权力的法统来源都是暴力。第二是资本，也就是钱。有钱就有权力，这是中国人所陌生的，而且是极端厌恶的，也是暴力权力的永恒敌人。资本的观念和权力的观念，是完全对冲的，这也是鸦片战争的内在逻辑，为什么会有鸦片战争？因为资本妖魔化，或者权力不允许。那么资本的观念是什么？资本的观念是平等的。刚才说了有钱就有权力，那么平等何在呢？平等的意义就在于，你有一块钱和一个乞丐有一块钱，它们的价值是等同的，这就叫平等。而扩张中的大英帝国所遵循的就是这套资本逻辑。权力的第三种来源是知识和思想，但它仍然是一个美妙的乌托邦，是未来的愿景。

　　在中华帝国仍然停滞在权力规则的背景下，资本文化漂洋过海侵袭而来，二者必然发生一场冲突。

　　这场冲突可怜就落在乾隆皇帝的孙子道光头上。说起来道光这个皇帝，也就俩字：悲催！

　　道光之所以能够成为皇帝，是会党送给他的机会。在嘉庆皇帝的晚年，天理会李文成起事，叛众杀入皇城。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小规模叛乱杀入皇宫。

　　叛众进入皇宫后杀向东华门，当时门里的太监把门堵上了，而会党则在门外堆上干柴烧门，还有爬上城楼想要爬进来的。就在此时，乾隆的孙子出马了。有记载说，他是手持一根鸟枪，打死了两名贼人，也有记载说他是手持弹弓，还有更离谱的，说他手持弹弓但没有弹丸，他揪下一颗金纽扣做弹丸。不管是怎么说，总而言之，他在这次军事行动中守护了皇宫，因而获得了一个帝国。

　　可是此后道光皇帝的主政风格跟他最初的表现完全不同，道光皇帝可以说是一个人格极度不成熟的人，被太监们肆意欺凌，玩得团团转。比方说，道光皇帝有一次想喝一碗面片汤，就吩咐下去说朕要喝碗面片汤，一会儿太监进来了，说：启奏陛下，您要喝碗面片汤，就得设置一个专门的厨房，招收专门的采购人员和专门的会计，这一串专门下来得六千两银子。

　　道光皇帝听得别扭呀，心想：我就要喝碗面片汤，至于这样吗？于是说：

　　算了，我知道北京城里有个胡同，那有卖面片汤的，你派个太监出去给我买一碗，几钱银子就能买来。太监不高兴地下去了，过了会儿又回来了，报告说：启奏陛下，您说的那家面馆关门了。

　　这个事件是实实在在记入历史的。有人敢对乾隆这样吗？有人敢对康熙这样吗？没有！他们之所以敢这样对待道光，是因为道光的性格与乾隆、康熙他们完全不同。道光是一种什么性格呢？前面说了，他的性格似乎完全不成熟，他似乎停留在一个孩子阶段。

　　（第三章）外面的世界太可怕

　　事实上，中华帝国文明从文明进程来讲，也正是一个孩子阶段，权力文明对冲资本文明，本身就是要吃大亏的事。在这种必然吃亏的情况下，我们终于迎来了第一个伟人：林则徐。林则徐被称为是第一个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人。这句话什么意思？就是说所有人都闭着眼睛，都选择性地忽略了关于西方、关于文明的任何信息，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这些事情如东风过马耳，在他们的大脑中没有丝毫地停留，只有林则徐认真地思考了这件事。

　　这场鸦片战争起始之前，林则徐就已经遭到了群臣的强力狙击。有一次林则徐上报道光皇帝说，有英吉利、葡萄牙等几个国家对我们施加压力，这时候群臣就突然破口大骂起来，说林则徐你这个汉奸，哪有什么英吉利，哪有什么葡萄牙，根本就没这些国家！你撒什么谎、造什么谣你，来吓唬皇帝！林则徐就解释说这些国家确实有，不骗你真的有，他们还有犀利的火器，但是你们也不要害怕，我们也有我们的武器能够战胜他们。我们的武器是什么？是竹竿。

　　群臣问：这竹竿有什么用啊？林则徐说：我告诉你们，据我对洋人的研究，洋人的膝盖是直的，他跪不下来，只要咱们拿竹竿照他膝盖上一捅。

　　他就“扑通”倒了。倒了之后他爬不起来，咱们就赢了。

　　现在听着很可笑吧，但是这是当时帝国最先进的文明见识了。因为林则徐所知的，已经比当时他的同事们高出了很多，至少他承认中华文化已经居于劣势了。尽管他不知道如何对付西洋文化，但他是第一个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人，在当时他已经是最优秀的了。因为他最优秀，所以被推到了前台，遭遇了他在鸦片战争中的对手义律。

　　当时的大英帝国，以及葡萄牙、荷兰和其他资本主义国家，都在试图洞穿中国的商业窗口，都想与中国建立通商关系，但它们所有的要求都被阻截在门外。这时候英国的不法商人发现了一个秘密：中国人超爱吸食鸦片。当英国商人带着这个鸦片想卖给别人的时候，谁都知道这是毒品，不会购买，但是中国人会买。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是权力之下的自我麻醉。权力文明实际上是一种等级文明，它对人生是彻底否定的，对个人能力、个人努力是彻底否定的。对于中国的下层民众来讲，他屈服在权力之下，一辈子也甭想出头。

　　想经商致富？不允许！想通过知识获得与权力平起平坐的位置？不允许！

　　什么也不允许，就只有死路一条。在这种绝望的心态下，民众只能选择自我麻醉。这就是鸦片在中国大肆风行的一个原因。

　　在英国方面，早在鸦片流入中国之前，巨大的贸易逆差就已经使英国无力承担。当时有个英国佬在英国开了一个专卖中国茶的小商店，那里的中国茶叶卖得非常昂贵，是专门给宫里的贵族们用来显摆的。

　　可是中国茶这个东西它有一个特点：会喝上瘾。

　　这帮英国人喝了之后还要再买，对中国茶叶的需求量越来越大，大批的英国商人开着船来到中国。乾隆年间的洪仁辉上访，就是来中国买茶的。

　　这些英国商人买了茶叶之后再运回去，大发其财。在这过程中，英国的白银哗哗地流向中国，英国人接受不了这么大的贸易逆差。于是英国人就要求中国打开国门，出口他们的一些商品到中国，缩小贸易逆差，达到贸易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