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谢道韫——咏絮才女，巾帼英雄(1)

　　在中国历史上，出了名的才女不多，谢道韫算是一个。

　　说起这位谢道韫，不得不提一下她的家族。在东晋时期，有两大贵族，一户姓王，一户姓谢。姓王的那家，出了一个牛人，名叫王导，是东晋初年的丞相，权势显赫，威震朝野，当时有“王与马，共天下”的歌谣。歌谣中的“王”是指王导，“马”是指晋帝司马氏。除了王导之外，王家还出了一个牛人，他叫王羲之，这个人的名字，中国人应该都知道，我就不必多作介绍了。

　　至于姓谢的那家，最牛的那位，名叫谢安。他也曾经当过丞相，后来觉得当官太无聊，就辞官退隐浙江会稽东山，但是朝廷没他不行，百姓也没他不行，他没办法，只好又跑出来主持大局，因此有“东山再起”的典故。

　　此人打仗的本事十分了得，在淝水之战中，曾以八万之众，击败苻坚八十万大军，杀得苻坚的人马慌不择路，四散奔逃，“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就是谢安的杰作。谢安除了武艺高强之外，他的文学素养也很高，经常和一群文人墨客跑山玩水，吟诗作乐。有一天他和王羲之等人跑去兰亭玩，王羲之那家伙喝多了，借着酒意，一不小心就写出了千古名篇《兰亭序》，谢安也是此文的见证人之一。

　　下面来给大家分享一首诗。

　　乌衣巷

　　刘禹锡

　　朱雀桥边野草花，

　　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诗中的“王谢”，指的就是王导和谢安这两家人。他们创造了一个辉煌的时代，除了“霸气”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词来形容这两家人。

　　我们故事的女主角，谢道韫，她老爸名叫谢奕，但谢奕与本文无关，所以，我们只要知道谢道韫是谢安的侄女就行了。谢奕还生了一个儿子，名叫谢玄，也是牛人一个，在淝水之战中，谢安是后方总指挥，谢玄则是前线大将，无论少了谁，都不能打赢这场战争。

　　另外，值得顺带一提的是，谢玄的孙子谢灵运，也十分了得，他曾经说过一句话：“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问题的关键在于，曹植当时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所以，他基本上等于是在宣称“老子天下第一”，此话虽然狂傲，但也足见他的本事之高。

　　谢道韫生于名门望族，又是书香门第，自幼深受熏陶，具备了极高的文学素养。谢安对这个侄女非常欣赏，曾经问她：“《毛诗》何句最佳？”

　　谢道韫答曰：“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

　　《毛诗》，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诗经》。在先秦古书中，通常将《诗经》称为《诗》或《诗三百》。相传，当年孔老爷子曾经删定三千篇《诗经》成三百篇，所以才有《诗三百》之称，此书后来成为儒家经典之一。

　　据称，孔老爷子删定《诗三百》之后，传给了子夏，子夏传曾申，曾申传李克，李克传孟仲子，孟仲子传根牟子，根牟子传荀卿，荀卿传毛亨。可惜的是，毛亨比较不走运，公元前212年，秦始皇“焚书坑儒”，毛亨不想被活埋，结果，他只能携书逃亡，跑到鲁国地区隐居下来了。后来汉惠帝刘盈登基，减轻了部分刑罚，天下天平了，毛亨才敢光明正大地重新整理《诗经诂训传》，并亲口传授给毛苌。

　　毛亨和毛苌所做的工作，主要是编辑和注解《诗经》。由于他们的贡献很大，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都将《诗经》称为《毛诗》。另外，由于毛亨在鲁国定居，所以，《诗经》又有《鲁诗》之称。到了宋、元之后，《诗经》这一名称才确定下来，沿用至今。

　　《诗经》，或者《毛诗》，里面有很多优美的诗句。当然，我们现代人和古代人的文言文理解能力有所不同，所以，古人认为优美的诗句，我们可能看不懂，或者不以为然。

　　比如说谢道韫所吟的这句诗，我就看得不是很懂，我也并不认为这句诗是《诗经》最佳。在我心目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或者“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才是《诗经》中最优美的句子——当然，每个人的审美观念都不一致，对事物的见解和看法也千差万别，并无高低优劣之分。

　　谢安听谢道韫吟完这句诗之后，赞了一句：“不错，很有雅人深致。”

　　雅人深致，简称雅致。谢安如此夸赞谢道韫，由此可见，他对谢道韫的看法是很认同的。

　　谢家人平时会经常搞一些家族聚会，除了吃吃喝喝之外，吟风咏月也是必不可少的事。

　　有一回，谢家人例行聚会，正逢下雪天，雪花纷纷而下，很快就让大地染上了一片白茫茫的颜色。谢安见到此情此景，就问屋里的众人：“何所似也？”

　　谢安的侄儿谢朗说：“散盐空中差可拟。”

　　谢道韫随后接口道：“未若柳絮因风起。”

　　无论从哪方面相比较，显然谢道韫的诗都技高一筹，谢安听后，觉得非常高兴，说：“道韫，你真是太有才了。”

　　在《红楼梦》第五回，曹雪芹写了一句诗：“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其中的“咏絮之才”，典故就是出自这位谢道韫。

　　谢道韫十几岁的时候，本着强强联合的原则，她的家族把她许配给了王羲之的二儿子，王凝之。

　　在此之前，谢道韫从未见过王凝之，她嫁过去之后，和王凝之生活了一段时间，逐渐对这个人有了一些了解。总的来说，王凝之有两个缺点：第一，不够有才；第二，太过迂腐。

　　王凝之是书圣王羲之的儿子，假如他能够得到父亲的真传，写得一手好字，那当然是最好。可惜，他没能得到父亲的真传，真正能够与他的父亲相提并论的，是他的弟弟，王献之。字写得不够好也就罢了，多读点书，胸中多一点墨水也行，偏偏他墨水不够，才学也不高。才学不高也就罢了，偏偏他还十分迂腐，做事爱认死理，钻牛角尖。两个字之曰：杯具。

　　谢道韫对王凝之觉得非常不满意，有一次她回娘家，心中闷闷不乐，整天长吁短叹。她的叔父谢安见了，觉得很奇怪，就问：“道韫，你为何不乐？”

　　谢道韫说：“唉！我嫁的老公不太好。”

　　谢安一听，觉得更加奇怪了，说：“凝之？他挺不错的啊！家世显赫，样貌不差，胸中也有些才学，多少女孩子挤破了头想要嫁给他，也未能如愿，你对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要说家世显赫，我的家世并不比他差；要说胸中才学，我的才学比他高很多。别人想嫁，那是别人的事，说实话，我还真是看不上他。我本以为自己会嫁一个大英雄，大才子，没想到却嫁给了这样一个人，唉！”

　　谢安问：“以你的眼光来看，当今世上，谁有资格做你的如意郎君？”

　　“远的不说，我就说一下咱们谢家的人吧。比如说叔叔你，还有我的兄弟谢玄，都是文武双全的英雄人物，还有其他几个叔伯兄弟也很不错。我觉得吧，嫁人，就该嫁像你们这样的人，可惜啊……”

　　谢道韫把那个“啊”字拖得很长，叹道：“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晋书·卷九十六》）

　　王郎啊王郎，你是我的郎！如果你是大英雄，大才子，那该有多好！我想被人所征服，而你却征服不了我，这叫我如何满意，如何开心！

　　谢道韫有才，不是一般的有才，完全可以被评为“晋朝第一才女”。像她这样的大才女，却嫁了一个各方面都不如她的男人，也难怪她心中郁闷了。

　　固然，谢道韫是一个女人，但与此同时，她也把自己看作是一个文人。既是文人，难免有几根文人傲骨，她放眼望去，没有哪个女人能比她更厉害，再放眼望去，比她强的男人也没多少，心中就更加自傲了。比如说她的兄弟，谢玄，虽说打仗很有一手，但是文才却不如她，结果就被她拿来开涮了：“喂，我说哥们儿，怎么你学东西老是学不进去呀？是被红尘俗世搅乱了内心，还是你天分有限，没有办法达到更高的境界呢？”

　　谢玄笑了笑，说：“你每天只要读书就行了，我除了读书之外，还要用兵打仗，我们之间有可比性吗？要不，咱俩不比文才，比武艺，如何？”

　　“不要不要！你一个老大爷们，欺负我一个弱质女流，真不羞！”

　　“是你先欺负我的好不好？”

　　“我不管，你就是不羞！不羞不羞……”

　　谢道韫既然有文人傲骨，则难免有争强好胜之心。有一回，王凝之的五弟，王献之，在厅堂里和客人“清谈”。在魏晋时期，“清谈”之风非常盛行，上层社会的士族名流相遇，既不讨论国事，也不言及社会问题，以免一时心直口快说错了话，惹来祸端。这就好比我们现在上网发帖子一样，有些敏感词汇说不得，一说，就会被屏蔽掉，所以只好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比如春哥啊，曾哥啊，凤姐啊，俯卧撑啊，打酱油啊，今天天气好哈哈啊，一派安宁祥和的太平景象。

　　魏晋时期没有什么春哥凤姐之类的神人，人们当时所谈论的内容，主要以虚无缥缈的玄学哲理为主，比如《老子》、《庄子》、《周易》，等等。“清谈”通常伴随着辩论，人们在一起讨论争辩，各抒歧异，摆观点，援理据，以驳倒他人为能事。

　　既是辩论，则难免有输有赢。比如说这一次，王献之和客人“清谈”，开始的时候，还有来有往，渐渐地，他就撑不住了，基本上变成了客人一边倒的局面。当时谢道韫在厢房中倾听他们谈话，眼瞅着王献之就快理屈词穷了，她就叫了身边的丫鬟出去，对王献之说：“嫂夫人想要帮你解围，你愿意否？”

　　要论写字，王献之是一等一的牛人，但是要论玄学“清谈”，他可就不行了。他作为主人，几乎要被客人问倒，觉得非常尴尬，早就想抽身而退了，现在嫂子要帮他解围，他自然求之不得，赶紧朝客人一拱手，说：“哥们儿，跟你聊天，我感到压力很大，所以现在想上一趟厕所，减轻一点儿压力。接下来让我的嫂子跟你聊，你没意见吧？”

　　“正所谓‘小便减小压，大便减大压’，你既然感到压力很大，那就随你的大小便，我反正没意见！”

　　王献之道了声谢，就赶紧闪人了。他前脚刚走，他的嫂子后脚就出来了。由于当时已经有了“男女之防”，谢道韫不便与客人面对面相谈，于是，她就叫人在厅堂里摆了一道青绫布帐，她坐在布帐后面，与客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客人说：“江湖上传言，王凝之妻谢氏聪慧而有才辩，今天，我倒要见识见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海涵！”

　　“今日在此，我为主，你为客，有何言语，尽管道来，我照单全收便是了。”谢道韫徐徐而言，不温不火。

　　客人倒也不客气，马上劈头盖脸就问了好几个问题：“九霄云上，试问天幕何人裁？五岳山下，孰知地阙谁踏开？雨雪风雷怎生出，春夏秋冬缘何来？”

　　谢道韫答道：“女娲娘娘取五色彩石补天，天幕自然是经她之手所裁；盘古神工鬼斧，开天辟地，这五岳地阙自然是由他所造；雨雪风雷，尽皆随天而定，春夏秋冬，只因星移斗转。”

　　“夫人果然好辩才！”客人赞了一句，旋即提出了新的问题，“天何以为天，地何以为地，人何以为人，鬼何以为鬼？”

　　谢道韫沉吟片刻，答道：“天者，空也，空而无物，则称太虚，虚怀若谷，能容万物，是故天为天；地者，土也，不惟蕴人，亦可育物，苍苍茫茫，绵延不断，是故地为地；人者，众也，三人成众，无众不行，从众之心，人皆有之，是故人为人；鬼者，愧也，身若清明，心自无愧，若行奸邪，百鬼蚀心，是故鬼为鬼。”

　　客人连续问了谢道韫这么多个问题，本以为能难倒谢道韫，没想到却被一一化解，他的心情顿时变得急躁起来，说：“难道要逼我出绝招？”

　　“你有何绝招，尽管使出来便是！”

　　“刷牙是一件悲喜交加的事情，为什么？”

　　“因为一手拿着杯具，一手拿着洗具。”

　　“天上为什么这么黑？”

　　“因为牛在天上飞。”

　　“为什么牛在天上飞？”

　　“因为你在地上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