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回 坚持侵华 赫尔利不遑东条 妄图称王 蒋介石远胜秦桧

　却说恨透了抗战的蒋介石，到了那个什么会，终于狼狈地演讲道：“今天，这个，这个宪政，宪政——”

 

　　“宪政实施协进会。”——陈布雷在旁提示。

 

　　“这个宪政实施协进会，”蒋介石透了口气：“是这个，这个民主的表现。我们，我们的民主已经很好，有些同志向我建议，说这个，这个民主要多一点，实在令人不解。民主不是买东西，怎么好说多一点，少一点呢？”

 

　　台下发出轻微的哄笑，蒋介石以为自己的演讲很精采，精神大振，说下去道：“所以，这个，这个民主问题，我们是可以不必讨论了。现在，这个宪政问题，这个问题大家会讨论，我不多说了。我要说的是，这个，这个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这个，这个什么联合政府问题。”他眼见听众脸色骤地紧张起来，倒也感到不易开口，冷场两分钟之后，他说：

 

　　“这个，这个联合政府，表面上好看的。这个，本来，政治者，众人之事也，政府本来是众人的，所谓公仆，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我们这个政府，是统一的，是包括各部院，各省市县的，所以也就是联合的。既然联合，‘联合政府’这个名堂，也就不必弄出来。”

 

　　蒋介石指指会场中墙壁上的大标语：“你们看！这个标语，是全国一致的，是‘一个政府、一个主义、一个领袖’！难道还需要什么‘联合政府’吗？还有：‘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这个不是代表我们伟大的政府吗？还要什么‘联合政府’？还有，你们进大门时，不是看见八个大字吗？‘顶天立地，继往开来’！我们的这个，这个政府不是很了不起吗？”蒋介石说到这里，把脸一沉：“还要什么联合政府？谁有理由，请马上站起来同我说，我倒要听听看！”

 

　　这是可以想象的，没有一个人愿意站起来同蒋介石辩论联合政府的问题。于是蒋介石下结论道：“我知道这种成立联合政府的邪说，是不会站得住的。这个，这个事实胜于雄辩，这个联合政府根本不可能，也是不必要的！”说罢下台，扬长而去。

 

　　“他们有什么反应？”第二天蒋介石便问。

 

　　“他们没什么反应。”戴笠报告：“不过他们这个会开得很没有劲。好象有人在说：有一股浊流在汹涌奔流，把民族国家冲入深渊，前途黑暗极了。”

 

　　蒋介石冷笑道：“我不要问，便知道这是共产党的论调了，让它去！我有办法对付。”

 

　　天真的人们，以为雅尔达会议之后，国际间的阴霾给冲破了，孰不知在阳光照耀不到的角落，有着更多的浊流在广泛伸展，终于结合成为一股逆流，奔腾泛滥。

 

　　蒋介石大笑着，向他的左右点明：

 

　　“你们瞧！美国政府改变办法了，硬起来了！他们由魏德迈、赫尔利出面，说中共在破坏、在搞阴谋！说我蒋某人是民主的领袖！

 

　　“你们瞧！当赫尔利同延安有往还的时候，延安曾经提出共军也该享有使用美援物资的充分权利，现在赫尔利虽然不能不承认这种‘财力援助’，但为了坚持美国‘避免国民政府之崩溃及支持蒋介石为国民政府兼海陆空大元帅’的政策，他认为真正对延安援助会‘使此项政策即遭失败，’并且是开了援助中共的‘危险先例’，而加以坚决反对了！”

 

　　蒋介石大为兴奋，四月二日来自华盛顿的消息使他更手舞足蹈：

 

　　“你们瞧！赫尔利以美国驻华大使正式宣布‘美国只与蒋介石合作，不同中共合作！’他要帮助我统一中国！”

 

　　“你们瞧！魏德迈也已训令一切在华军官不得帮助那些不属于重庆政府的个人或团体！”

 

　　“你们瞧！美国的援助又大批来了！最近答应我成立二十个美机械化装备的特种师，你们说好不好？这简直太好了！你们当然明白，这样做不但是企图逼使延安退让，而且也是准备从延安手里把游击区，解放区拿回来的先决条件！”

 

　　那是真的，这不但蒋介石明白，他的左右明自，连三尺童子也明白：局势是急转直下了。

 

　　而在四月十二日罗斯福逝世以及五月八日德国无条件投降以后，不但中国境内逆势汹涌，国际局势也阴霾密布。希特勒固然死了，但他的同路人，却在这个时候极力活动起来，在反苏的酝酿中，企图破坏雅尔达宣言的民主情神，这使蒋介石大为兴奋。

 

　　但蒋介石在兴奋之中，也有一些忧虑，这个忧虑倒不是来自延安，因为在唯武器论者蒋介石心目中，延安的兵力虽大，但武器太差，一旦翻下脸来，按照预定计划，八路军、新四军便在美军和胡宗南等部队夹攻之下，非消灭不可了。

 

　　蒋介石的顾虑来自东京。

 

　　“这个‘总决战’的计划是太厉害了！”蒋介石召集亲信，商讨道：“希特勒元首不幸垮了，但日本还很有可为。美国兵仗着武器好，在太平洋上面进行了一些越岛进攻，但东京一方面收缩兵力，一方面节节顽抗，也很厉害，例如琉磺岛一战中，日军一个反击，美军第十军军长巴克二级上将以下好几万人被消灭，证明日本还是很厉害的。”蒋介石叹息：“因此，他们这个‘总决战’计划，其中对于我们有不利的地方，我想我们是要同他们商量商量的。”蒋介石咳声嗽，说道：“你们看，是他们总决战的第一阶段，撤退华南华中日军，毁灭江南精华之区，分为三个步骤。第一步放弃华南：如果美军在广州湾一带登陆，日军即首先毁灭广州，并沿粤汉铁路退守衡阳，在衡阳作小规模的会战。第二步放弃江浙；把京沪杭三角内一切建筑物全部毁灭，并计划在南京、上海、杭州进行较大规模的会战，一俟江南精华全毁，才出京沪铁路转津浦路扼守徐州。第三步放弃华中：衡阳会战之役，在长沙再作小规模战争，然后撤退武汉，并把武汉彻底破坏后退守郑州。”

 

　　蒋介石作苦笑道：“把这么多地方毁掉以后，我们要吃多少亏？花多少钱呢？太不合算了。”

 

　　眼见众人默默无言，蒋介石道：“你们听听他们的第二阶段。这阶段从事本土和黄河以南的防御战，但并非决战。第一步：美英陆军在完成中国东南沿海地区的占领工作后，必把大批海军向日本本土进行登陆攻势，日本海军将以自杀性攻击向英美舰队袭击，但英美必能在遭受攻击后继续完成本土登陆工作，故第二阶段中的本土防御战以海上防御战为主。”

 

　　“第二步：在徐州与郑州作大规模的会战，之后撤向黄河以北。”蒋介石叹道：“真可惜，美国日本不去联合打苏联，倒弄得自己拼起命来，罗斯福这死鬼真害人不浅！”他重重地把杯子一按，说下去道：“你们看看东京在总决战中的第三路军吧。这是最后决定性的阶段，也就是日本、满洲、朝鲜整个毁灭的阶段。在这阶段里，东京总部准备连朝鲜与本土之间的海运也不加维持，以从事两面的孤立作战，实在太厉害，太可惜，太令人佩服，而为亲者痛，仇者快了！”

 

　　何应钦道：“对这个‘总决战’计划，不知道罗斯福有什么意见？”

 

　　“你听完这第三阶段再说。”蒋介石津津有味：“本阶段也分三个步骤。第一步以全力保卫东京，以自杀战术普遍阻抗英美前进，但日本必将遭受美机的滥炸。因此，日本整个岛的建筑也将全部殷灭，惟战至东京沦陷后立即向英、美、中提出无条件投降，本土战争可告一段落。”

 

　　“第二步：满洲与朝鲜现有日军约一百师团以上，其中以关东军为主力，完全用以固守华北及朝鲜，在东京宣告投降以后，朝鲜与华北等地日军必须仍继续作战，必须战至全部覆没为止。”

 

　　“第三步：日军全部毁灭后，日本本土定可利用国际间之矛盾而存在，故日本仍不致亡国。并又保持此次决战之光荣传统，在未来数十年或数百年以后，日本依旧可以自强独立于东亚。”

 

　　蒋介石感叹道：“全部的总决战计划是这个样子的。这个样子是非常壮烈的，日本的精神是，是，”他感到说顺了嘴，收不住他对日军的感情，唏嘘而言道：“是值得同情的。”

 

　　亲信中有的震撼了一下，但大家默默无言。半晌，蒋介石抹抹眼泪，低声问道：“你们有什么意见？这是罗斯福那边传过来的，他问我们对这个‘总决战计划’有什么意见。”

 

　　“不知道罗斯福总统自己有什么意见。”何应钦道：“我怀疑这个计划，早已透露到美国方面去了。我甚至怀疑稚尔达会议有一些尚未公布的决议案，是针对这个计划而定的。最近外面对雅尔达会议的‘内幕新闻’满天飞，我想其中必有道理。”

 

　　蒋介石频频点首：“嗯嗯，大家再想想，随便交换意见，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们的，就是这个计划上要毁灭我们不少地方，我已经派人同东京方面说，要他无论如何不能够这样做，否则太不够朋友了。”

 

　　过了一阵，还是何应钦开口道：“这个作战计划是可怕到极点的。如果真的实行，那我们风美国方面，不知道要再死多少万士兵和老百姓！”

 

　　陈诚突地击桌道：“有了有了！在这个计划上，有着一个极大极大的破绽！”

 

　　蒋介石见他止口，急道：“什么破绽？”

 

　　“日本大本营分明泄漏了一个机密，就是把全部作战的支持基地暴露出来了！东北！”

 

　　会场一刹那间陷于静寂，立刻又窃窃私议起来。蒋介石满身不自在，愤然击桌道：“东北？娘希匹这样一来，东北不是完了吗？”

 

　　何应钦心想东北本来完全在蒋介石手里，是他命令张学良不抵抗而失去的。现在苏联将要出兵东北，对付关东一百多个师团，实在是救了重庆一急。于是发言道：“这个意见，是非常值得注意的，而有这种看法的，兄弟想一定很多。罗斯福的政策，在有些地方给人的批评是毁誉参半，但在这个雅尔达会议上，他拼命要拉苏联出兵，请苏联袭击日本后路，打进东北，罗斯福到底不失为一个聪明的政治家。”何应钦眼见蒋介石表情不佳，补充道：“或许有人不同意我的话，那末我应该再补充我的意见。第一：一旦和平局势到来，我们的军队在延安问题上，是不是要另有任用，准备万一？如果我们同延安正式开火了，那末试问一百多个师的关东军，难道要我们抽出兵力，同他大干一场吗？老实说，日军的精锐是关东军，而作困兽之斗的关东军，居然有一百多个师之众，试问我们是否能操必胜？”

 

　　人们闻言，为之一怔，蒋介石频频点首。

 

　　“我的意见是，”何应钦道；“我们对关东军是没有把握的，原因很多，例如对付延安，交通不便，以及种种因素，各位了解的一定比我还多。既然我们没有把握，而罗斯福又拼命拉苏联出兵，让精锐的关东军同苏联死拼，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又何乐不为？”

 

　　“罗斯福不派美国兵、不派中国兵而请苏联执行消灭关东军的任务，内中文章很多，不必我来解释，但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这是可以肯定的！”

 

　　“第二：是否有人会怀疑，苏联出兵以后打不过关东军闹笑话？这个暂时不提。苏联如果打败了关东军，会不会霸占东北，不把东北交还给中国呢？”

 

　　蒋介石以下都瞪着何应钦。

 

　　“我说，苏联是不会的。”何应钦笑笑：“苏联既然肯出兵，表示他对全世界大局的气度，那末出兵而不收兵，甚至增兵占领东北，永远不肯交还，变成第二个日本，而我们也眼巴巴没有办法，——”何应钦把手一劈：“兄弟以为苏联不会这样糟，斯大林不可能这样做。……”

 

　　蒋介石感到何应钦这位“老友”的话说得太多了，猛地插嘴道：“不管罗斯福是否已经研究了这个‘总决战计划’，是否拉苏联出兵是为了对击破一百多个师团关东军，我们的做法也有一定之规，不能乱了分寸，这个，大家要注意！”

 

　　蒋介石毛发俱竖，呲牙咧嘴，狼狈说道：“我们要强调苏联是侵略！”

 

　　但蒋介石自己觉得此话不妥，连忙补充道：“即使目前不能宣布苏联是侵略，但终有一天要这样说，你们大家准备好了！”他恨透雅尔达会议：“今天我们交换了对于苏联出兵东北的问题，大体上想是这样子的。罗斯福恐怕是针对日本‘总决战计划’上的大漏洞，这才拼命拉住苏联出兵东北。不管罗斯福的动机如何，是不是内中有文章，存心削弱苏联的兵力，但我对罗斯福是不能服气——”蒋介石大声喊：“谈到了中国问题，却不让我去出席，太看不起人了！”

 

　　亲信们互相瞅一眼，也不便说什么。蒋介石还在喊道：“早知道这样子，我早已同陶德曼大使合作，娘希匹什么罗斯福！”但他立刻又警告道：“关于今天的会议，不许跟外面人说！”他命令：“告诉赫尔利，我很不舒服。万一苏联真的在东北打胜仗，那对于延安的影响太大，叫他们不能不注意！”说罢恨恨离去。

 

　　但赫尔利的回答却使蒋介石心花怒放。

 

　　“蒋将军！”赫尔利道：“你的意见，我已经看过了，我们也商量过了。难怪你不高兴，雅尔达会议没有清你参加，不过我想你不会介意，雅尔达会议所谈的事情，同中国关系很少。至于苏联出兵东北部分，本来要请你参加商量的，但时间紧促，道路遥远，因此来不及请你参加了。还有一点，希特勒和日本方面，情报工作做得很厉害，雅尔达会议少几个人参加，便可以多保守一些秘密。这是罗斯福总统的意思，他当时认为你不可能反对的。因为无论什么决定，都对中国无害。不但无害，而且有益。”他弦外有音：“日本把关东军叫做‘皇军之花’，一百多个师团，嘿！谁吃得消他们？只有俄国人！万一俄国人吃不消关东军，那局势一切责任，都可以交给斯大林林，由他一人负责，内中文章，不是很明显么？”

 

　　蒋介石象个发脾气的孩子，倔强地点了点头。

 

　　“罗斯福总统虽然没有说，”赫尔利道：“但事实摆在面前，是这样的。”

 

　　蒋介石道：“我只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苏联出兵以后，会影响延安的士气。”

 

　　“你说是延安的部队，会因为苏联出兵而加强了抗日的勇气，将占领很多中国土地吗？那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赫尔利大笑：“首先你要肯定一件事，到底美国在支持谁？当然在支持你！那末一切都好办了。一旦有必要，美国的军事交通工具，可以全部为你奔走，可以把你的部队迅速运到各线占领空间！再说美国的部队，也可以开到前线，替你作战、打气！”

 

　　蒋介石忍不住，只是笑。

 

　　赫尔利道：“我可以告诉你，深信你绝不会透露出去。”

 

　　“那怎么会？我可以发誓！”

 

　　“发誓不必了，”赫尔利也笑道：“你别说出去就行了。”他把眉头一皱：“杜鲁门继任总统后，比罗斯福容易对付多了。他对我们的计划无从反对，问题是看我们怎么做了。”

 

　　“目前看来，日本投降只是个时间问题。我们已经面临三种对华政策的抉择。第一：完全摆脱；第二：大规模地在军事方面加以干涉，援助国民党摧毁共产党；第三：一方面援助国民党，尽最大可能地在中国确立贵党权力；一方面使双方得一妥协，以避免中国的革命。”赫尔利阴沉地一笑：“蒋将军，这个‘革命’的名词，我们对外是用‘内战’代替的。”

 

　　蒋介石打了个冷战。

 

　　“美国政府决不采取第一个办法。”赫尔利道：“因为如果这样做，无异于放弃了我们国际责任与我们对中国传统的友好政策。也就是说，美国的‘国际责任’与‘对华传统友好政策’，是坚持介入中国内政。如果完全摆脱，正是放弃了这种介入，是不允许的。还有，战前十年‘剿匪’中，并没有消灭共产党，这次战后国民党在民心士气方面差得更远，毫无办法；倒是共产党，比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强大。所以只有靠美国的兵力，才能赶跑共产党。但美国老百姓显然不会同意我们的军队在战后还负起如此重大的任务。你说是吗？”

 

　　蒋一额冷汗，问道：“那怎么办呢？”

 

　　“是啊，”赫尔利摊摊手道：“这样一来，便迫使我们政府不敢‘公开地大规模地用军事力量’开进中国，而只好采取刚才我说的第三个办法。那就是说，实际上就是使用政治手法，来掩盖和帮助由你出面展开对延安的空前规模的军事进攻，以便一举扑灭‘革命’火焰，达到所谓‘避免内战’，最后变中国为美国老友的目的。”

 

　　蒋介石思索再三，透口气，紧紧地捏住了赫尔利的手，谢道：“我实在无以形容我的感激！你，你们太好了。”

 

　　“不过现在有个问题。”赫尔利道：“我们的战时清报局发言人查卡里亚斯上校，曾经代表我们，开始对日招降，暗示日本赶快在苏联参战时投降，以避免日本尚存的战争潜力和一切事物的毁灭。你以为日本会答应吗？”蒋介石一想大喜，心想美国当局同他竟是一副脑子。

 

　　正是：美日殊途而同归，中华古国何倒楣！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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