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回 迎降将 日蒋互有默契 盼合作 美侨十报通电

　却说蒋介石对陈布雷、何应钦说道：“娘希匹我着急死了！不调兵去呢，难道还要让张发奎他们来电报‘训’我吗？调兵去呢，难道要我把胡宗南的人马开过去，放延安一条生路吗？正好汤恩伯在河南呆不住，我便把他调到贵阳去了。可是我不希望汤恩伯在贵州有些什么。”他双眉紧皱：“王震、王首道率领八路军南下支队到达鄂湘豫敌后，这件事真使我伤脑筋！我希望汤兵团能全部腾出来，对付那娘希匹什么南下支队！”

 

　　陈布雷默不作声，何应钦勉强应对道：“局势不至于象传说那么严重，吉人天相，我们会有转机的。”

 

　　十二月十一日，应着“吉人天相”的方先觉飞返重庆，蒋介石闻报大喜，只是碍于观瞻，不好意思亲自到机场迎接。方先觉下得飞机，自有戴笠照料，马上专车送到黄山官邸。方先觉在车内暗自思量，“投降敌人”不但为黄埔校规所不容，抑且为全国人民所不齿。这番他在衡阳投降，事先虽获“校长暗示”，但终觉有点不好意思。心想见了面该善为措辞才对。不料蒋介石一见他便面带笑容，伸出手来，紧紧握着，频频点首，连呼“辛苦辛苦”。方先觉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脖子脸部胀得通红。正发怔间，蒋介石道：“坐，坐，方军长，坐。”

 

　　方先觉半个屁股贴在沙发上，听蒋介石问道：“你太太知道了吧？”

 

　　“报告主席，内人周蕴翠住在遭义，刚才戴主任告诉学生，她接到通知后，已经领着七个孩子到重庆来了。”

 

　　“很好很好。”蒋介石道：“你先谈谈这次经过吧。”

 

　　“是的，校长。”方先觉道：“非常对不起校长，衡阳之战没有……。”

 

　　“你别说这些。”蒋介石皱眉道：“这些不相干，即使有人说你投降，那又有什么关系？我让他们对外大为宣传，说你是逃出来的好了。”

 

　　“谢谢校长。”方先觉报告道：“第十军在衡阳一共打了四十七干。到了八月八日上午，一切已经完了。我们集中在衡阳中央银行的掩蔽部里。大家正在着急，二十几个日本兵从中央银行后面冲进来，那时光四面已给突破核心防线的日军包围，我们便被俘了。”

 

　　“除了你，到底还有谁？”

 

　　“还有参谋长孙鸣玉、师长周庆样、葛先才、容有略、饶少伟。后来他们把我们几个人分别盘诘，押在城南黄茶岭下欧家盯的一幢意大利天主堂里。”

 

　　“谁来看你？”

 

　　“是日本第六十八团团长提三素兰。”

 

　　“他说些什么？”

 

　　“提三素兰说什么都别说了，大家是好朋友，招待得很不错。我们谈得很多，后来在八月十号那天，日方小原田报道班对外发表了一个冗长的电报，报道衡阳守军投降谈判情形。这个电报里面有时间、有地点、有人物对话，甚至连桌子、蜡烛日常用具也描写了出来。”

 

　　“他们事先没有给你过目吗？”

 

　　“没有，后来才给我看。我说这样发表不大好，他们说没关系。”

 

　　“那你一直在天主堂里？”

 

　　“一直在教堂里。到了十月九日那天，有个名叫吉丸的日本人来看我，自称是南京政府的日籍顾问，代表支那派遣军总司令畑俊六来看我，要我出任协和军的军长。”

 

　　蒋介石忍不住，急问道：“后来如何？最后的说法是怎样的？他们为什么进攻贵州？为什么威胁重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同我作对，违反了过去所说的一切！”

 

　　“报告校长！”方先觉道：“他们这次进攻贵州，目的是威胁重庆。不过说起来话儿长……”

 

　　“你先说个道理罢！”蒋介石急了：“现在是安定局面第一，再往四川打，什么都完了！”

 

　　“是是！”方先觉便把如此这般一说，商妥后立刻给日方发了个电报，说也奇怪，第二天日本兵立刻自动撤离南丹。

 

　　欲问方先觉从日本方面带来了一些什么条件？蒋介石如何接受，于是日寇便立刻自贵州撤退？只要从日寇投降前后的东京、重庆双方的布置，便知分晓。却说黔省敌兵既退，汤恩伯这下子大出风头，说是大捷，这且不表，但方先觉突如其来，日军突而自退，不免引起纷纷猜测，蒋介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下令以“赔都各界”名义，在十二月三十日举行了一个“扩大欢迎方先觉将军脱险归来”的大会。这次“脱险”归来的还有参谋长孙鸣玉、师长周庆祥、葛先才、容有略、饶少伟等五位大员，但受到欢迎的只有方先觉一人，这个道理很明显，如果一下子六名大员一齐脱险，会给人以“神话”之感，难道日本兵关禁这六名大员，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由他们闭着眼睛“越狱”吗？此其一，六人中只有方先觉受到对方重视，且带着“公事”回来，自然刮目相看，应毋庸议了，此其二。

 

　　关于陈公博、周佛海二人之中，究竟准继承汪精卫这一点，方先觉道；“吉丸后来拿出证明文件。证明他是支那派遣军总司令畑俊六的代表，谈过很多事情后，他说东京方面主张以陈公博继任汪精卫，因为陈的资望较周为高。再说陈公博首先接得周隆庠电告汪精卫逝世的消息，预先布置，马上接收了汪系的班底；同时他发动攻势，制造各地拥护他‘主持大计’的电文，其实这些电文都是在南京拟好，交给中央社逐日拍发的。后来在名古屋汪的‘尸前会议’上，大家也就同意把陈公博抬出来了。”

 

　　蒋介石沉吟良久，吩咐戴笠道：“你给我打个电报给陈公博，用你的名义，问问他对于时局的看法如何？你不妨贺他几句，但不可露痕迹。——算了吧，你那边没有人可以拟出这种电报，还是我让布雷拟好之后，你再发吧。”

 

　　戴笠这个电报在十二月二十一日拍发，陈公博的复电恰巧在十二月三十日，“陪都各界欢迎民族英雄方先觉将军脱险归来”那天到达。戴笠直挺挺立在蒋介石桌旁，看着他这个领袖笑眯眯阅读电报。这个电文短短数十字，但在蒋介石目中如有洋洋万言，越读越有滋味：“雨农主任吾兄：电悉，愧不敢当。异途同归，兄言诚然。敝处决全力剿共，务在本区域内根绝赤涡。希望中央同时发动……”

 

　　半晌，蒋介石笑道：“他真有心计，不提我半个字，但‘希望中央同时发动’一句中，分明指的是我，而又如此恭敬，如此虔诚。”

 

　　“是的，”戴笠看见蒋介石甚为高兴，不免凑趣道：“报告先生，陈公博是真有一手的。周佛海给他挤下主席台以后，他怕周同他捣蛋，就把上海市长给了周佛海。”

 

　　蒋介石道：“上海市长让给周佛海，我记得是日本顾问从中斡旋的；这样一来，算是交换了，后来听说周佛海还不满足。”

 

　　“是的，”戴笠边笑边说道：“先生的记性真好。后来‘汪公馆派’也大受影响，陈璧君这下子搞惨了。但她不肯死心，她觉得陈公博这个位子是她给他的，他应该受她节制。于是她同陈公博便秘密谈过一次。”

 

　　“陈公博同意吗？”

 

　　“据说他不同意。他在外面告诉他的朋友，说已经是傀儡了，可不想再做傀儡的傀儡。”

 

　　蒋介石大笑。

 

　　“不过当时的情况，日本连吃败仗，陈公博的位子也坐得不舒服，他根本没有什么趣味了。后来周佛海乘机捣乱，要陈璧君垂帘听政，她当真找到陈公博大开谈判，把陈公博吵得啼笑皆非。同时林柏生公开争夺戒烟机构，和梅思平势不两立，结果两人都撒娇辞职。陈公博束手无策，急得电召岑德广从上海到南京调解。”

 

　　“后来如何？”

 

　　“结果成立了‘禁烟总监署’，陈公博自兼总监，调安徽省省长罗君强做上海市府秘书长，把安徽省长给了林柏生，勉强渡过难关。”

 

　　蒋介石叹气道：“说实话，这几个人都是干才，问题是将来见面，倒很难咯！”

 

　　戴笠懂得蒋介石的意思，安慰他说：“将来的将来再说罢，不至于有什么罢？不过目前的陈公博倒很为难，因为周佛海的实力比他雄厚，无论在人事、头寸方面，他都比他有办法。”

 

　　蒋、戴二人相对叹息，戴笠换过话题道：“方先觉拿到了先生给他的一千万元奖金，同老婆孩子几个人一下子便花光了，正在向旁人想办法。”

 

　　“怎么这样快，一千万便花光了？”蒋介石道：“物价是在涨，但没有这么厉害罢？”

 

　　戴笠道：“大概他的人多，开销大，由它去吧。电台今天早晨收到一个消息，说毛泽东在延安演说……”

 

　　“他说什么？”蒋介石着急道：“他说什么？”

 

　　“他说一九四五年的中心任务在于促进组织联合政府，要增强民兵；战争与生产结合，加强各阶层团结；减租；开展大生产运动等等，说一九四五年应该是抗日战争更大发展的一年。”

 

　　“这个你要注意！”蒋介石道：“一九四五年应该是消灭共产党的一年，你就从重庆开始吧！什么事情都没有比这个再要紧的！”戴笠唯唯而退，深感度日似年。

 

　　话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眨眼到了一九四五年的春天。自从德黑兰会议巩固了同盟国的团结之后，十四个月来世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东欧西欧都在盟军的进击下获得自由，并且把战争带到了德国本土。可是就当胜利在望的阶段，国际间却涌起了几道阴影。意、波、希、比等国内都存在着问题，希特勒便趁此机会，展开了猛烈的政治攻势。

 

　　人们心头罩上一层阴云：“胜利虽然在望，但战后的和平又该怎么办呢？”

 

　　蒋介石却胸有成竹，反正脚踏两头船，英、美、苏也罢，日、德、意也罢，他不愁没办法。

 

　　但二月间斯大林、罗斯福、邱吉尔三巨头在克里米亚半岛，黑海海岸风景区雅尔达地方举行会议，名单上没有他，蒋介石十分不快，闷闷不乐。

 

　　“管他呢！”左右劝道：“他们谈的是德国问题，与中国无关，主席不去辛苦一趟，也好。”

 

　　蒋介石还是不放心，要手下严密注意雅尔达会议经过，随时报告，不得延误。

 

　　“会议从二月四日到十一日，一共举行八天。”外交部首先来了这么一句。

 

　　“去他的！”蒋介石骂道：“低能！低能！这也算什么报告！”

 

　　但当有分量的克里米亚宣言通知他、公布后，蒋介石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们研究研究，”他绕室徬徨：“陈主任，你再一条一条把八个要点读一读！”

 

　　陈布雷咳声嗽，摇晃着那个橄榄头，抑扬顿挫朗诵道：“克里米亚宣言包括八个要点。第一：完全摧毁纳粹主义的一切形式和制度，俾使和平与民主的敌人一去不返；第二：军事动作互相配合，予德国以新的和更有力的打击；第三：击败德国后由英美苏法在一个管制委员会全盘监督之下，占领并制控德国；第四：决向德国索取赔偿；第五：创立一个机构，俾在全世界维持和平；第六：允许欧洲被解放的国家，以及以前德国的附庸国家，成立由它们人民自己推选的政府；第七：在波兰和南斯拉夫建立除与纳粹合作者外能代表该国所有阶级的新政府；第八：美英苏之间在战后继续保持他们在战时获得的高度的、密切的团结，并由三国外长定期会商巩固这种团结。此外：并规定苏联在战败德国三个月后出兵中国，予日寇强大武力关东军以歼灭性的打击。”

 

　　陈布雷舐舐嘴唇：“完了！”

 

　　蒋介石猛一回头，向着一桌子人大声喝道：“你们都听见了，苏联要在打垮德国三个月后出兵东北，这成什么话！”但再一想自己也曾派兵远征缅甸，无法再骂，颓然坐下，只是跺脚。

 

　　事实上，使蒋介石跺脚的事情，也真太多了。

 

　　戴笠报告：“重庆和全国各地的民间舆论，都认为雅尔达会议有如万道阳光，扫清了国际间的阴霾，确定了战后世界的民主原则与和平的保障。”

 

　　“去去！”蒋介石大叫：“我不爱听共产党的论调！”

 

　　驻华盛顿中国军事代表团团长商震报告：“据悉稚尔达会议时，美方随团曾报告中国局势，说民主同盟曾在重庆发表宣言，提出国民党应该立即结束一党专政的意见；说周恩来曾在今年新年里再度飞渝谈判，但无结果；说国民党又失韶关、遂川，瑞安、南雄、仁化等地，但相反的共产党却收复了泗水，大名等地。还在京沪杭三角地带成立了苏浙军区，以粟裕任总司令；说日军的对象还是八路军和新四军，但在一个月之内，七千名日伪军围攻豫西解放区遭败绩，相反对方的东江纵队却攻入淡水、惠阳二城……”

 

　　“我不爱听！不爱听！”

 

　　重庆驻英大使顾维钧报告：“奉命向李海上将索取有关稚尔达会议的消息，没有得到什么。李海上将说，在罗斯福总统并未向蒋主席商请同意英美苏三国所协议的条件之前，自不便对任何传说猜测发表意见。”

 

　　驻美大使胡适报告：“雅尔达协定关于远东的条件非常秘密，国务卿贝尔纳斯说开会时他虽然也在雅尔达，但对全部内容并不知悉。”

 

　　“你们给我继续打听！”蒋介石冒火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难道你们都是脓包！”

 

　　各地有关人员不得不到处打听，随时报告，不料驻美大使馆来了这么一段消息：“美洲有十家华侨报纸通电要求国民党应立即结束一党专政，建立联合政府。”

 

　　蒋介石气得七窍生烟。

 

　　“我不管了！”蒋介石冷笑：“什么美援，什么总统，我放手做去，看你们把我怎么办！美援是你们送门上来的。给不给随便，反正你们舍不得在中国的利益！”他把戴笠找来：“局势差不多了，上次方先觉带来东京方面的意见，你做了多少？”

 

　　“报告先生，”戴笠道：“一天也没有放松，一秒钟也没有放松！我们在剿共，东京在剿共，南京也在剿共！”

 

　　“陈公博经常有报告吗？”

 

　　“报告先生，几平隔一天就有。”

 

　　“不放心他。”蒋介石道：“他们的情报工作，一定没有我们做得好。”

 

　　“那是一定的，先生。”

 

　　“赶快把全国八路军、新四军的布置地点和番号、指挥官姓名、人数、配备、做一份表格发给陈公博，叫他按表加紧布置剿共！”

 

　　戴笠急急忙忙指挥手下绘制全国八路军、新四军布置地域番号等等表格，弄了好几天，这才把表格做好。他喜孜玫拿到蒋介石面前献宝，不料蒋介石却吓呆了：地图上八路军气新四军活跃地方之多，远远地超出了他的估计。他喃喃地念着：“点、线、面，这么多，这么多！”他使劲摇手，要戴笠把那地图卷走：“我不看了，我不看了。你跟我到宪政实施协进会去一趟，我要去演讲，你先走罢。”

 

　　蒋介石估计戴笠已经安排停当，便驱车前往演讲。面对着这些出席者，他没有开口，已经生气了。内中有不少老党员，但蒋介石不怪自己怪旁人，认为这些老党员除了吃饭，什么也不会，以致使八路军、新四军空前发展起来。内中还有非党员，其中又有敌对的人，蒋介石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把他这些人都拉出去枪毙，才能一泄心头之恨。——但他不能。

 

　　正是：日寇汉奸，亲密无比，至于人民，去他妈的！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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