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晴天霹雳 苏军履约出兵 山穷水尽 日阀宣布投降

却说蒋介石为此慷慨激昂道：“当然是使用新武器！如果这个新武器真的非常厉害，那末它的杀伤力一定很大；杀伤力一大，日本人便心慌，日本人一心慌，不管关东军如何强大，而结果给苏联打垮，但我们可以大大宣传，说日本投降，完全是屈服于美国的新武器，而不是因为苏联的出兵。这不成了吗！”蒋介石站了起来，忘其所以地向赫尔利大叫：“快，快，你们赶快使用这新武器，越快越好！否则苏联一出兵，你们的武器再厉害也没有用了，因为到那时候大家已经看到，如果苏联不出兵，日本还不会投降。”

 

　　赫尔利只是微笑，点头，点头，微笑，最后长叹道：“你的看法很对，对极了。不过我们还有困难：万一新武器使用了，而且使用在苏联出兵之前。可是新武器负不了登陆、占领的任务，而苏联又打败了，到那时候又该怎么办？”

 

　　不等蒋介石回答，赫尔利接下去道：“所以用不用新武器，到今天还没决定。有人以为如果下这毒手，使日本人民死亡太大，而到头来又证明这下子完全是不必要的话，那日本人痛恨美国，可要恨上几个世纪了！”

 

　　蒋介石失笑道：“赫尔利先生，你们这种顾虑，真是太小看自己了。日本人敢仇恨美国？此话从何说起？日本人是世界上最没有反抗性的民族，在天皇和军部统治之下，一个个低头屈膝，几辈子都是这样的。”

 

　　“嗯嗯，”赫尔利咬着雪茄道：“我们重视你对于日本的意见，你是日本通。”

 

　　蒋介石经此一赞，更加兴奋：“赫尔利先生，在中国，我们也有一句老话，叫做：‘无毒不丈夫’！你们在日本使用新武器，下毒手，没有什么！”

 

　　赫尔利点头道：“非常感谢蒋将军对于我们使用新武器的支持。不瞒你说，我就是极力主张这样做的其中之一。”

 

　　“我相信杜鲁门总统比罗斯福总统敢放手，他一定会采纳你们意见的！”

 

　　“好极好极！”赫尔利举起纸杯，作敬酒状道：“来生为我们的总统接受使用新武器的建议而干杯！”

 

　　“那你该请喝酒！”宋美岭连忙对道：“这么一件大事，喝杯水太便宜了。”

 

　　赫尔利闻言大笑道：“只要你的蒋将军不反对喝酒，我还有最好的陈年自兰地。”

 

　　蒋介石凑趣道：“只要你们在日本和延安使用新武器，我一定开戒，我也喝，喝你的陈年白兰地。”

 

　　三人相对大笑，直到八月六日，赫尔利、蒋介石等人当真喜欢得大叫，干杯，庆贺！——第一颗原子弹在日本第七大都市广岛上空落下来了，接着是长崎。

 

　　“来来来，”赫尔利道：“这个杀伤力是惊人的，现在好多人在发表意见，说苏联可以不必出兵了。苏联的声望，今后无论如何赶不上美国了。日本，明天便得投降。我们去听听华盛顿的广播吧，听听好消息吧。”

 

　　蒋介石夫妇喜孜孜地同赫尔利听一个当时随机现察者叫劳伦士的人连吹带唠地广播：

 

　　“我是亲眼目睹的。”劳伦士说：“我在长崎上空观察原子弹爆发情形，可怕极了。原子弹爆发时，我看见一个巨大的火球象是从地底涌起，猛烈地喷出白色大烟环，震天价响伴着爆炸，风也似地接踵而来。随后就有一个巨型的紫红色火柱，以最高速度直冲云际，高达十万呎！接着这火柱越冲越高，几乎和我们坐的飞机同一高度；这样猛烈的上冲势，很象有陨石自地面上射向天空。柱身的每一部分都在急骤旋转飞奔，又好象一个生龙活虎般的巨型动物在咆哮，一忽儿，又变了！”

 

　　蒋介石夫妇听得呲牙咧嘴，挤眉瞪眼，几个人不断交换眼色，听劳伦士广播下去道：“这个原子弹爆炸后又变成一个土人用的图腾柱，方形的底，每边有三哩宽，往顶上耸云际，也有一哩宽。柱的底是棕黄色，中部琥珀色，上端是白色，看上去是一个活图腾柱，雕刻着各色各样恐饰的鬼脸，它对着下面受灾的地区，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转瞬间，柱顶又射出一个巨大的白色草状物，它的各部位都活动得厉害，滚滚的白色泡沫在沸腾，在喷射，它要上去，又下曳，这样连续上下地冲撞，象一支疯狂的野兽在用力挣扎，要摆脱它那被束缚的桎梏。”

 

　　“果然，几秒钟后，它脱离了那火柱干。因为它带有大量的动能，使它能直冲高达六万呎的同温层，同时第二个白色蕈又从火柱顶接踵而出，它比第一个稍为小些。再看那第一个蕈状物时，它已成为一个美丽的大花朵，玫瑰色的花心，乳白色的花蒂，浮在上空时，花面朝着地，巨大的花瓣朝里钩，直到我的飞机离开时，它仍保持着原形。最后，飞机飞离了二百哩路之外，我们在机内的观察者，再回过头来遥向花朵告别。”

 

　　劳伦士加油添醋的广播到此为止。赫尔利、蒋介石夫妇都透了口气。各人脸有喜色，相互握手，好象广岛和长崎数十万日本平民的惨遭死伤，是一件大喜事似的。

 

　　由于蒋介石欣赏美国这一着，亲信们、官儿们，便纷纷把原子弹下的惨状源源呈报。那是日本人民鲜血淋滴、骨肉分飞、毁尸灭迹、史无前例的大惨剧，但在蒋介石心目中，却是一出轻松的好戏。

 

　　“赫尔利先生，”蒋介石道：“这一来，我完全放心了。日本经此浩劫，对战争便不再继续，苏联出不出兵无关重要，今后的世界，全是美国人的天下了。”

 

　　“好说好说。”赫尔利也是一身轻松，老是笑脸：“只要美国在世界上无往不利，蒋将军之统治中华民国，难道有人敢说还有问题？”

 

　　大家不免欢笑一阵，高兴一阵。结论是：“日本大概明天便会无条件投降了。”

 

　　但八月七日那天，二十四小时过去了，东京电台并没有宣布无条件投降的消息，只是责骂同盟国用新武器杀戮无辜，违反人道，违反国际公法，此仇不能不报！

 

　　蒋介石与赫尔利相对大笑：“到今天，日本军部居然也知道‘人道’，‘国际公法’，哈哈！哈哈！”可是笑了一阵，终觉得有点不自在。蒋介石问：“赫尔利先生，为什么日本还不投降？”赫尔利也惘然道：“是啊！为什么日本还不肯投降？”

 

　　蒋介石感到不寻常，催促戴笠尽快呈报日本方面情报。戴笠苦着脸道：“报告先生，日本现在乱哄哄，一塌糊涂，没有什么正式消息。”

 

　　蒋介石跺脚道：“我问你，日本为什么不投降？”

 

　　戴笠倒抽一口凉气，答道：“报告先生，日本现在不但不投降，军部还要死守本土，同美国决一死战啦！”

 

　　“混蛋！”蒋介石急道：“原子弹都用上啦，日本为什么还不投降？”

 

　　戴笠哭丧着脸道：“报告先生，他们电台里说是真的，说东北还有百多万关东军，他们还可以拼一阵，他们决不投降！”

 

　　蒋介石一怔，随即不知所云，拍抬拍凳大骂一阵道：“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还不给我滚，把日本投降消息随时报告！”

 

　　“是！”戴笠连忙辞退，一身是汗。

 

　　“报告先生，”陈布雷匆匆入室：“宋先生和王外长从莫斯科来电报——”

 

　　“他们说什么？”

 

　　“说中苏同盟条约签订的经过良好——”

 

　　“我问的是苏联出兵问题！”

 

　　“电报上说，苏联就要在这几天进攻关东军。本来老早可以发动的，但因为关东军为数极多，实力强大；红军在击溃希特勒以后，虽已经过整理训练，然而斯大林为了一定要消灭关东军，所以在训练和配备方面又提高了一大步，……”

 

　　“我不爱听！”蒋介石实在忍不住：“他们可提到日本会在苏联出兵之前投降？”

 

　　“报告先生，”陈布雷小心翼翼地说道；“另据外交部所得消息，东京弥漫复仇气氛，军部利用原子弹的大惨剧驱使民众对美军拼命，目前一点儿投降的迹象都没有，相反的是步步为营，组织平民，他们要把东京同登陆美军一起陆沉！”

 

　　“胡说胡说！这消息是从哪儿来的？”

 

　　“是，先生。”陈布雷两片瘪嘴唇直哆嗦：“外交部所获消息又说，东京有这么一种看法，只要关东军守得住东北，日本还大有可为……”

 

　　“去去去！”蒋介石周身发抖，朝陈布雷狠狠说道：“那不是在说：苏联不出兵，他们便连原子弹都不怕吗！”

 

　　陈布雷不敢作答，略一逗留，连忙告退，蒋介石使劲把房门一关，倒把侍卫官吓了一跳。偷偷瞧去，只见蒋介石反剪双手，大步踱着，一忽儿仰天长叹，哀切地呼喊道：“天皇！你这个时候不投降，唯道真的要使日本灭亡，为亲者痛，仇者快吗？你真的要等到苏联出兵才死心吗？你不知道这样做，会使实力消失，会使共产党身价十倍，我们都要吃亏吗？”

 

　　却说原子弹虽在日本造成惨酷灾祸，但日本军阀因尚有“皇军之花”未伤毫发，还把希望寄托在这一百多万关东军身上。这情形使赫尔利、蒋介石等人大为着急，深怕日本在苏联出兵以后投降，那影响战后局势，实在太大。他们喻之为要“屈原”不要“苏武”。

 

　　赫尔利颓然说道：“蒋将军，话也得说回来。”他把茶杯在掌中缓缓搓着：“原子弹无法登陆，更谈不上占领。死了这么多日本人，却对日本兵没有影响。”他又笑逐颜开道：“不过我们没有悲观的根据，苏联没有原子弹，罗斯福在世时对苏联的捧场和尊敬，现在可用不着了，你一定懂得！”

 

　　蒋介石会意道：“我懂得，今后你们可以挟原子弹而自重，谁不听话，谁敢抬杠，就把原子弹给他一家伙！”说罢宾主相对大笑。

 

　　“我看，”蒋介石瞅一眼大挂钟：“现在是八月八号晚上十一点钟，原子弹已扔下两天了。可是日本既不投降，苏联也未出兵。过这种日子真叫做度日似年，我闷得很！”

 

　　赫尔利劝道：“不必，不必！现在我们有原子弹，一切问题都简单了！我们想怎样做，就怎样做，不怕苏联噜噜苏苏！而且谁敢担保，苏联看到原子弹的威力，干脆不派兵到东北来了，因为万一打不过关东军，岂不是让天下人哈哈大笑，斯大林一点面子都没了！”

 

　　宾主间又相对大笑，但笑声很快给切断了。宋子文、王世杰发自莫斯科的急电来到：

 

　　“重庆蒋主席：十万火急。密。八月八日夜，苏外交人民委员会委员莫洛托夫，邀见日本驻苏大使佐藤，代表苏联政府，对日本政府转达声明如次：‘德国投降以后，日本为主张依然继续战争之唯一大国。今年七月二十六日，中美英三国对日本要求之日本武装兵力无条件投降，竟为日本拒绝。联合国乃邀请苏联政府参加对日作战，以期早日结束战争，以减少牺牲数字。苏联政府对联合国也遵守本国义务，应允联合国之提案，参加今年七月二十六日联合国之宣言。由苏联政府之立场而言，苏联此种政策，实为促请和平，援救各国国民，以脱离今后之新的苦难及牺牲。并鉴于此举为使日本国民避免该国拒绝无条件投降后所蒙受之危险破坏之唯一途径。故苏联政府宣言自八月九日起，苏维埃联邦与日本进入战争状态。’莫洛托夫除对佐藤大使转达上述宣言外，同时训令驻东京苏联大使马立克，访问日本外相东乡茂德，面交宣战布告。……”

 

　　蒋介石铁板着脸，对赫尔利道：“他们真的出兵了。”

 

　　“真的出兵了。”赫尔利喃喃说道：“真的出兵了，真的出兵了，真的出兵了。”

 

　　赫尔利着急不安，拿起帽子就走道：“我得找魏德迈将军谈一谈。”

 

　　“我同你一起去。”蒋介石也准备出门。

 

　　“不不，”赫尔利道：“时候不早，明天我们再见面吧。苏联哪天出兵，也得等明天才有消息。”

 

　　苏联百万红军的对日战争，已在八月九日上午零时发动了。苏联为遵守在雅尔达会议上对中、美、英兰国的诺言，击溃希特勒之后的另一个庞大军事行动，已经在蒋介石、赫尔利、魏德迈等人转辗不寐之中开始了。

 

　　蒋介石一觉醒来，百万红军的强大攻势已推进了好几哩。“报告主席，”何应钦道：“红军是昨天半夜里发动进攻的，他们从朝鲜、满洲——包括吉林、黑龙江以及库页岛等处，同时展开攻势。朝鲜方面，红军已渡过图们江下游，在庆兴一带攻入朝鲜。……”

 

　　“报告主席！”之后几天，捷报不断传来：“红军十日那天进至雄基附近，十一日更推进到罗津，库页岛方面，关东军顽强迎战，死伤惨烈。……”

 

　　“九日下午，红军由南库页岛中部的东方武意加附近，越境进攻。吉林方面，红军于十日攻入春化，十一日傍晚攻入珲春，同时在牡丹江方面进攻东宁。绥芬河地区则包围绥阳后再由北方地区沿铁道向西北前进，十日傍晚到达穆陵。虎头地区的红军在九日攻占虎林，松花江地区的红军在十一日下午渐次推进到富锦周围地区。黑龙江方面，红军主力突破满洲里、三河、以海拉尔为目标。十一日包围海拉尔，另一部红军冲破海拉尔，沿中东铁路东进，打进哈克，突破北满中央。”

 

　　“外蒙古方面红军也越索伦攻入黑龙江境内，……”

 

　　“报告主席，关东军已经无法挽回了！”

 

　　蒋介石不作声，只是思索。

 

　　“报告主席，外蒙古的红军已经渡过哈尔哈河，同进攻海拉尔的红军互相呼应，准备向林西南下，攻入热河，切断日军与华北的联络。”

 

　　“魏德迈将军，”蒋介石道：“没想到，日本军部不到黄河心不死，一定要等到苏联出兵，给打垮了之后，这才甘心。”

 

　　“没什么。”魏德迈道：“日本当然不会甘心，一百多万关东军摆在东北，他当然要输光了最后一点赌本，这才认命。不过我们也不必过高估计苏联的武力，因为如今天下的主宰，已不是什么红军、皇军，而是原子弹了。”

 

　　蒋介石虽然会意，但终觉得不大自在。

 

　　而红军的捷报越来越好看了：“满洲国傀儡溥仪已遭红军俘获！”

 

　　蒋介石哭丧着脸，找到赫尔利、魏德迈道：“现在的局势，真是糟糕透了。”

 

　　魏德迈满不在乎道：“没有什么。蒋将军，一切有原子弹，一切有美国人撑腰！”

 

　　“话是这样说，”蒋介石皮笑肉不笑：“可是毛泽东已在延安发表谈话，他一开口，我就烦死了！”

 

　　“哪一天的事？”

 

　　“八月九日。”

 

　　“毛泽东说什么？”

 

　　“他说这是中共关于抗战最后阶段的声明，苏联对日本宣战，已使对日战争时间大大缩短，中国人民的抗日力量应举行全国规模的大反攻！中国人民必须注意制止内战危机。”

 

　　魏德迈放下一叠文件，坐到沙发里沉思道：“这个要淡谈，这个要谈谈。”半晌，他问：“蒋将军，对于一旦日军投降，你的布置已进行了罢了”

 

　　“早已进行了。”

 

　　魏德迈眼睁睁望着赫尔利，突地问道：“假如你是中共，对于日军投降以后的受降问题，你将怎么说？”

 

　　赫尔利一怔道：“这个我倒没有想到。”

 

　　魏德迈大笑道：“你想一想，你想一想，你再说一说。你研究中共问题，已经是个权威了，你对于他们的政治、军事、经济等等，已经可以闭着眼睛，背得滚瓜烂熟。”魏德迈再向蒋介石道：“蒋将军，日本投降以后的中国，我敢保证：中共是没办法同你争的，问题是受降，中共军队有的插在日本中间，有的包围了日本兵，而你的队伍同日军距离很远。所以，只要解决受降问题，今后便不可能有什么麻烦了。”

 

　　正是：不论平时战时，都要不劳而获，“剥削”涵义如何，至此愈见清晰。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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