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八回 卷土重来 马歇尔重庆调兵 愤慨而去 潘朔端海城易帜

却说马歇尔在一九四六年四月十七日再度来华，表面上还是一副调解样子，还带了太太同来，显得十分优闲。其实他内心万分着急：因为在东北战局中，蒋介石显然处于下风，民间舆论尤其倾向延安，不满重庆。于是马歇尔离开华府之后，一口气飞到北平；同诺兰等人谈东北问题，举行紧急会议，十八日赶到重庆。周恩来夫妇、宋美龄及国民党中央要员齐集，却不见蒋介石。略事寒暄，一一握手，便驱车蒋介石山洞别墅休息，途中对中国局势如何看法，一字不提。

 

　　第二天蒋介石夫妇把马歇尔再接到山洞别墅，有如获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欢天喜地。宋美岭说本来她十七号那天还在上海，因为听说你们即来，因此赶返。蒋介石说因为东北前线吃紧，长春失守，因此整天在调兵遗将，不能亲到机场，有失迎迓。马歇尔说这次再度来华，务必消灭中共，但做法上更加要小心谨慎，不可露出破绽，致遭抨击，而有失美国尊严。马歇尔说今天一早，已同美大使馆人员举行会议，又同军事顾问团参谋长布灵克找过行政院长宋子文，商谈魏德迈的练军计划。最后马歇尔郑重告诉蒋介石：“现在一切不宜操之过急。从昨天周恩来在机场接我所说的欢迎词看来，中共对于演变中的局势有恃无恐，他们似乎已经感觉到人们在支持他们，因此对我们的武力更加无所俱，这一点实在要小心。我们要处处强调自由、民主、团结、和平，使他们对我们今后的行动猝不及防才行！”

 

　　蒋介石这一乐非同小可，忙问：“那太好了，除了调兵遣将，除了逮捕反对政府的人，我们还要做些什么？”

 

　　“要做的事太多。”马歇尔道：“现在，我想我们应该赶快成立两个轰炸机队！”

 

　　“炸延安吗？”蒋介石大乐：“可是飞机不够。”

 

　　“我们有。”马歇尔道：“我已经研究过，我们准备拿出九十六架Ｂ—２９型轰炸机，替你成立两个机队，另外附教练机十架。飞机有的已经停在新津、邛崃，有的还在途中。”

 

　　“在什么地方训练？”

 

　　“汉口。”马歇尔道：“川西基地不大方便。一旦训练完成，你可以派大用场，你当然懂得我的意思。不过延安这个小地方，九十六架Ｂ—２９是太多了一点吧？哈哈哈！”

 

　　蒋介石乐不可支，只是盘算着：“一队四十八，两队九十六……”

 

　　延安果然成为国民党空军积极侦察的目标，八月二日还挨了一次大轰炸，但对延安毫无动摇。蒋介石所收获的，只是极大的反效果。空军中那些正义之士，都不满意这种怯于拒外，勇于内战的做法，所以延安当时即使并无空军，但国民党空军的士气却极低落。蒋介石生怕有变，要保密局对空军眷属密切注意，以免空军“不告而飞”；但即使这样，解放后在大陆担任空军师长的刘善本大校，即在那年（一九四六）毅然自川西新津基地驾机率同徐起义，事先把眷属转移到成都，得免毒手，后来他夫人辗转到达延安团聚，这些闲话表过不提。

 

　　却说马歇尔再度来华“调解”，一下飞机便着手对延安及中共军队轰炸的训练，接着送给蒋介石舰艇两百七十一艘。而且因为东北局势失利，马歇尔也顾不得在机场上向周恩来所保证的“和平休战”，就在重庆亲自调兵遣将起来。他提出要再运两个军到秦皇岛、青岛，理由是“接替防务，以便美海军陆战队撤退”。中共反对，马歇尔不理，不但此也，又运去了三个军，而美国陆战队并未回国。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中共部队乃自四平街、永吉、长春各地撤退。四平街之战激烈异常，国民党部队遭受了严重的打击。长春之退则别开生面，先是美国向中共表示，不撤出长春便不能调处；等到中共为了愿意换取东北停战退出长春，马歇尔却表示没有力量调停了。这时蒋介石已完全撕毁东北停战协议，还封闭了中共主办的北平《解放报》，而且封闭北平其他报刊、通讯社达七十七家之多。马歇尔也不再坚持东北停战，但对关内停战表示还愿继续坚持，目的在于留出时间好让蒋介石在关内布置。六月六日蒋介石下令停战十五天，由马歇尔出面主持“休战谈判”，一方面固然由于国内民众的反对内战，被迫谈判；一方面也是蒋介石正布置全国性内战的信号。到了六月十四日，形势急剧变化：美国国务卿贝纳斯，公开提出了一个《军事援华法案》，交国会审议，直接引起了中共毛泽东主席的抗议，同时华盛顿又着手一个美蒋秘密军事协定，由美方供给蒋介石飞机一千架，各种炮七千余门以及其他大批军火。硬打的局面既成，于是在南京进行的国共谈判中，无论中共方面如何说理，终于毫无结果。

 

　　六月十七日，美国认为大致就绪，中共势将全部被消灭，便向延安提出两个要求。

 

　　这两个要求端的凶险，马歇尔、蒋介石事先召集幕僚，商量了好几天，才在六月十七日由美方正式向中共提出。第一个，形式上蒋介石经过马歇尔提出，不仅关外，而且几乎要全部九个省，要关内的苏皖边区，热察两省，陇海、津浦两路，威海卫、烟台两港。第二个：实际上是马歇尔通过蒋介石提出，建议马歇尔对中国问题有最后决定权。这个“最后决定权”太露骨，蒋介石刚说出嘴，便觉不妥，于是再解释为“仲裁权”或“公断权”，但意义一而二，二而一。

 

　　这两个要求的提出，表示马歇尔为蒋介石布置的关内大打已经完成，即可开始。紧接着六月二十八日，美国政府对美蒋军事密约正式批准，在中国内战的火焰上，淋下了无数的汽油。

 

　　七月初，国民党军围攻中原与苏皖两个中共解放区，内战更大规模地开展，这时马歇尔对关内停战也不坚持了。在马歇尔未来之前，蒋介石投入内战的部队，兵力是一百万人，约占其总数的百分之四十五；马歇尔一来，国民党投入内战的兵力增加到近两百万人，约占其总兵办的百分之八十五。马歇尔未来之前，蒋介石的美械装备师一共三十九个师；马歇尔既来，增加到五十个师，而且全部用在前线。此外还有美机编成的空军，美舰编成的海军等等，这就是马歇尔来华“调处”的唯一结果。事实俱在，有案可考。海外侨跑离国万里，当时还以为马歇尔真的在为中国问题奔走调停，现在当可恍然大悟了。

 

　　却说马歇尔当时在中国，发明了一套“马歇尔公式”。内容是，停战——谈判——重新进攻，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举例言之，蒋介石大举围攻中原解放区时，天怒人怨，鸡飞狗跳，中国人皆曰不可，但马歇尔就是不理，来一个视若无睹，听若罔闻。可是当中原中共部队突围而出，冲到襄阳樊城一带，可能入川入陕的时候，马歇尔又变成了蒋介石的太白金星，出现云端，挥动拂尘，派出个执行小组前来阻止。言外之意要中共将士引颈就戮，不得动弹。于是当时上海有一家杂志作不平鸣道：“割掉中共一块基地，马歇尔不会出面说话。但倘若因割这块基地而花了太多的时间，或会引起别的问题，或会叫国民党反而吃亏了，那马歇尔是立刻便要‘调停’的。”旨哉斯言，把马歇尔的“调停精神”全部写出来了。

 

　　就在“马歇尔公式”的如此调停之下，国民党海陆空三军顿感大失所望。日本投降后，渴望中的和平安宁日子，竟可望不可即，而对手却是抗战最出力的中国共产党。

 

　　蒋介石也并非看不到这点，于是运用曾国藩鼓励士兵之法：每破一城，“大索十日”，奸淫掳掠，畅欲所为。这一来老百姓更恨透了蒋介石部队，无论什么事情，都来个不合作；日积月累，终告不可收拾。当时国民党中正直人士，还敢向蒋报告此种秽事，但蒋介石当面表示查办，背后一拖了之。如说他三言两语，倒楣的却是自己；如怀疑他有意如此，但也找不到凭据，蒋介石当然不会下条谕。内中气坏了一名师长，便在一九四七年五月三十一日率领全体官兵投向中共，消息传来，蒋介石大为着慌，命令设法补救，但如何补得？没几天海城电讯辗转到达，把蒋介石气得咧嘴呲牙，只是骂街。

 

　　那新闻道：“新华社消息：据鞍山二日电（迟到）在海城火线上率部实行反内战起义的国民党军六十军一八四师师长潘朔端与副师长等，顷率全体将士通电全国，反对国民党方面依恃美国援助，继续在东北扩大内战，原文如下：

 

　　“蒋主席、毛主席、朱德司令、熊主席、杜司令长官，林总司令暨全国各界父老钧鉴：

 

　　“朔端等籍隶云南，多年从军，每以卫护桑梓，救国救民为己任。是以抗战期间，也曾备尝艰苦，以期尽国民之天职。抗战胜利后，奉命调越南收缴日寇武装。虽背井离乡，远赴异国，但为国家荣誉，个人得失在所不计。唯任务完成后，政府应能体谅全国军民血战八年之艰辛，而予人民以休养生息之机，建国图强，此其时矣！全师同志，对此咸抱无限希望，无不愿以沙场余生，再为建国大业竭尽绵薄。唯事与愿违，本师自安南奉命航海北上，名曰接收主权，实则为进攻中共在东北之武装。身为中国人，用美国武器进行内战，残杀自己同胞，朔端等每念及此，莫不悲愤填膺。近日政府大军云集中满一带，夺取四平；攻占长春，又命本师肃清南满地区之中共武力及一切民主分子。俯念东北沦亡十四载，人民已血肉枯竭，复何忍大动干戈，杀人遍野？而今仍战线延绵数千里，炮火所及，庐舍为墟，人民流离失所，而国军乃竟征敛仍如火急，人谁无良心，实不忍睹此。因此朔端等思之再三，乃子海城火线上实行反内战起义，决心与民主联军合作到底，不再执行兄弟自残之乱命。……”

 

　　蒋介石这一气非同小可，电报雪片似的拍向东北，要熊式辉、杜聿明亡羊补牢，从详具报。熊、杜二人只得报告一切不知，只知道潘朔端等人不满现状，曾屡在会议中表示愤慨；如今既已倒戈，当严防这类事件重演，赔罪一番。蒋介石无可奈何，密切注意事件发展。第二天陈布雷入报：“延安果然有表示了。”蒋介石连忙接过，只见上面纪录得十分清楚：

 

　　“新华社讯：延安六日电：朱德总司令闻悉一八四师反内战起义，不胜欣佩，特电该师师长潘朔端、副师长郑祖志暨全体官兵慰勉，原电如下：

 

　　“接读五日起义通电，欣悉兄等反对内战，决心为和平民主事业奋斗到底，义正辞严，毋任欢慰！滇军素具光荣的民主传统，抗战受降，立功甚伟，不意去冬云南突遭变故，滇军也被迫远遣辽热，以外国武器自残骨肉，事之可悲，宁有过此。幸兄等见义勇为，振臂一呼，揭和平之义旗，张滇军之荣誉，全国人心无不为之振奋。和平民主，光明在望，尚希共同努力，再接再厉，以竟全功！……调

 

　　蒋介石正为此事愤怒，突地邯郸消息又到，那消息气得他只有发抖的份儿了。

 

　　“新华社讯：据邯郸十三日电：中央军与阎锡山部队于上月十七日大举进攻汾河以南的汾南解放区，阎军汾南地方部队王海清、雷文清等三千余人，不满屠杀人民，于上月底拒绝内战乱命，举行火线起义。现己成立汾南人民自救军，王海清，雷文清分任正副司令员。在王、雷正副司令领导下，汾南阎军退出内战者已有五个团。现在隶属于人民自救军者计有第一团，团长由副司令雷文清兼，第二团团长何中，第三团团长赵白寿；第四团团长（待查）；第五团团长解天安。该五个团已在转移至解放区与八路军携手，为粉碎中央军与阎军对汾南解放区之进攻而并肩自卫……调

 

　　“报告先生，”陈布雷对蒋道：“这里是有关潘朔端的新闻，他们在东北大受欢迎……”

 

　　“我不看了。”

 

　　“报告先生，这是高树勋、曾又参电贺潘朔端的电文！”

 

　　“我不要看！调

 

　　“报告先生，这是王海清、雷文清的通电……调

 

　　“不看！调蒋介石急得团团打转，声音都变了，大叫：“同阎锡山通话！”

 

　　在电话里，阎锡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报告前方打得激烈，因为五个团火线倒戈，二战区在进行围攻方面相当吃力。蒋介石也不便向他痛骂，只是要他注意部下动态，千万不能投共重演，而为了增加战斗力，大量利用日本军队，是为上策。但不得泄漏，力求秘密。

 

　　但世界上没有隐瞒到底的大事，不久后美联社从莫斯科发出电讯道：

 

　　“塔斯社上海五日电称：自可靠方面获悉，中国政府现正利用有武装的日本部队与中共军队战。该电并说：以前的日本间谍正在为中国的特务情报机关服务。某些日本特务官员正为美国驻华特务机关服务。并悉，有四千多日本武装部队，在中央军指挥下由日本军官率领，正在晋城附近作战，并另有一万日军在太原近郊。该电又说：有大批日军，日本投降以前原驻山东和天津一带，现已并入中央军。湖北也有同样情事。阎锡山的军队中有许多日本人，阎军中有几个师的编制，为每师有两营中国兵，一营日本兵。阎军的第一特兵师中，每一单位都插有一些日军，许多日本军官在担任指挥工作。”

 

　　合众社自伦敦发出的电讯使蒋介石更感不安：“莫斯科电合广播塔斯社消息：据悉，一个中日教导师即将组成，蒋介石嫡系部队中已有不少日本步兵军官，他们穿着中国军队的制服。在胡宗南军队中，信号手、工兵、炮手等大多数的专门人员，都由日本军官和日本士兵担任，在别的几个区域中也可看到同样情形。在某次对八路军作战中，曾有好几百个日本军官和士兵被击毙……”

 

　　正在蒋介石感到尴尬的当儿，中共方面为此事提出了严重的抗议。蒋介石还要手下否认，但中宣部长吴国祯哭丧着脸报告道：“否认都不行了。八路军击毙身穿国军制服的日本官兵，我们可以不承认，已遵照主席的意思说过了。他们拿出日人死尸照片来，我们可以说这是假的，也做过了。但现在我们自己在承认收编日本兵，那再否认也没用了。”蒋介石大怒，问这是谁干的蠢事？吴国祯拿出一份报纸道；“这里便有了：北平讯：此间东北保安司令杜聿明主办的《新生报》，近日连篇泄露国民党当局收编伪满官兵日军进行内战。据该报五月三十一日所载是项措施为：一、东北保安司令官顷‘筹组’‘民众自卫队’以补国军武力之不足；二、该部决定在沟邦子设立‘临时自愿官兵办事处’，收容伪官兵及国兵（即伪满军），并在鞍山、沈阳、辽阳、锦州四处分设四个中队，集中伪军官受训三个月。”

 

　　蒋介石大怒，立刻一通电报，把杜聿明骂了个狗血喷头。同时继续进行全国各地的大围攻，大逮捕，大封书店，广州一地便没收了十几万册书刊，大抓学生，京沪平津各地经常有家长寻找子弟，这些事情说不完，搁下另表。

 

　　却说马歇尔既到，一切军事上的部署大致就绪，特别是军事运输告一段落，蒋介石决定还都。六月二十一日到得南京，手下准备了汪精卫豪华的官邸做他的官邸，蒋介石十分不乐意，认为不吉利。宋美龄以为无所谓，这官邸系汪精卫花了无数金钱筑成，富丽堂皇，亭台楼阁，十分神气。何况汪精卫生前并未享受过，还是新的，何不迁入？“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这句老话倒也用得上。但蒋介石还是认为不吉利，不如搬到军校校长公馆去住。对外可以声明汪公馆太豪华，国家多难，应该节约，还可以得个好评呢！安顿既毕，二十三旦蒋介石还都后初次郊游，到灵谷寺逛了一阵。还没尽兴回官邸，却见毛人凤等驱车赶到，报告紧急消息：上海将有一个十人和平代表团来到南京，目的在向马歇尔请愿，反对内战要求美国军队返国，蒋介石一听真是大煞风景，忙问：“十人代表团是谁？调

 

　　“听说有马叙伦、阎宝航、盛丕华、雷洁琼、包达三，学生陈震中、陈立后等人，此外还有些什么人，要等他们到达以后才知道了。”

 

　　蒋介石着急道：“把他们截回去，不许来！调

 

　　“来不及了。”毛人凤道：“据上海刚才消息，这十个代表上来之前，上海有十万多人游行，欢送他们晋京。这些游行队伍公开喊出示威口号，什么‘美国兵，回到你们甜蜜的家里去！’什么‘打倒美国金元外交！’还有传单，上面写着‘撤退阻碍中国谈判的美国陆海军’等等，他们来势很凶，在车站上放鞭炮、用扩音机广播……”

 

　　蒋介石立刻如此这般，布置一番，于是南京的特工、警探，全部换上难民衣服，集中下关车站，说是从苏北逃来。当夜七点钟上海火车开到，马叙伦等未下车站，这批“难民”便一拥而前，夹七夹八乱问一通，三言两语便打将起来。这一打，只见这些“难民”一个个生龙活虎破窗而入，马叙伦、阎宝航、雷洁琼、陈震中等代表，以及在场采访新闻的《大公报》记者高集、《新民报》记者浦熙修等人，不管在车内车外，都一个个横遭袭击，受伤在地。差不多混乱达五小时之久，伤者送入医院，蒋介石貌似大忧，其实大乐。

 

　　京沪等地大为震动。蒋介石反背双手，在军校官邸面授机宜，洋洋得意。各方报告不时传来，说此举业已引起公愤，无论如何和平代表不可随便殴打，蒋介石便紧张起来。

 

　　马歇尔的专车立刻出现在蒋介石官邸，秘书拿着封信当面送与宋美岭，便走了。蒋介石急问何事？宋美龄边看边说：“他希望我们适可而止，不能太过火。在首都车站殴打和平代表，除了使人得到一个政府不要和平的印象之外，没有别的。其实这些代表，由他们来好了。千万不要忘记：现在军事部署就绪，共党消灭在即，蒋将军可否表现得民主一点，争取民间的同情与拥护。希望能派官民到医院慰问这些伤者，这是我的建议……”

 

　　“好好好！调蒋介石一扭头便找侍卫长入室，如此这般吩咐一番，便要侍从室把这件事情的有关消息从速具报，以免闹大了。

 

　　消息来自上海：教育家陶行知为十人代表团挨打事招待记者，指出代表们是被特务殴打的。他要求美军离开中国，要求美国在中国获得和平秩序及联合政府成立以前，停止对华的一切援助。他代表上海五十四个反内战团体发言，这些团体的团员目前已超过十万人。

 

　　消息来自当地：首都记者联谊会请求政府缉凶，并慰问同业高集、浦熙修、徐士年、徐斌及市府新闻专员钱江潮等五人。

 

　　消息来自中共代表团：中共首席代表周恩来向马歇尔和政府各领袖提出五点要求。

 

　　消息来自重庆：重庆工商界、基督教、各界知名人士四千人签名呼吁和平，反对继续内战。

 

　　消息来自香港、广州、昆明、贵阳、成都、北平……不论男女老幼，亲蒋与否，一致认为有话可以谈，内战真不该。

 

　　“你们替我发表发表，”蒋介石极端反感道：“告诉他们，这个和平代表团是中共派来的，马叙伦等人一下车站，中共代表王炳南、罗叔章和民盟代表叶笃义等人便去迎接，还为他们定了车，出事以后，周恩来、董必武等人还当夜探视，处处说明了这是中共安排的。”

 

　　陈布雷苦劝道：“今日之下，我们不能再长他人威风。马叙伦等人并非共党，送他们行的上海十万人更非共党。现在是人人知道先生主战，共党主和，但人人赞成共党的主和，这个现象不能小看了。如果把各地的反战行动全部算在共党头上，那除了增加对方声势，我看不出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何况反而给人家这么一个印象：政府真的不要和平，共党……”蒋介石没料到陈布雷如此直率，深感事情不简单，便岔开道：“我也派邵力子和中宣部到医院慰问去了，不也证明我蒋某人也是关怀他们，喜欢和平么？”陈布雷道：“先生可知道邵力子在医院里说了些什么？”蒋介石一听知道话里有因，连忙追问：“邵力子说了些什么？”

 

　　陈布雷斟酌词句道：“据说邵力子去慰问，床上躺着的人都向他落泪，问他们犯了什么罪，一到南京便挨打。邵力子当时也几乎流下眼泪，说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这批凶手是某人所派，要他们别难过。那些伤者再问：如果不是某人所派，那末为什么政府不缉凶？这句话把邵力子问住了。他只是劝他们，请他们安心养伤，只要人人盼望和平，他们的希望便不会落空，目前问题复杂，大家还是少开口为妙，多多保重。”

 

　　蒋介石皱眉道：“早知如此，我也不派他去了。中宣部的代表去慰问，情形可好？”

 

　　陈布雷道：“据说中宣部的人去慰问，给他们问得几乎下不了台，狼狈极了。”

 

　　“所以我说非硬干不可！”蒋介石咬牙切齿：“我现在要去开会，决定大围攻鄂东、豫南的日子；决定大进攻苏皖共区的时间，我恨不得马上就动手。”

 

　　“先生！”陈布雷欲言又止：“这个——”

 

　　“这个什么！”蒋介石皱眉道：“你是不是另有意见？”

 

　　“不不。”陈布雷鼓起勇气进言：“周恩来这几天不断发表谈话，说我们在全国各地备战，要把他们斩尽杀绝。主席刚才说决定围攻鄂东、豫南和苏皖，那不是全面战争了吗？”

 

　　“不是全面，便不能解决问题！”蒋介石冷冷一笑：“我早说过了。”

 

　　陈布雷忧形于色道：“这个，先生可否三思。”他连忙补充：“先生知道，我绝不会同情中共，只是感到……”

 

　　“感到什么？”

 

　　“感到，”陈布雷硬着头皮道：“感到自从六月十四日美国提出军事援华法案以后，自从我们主张把国共谈判的最后决定权交给马歇尔以后，不但毛泽东发表反对的声明，全国各大都市的知名之士、各种行业，也纷纷集体反对，这个，这个我以为不能轻视，所以……”

 

　　“所以你有点担心，是不是？”蒋介石大笑：“我的看法同你相反！现在是武力第一！把中共消灭干净之后，什么知名之士也得乖乖地听话，怕什么？他们反对内战，待我把中共解决，不就没有内战了吗？我再告诉你：今天六月二十四，我已决定后天向鄂东豫南大进攻！消灭苏皖地区的中共，我准备派出五十万精兵！如果运输问题及时解决，下月中旬便可以大进兵！”蒋介石手舞足蹈：“今年年底，便不会再有内战了，我决定全面开火，绝不改变主意。马歇尔也早已同意。你还是替我多写几篇文告，振奋民心士气！你还是集中注意，要他们好好地包围梅园新村！”说罢扬长而去。

 

　　正是：如意算盘打得好，打到后来便不妙。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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