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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误会了袁世凯》 作者:吕峥

第15章 逐渐萌芽的亡清之志(6)

  有清一代,“文正”为文臣最高谥号,只有曾国藩、刘统勋等八人。

  “文忠”次之,如李鸿章、林则徐、胡林翼。

  “文襄”再次,如左宗棠、张之洞。

  剩下的文端(鄂尔泰)、文恪(高士奇)、文恭(翁同龢)、文诚(丁宝桢)等也都根据其生前事功(如谥文端的一般是理学名臣)严格论给。

  总之就是俩字:稀缺。没当过翰林就甭想了,除非你有左宗棠那样的如天之功,才可能打破常例,凭借举人的身份捞到一个文襄。

  然而,对现实感极强的袁世凯而言,文什么都不过是文过饰非。

  他彻底心凉了。

  接连失去养父、生父和叔父,再坚强的人也拔凉拔凉了。

  赈灾五个月,袁保恒廉洁奉公,自己和随从的餐旅费均从俸禄中支取,未敢动一文赈款。可惜,他的以身作则没能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任何官员的准则。

  自古赈灾有多黑,现在的国人都可以想象。而袁世凯在基层看到的,却是一幅远比贪墨赈款更为复杂,更令人绝望的画面。

  晚清没有非政府组织,像李提摩太这样漂在中国实心救人顺便传教的牧师还有很多,究竟是不是像愤青所言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不好说,但人都要饿死了,你草菅别人的性命成就自己的“大义”,这不是爱国者是爱国贼。

  时任河南学政的瞿鸿禨就上奏朝廷,指责洋人热心赈灾是趁我“民多愁困”,借机收买人心。

  迂腐果然不是一天练成的。

  清廷接到奏折后,立刻指示受灾各省,如遇洋人进入灾区,必须“婉为开导,设法劝阻”。

  河南尤其保守,官民上下一心,不准洋人逗留,更不许涉足赈务。开封市民还自觉张贴告示,声称“宁可食夷肉,不可食夷粟”——义正词严地绑架你爱国。

  且慢嘲笑这自上而下脑残加自残的举动,它是有其内在逻辑的。

  作为一个部门主管,当他面临团队成员的信任危机时,最好的办法便是塑造一个外部的、迫在眉睫的假想敌——当有危险逼近时,人类总是容易尽释前嫌携手与共。

  哈耶克也持同样观点:把“我们”和“他们”对立起来,是将群体步调一致地团结在一起的最佳方案。

  善于制造敌人和营造紧张气氛,是每个立志成为杰出独裁者的政客的必修课。

  于是,一场惨绝人寰的饥荒却没有激起大规模的民变,传教士的“转移视线”功不可没。

  铁打的仓鼠流水的朝

  每天都是炼狱般的惨象。

  在袁寨长大的袁世凯从未如此真切地耳闻目睹底层的真相。他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驱驰于冰天雪地之中,手足冻裂,毫无懈意,参佐袁保恒办理赈务。

  而此刻,堂叔已死,料理后事、交接公务的重担全部落到了不满二十岁的袁世凯身上。

  出色的表现感动了新任的河南巡抚徐宗瀛,他决定按月发给袁世凯三十两银子作为薪资,却被大头拒绝了。

  “先叔办理赈务,自备斧资,未支公帑,今于身后背之,可乎?”袁世凯那双圆圆的大眼中透露出的真诚让徐宗瀛感佩交加。

  诗言志。

  “不受金钱不受名,大权在手世人软。”大头的诗早就表明了他求的是什么。

  世间求官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官场上的人情练达袁世凯早已谙熟。也正因看透,他从不指望下面的官员胥吏能实心放赈,宁可自己劳碌奔波,将钱粮亲手送到可靠的士绅府上。

  而士绅,这个向来被视为官民之间缓冲带的阶层也正在沦陷。袁世凯亲眼看到,一个家有良田五百亩的地主想低价抛售土地以换取粮食,找了好几个买主,出价都低得近乎白送。绝望之余,他在全家人吃的饭里放了砒霜。

  袁世凯不断问自己:为什么?

  他瞥见了路边的粮仓,那是政府设在各地的官仓。

  自古粮仓系国脉,可眼前这些粮仓,还有几座能承担起救济灾民的重任?倒卖官粮早已司空见惯,硕鼠们为补亏空,在余粮中掺沙子掺石灰;为应付检查,又将粮仓改造成瞒天过海的“夹心仓”。

  逐利,成了所有人生命中唯一的主题;逐利,一切无所不用其极。这片土地,似乎早已被上帝遗弃,自生自灭,永无救赎的可能。

  于是,全民逐利,全民焦虑,万物扰心,心智俱灭。

  以陕西粮道为例。该厅局级每年花在请客送礼上的银子大约五万两,而进项却达六万两,这意味着有一万两可以中饱私囊。

  依法收粮肯定不会有这么大笔横财,但中国历来有法制无法治。于是,无法无天的衙役在收粮时总会变着法儿的多收,简称“浮收”。

  关于浮收,苏州府常熟县的一块石碑上有详细的记载,花样繁多,令人叫绝。国人的想象力只有在残害同类时才会被发挥到极致。

  这些专业性很强的技术活有:淋尖、踢斛(hu)、侧拖、虚推……

  以“淋尖”“踢斛”为例,当你交粮时,要把粮食倒进官府准备好的斛里。你倒着倒着,最后肯定有一部分超过斛口吧?超过斛口就呈尖锥形了吧?好,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衙役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准斛猛踢一脚!此时超出斛口的谷粒就会震落到地上。当你慌忙去捡时,衙役会大声叫喊:“别捡,那是损耗!”

  由于常年干这个,衙役都轻车熟路,效率很高,踢出的部分就成了官吏一笔不菲的合法收入。

  想逃税漏税?那是不可能的,这玩意儿从古至今都是富人的专利。针对个把实在穷得叮当响以至交不起粮的“刁民”,有知县想出了魔高一丈的损招:将欠粮作为衙役的工资,拿着白条去收租,充分调动衙役的工作积极性。

  真可谓同为专制奴,相煎何太急?

  当镜头切回来时,画面中的袁世凯披麻戴孝,跪在袁保恒的灵堂前。

  日薄西山,吊唁者都已离去,落暮寒鸦平添了几分秋意。孝服宽大的帽子遮住了袁世凯的双眼,却遮不住他心底的万千疑问。

  值吗?

  堂叔的遗像满脸沧桑,却永远无法回答袁世凯的问题了。

  袁保恒无疑是个好官,但好官的标准又是什么?

  结果正义?只要达到目的,可以不问手段。问题是如果没有原则,底线一退再退,谁又能保证自己不打着正义的旗号谋取私利?多少以改革面目示人的官员最终锒铛入狱?

  程序正义?劣币天天驱逐良币的官场从来与该词绝缘。在中国,有时制定程序的唯一目的似乎就是为了破坏它,每个人都一边咒骂一边百舸争流地挑战着既定规则。

  对袁保恒来说,上报朝廷,下济万民就是好官。可这满人的朝廷当真值得一报?

  顺治十二年(1655),清廷讨论如何处置满人所蓄汉奴逃跑的问题,汉官赵开心主张宽仁,顺治当场发飙:“谋国不忠,莫此为甚!”

  康熙子承父志,隔三差五地敲打臣工:“子母炮”这种先进武器属于八旗军专用,其他人一概不得铸造。

  政治高压使百官噤若寒蝉、浑浑噩噩,宁可阿弥陀佛,绝不冒犯天颜。

  一直到曾国藩这代,闭着眼睛混不过去了。身处一线,战争是真刀实枪,割地是真金白银,“圣言”救不了世,李鸿章一句“孔子不会打洋枪”让儒生们无言以对。

  外部的压力促使权力从满人转移到汉人,中央下放到地方,但谁都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

  满族统治者从不代表汉人利益早已老少皆知,问题是它连普通满人的利益都不代表。因为不准经商的规定,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被活活饿死的旗人不知凡几。

  而指望根本没有国家概念的亲贵们代表国家利益就更不现实了。

  总而言之,是“三个不代表”。

  摊上这样的国策,百姓之苦,苦不堪言。

  袁世凯发现,中国农民的生活似乎已经凝固了上千年,农具是世代相传的犁耙,衣服是家纺的土布。住宅则一律由泥土筑成,铺上一层高粱秆抹上泥浆就算是屋顶。

  而当你采访那个满脸憨直的农民,问他的人生理想时,他会告诉你:像皇帝一样每天都有大饼吃,吃饱了就休息……

  不是顺民便是暴民,就是没有勇于承担责任的公民。千人一面的生活规律、思维方式固化在每一个基因的碱基对当中,不愿妥协、拒绝双赢让历史只有成王败寇一种轨迹,政治文明制度建设则裹足不前。

  当张献忠得知李自成称帝时,立刻在四川大开杀戒,其行为逻辑是:我做不成皇帝,你也甭想做得安稳。于是,一个个充满了小聪明的中国人组成了一个奇缺大智慧的民族。

  闷雷轰鸣,震得袁世凯微微扬起了头。

  脸色依旧阴沉。

  外面传来“下雨了”的人声,兴奋中透着惊诧。

  秋风秋雨愁煞人,此刻带来的却是久旱逢甘霖的喜悦。袁世凯缓缓起身,踱至门前。

  大雨溅起的泥水阻挡不住人们的热情。戏水的儿童,跪谢上苍的老人,喜极而泣的妇女……

  而同时,他们又是失去亲人的孤儿、鳏寡和遗孀。

  遥远的时空,隐隐传来陶渊明的歌声:“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死去的人们啊,早早安息吧,因为亲人的悲痛也不会持续太久。活在中国,是一种修行。佛曰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再深沉的苦难也只能化为前行的动力,毕竟生活还要继续。

  草民或许不懂那些高深莫测的道理,但心中一定都装着一个书名:《活着》。

  而从全知视角看,那些怀揣着自私与虚伪,在荒漠中自相残杀的人们又是何等的可悲可怜!

  雨水模糊了袁世凯的双眼,眼前出现一幅幅亦真亦幻的画面:

  一个知县,把锁链戴在手腕和脚踝上,步履艰难地穿过县城,去城郊的龙王庙求雨。庞大的人群默然无声地跟在他后面,每个人的头上都戴着柳条帽;

  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妇乘坐渡船,犹豫着要不要把怀里的婴儿扔进河里。最终还是母爱占了上风,她神色悲苦地将婴儿紧紧搂住;

  几天后,又是这个女人,在一个妇女买卖市场。买主都是从灾情较轻的地方来的男人,对“商品”的唯一要求是不能带孩子。女人被一个光棍相中,喂完最后一次奶,难舍难分地搁下了孩子……

  饿殍千里。

  惨象,使袁世凯目不忍视。狂风暴雨中,已分不清哪一滴是雨哪一滴是泪。

  亡了清廷,给人民一个交代

  脚下的土地,是地球上唯一从未中断过的文明,即使强大到让整个世界都颤抖的蒙元,也未曾撼动其文化根基。然而,这一切的代价是它的苦难从未中断。

  一个国家,最为深重的苦难莫过于易子相食,但在中国的历史上,这样的人伦悲剧却屡见不鲜到让国人可以视生死如儿戏。

  紧闭的双眼终于屏蔽了幻觉,袁世凯的耳边又荡漾起幻听。

  在这片法度凌夷道德沦丧理想崩溃真爱无踪的大地上,祈祷已是惘然。每个人,每条生灵,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在丛林法则的指引下,汲汲于争得宿命之外和生存之上的些许幸福。

  反抗、呐喊、讽刺、诅咒都已徒劳,罪恶的体制造就了罪恶的虚无。它像黑洞一般,如泥淖一样,你越是挣扎越是沦陷。它吞噬的何止是对正义和良知的信心,简直就是你的灵魂——如果还有的话。

  你曾经如此坚信光明,正如你现在如此笃信黑暗。

  千古一夜。

  黑暗的时代是漫长的,当我们极目远眺,会因为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夜而沮丧绝望,失去方向。走出隧道、沐浴光明的征途,似乎只能用岁月,用无数老年、青年、少年的生命去一点一点地填充。

  堆砌的过程中,大人无德、中人无耻、小人无赖。各种荒诞不经的剧目每天都在上演,每个人既是灾难的制造者,又是痛苦的承受者。岸,在哪里?

  袁世凯伸出手去,举过头顶。雨,打在掌心,像是和天一起共鸣。

  “大野龙方蛰(蛰伏),中原鹿正肥。”(作于十三岁)

  “我欲向天张巨口,一口吞尽胡天骄!”(作于十四岁)

  如果你觉得反意森然,那是因为不了解大头。

  多少先知早就看出,寄希望于一个由异族统治,上层故步自封中层百般渔利下层愚昧无知,根本无法达成任何共识的君主专制国平稳过渡到民主共和国,何异于痴人说梦?

  即使清廷出于维稳压力,做一些零敲碎打的改良,那些新颁的法令也只会沦为官员盘剥民众的新式武器,从而陷入到“立法越峻,索贿越多”的怪圈之中。

  内忧外患下,最坏的结果是爆发革命。从汤武革命开始,中国就不缺革命,缺的是建设。

  托尔斯泰评价血流成河的法国大革命时说:“它宣告了无可置疑的真理,但真理一旦被诉诸暴力,便都成了谎言。”

  自由的口号成了杀人的理由,专制的暴政变为革命的暴政。

  怎样才能在避免革命的前提下一剑封喉地杀死清廷,缔造共和?

  顶层亡清。

  当这四个字在袁世凯脑海中闪现时,一道闪电划破了黑云笼罩的天空。

  他微微颤抖,胸口起伏,直至放声大笑!

  袁世凯,先知看到的,你看到了。先知做不到的,你替他们先行。你说过,要是你手上有十万精兵,便可横行天下。我知道你不想立言只愿立功,你的志向是“万里江山眼底横”。

  然而,这毕竟是一台人类有史以来最为庞大且黑暗的政治机器。“眼前龙虎斗不了,杀气直上干云霄”(作于十二岁),怎么办?

  黑洞吸纳一切,将万物碾成齑(ji)粉。我却要与黑洞同黑,融为一体。在遵循其运作逻辑,从内部窥测到全貌,纤毫毕现后瞄准破绽,一击毙命!

  这是肢解清廷的不二法门,用大头后来的话说,类似于拔树:

  专用猛力,拔不出树根;过分去扭,树根又会折断。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左右摇撼不已,把树根的泥土松动后,不必用大力气便可一拔而起。清朝是棵大树,还是两百多年的老树,拔起来不容易。闹革命,都是些年轻人,有力气却不懂如何拔树,闹君主立宪的懂得拔树却没有力气,我今天忽进忽退,就是在摇撼大树,等到泥土松动,自然会被拔出来。

  雨停了,云开见日。

  阳光把袁世凯的脸庞映得绯红,他终于明白,真正的光明绝不是永无黑暗的时刻,而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真正的英雄绝不是永无卑下的情操,而是永不被卑下所屈服。

  转身时,目光又和堂叔相遇。

  四目相对中,静谧被隐隐传来的吟唱声打破:

  为什么要苦苦去挽救黄昏呢?

  那只是落日的背影。

  也不必吸取大泽与长江,

  那只是落日的倒影。

  与其穷追苍茫的暮景,

  埋没在紫霭的冷烬。

  何不回身挥杖,

  迎面奔向新绽的旭阳?

  “求官建功,拯救天下”。这是袁家陈陈相因的祖训,而直到袁世凯的出现,才被赋予了新义。

  “以杀止杀,而杀杀人者,杀即止矣。”(作于十六岁)

  杀人者,满清也。

  死者的名单,罄竹难书!

  孙承宗、史可法、张煌言、刘宗周、倪元璐、施邦曜、陈子龙、夏完淳、黄道周、李定国……

  在明末所有名将里,只有李定国的军队敢和八旗铁骑打野战;只有李定国击破了“女真满万不可敌”的神话;只有李定国能一条道走到黑,在崇祯吊死煤山二十年后还同满清缠斗。

  南明“监国”无数,朱由崧朱由榔朱由榛,都是浮云,只要李定国还有一口气在,大明就一息尚存。

  可惜,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战至山穷水尽的李定国最终死在了中缅边境,临死前仍不甘心,焚表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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