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小说 > 《身历六帝宠不衰(下)》在线阅读 > 正文 第8章 :南征大唐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身历六帝宠不衰(下)》 作者:追月逐花

第8章 :南征大唐

  不知是以前的伤口太深,还是心底还残留着负罪感,萧美儿虽然感到很快乐,但总觉得那快乐是虚无的,就像是一个悲伤的人用烈酒来麻痹自己,但酒醒之后会重新陷入痛苦之中,那时她也会回到深深的悲戚里。

  然而,事实很快就证明了她的快乐并不是虚无的,她的幸福也是触手可得的。

  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处罗可汗带着妻妾们出去打猎。他生怕萧美儿会在骑马时掉下来,之前特别命工匠改良了马鞍。打猎的时候让她骑着马和他并肩而行,这可是他身边最尊贵的位置。义成公主这个可敦,算是彻底地形同虚设了。

  萧美儿对此感到有些歉疚,但很快就迷失在这份尊荣里。萧美儿从其他王妃羡慕的目光中,重新找回了当皇后时的感觉。宇文化及曾经承诺再给她一个皇后的位子,却被处罗可汗做到了。

  她第一次用真正充满感激和崇拜的眼神看着她的夫君。他那如雕塑般坚毅的脸,被午后的阳光染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勾勒出一种近似辉煌的英气,令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热情和温柔。萧美儿感到一股暖流从灵魂深处冉冉升起,温柔地把她曾经冻结的心包围起来。她的心底是有冰碴儿的,她知道,那是悲观、怀疑、惊恐和疏离。

  老实说,萧美儿表面上虽然适应了草原上的生活,但心里仍是对这风云莫测的大草原感到疏离和恐惧,也不敢相信自己以后真的能在这草原上得到幸福。这些情感是顽固的,不是遇上一点儿暖意就会被化掉的,但是她能感觉到,这些冰碴儿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温暖侵蚀缩小。

  突厥人的骏马虽是世代驯养而出,但突厥人仍会从野马中寻捕良驹。有时候,食天地之精气、自然长成的良驹要远胜于在牧人手心里长大的蠢物。

  这天,风和日丽,碧绿的草原上有一群野马在奔驰。那些野马个个膘肥体壮,其中一匹小马竟然通体雪白,在或褐或棕的成年马中显得格外刺眼。

  兵士纵马向前,把这群野马往包围圈里驱赶。萧美儿不识马匹好坏,只是觉得那匹小白马挺好看——不,应该说是非常美。它一身白毛若锦,灵巧地在马群中左冲右突,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神兽。

  处罗可汗见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匹小马,对她微微一笑,“我替你把它捕来!”他没等她应声,便打马向前。

  萧美儿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她怕麻烦他,想要纵马追上去,对他说她不要——好像贤妻就该这么做——身体却懒懒地不想催马,心里更是甜丝丝的,于是就心安理得地享受一下他的宠溺,否则,又能怎么样呢?

  既然是要捕那匹小白马来当坐骑,自然不能像对打来吃肉的牲畜一样动用刀枪箭矢,得用绳索套,套的时候还得非常小心,如果把它哪里弄坏了,捕来就没意义了。

  处罗可汗既然要把它送给自己的爱妃,自然万分小心,行动起来不免有些束手束脚。那马驹尚未长成,个头甚矮,又极灵活,它在马群中左冲右突,如一条在溪水中乱窜的小白鱼一般,极为难抓。

  处罗可汗费了好大劲儿才将它套住,喜气洋洋地归来。萧美儿慌忙催马迎上去,看到他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汗水,心里忽然一阵滚热,就像浸泡在芬芳的热酒里一样,心底那冰冷坚硬的冰碴儿转眼便被融化了。在这一瞬间,她尝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喜悦,心里也跟着亮堂了起来。她知道这是幸福的滋味。她终于感觉自己可以彻底地融入这美丽的大草原了。

  当然,在尝到幸福的滋味的同时,萧美儿还清楚地感觉到了处罗可汗其他妻妾那灼人的目光。萧美儿知道她们嫉妒她,因为她们看着她的时候,目光即使再柔顺,眼底也闪着嫉妒的火光。

  木多泰也是一样,当初她热情地欢迎萧美儿加入她们,是轻视了萧美儿的魅力。也许在木多泰看来,萧美儿这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即使再美,也不能夺了她的宠。事实证明她太自负了。处罗可汗得到萧美儿之后就专宠她一人,几乎不再看其他人一眼。木多泰正在为自己的自负感到深深的懊悔,因此她在面对萧美儿时,就显得格外尴尬。她一方面要对萧美儿装出超乎寻常友爱的样子,另一方面又要小心地遮掩自己心中那熊熊的妒火。真是非常地辛苦啊,连萧美儿都觉得她很辛苦。

  没有想到自己人过中年还能被其他女人如此嫉妒,萧美儿感到哭笑不得。她可不是那种藐视岁月的人,她非常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年龄。自己当小姑娘的时候只有嫉妒别人的份儿,等到三十多岁了还能被一个比自己小的男人当小姑娘般宠着,只觉得上天真会跟她开玩笑。

  不过,也许上天不是开玩笑。萧美儿轻轻地垂下眼帘,嘴边泛着一丝淡淡的甜蜜,这是上天格外的恩宠也说不定。冬天若能吃到桃子,一定比夏天吃到的甜。

  当然,萧美儿这里甜了,义成公主和其他王妃那里就苦了。然而她并不觉得自己愧对了她们。她在意的,只有义成公主的态度。虽然义成公主对她最为残酷,但义成公主毕竟是杨广的妹子,也是义成公主接自己来这片大草原的。

  义成公主还是一如既往地静默,静默得诡异,然而静默的状态最容易导致未知的祸患。萧美儿知道这点,因此格外注意她的行动。因为心里敞亮了,她也不再只关注着自己,也有闲暇把目光投向其他的人。处罗可汗有很多弟弟,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引起了她的注意。他是处罗可汗的三弟,名叫咄苾,也是她当初见血欲晕的时候,默默地走过来扶住她的那个人。

  萧美儿对他格外注意,是因为他与义成公主的关系格外好。虽然长嫂如母,义成公主也当过他的母亲,他与义成公主亲近一点儿很正常,但萧美儿就是觉得碍眼。

  都是因为草原的婚俗啊,在这里弟弟可以在兄长死后续娶他的妻妾。咄芯也许觉得义成公主以后会是他的人,才对她格外亲密吧。人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如果有人犯了这个禁忌,一定会招来怀疑的目光。

  萧美儿真是个贤妻,嫁了处罗可汗之后,就专心地帮他看守起他的瓜田李园来。她对这个可能成为小偷的咄芯,那是由衷地厌恶,厌恶得一看他就觉得眼睛被扎伤了。

  其实咄芯长得并不难看。他长得和处罗可汗差不多英俊,相貌还颇为清秀,几乎有种儒雅的风范,这点在突厥人中是格外难得的。他为人也挺温和,见到义成公主的时候还会腼腆地笑——可能因为他还没到三十岁,还有些孩子气。

  他原本美好的笑容在萧美儿的眼中却是“小儿奸猾”,每当她看到义成公主和他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走近去看,甚至还想跟踪他们。萧美儿不想让义成公主犯错,如果她犯了错,就要及时纠正她,不管她做了什么,只要还能被劝回头,萧美儿就会帮她兜着——这可真是善良到极点了。

  有一天,处罗可汗去别的部落找隐居在那里的叔父办事。在夜晚来临的时候,萧美儿有些寂寞,便一个人在王庭中闲逛。这是她小时候养成的习惯,不过这个习惯倒让她显得神秘莫测,也像个城府极深的宫廷女性。

  草原的夜色黑得像被墨染过一样。在深不可测的黑暗里,王庭里的篝火拼命地燃烧,也只能隐约照亮部分的王庭。篝火看起来是那么弱小,却让人感到非常温暖。

  萧美儿一面惬意地吸着篝火中烤羊肉的香气,一面随意地打量着四周。她忽然看见火光的边缘,映出了一男一女的靴角。她清楚地看到那个男人是咄芯,女的却不知道是谁。萧美儿怕她是义成公主,连忙悄悄地走近了看。偏偏在她快要接近他们的时候,咄芯和女人移步朝草原走去,一群兴高采烈走过来的女奴挡住了他们的背影。

  萧美儿好不容易才绕过了那群唧唧喳喳的女人,却发现咄芯他们不见了。再仔细一看,发现草原上隐约有两个人影,她想都没想就走了过去。也许为了安全,她应该带个女奴。但如果那女人真是义成公主,又真的是和咄芯在做什么的话,多一个人看见就多一倍的麻烦。

  一阵冷风吹得萧美儿打了一个寒战,她沮丧地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咄芯他们的踪影。草原上静悄悄的,掉一根针似乎都能听得见。草在黑暗中无声地抖动着,给深远莫测的黑暗拉出了一层毛边。这让萧美儿有了一种错觉,觉得黑暗中似乎有种不知名的怪兽在悄悄地朝她接近。

  萧美儿感到害怕了,忙不迭地想回王庭。王庭在她的身后,隐隐地闪着模糊的光。忽然一阵琴声传来,在空旷的天地之间回荡着,格外悠扬。突厥的琴是用马棕制的,也是用绷着马鬃的弓来拉响的。虽然没有汉乐优雅动听,也别有一番韵味。

  萧美儿下意识地朝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赫然发现咄芯正坐在月光下拉琴。他清秀的轮廓被月光染上了一层银白,显得纯真而可亲。咄芯见萧美儿过来了,慌忙站起来,恭敬地行了个礼,“您好。”

  萧美儿给他回了个礼,硬挤出来的微笑僵硬地挂在嘴角。咄芯却极为诚挚地对她笑着,“怎么,觉得今天月亮很好,到草原上赏月吗?不过晚上的草原对女人来说可不安全啊。您快点儿回去吧,如果您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没法向哥哥交代。”

  也许他只是一句普通的家常话,萧美儿却觉得格外地刺耳——什么叫“他无法跟哥哥交代”,他能代表他哥哥吗,或者是在暗示他能代替他哥哥?

  咄芯没有想到她已经想歪了,竟又说了句惹麻烦的话:“您真美……真的难以想象您已经三十多岁了……怪不得哥哥会视您为性命一样。”

  咄芯说这话的时候凝视着萧美儿,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可见他是真心地赞誉着她。这句话对突厥人来说是很正常的话,但对汉族人来说,当面夸赞一个女子美貌,尤其是在她孤身一人的时候,几乎是语言上的非礼,若在宗法严厉的家族,恐怕立即就会获罪。

  萧美儿听了他这句话之后,全身有如针扎,竟觉得他也在觊觎她的美貌,马上就要非礼她似的。她狠狠地往草丛里啐了一口,转过身没命地跑了,留下咄芯一个人呆呆地立在原地。

  探视不成反落“险境”,萧美儿再也不敢贸然地窥视义成公主的事情了。她也没空管义成公主的花花事件了,因为她发现义成公主静默不语,原来是别有目的。

  义成公主又开始要求处罗可汗攻打李唐,并且表现得心安理得。她的意思显而易见:你娶我嫂子时我没有说一句话,作为交换,你要为我攻打李唐。处罗可汗是个大男人,他甚至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萧美儿,就无声地应了下来——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女人看不起。

  萧美儿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感到非常不安。不管怎么说,中原是她的家乡,无论何时,她都不想因自己而引起战祸。

  上门去劝义成公主之前,萧美儿站在大帐的门口犹豫了半天。她知道,劝义成公主不要再启战端一定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说不定还会被她吼骂攻击。义成公主见到她时,似乎也明白了她的目的。义成公主铁青的脸色证实了她的判断。

  虽然心里发寒,喉头发僵,萧美儿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声音也很平稳,“妹妹……我就厚着脸皮再以嫂子的身份跟你说……不要再启战端了吧。无论如何,隋已经亡了,你哥哥也活不过来了,天下更是无法回到以前的样子。即使你把李唐灭了,仍然会有其他逆国补上它的缺口。再打仗已经无意思了,只能让百姓白白遭罪而已。相信你也知道,突厥人对汉人是非常残忍的。你也是汉人,你忍心看着一奶同胞的生灵涂炭吗?”

  义成公主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萧美儿感到喉咙似乎掠过一阵干裂的疼痛,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而且,你是否知道,处罗可汗他一直怨恨你,因为你叫他的哥哥去打仗,而他的哥哥又死在了路上……他不是不想打仗,只是不想在你的指挥下打仗……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你的丈夫,夫妻间还是和和美美的好……”

  义成公主还是没有说话,脸色却愈加坚硬冰冷,简直像冰块一样。萧美儿觉得心里一片冰凉,沉甸甸的就像灌满了铅,但是还是努力地牵动着快要被冻结的喉咙,声音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好吧,也许你不想……迁就他,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总是你的依靠……始毕可汗是因用兵而死,处罗可汗虽然身强体壮,但也不是铁打的,如果上了战场,就更难说了……就算是为了你自己的生活安康,你也应该少启战端……”一想起她要教唆自己的丈夫上战场,萧美儿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丝气恼,语气也稍微有些不客气了。

  义成公主浑身一抖,像被火星烫到了一样,她刷地一下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萧美儿,眼里闪着恐怖的异光,好像她忽然疯了。萧美儿吓坏了,下意识地用手交互着扭住了自己的袖子。

  “哈哈……”义成公主大声冷笑起来,声音凄厉,“亏你还敢自称是我的嫂子!你还记得你当过大隋的皇后吗?我看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吧。”

  “这……”萧美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想要争辩,却因为焦急惊悸而吐不出一个字。

  “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没良心,连做人的良心都失去了!失节另嫁也就罢了,对以前的丈夫至少该有些良心……你自己不愿报仇,也不许别人为他报仇吗?罢了,你已经是禽兽了,我没必要再跟你说话!”义成公主歇斯底里地吼出了这句话,转头就冲出了大帐。

  萧美儿僵在原地,露出被暴风雨吹打过般凄苦的表情。她看着帐中女奴惊诧的目光,感到无比难堪。她反对开战,也是为了义成公主好。可是义成公主竟这样说她,她感到非常伤心和愤懑。不过,现在不管是伤心、愤懑还是难堪,都不是主要的,处罗可汗马上就要上战场了,这才是她现在最该担心的。

  萧美儿没有上过战场,只知道战场是吞噬人命的地方,因此对它格外恐惧,但是她又不能劝阻处罗可汗,她知道那样一定会深深地伤害他的自尊心。这件事是因她而起的,他这样做不仅是给义成公主一个交代,也是给她一个交代,更是给他自己一个交代。谁都可以去劝他,只有她不能去劝他。

  不知是不是她一念成谶,处罗可汗在进击中原的时候出事了,出的事并不大,但是却致命。他在战场上受伤了,只是轻伤,却因为调理不善而发了炎。任何一个小伤,只要严重感染,都能要人命。

  处罗可汗被送回草原的时候已经高烧不退,虚弱不堪。突厥的医疗条件差,医师们对他的伤束手无策,请萨满来作法驱病,也没有效。一个强壮的男人因感染而倒下,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却是事实。

  在处罗可汗伤重卧床的时候,萧美儿几乎不敢睡觉,她也睡不着,成天守在他的床前。看着他苍白瘦削的脸庞,萧美儿感到说不出的心痛和恐惧。不知为什么,她有一种恐怖的预感,觉得处罗可汗再也起不来了。可是她才刚嫁给他啊,她刚刚开始爱他,也刚刚开始尝到幸福的滋味……难道老天一定要把她摧残得垮掉才甘心吗?

  命运总是给她最残酷的结果。在一个清冷的早晨,处罗可汗死了关于处罗可汗的死因记载不明,官方没有记载说他是被唐朝的军民杀死的。但按史书记载,义成公主在东突厥为后的时候,东突厥就没有停止过对唐的骚扰。作者便结合这两点,在处罗可汗的死因上,作了大胆的想象。。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萧美儿却仍感到惊骇欲绝,之后又变得恍惚起来,她竟怀疑这是不是真的。这段姻缘也太短了,短得就好像半睡半醒时的恍然一梦。正因为她恍惚着,心中那疼痛的感觉也有些木木的,像柄钝刀一样在她心里乱搅,来得一点儿都不爽利,带来的疼痛却更加深远,搞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着处罗可汗的遗体被裹在羊毛里埋进土里,萧美儿感到自己似乎也一并被埋葬了。她现在真是彻底地绝望了,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上天仇恨的妖孽,生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受罪的。从小到大,她一直谨言慎行,不管是大错小错,她都不敢犯,却总是遭遇残酷的劫难……是的,非常残酷而且毫无理由。她现在甚至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以后不知还有多少残酷的劫难等着她,不管她怎么小心谨慎,只要她活着,就一定逃不过。

  萧美儿想到了死,但是知道自己死不了。不管到什么时候,她都会让自己活下去,这是根植于她灵魂深处的可悲的本性,她已经逐渐认识到了。要是她可以让自己死,以前有的是死的机会。而且,在杨广死时她都没有去死,现在一个按汉人礼法来说名不正言不顺的丈夫死了,她有脸去死吗?

  不过就算萧美儿不想死,恐怕也活不了。处罗可汗死了,政权便落到了咄芯手里。突厥的元老们经议论后决定,推举他为新一任可汗,称为颉利可汗。萧美儿之前怀疑咄芯觊觎自己的美色,曾经羞辱过他——虽然只是当他的面往草丛里啐了一口,但对于一个王者来说,那已经是极大的侮辱。

  对于男人来说,被他所垂涎的女人蔑视和羞辱,带来的愤怒仅仅次于杀父夺妻。虽然按突厥风俗,她已经成了他的女人,但他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况且他似乎很喜欢义成公主,义成公主说的话他一定会听。而义成公主又是深恨她的,说不定会教唆他杀了她……

  恐惧像滚开的水一样在她心里翻腾了起来,感觉却是冰凉的。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硬压住心头的不安。不管是死还是活,都是她无法掌控的,慢慢等着吧,如果真的要死,死得从容些就是了。

  新任可汗和上代可汗在妻妾方面的交接出奇的简单,只有义成公主要继续当可敦,所以搞了个像模像样的仪式,其他的侧妃就理所当然地成了新任可汗的财产了。如此简单的仪式,几乎让人想不起来反抗。

  萧美儿此时才感觉到,丈夫一死,自己马上就由丈夫的继承人接手的感觉是多么的糟糕。就好像自己只是牛马,或者物品,根本得不到尊重。习惯了胡俗的突厥人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几位和她同样命运的王妃甚至还带有几分喜色。萧美儿鄙夷地看了看她们,低头走进自己的大帐,静静地等待未知的命运。

  刚开始的几天平静得出奇,也许荣幸地当了四代可敦的义成公主并不急着铲除异己。萧美儿讨厌这种平静,它会慢慢地磨掉她的勇气,让她在厄运忽然降临的时候,无法保持坦然。

  还好义成公主并没有让她等太久。一个清晨,她忽然来到萧美儿面前,进来的时候一声不吭。坐在镜前梳妆的萧美儿偶然回头发现了她,一阵短暂的慌乱后,便坦然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义成公主眼皮微微有些肿,似乎大哭了一场。她尴尬地笑着,眉头却紧紧地皱着,这样矛盾的表情使她看起来非常诡异。萧美儿猜测她是憋着怒气假笑——据说有身份的人发作之前都要保持风度。

  “嫂嫂您真美……脸上还是没有瑕疵。你在草原上也住了一年多了,竟然还和刚来时一样。我就不行了,虽然我比你年轻,脸已经被风吹得像脚后跟一样了。”义成公主假笑着开了口,说的话又如此的诡异。萧美儿猜想她下一句就是要骂她淫荡。在汉族人的思想里,总是会下意识地把美貌和淫荡联系在一起。

  义成公主见萧美儿一声不吭,神情更加尴尬。现在也轮到她面对这样的局面了。她想了想,神情看似谄媚,却又让人怀疑是嘲讽,“嫂嫂你花容月貌,不幸再度守寡,实在令人心痛。不过你放心,你虽然失去了一个丈夫,上天又补给你一个丈夫,不管怎么说,还是公平的……”

  义成公主在那里胡说八道,萧美儿却觉得她简直是在当面骂自己,不由自主地沉下脸,干脆露出怒容,鄙夷地看着她。义成公主既然当面说出这样的话,日后肯定不会让她好过。既然如此,她不如显得高傲一点儿,以后即使被整得猪狗不如,也能少点儿遗憾。

  义成公主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反倒被吓得住了口,半晌之后,竟露出了后悔的神情,就像她刚才是无意中失了言一般。义成公主看着萧美儿,艰难地笑了笑,笑了一半,却露出凄然的神情,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不必那样看着我……我不是来找你问罪的……你没有错……你说得很对。如果我不教唆处罗可汗去打仗的话,我就不会又当一次再嫁之妇。对他的死,我也很难过……”

  也许她那红肿的眼眶就是为处罗可汗哭的,萧美儿想着。她不是会轻信别人的人,却觉得义成公主说的应该是真的。对于女人,萧美儿也有种超乎寻常的敏锐直觉。但是,即使知道了义成公主是来道歉的,那又怎样呢?处罗可汗已经死了,她也落到了善恶不明的颉利可汗的手里,义成公主就算站在这里道一天的歉,又能怎么样呢?她不想原谅她!

  义成公主见萧美儿的表情更加冰冷,她的心似乎也被萧美儿的冰冷冻僵了。现在帐中的气氛已经和冰水一样,她若要再说话,就等于光着脚跳进冷水里。但她还是忍不住要说,没想到刚一开口就被冻得流出了眼泪,“我知道你恨我,你也不相信我真的后悔了,以为我是故作姿态……你要恨就恨我吧。只是你要知道,我是杨家的女儿,我即使嫁得再远,也要为杨家做点儿事情……否则,我都无法感觉到自己是谁……”

  义成公主抽噎着弯下了腰,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萧美儿感到心被触动了,想要过去安慰她,却迟迟挪不动步子。

  萧美儿不是见义成公主可怜,才想去安慰她的。理智告诉萧美儿,如果这时候她假装和义成公主冰释前嫌的话,就能安然地渡过这次危机。萧美儿是很懂得顺应时事的,但是她做不到。经历过这么多的苦痛,她已经精疲力竭,无法再勉强自己去顺应时事。

  义成公主哭着走了出去。萧美儿依旧冷傲地看着她的背影,心却迅速地僵硬变冷。她知道自己可能错失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义成公主会向她道歉,大部分是因为处罗可汗的死,义成公主今天其实是变相地对处罗可汗道歉。

  萧美儿知道自己在义成公主的心里仍旧一文不值,义成公主要翻脸的话,随时可以翻。萧美儿也知道,对于尊贵的人来说,给别人道歉需要极大的勇气,如果道歉没有被接受,那无疑是天大的耻辱。即使她之前与义成公主没有过节,这一下也等于和义成公主有了深仇大恨了。看来一场灭顶之灾,她是躲不过了。

  萧美儿继续沉静地等待厄运的来临,但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坦然了。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更令她猝不及防的事。

  一个平静得天地都要睡着的黄昏,颉利可汗身边的女奴忽然来找她,说颉利可汗晚上要到她这里过夜,请她先准备准备。来通报的女奴态度非常平常,就像认定了萧美儿不会有什么异议一样。

  萧美儿的确不能有什么异议,却不能没有什么想法。老实说,她对颉利可汗要来她这里过夜的事情,本能地感到厌恶和排斥。一句话不说,就想来占有她,他当她是牲口吗?

  这只是她最初的想法。片刻之后,她又想到,也许今天晚上的事情不会像她想的这么简单。从表面上看,颉利可汗好像是垂涎于她的美貌,不会杀她害她,但也不能排除他是想让她先放宽心,然后再狠狠地羞辱她一番。那样比直接羞辱她的伤害还要大。她就这样被杨广羞辱过,而且羞辱了她之后,他也未必会放过她。经历了这么多劫难之后,她已经无法把身边的人想得太好。

  萧美儿点起了两支牛油蜡烛,老僧入定般坐了。她不觉得这样就能镇住颉利可汗,但是至少能让她自己感到安定一些。她根本无意梳妆,女奴们却自作多情地给她打扮了一番。

  晚上颉利可汗走入帐中的时候,萧美儿正坐在灯影里一动不动。昏黄的灯影不仅没让她的容色减退半分,反而衬得她的皮肤白如凝脂,还有种乳酪般的香暖感觉。微微垂下的眼皮和光滑的双腮被灯影染上了一层光晕,倒像涂了胭脂一般。她无论何时都美得这么过分,也总是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

  见她如此美法,颉利可汗竟不敢惊动她,一声不响地绕到了她的身边,陶醉地看着她的侧脸。那真是无比美丽的剪影啊。颉利可汗心神俱醉之后想说些什么,没想到口舌竟呆笨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正在窘迫之际,见她的腮边有一缕细发垂了下来,他慌忙伸手去撩,想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萧美儿本能地向一旁闪去,冷冷地看向他。颉利可汗看到这冰冷的目光,那感觉就像在温软的乳酪中吃到了石子。他呆了片刻之后,尴尬地笑了笑,找了个离她稍远的椅子坐下了,“我知道你大概不大习惯……放心,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也许你暂时没法理解,因为你是我哥哥非常喜欢的人,我也会很珍爱你的。”

  萧美儿不会轻易地相信他的话,但听他的口气竟像是说他和他的哥哥共享一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由得心里有气——即使是按突厥的习俗,他也是在他哥哥死后,才能理直气壮地拥有他哥哥的妻子,可是他在他哥哥死之前就开始觊觎她的美色了。

  萧美儿忍不住出言讥讽他,这也是拆穿他戴着的假面具的最佳方式,“你不用骗我了吧。我知道你一定恨透我了。我曾经让你难堪过,你记得吗?因为我怀疑你在那个时候就觊觎过我的美色。”

  见萧美儿说话如此直截了当,颉利可汗顿时呆住了。萧美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她原以为他会皱起眉头立即发作,没想到他眉头一展,笑了开来,“天哪,你以为我接下来会忽然翻脸,把你扔到马圈里去吗?放心,如果要把你扔到马圈里去,全突厥的女人恐怕要被扔光了。哦,你是怕我在那个时候怀恨在心,现在来报复你吗?你凭什么觉得我是这样的坏人呢?”

  萧美儿愕然,却清楚地知道他不是在说谎。就算他想戏弄她,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再说谎了。倒是颉利可汗说的最后一句话让她深深地迷惑起来:是啊,自己凭什么觉得他一定是坏人呢?哦,想起来了,大概是因为自己怀疑他和义成公主有染,便本能地把他妖魔化了。不过现在想起来,之前对他的一切怀疑都是查无实据。这种情况下,她还贸然地对他横眉冷对,实在是太失礼了。

  萧美儿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尴尬的神色。颉利可汗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我那时的确是很生气。虽然我也的确对你有所向往,但说觊觎美色的话太伤人了。我可以抑制住欲望,但是人的本能的向往是无法禁止的。”

  萧美儿顿时又紧张起来。她想到自己已经人到中年,竟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让男人如此向往,简直令人啼笑皆非,忍不住冲口而出,“我有这么好吗?”

  颉利可汗愕然了,呆了片刻才懊丧地笑笑,“是啊,哪里好啊?我也说不出你哪里好,但就是觉得你哪里都好。”

  萧美儿撇了撇嘴,脸不知不觉地红了,那神情倒像是少女在嗔怪自己的情人似的。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萧美儿只是对他的贫嘴嗤之以鼻而已。她之所以会招来这么多桃花劫,她那不老的美貌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她的态度经常不清不楚,容易让觊觎她的人想歪。相比起第一个原因来,这个原因无疑更致命,因此也不能怪别人动不动就对她动花花心思,不过她也的确不是故意的。

  颉利可汗出神地看着萧美儿的脸,就像要把她那一瞬间的娇羞神态深深地印在心里一样。片刻之后,他深情地笑了,“你不论是相貌,还是神态举止,都像小姑娘一样啊。真难以想象你比我大好几岁,你为什么能把青春这么完整地保存下来呢?”

  萧美儿哑然。说真的,她真没觉得自己是人老心不老。这副年纪了,还像少女一样矜持扭捏,的确非她所愿。她的心态并不比其他人年轻,说不定比其他人还要老一些。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的心态像个小老太太。也许所有的女人被迫接受桃花劫的时候,不管有多大年纪,都会是这般娇羞的模样。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年轻时没有好好地矜持扭捏过,所以才“老来聊发少年狂”吧。

  颉利可汗见她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越发觉得可爱,目光也有了几分醉意,“那天晚上也是这样,你简直就像是个没开窍的小姑娘。在月光下都能看到你的脸涨得通红,还往草丛里啐了一口,之后还笨拙地逃跑……我当时被你搞得很生气,但很快就不气了。因为我不能跟个‘没开窍的小姑娘’生气啊!”

  萧美儿越听越觉得哭笑不得。她现在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生过孩子,所以就永远长不大。不过要生孩子的话,她这辈子恐怕已经没机会了,没听说三十多岁的女人还能生孩子的。但是如果她一直这样“青春”下去,后果简直无法想象——谁见过六七十岁的老太婆还像青春少女一般扭捏吗?

  萧美儿越想越觉得尴尬,双颊不由自主地涌起红霞,脸变得像被酒熏过的桃子一样,格外诱人。颉利可汗见她这般模样,已经有些把持不住,但他还有很重要的话没说,只好勉强把快要燃爆的目光冷却下来,严肃而又深沉地说:“当然,我不生气绝不仅仅是这个原因。虽然你对我无礼,但那代表着你对我哥哥忠诚。我们突厥的婚俗虽然不会让家族离散,但也造成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让女人认为家族的成年男子都有可能成为自己的下一任丈夫,有些女人会……”说到这里他顿住了,可能是不想在一个汉族女人面前过多地谴责自己民族的婚俗习惯吧。人有时就是矛盾的,虽然觉得自己的民俗有很多地方不足,但就是不想让外人鄙视自己的民俗。

  萧美儿觉得这句话颇为顺耳,嘴边不知不觉地浮起一丝微笑。颉利可汗的话让她有些怀疑,很快便胡思乱想起来:他这样说是意有所指吗,他是指义成公主吗?

  颉利可汗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甜蜜的醉意又开始在脸上蔓延,火星般的欲望也在眼底若隐若现。他微笑着走到萧美儿面前,向她款款地伸出手来。虽然他很倾慕她,但他在她面前仍不免有着救世主般的高傲,毕竟是他让她能继续过着王妃的生活。

  萧美儿知道他是想牵着她的手,把她拉到床上去,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下意识地低下头,露出了排斥的神情。

  颉利可汗的笑容僵在脸上,一丝犀利的光在眼中一闪而过。虽然这道光转瞬即逝,萧美儿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刚才她仿佛嗅出了血腥味。虽然颉利可汗一直是很温和的样子,但不能排斥他把野性压在心里,等到适当的时候才爆发出来——杨广就是这样的。

  杨广好歹还生在礼仪之邦、帝王之家,但当他的野性爆发的时候也那般厉害。颉利可汗可是天天和野兽风霜为伍的突厥人,骨子里灌满了野性,如果爆发出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幸亏颉利可汗并没有发作,只是尴尬地笑笑,“你还不能习惯,是吗?那就等一阵子吧。我去其他人那里好了,你先休息。”说罢,带着高贵慷慨的笑容朝帐外走去。走到门帘边的时候,他还不甘心地补了一句,“我对你如此耐心,是因为你是我哥哥很珍爱的人。对其他人我才不会这样呢。”

  萧美儿敷衍地笑笑,身体却因紧张而紧绷着。颉利可汗最后一句话印证了她的猜测,也许这句话他只是无心说出的,却真实地暴露了他的内心:我绝对不会只有一种方法对付你。

  萧美儿长吁短叹,看来自己这次又是在劫难逃。在忧愁恐惧的时候,她还有一种浓厚的羞耻感。说实在的,一想到自己这是在“忠贞守节”,她就会有一种强烈的自我嫌恶感,觉得自己不配。她已经经历了好几个男人了,还装模作样地守个什么贞节?但这不代表她愿意立即微笑着侍奉自己新的丈夫。不管怎么说,她就是不想。也许是因为处罗可汗刚死,也许是因为对自己像牲口一样被转来转去的行为感到厌恶。

  之后的几天,颉利可汗对萧美儿显示了充分的耐性。他每天见她的时候和颜悦色,还不停地送她礼物,首饰、衣料等,全都让女奴恭恭敬敬地捧进她的帐篷里来。乍一看来,似乎萧美儿的处境很安全,但萧美儿却觉得自己的处境危险极了。他要是把她完全忘在脑后了还好,像这样天天把她放在心上,不停地讨好她,恰恰表示他对她志在必得。想着自己就坐在火山边上,萧美儿日日都过得不安心。

  正在这微妙的时刻,忽然传来颉利可汗要出兵攻唐的消息。萧美儿料定这又是义成公主教唆的,不由得惊诧莫名:前几天义成公主还说她已经知错知悔,这又是怎么了?

  虽然很不情愿,但萧美儿还是决定登门去劝义成公主。她上次也许和义成公主结下了仇恨,但她并不如何犯憷。说来也讽刺,她之所以这么有底气,正是依仗颉利可汗喜欢她。她利用一个讨厌的人对抗另一个讨厌的人,是不是很无耻?

  义成公主见了她之后,表情异常复杂,看了她一眼就下意识地低下头,似乎无法面对她。萧美儿无暇去分析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坐下便快言快语地说:“妹妹……也许你已经不把我当成嫂子了,但看在我比你大的份儿上,我还喊你一声妹妹吧……我就开门见山了。妹妹,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战争的危害,为什么还要让颉利可汗去打仗呢?如果他再有什么不测,我们该怎么办?”

  义成公主身体一颤,缓缓地看向她,眼里充满了鄙夷,更有些委屈,“不是我叫他去打仗的,是他自己要去的。攻占中原一直是他的梦想。他哥哥也是因唐而死的,就算我不要报仇,他也要报仇。”说着她便将身体转向别处,给了萧美儿一个冰凉的背影,喉咙却在用力地蠕动,似乎有什么未尽之言一样。

  义成公主的确有很多话没有说,那是因为她说不得。在处罗可汗刚死的那一阵子,她的确有了悔意,打算从此不再对唐发动所谓的复仇之战。但可能是因为复仇之心未死的关系,当义成公主看到颉利可汗也想攻唐之后,之前的悔意瞬间便消融了,攻唐的热情再度高涨,少不得又在颉利可汗面前煽风点火。不过正因为她之前感到了悔意,再度煽动颉利可汗的时候就感到格外地心虚,因心虚反而希望萧美儿能够理解她。义成公主几乎忍不住要对萧美儿袒露心扉了——幸亏她没说,萧美儿是绝对不会理解她的。

  萧美儿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很快就判断出主要症结在于颉利可汗。既然如此,劝义成公主也无用,劝颉利可汗更是找死——他说不定正强压着对她的不满呢,若见她多管闲事,把之前的恼怒一并发作出来就糟糕了。

  为今之计,萧美儿只有乖乖闭嘴,藏在帐篷里,好好地享受这因战争而带来的平静的光阴。假如他在中原抢几个美女回来,对她的心思说不定就淡了——不过这样想有些无耻呢。

  然而事情并不像萧美儿想象的那么美妙。颉利可汗并没有因为要打仗就忘了她,在临行的前一天夜晚,他到她的大帐里来了。他的脸上仍然带着温和的笑,眼底却隐隐有股野性在涌动,就像藏在深井里的沸腾的岩浆。萧美儿感到自己的肌肉在不自觉地扯动,皮肤也不由自主地绷紧了。那恐怕是他鼓动起来准备用在战场上的杀意吧?按照常规,杀意强的人色欲也会强,今天晚上她要格外小心。

  “我马上要去中原了,你有什么东西要我帮你带的吗?虽然那还不是你的家乡,但也会有你喜欢的东西吧。”他说得很轻松,就好像他是去中原游玩一样。他如此的狂妄,倒容易被人看轻。萧美儿心里就有些不以为然,因此也更加担心他。他这副模样,就像完全不知道战场的残酷一样。怀着这样的心情上战场,就算他神勇无敌,也可能落不了好下场,更何况他还不一定是神勇无敌。

  “可汗,也许您会觉得我们女人啰唆,但是为了您着想,我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萧美儿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她实在不想又成为再嫁之妇。她乖滑地把自己伪装成全为他着想的样子,这样即使他不想采纳她的意见,也找不出由头发脾气。

  萧美儿紧张地看了颉利可汗一眼,确认他的脸色平和之后才继续说:“您如此着急攻唐……是为了报前任可汗的仇吗?”

  颉利可汗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是如此的晦涩,因此看不出他的感情是否有波动。萧美儿以为他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稍稍放心了些,“恕我大胆……我认为家族之仇不可不报,但对于王者来说,战争还是要看准时机。现在我国(在称东突厥为“我国”的时候,萧美儿心里还是不免咯噔了一下)刚打过一场大战,也刚失去一个可汗。士兵无论是体力上还是精神上都没有缓过来,仓促开战……恐怕胜算不大……”

  颉利可汗又微笑了一下,笑得更加晦涩,“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萧美儿以为他准备采纳自己的意见了,心中微喜,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小心斟酌着措辞,“依我看……我见识粗浅,只是顺便说说……不如先休整一段时间,再派探子去唐打探,获得充分的情报后,再攻唐也不迟……”虽然是另有目的,但她提出的这个建议倒还不错。

  “哼哼……”颉利可汗冷笑起来,笑声中竟充满了莫测的寒意。笑过之后,他忽然拉下脸来,“你瞧不起我,是吗?”

  “啊?”萧美儿猝不及防,正在疑惑着他这话从何说起。颉利可汗忽然站起来,一下把她扑倒在床上,双手像铁钳一样捏住她的手腕,把她狠狠地按进床上柔软的毛皮里,“你瞧不起我,是吗?你一直以为我无法代替我哥哥是吗?”

  萧美儿没想到他会有这种想法,顿时惊呆在那里。他的目光已经像刀子一样犀利,其中更包含着野兽般的杀意。她的心顿时像掉入了冷水里,又像打鼓一样地狂跳着。

  “可汗……您这是怎么说的……我真的是为您着想……”萧美儿的嗓音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沙哑了。她被颉利可汗凌厉的目光压得喘不过气来,她甚至感到他目光中的那份锋利正在切割她的身体。颉利可汗真的比处罗可汗可怕得多。她为自己的冒失感到深深的后悔,可现在显然后悔已来不及了。

  “就算你真的是为我着想吧,那也是错……你为何要这么为我着想,还不是瞧不起我吗?你觉得我没有本事,去了战场就会死掉……你一直不肯从我,也是因为觉得我永远无法取代我哥哥吧?”颉利可汗的声音很低,他把声音含在口中咀嚼着,听起来竟有几分野兽磨牙般的恨意。看着萧美儿的脖颈白如凝脂,他便无所顾忌地吻了下去,在唇舌轻触之后,忍不住用牙齿轻轻咬住了她的肌肤。

  萧美儿感到他的牙齿在自己的肌肤上轻轻地磨着,似乎马上就要咬下一块肉来,顿时怕得身体都僵硬了。她野生动物般敏锐的直觉在此时又发挥了作用,虽然不情愿,但她知道自己这次必须得服从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萧美儿勉强挤出笑容,“您在我心中的感觉一直很伟大。其实我已经想好了,正打算把我自己献给您……”这几句话很肉麻,她也知道颉利可汗明白她说的是谎话。虽然是谎话,但她已经表明了顺从的态度,颉利可汗现在就是要她顺从。

  颉利可汗眼中的凶光果然稍敛,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又回到往日温和的样子,但是眼中那灼热的欲望依旧烫人。他扑了上来……

  他的热情一次次卷土重来,简直让萧美儿精疲力竭。她担心他今天夜里这样消耗,明天怎么上得了征途,不过也许他就是这种精力无穷的人。

  萧美儿感到自己难以应付他,甚至希望他以后一直都泡在战场上别回来了——如果他战死了,她恐怕会落在更禽兽的男人手里,所以她暂时还不希望他战死。当然,她现在不应该只有这些感觉。她虽然是被强迫的,但既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很多事情就该想开一些。

  出乎萧美儿意料的是,颉利可汗在战场上并没有泡得太久,也没有败得灰头土脸——以前窦建德和处罗可汗对唐朝用兵不利的情况,不知不觉在她心中构建起了一种唐朝很强大的印象,所以她才会下意识地觉得颉利可汗跟唐朝打仗落不了什么好。

  实际的情况是,颉利可汗和唐朝是互有胜败,从他掠来大批物资和人口,还把唐朝的几座城池捣得稀烂来看,他似乎更像胜利者。也许是突厥人对汉族的女人很有兴趣,他掠了大批女俘带回王庭。

  萧美儿以为自己可以清闲一阵了,没想到他回来后的第一晚还是来找她,整整折腾了一整夜。黎明时,他满怀倾慕地说他看了所有汉族的女俘,竟没有一个比她美丽。萧美儿听了之后只有在心里苦笑,看来她只有认命了,趁早把自己心中的不满打扫干净吧,否则一定会神经错乱的——天天怀着不情愿的心情和他亲热,能不憋出毛病来吗?

  颉利可汗为了庆祝自己的战功,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命那些被俘的汉女穿上从汉族富户那里抢来的绸缎衣裳,为突厥贵族们斟酒歌舞。汉女们一个个怕得脸色发青,浑身颤抖,却不得不强颜欢笑。她们知道如果自己伺候得不好,立即会被这些野兽般残忍的突厥人杀死,就像他们杀死自己的父兄一样。

  萧美儿看着她们惊恐的样子,心里如撒了盐一般疼痛。想到宴会结束后,她们就会像猪狗一样被突厥贵族瓜分,心里更痛。

  她小时生于民间,知道普通百姓们要把日子过得像样一点儿是多么不容易,也知道他们对幸福生活的期盼是多么强烈。因为战争,他们的生活和期盼全都化为泡影。被杀的人死得痛苦,幸存下来的人带着无法愈合的心灵创伤,如猪狗一般在敌人的脚下苟延残喘。

  他们虽然是李唐治下的百姓,但也只是百姓而已,不管他们的统治者做了什么,他们都是无罪的。可是所有的战争都要拿他们这些无罪的小民出气,不管是以什么样的理由。

  想到这里,萧美儿不由自主地朝义成公主看去,愤怒在眼底像岩浆一般涌动:看到这些女人的惨状,你还觉得你应该报仇吗?你只是在伤害无辜的人啊,这些人还和你是一个民族的。就算你真的成了突厥人,也该记得你曾经在汉人的供养下生活啊!

  义成公主看到她的目光时身体一颤,但很快便坦然了。义成公主漠然地看着她,一副坦然面对她的愤怒的样子。看来义成公主也知道自己有错,却还要继续错下去,仇恨在她心里的烙印是如此之深,以至于不报仇她就无法活下去。也许因为义成公主没有在民间生活过,无法把百姓当成和自己一样的人来看待,因此也无法切身体会百姓的疾苦。这也不能怪她,这是尊者的共性,无论哪个朝代哪个国家都是一样。不平等的生活条件和社会制度容易让统治者滋生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宴会总算结束了,突厥贵族们就像瓜分牲口一样把汉女们瓜分了。汉女们因为惊恐,呆傻傻地等着“主人们”把她们分开拉走,和牛羊没什么区别。萧美儿看到这幅景象后,觉得格外揪心,只有把头扭向别处。

  为了多一些人陪萧美儿,颉利可汗也分配给她大批汉族的女奴。萧美儿虽然不忍心役使她们,但多了几个汉人在侧,总觉得可说话的人多了——即使她很努力地学习突厥的风俗,和突厥的女奴们仍有鸡同鸭讲的时候。

w w w/xiao shu Otx t.Net\T=xt**小/说天^堂%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追月逐花作品集
身历六帝宠不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