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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历六帝宠不衰(下)》 作者:追月逐花

第13章 :再感温柔

  “还好,还好……”杨妃心有余悸地笑了笑,看到萧皇后满脸的不以为然,脸不禁红了,既像是道歉,又像是为自己找借口似的说道,“还是母后老练……见识多,想得深……我就不行了,完全是个傻姑娘……”

  萧皇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轻轻地闭上眼睛,又睁开,“你能知道自己有不足就好。我说孩儿,这样的错误,以后可不能再犯了……”

  “我知道!”杨妃忽然红着眼圈打断了她的话,一时间激动得不能自已,“我也知道这样对恪儿不利……我不仅仅是为了争权夺利啊。我心里害怕……我心里害怕……我们娘儿俩在这个宫里,并不是安守本分就有活路的。恪儿这么优秀,说不定会被人算计……我得保护恪儿,不能让别人以为我们娘儿俩好欺负……今天是动刀子,如果不给他一个教训,天知道他以后动什么呢!”

  萧皇后不禁哑然,没想到自己竟是错怪她了。她并不仅仅是恃宠而骄,胡乱闹事,她也有压力和恐惧。她是怕这次示弱会让长孙皇后他们更加大胆地宰割她和李恪,所以反应格外强烈。从一定程度上说,她做得也对。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想当年自己可是最为敏感的,得一叶便可猜出整个森林……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吗?

  想到这里,萧皇后不禁开始仇恨起自己的年龄来,也恨自己一生虚度。如果不是已经这么老了,在某人面前,她也不至于如此为难。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不再在意自己的身份了。

  以后的几日,杨妃仍是惴惴不安。萧皇后知道她这种不安不是可以轻易消除的,索性不再劝她,再加上自己心里也乱着,便到尼庵中去找南阳公主,以此散心。

  尼庵里青松迎风,尼姑素衣,很是清静素雅。萧皇后看着这圣洁的景色,心也慢慢地安静了。南阳公主布衣光头,捻着念珠,默默地跟在她后面,倒像是她的保护人似的。

  萧皇后感激而又爱怜地看了看她,见她一脸静谧和安泰,和佛堂上安坐的佛像非常相似,竟有了种把一切都向她倾诉的冲动。南阳公主似乎也发现了萧皇后要说什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虽然知道对她倾诉相当荒唐,但看到南阳公主的眼中闪烁着佛家特有的灵慧光芒的时候,萧皇后已经顾不了许多了。可就在她准备张口的时候,忽然被一个华服老妇吸引了注意力——何止是被吸引了注意力,简直是被吓到了。

  这个老妇看起来也有五十多岁,样子却比萧皇后可怕多了。她的双鬓已经斑白,脸也苍老得不得了:她脸上布满了皱纹,双腮还深深地往下陷,估计牙齿都掉了几颗。她已经老成了这个样子,却梳着高耸的发髻,上面插满金钗银钿,脸上还涂满了花白的香粉,身上穿得更像大姑娘一样明艳。

  可惜她的头发已经枯败,抹上头油之后,发出一种陈腐的怪味。脸更是被皱纹割得粉碎,花白的粉嵌在皱纹里,就像一条条长虫。袒露出来的胸上皮肤松弛,双乳更是跟面口袋一样,红绸的抹胸几乎兜不住。即便如此,她还是不自量力,昂然直行,就像她自己多美一样。

  看到这老妇的丑样,萧皇后只感到一阵阵的心悸。她心中对衰老的恐惧在这一刻被撩动了,转眼便在心里如江水般翻腾。她从不认为自己是神人,可以一天到晚不老。她怀疑自己的衰老只是被封闭在身体的某个地方,一旦发作,就会像火山爆发一样势不可当。到那时,说不定她会比这老妇还要丑陋可笑!以前她是不怕这个的,反正已经是黄土堆颈的人了,再老还能老到哪里去?她现在却在乎了,因为她还不能老。她若是忽然老了,在李世民面前她该怎么办?

  那老妇刚走近佛堂,一个老尼便迎了出来,亲热地和她说长道短。现在即使是佛家也难逃金粉红尘的侵袭,有些尼姑和世俗人已经没什么两样。

  老妇跟着老尼走进佛堂求签。也许是签意甚合她的心意,她兴奋地握着签唧唧喳喳,就像一只开心的老雕。南阳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走到萧皇后身边若有所思地说:“她是来求问婚姻的,想知道自己婚后能不能幸福。”

  “婚……后?”萧皇后惊得瞪大了眼睛打量那老妇:就她那年纪还能是新婚吗?

  南阳公主看着那老妇的样子实在可乐,唇边的笑意更浓了,“她丈夫死后守了二十年寡都没有再嫁,前阵子忽然说要和邻家的老头儿结婚。自己又不敢下决定,跑到庵里来求签,把我们都逗乐了。”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了揶揄的神情,却笑不起来,“最有趣的是,听人说,她以前都不怎么梳洗打扮,要再嫁了,反而奇情异志地打扮起来。因为她两边的槽牙掉了,每次化妆时,便在嘴里含两个核桃,把腮帮子撑起来,就能把粉搽均匀了。”说到最后,她语气中的笑意已经不见,声音也越来越低,竟有种黯然神伤的感觉。

  萧皇后看了看她,不禁惘然。她知道南阳公主为什么感伤。人家没牙老妇都可以高高兴兴地再嫁,而南阳公主仍算得上是如花美眷,却要终日心不存尘地面对着青灯古佛,心里当然会有少许不平了。想到这里,一股辣味儿涌上了萧皇后的喉头,接着便像火一样散了开来。要说不平,自己也应该感到不平吧。人家和自己一样的年岁,又老成了这个样子,仍然可以再嫁,自己仍然貌若二八佳人,为什么这么扭捏呢?要说名声……自己已经再嫁了几番,要珍惜名声也轮不到现在。人家可是守了二十年节操的,说再嫁就可以再嫁,难道不比自己更没名声……

  萧皇后从臆想中醒来,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真是寡廉鲜耻,没办法,看来自己已经彻底疯狂了。套用一句粗俗的老话:老房子失火了,救不了。老妇一旦思起春来,远比大姑娘小媳妇们厉害得多。

  但是她还牢记着李世民那句“叫她离远点儿”的话。虽然心里已乱,可她还不至于不顾一切地送上门去。对于女人来说,自己送上门去是最愚蠢、最可耻的。正因为她这个“老房子”是在“认真地着火”,所以她绝不会做愚蠢、可耻的事情。

  一同被李世民冷落的,还有杨妃。不是因为她在上次“孩童打闹”事件里表现不佳,而是因为她不懂得如何真正地做个贤妻。杨妃曾经神经质地对萧皇后埋怨,说山东发生蝗灾,李世民颇为劳心,却只和长孙皇后商量,就好像宫里只有她会做老婆似的。杨妃主动地去宽慰他,他也只是敷衍地听着,很快就打发她走人——就好像听她说话很浪费时间似的。

  萧皇后是知道长孙皇后的贤德的,也知道杨妃说不出什么利国利民的话。若在平日,她丝毫不会觉得意外,此时却莫名其妙地吃起飞醋来,暗暗在心里责备李世民:就算我们这些女人没有你的长孙娘娘有见识,难道说几句话都不许吗?

  若李世民仅仅是因为忧心国事,来不及见她们也就罢了,偏偏他又和女人扯上了关系。可能是因为山东蝗灾刚止,他心情过于放松,行事便不羁了些。听说他某日出宫,偶遇一姓郑的女子,对她很有好感,准备把她召进宫里。不知怎么回事,这件事被魏征知道了。他认为不按礼制增损后宫,易开淫靡之风。现在社稷初立,即使按礼制新选宫女都是不妥,更何况私纳民女?魏征在李世民面前固谏不止,硬是让李世民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魏征是近臣,但连这种事都能快速知道实在蹊跷,而且连皇帝的后宫都要管,也实在管得太宽了,所以大家就怀疑魏征和这位姓郑的女子有什么私情。

  萧皇后听说李世民又心属别的女人,不禁感到很受刺激。原以为他对她是认真地喜欢,甚至可以称为爱,一转眼他却又心属别的女人了,这算什么?

  一股找他问个明白的冲动像毒蛇一样在萧皇后的心里钻来钻去。她被这条毒蛇搞得心慌意乱,几乎下一刻就要冲出宫去。光是压制这种冲动就已经让她精疲力竭,杨妃却还要给她添事。

  杨妃缩着头,弓着腰,锁骨高高地隆起,卡在脖子下就像一副枷锁。她猫一样轻手轻脚地走近萧皇后,像个黏人的孩子一样靠在萧皇后的背后,祈求似的说:“母后……帮我去解释一下好吗?我本来想自己去的,但是我不及您老练……我怕我会惹他生气……”

  萧皇后知道杨妃要她去见谁,身体顿时僵硬了,不耐烦地甚至有些恼怒地说:“我去就能没事了吗,你又怎么得罪他了?”

  杨妃的脸上泛起一股暗红,怯怯地说:“是啊……我是有些不小心……当初劝他把那姓郑的女子放了的,除了魏征之外,还有我……”

  这阵子萧皇后自己心里乱着,因此没有注意杨妃的行踪,以至于杨妃跑去李世民那里“劝谏”,她都不知道。

  萧皇后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她为了争宠,开始学贤臣直谏了吗?估计是在吃醋吧。她说是劝,说不定就是大吵大闹。

  李世民没把郑氏女子放掉的时候,她心里憋着一口气,还不觉得怎么样。但等到目的达到,这口气消散之后,她才惊悟自己的行为很过火,想去道歉,又怕错上加错——萧皇后发现自己简直要变成老妖了,任何人的心思她都是一猜就透,却偏偏猜不透自己的心思。她现在的心定了,却又坚定地要去李世民那里惹事。没办法,老房子着火,没救了。

  萧皇后来到李世民那里的时候,李世民正坐在龙椅上发怔。他以一种罕见的慵懒姿态靠在椅背上,跷起了二郎腿,看起来微微有些玩世不恭,却也有几分潇洒不羁。

  萧皇后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涌起心动和鄙夷相混合的悸动。她微微低头,冷笑着走向李世民,乌黑的睫毛落蕊般垂下,挑起无限冷艳。

  “萧娘娘因何事而来,忘了朕对您说的话了吗?”李世民看也没看她一眼,声音却明显因紧张而僵硬。

  “杨妃今日向奴婢哀告,说她近日因不懂进谏之法,不小心触犯天颜。奴婢是代她来谢罪的。”萧皇后的脸上满是冰冷的笑意,倒像冰雕一样冷艳无双。

  李世民感觉到了她的怒意,冷冷一笑,“那娘娘您这是要继续无状?”不知为什么,见萧皇后为自己吃醋,他倒有一阵莫名的激动。

  “陛下的话奴婢承受不起。”若在平日,萧皇后应能察觉到危险——君王发怒了还不是危险吗?可是现在,嫉妒和恼怒已经让她失去了理智。

  “奴婢是生是死,是来是往,全凭陛下决定,怎敢出言无状?”萧皇后的笑容就像凝在冰雕上的胭脂,“只是陛下身为九五之尊,却为了臣下如此自苦,虽然圣明,但似乎有些不值!”

  她现在已经是赤裸裸地向他寻衅了。她本是来找他问个明白的,现在却像是要找他吵架,实在是偏离了她的初衷……哼。萧皇后在心底冷笑了一声,感到一个冰柱般的东西在心尖上迅速凝结:什么叫找他问个明白……找他能问明白吗?

  李世民果然被触动了,微红的嘴角高高地扯起,露出唇下已经紧咬在一起的牙齿。他的牙齿白若珠玉,此时竟似乎溢着寒意。

  “哼,说得好。是生是死,是来是往,全在于我。不过您是不是少说了一句?”李世民站了起来,“是不是还要加一句爱与不爱呢?”

  李世民的目光陡然明亮了起来,方才懒散的神色一扫而空。他盯着萧皇后,目不转瞬地盯着,似乎凭眼神就可以把她吞下去。他的心底有股岩浆般的热流在蠢动,似乎是怒,又像是情。他也一直在控制自己不要做出愚蠢的事情,现在却无法继续控制了。

  萧皇后听他说出这句话后,吓得头皮都麻了,身体也在这一瞬间浸满了寒意。可是在寒意之后,却有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到她的心口中去,身体的其他部分似乎也滚热了起来。有时候,寒到深处就是热,热到深处就是寒,是热是寒她已经分不清了,只知道自己现在很兴奋。

  她的意识似乎已经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叫她快点儿逃,另一半却叫她一定要留在这里。她更倾向于留在这里。她知道这样可能会引发塌天的麻烦,但她非常想要一个了结——是该了结的时候了。

  李世民发现萧皇后的脸上现出异常矛盾的神情,便玩味地审视着她。片刻之后,他便不想审视她了,因为她脸上这思想交战的神情也很美,就像一道瑰丽的火和绚烂的冰在相互绞缠碰撞,不时撞出幻艳的光彩。他眯起眼睛欣赏着,狭长的美目里透出邪魅的暧昧。

  李世民轻轻地把手放在萧皇后的肩上,乍一触摸,竟感到如火般热。他也没想到自己碰到萧皇后的身体后竟会如此激动,既然如此……他出奇地冷静了下来,平静而随意地对在一旁侍立的宫女宦官说:“你们先下去吧。”

  宫女宦官们一直如雕像般地站着,听到这句话之后才有了活气,迅速地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一个还特意关上了门。

  有人在的时候,萧皇后没感到有什么异样,见他们走了倒浑身不自在起来,不由自主地把李世民的手从肩膀上推了下来。对她这个动作李世民并没有感到诧异,因为他也感到了莫名的不自在。

  “看来您的思维还很清晰啊。”李世民冷笑着说,“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岳母?表婶?”

  男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在追求爱人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顾,等到美色唾手可得的时候却要顾东顾西。他似乎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以他的一贯声名,若与萧皇后闹出什么花边新闻,将会造成多么坏的影响。若他一贯声名狼藉倒也罢了,有时候人越是优秀,就越是错不得,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想过退缩,只是莫名地愤懑,也不知道该怨恨谁。可在对方眼中,却摆明了是要退缩,还是满腹怨言地退缩。

  一听他这话,萧皇后的心猛地揪紧了,接着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几乎要大骂出来。若是以往,她恐怕会转身便走,此时却迟迟挪不动步子。她现在的感觉莫名其妙,虽然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怒火在胸中涌动,但又出奇地有耐性。

  “怎么称呼奴婢,全在于您。”她微笑着看着他,笑容很温柔,却微微带了些攻击性。她说这句话分明是想把问题全抛给他。不知不觉中,她与李世民的谈话又变成了博弈。

  “可是我想知道你的意思。你准备让我怎么称呼你?”李世民没有这么好降伏,逼近一步,又把问题抛还给了她。博弈的双方是要保持一定距离的,但是他们的距离已比刚才拉近了。因为他对她的称呼不再是“您”,而是“你”。他就这样一步步紧逼,逼着她表明态度。他现在才发现,他对萧皇后一直躲避他的热情非常不满,因此,他现在要她主动来说。

  听了这个问题后,萧皇后的心头微微一颤。这个问题让她非常为难,却也感到一股热流直冲入她的心中,激得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几句话就滚烫着抵在她的喉咙口,几乎马上就要跳出来,然而理智仍冰冷地横在她的心头,任何热度碰到上面都会垮散消失。

  “我也是你臣下的姐姐啊。你怎么会不知道怎么称呼我呢?”她怯怯的,因为怯懦而显得有些谄媚。

  然而李世民并不愿意就此放过她,而是冷冷一笑,继续紧逼,“你这是避重就轻吗,骗自己很有趣吗?”

  萧皇后的脸涨红了,也被激怒了,“那事实如此,你在称谓上纠缠不清又有什么用呢,这不也是自己在骗自己吗?”

  “是吗?”李世民冷笑着转过身去,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在人世间,有时称谓就是一切。身份、地位,甚至一个人和其他人区别开来的特征,都是由他的称谓决定的!”这句话虽然说得很隐秘,但也暴露了他内心深处最担心的问题。

  如果他与萧皇后之间只是爱与不爱的问题,他就不用这么烦恼了。最大的问题,就是爱了之后,该把她摆在什么位置。这个问题他之前没有认真考虑过,因为那个时候他刚对萧皇后动心,满心都是躁动。等到他发现自己喜欢萧皇后之后,才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的确该认真考虑,不切实际的承诺只会给她带来不幸。可是他忽然觉得这样倒像他什么都给不起似的,顿时恼怒了起来——对自己勃然大怒。

  “哼,哼哼……”萧皇后骇然地看着他,大声冷笑起来,笑得肩膀都颤抖着。李世民这句话把她彻底惹怒了。

  李世民的脸在她眼里仍是那么的英气逼人,她却觉得他是那么的怯懦可笑。既然已经被彻底惹怒了,她也就顾不得什么了。她冷笑着绕到李世民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朗声说道:“既然你这么看重称谓,我就告诉你该怎么叫我吧。在我看来,我们充其量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罢了。你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吗?”

  这句话冲口而出,她自己都觉得烫得慌。她这是在表明她可以不要名分,甚至可以什么都不要。不仅是在表明态度,还是在火辣辣地示爱。她被自己的大胆吓蒙了,心里却非常平静。就算是闯祸也好,算是无耻也好,反正她已经怯懦被动一辈子了,就让她在暮年时大胆一下好了,否则,这辈子也等于白过了!

  这句话让李世民很是震撼,也很汗颜。她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如果他还是犹豫的话,岂非连一个男人都不是了?虽然他知道,并非她什么都不要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但任何男人都受不了这样的激将。他盯住她那异常艳丽的美眸看了看,忽然一把把她拉进怀里,狠狠地吻上她唇。

  他是如此地用力,萧皇后被他拉得一头倒在他怀里,撞到他坚实的胸膛上时,她不禁感到一阵眩晕。头虽然有些晕,心里却更兴奋了,满心的欢喜似乎都被这一撞激化了……

  疯狂过后两人都静默了,就像两汪静寂的深潭。

  这个时候,她更怕老了。虽然她已经抓住了幸福的尾巴,没有了遗憾,却希望能把它抓得牢一点儿。她到现在才明白“女为悦己者容”的真正含义。以前的她注重养颜,充其量是用美色保命,或者是向岁月抗争。终于体会到“女为悦己者容”的甜蜜含义后,她感到喜悦如溪流一般,涓涓地滋润着她的心田。

  “你今天留在这里吗?”许久没开口的李世民终于再度开口。他脸上的神情有些矛盾,他知道这样不行,他们已经心照不宣地准备做秘密情人,如果她在这里留宿的话,说不定立即就尽人皆知了,但他仍是想问问。

  “不行吧……”萧皇后坐起身来,“我可是受杨妃所托,前来劝你的啊。如果她看到我在你这里一夜不归,她会怎么想?”

  说到杨妃,两人都觉得愧对杨妃,不由自主地沉默了。李世民以前干过不少更缺德的事情,心里的愧疚并不如何强烈。萧皇后却不一样,一来她这辈子没做过愧对别人的事情,心理承受能力较差;二来因为她也是女人,知道女人被丈夫背叛的感觉是什么,因此对杨妃格外感到愧疚;三来她是杨妃的嫡母,身为嫡母却做了最对不起她的事情,这份愧疚自然又深了一层。

  但是现在再愧疚也没有用了,做了就是做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然面对自己所做的事,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是在犯错,因为她是在追求自己的幸福。想到这里,她像给自己打气一样咬了咬嘴唇,一阵麻木的疼痛感传来,她这才想起自己的嘴唇已经有多处被李世民咬破了,不禁揶揄地笑笑,“你看看你,把我的嘴唇都咬成这样了,你要把我吃了吗?”

  李世民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也笑了起来,“我也是一样啊。我也要问你,你想把我吃了吗?”忽然想起她这样回去可能不便,关切地问道,“你这样回去没关系吧?”

  萧皇后微微一怔,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间不知是什么感觉。

  李世民见她发怔,以为她害怕被杨妃发现,不禁着了慌。他也害怕杨妃发现,却不是为了自己,他是担心她在杨妃面前无法做人。他想为自己辩解,又怕显得对杨妃薄情寡义,不由得犹豫不决。

  萧皇后并没有注意这句话,她也只是担心这件事被杨妃知晓之后,她无法做人。她下意识地按着唇上的伤口说:“没有关系……现在天晚了,她看不清……回去拿胭脂遮一遮,再去见她就是了。”说完这句话后,她忽然发现自己想继续磨蹭下去。没想到她竟也想继续待在这里,但是愿望不能代替现实。

  萧皇后先回到自己的住处,在唇上抹了很多胭脂,又仔细地对着镜子看了半天,确认看不出痕迹之后才去见杨妃。杨妃竟然一直在等她,见到她就紧张而期待地迎了上来,仍然是那句孩子气的话,“母后,一切都好了吗?”

  “是啊。”萧皇后感到自己好像站在冰碴儿上,“他已经不生你的气了。我和他谈了很久,告诉他你的苦恼,希望他能多照顾你一下,他也答应了。”

  萧皇后觉得自己越来越狡猾了,竟然不露声色地就为自己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找到了理由。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感觉有无数根针在扎着自己的喉管,心里竟恍惚地悔恨起来:如果自己真的对李世民说了这些话该多好,这样也算对杨妃有了个交代,也就不会有这么重的负罪感了。

  杨妃以为李世民真的对自己这么好,低着头微笑着遐想了一会儿,脸上不禁露出了无比幸福的笑容。萧皇后不忍看她这副样子,下意识地把头偏向一边。

  杨妃先是对萧皇后千恩万谢,又把李恪抱出来,叫他也谢谢外婆。萧皇后把李恪抱在怀里,摸了摸他肉嘟嘟的小手,看着他纯净的眼睛,不由得心如刀绞。她现在才感到自己罪孽是多么深重,该有的愧疚,现在才完全迸发出来。她没有脸面对杨妃,也没有脸面对李恪。

  饶是心中苦味浓重,但收获甜蜜的时候,她心里还是一样的甜。她履行了自己无声的诺言,开始做李世民的秘密情人,频繁而又秘密地和他约会。爱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和他一见面,她就把什么“羞愧”啊“道德”啊全忘了。随着幽会次数的增加,她的愧疚感也在一点点减少,大概是因为爱情的甜蜜可以洗刷一切吧。

  她开始格外注意身边风花雪月的隐秘风景,渐渐发现身边有很多和她一样的人。宫里有,宫外的那些贵族家里也有。有很多男女因为礼教或者家庭的问题不能结合,就在暗地里私会。这些秘密情侣是如此之多,多得到了让她惊诧的地步。

  她亲耳听过一个小宫女随口吟出的打油诗“闲来无事向天看,唯有嫦娥不偷情”。听了这句话之后,她不免骇笑,甚至还恶趣味地看了看那皎洁的明月,心里暗自嘀咕:嫦娥不偷情?恐怕也未必吧。她那么美丽,又独自住在广寒宫里,身边又那么冷清,怎么会不想给自己找点儿温暖呢?

  见识了这么多对秘密情人后,萧皇后心头的负罪感和羞耻感变得更少了。和他们中的有些人比起来,她和李世民还不算太丢人的,他们之间至少没有血缘关系。有些人甚至是血亲私通,人家照样也活得很好,但是她真的可以这样“五十步笑百步”吗?

  杨妃渐渐地发现,萧皇后比以前更注意打扮了。别看萧皇后已年近五十,修饰起自己来,竟比很多年轻姑娘都要别出心裁,心灵手巧。高梳的发髻虽然华贵妩媚,但为了能长久地定型,头油不免用得多了些,因而显得僵硬膨胀。她却有本事把发髻梳得轻软而不变形,像云堆一样的柔顺,看上去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杨妃一开始疑心她新招了一个梳头的能手,后来当面一问,才得知全是她自己梳的。听萧皇后说,要梳出这样的发髻,必须要把头发扎得松紧适度,头油也要适当地稀释了。杨妃照她说的试验了一下,却怎么也梳不到她的水平。

  萧皇后也不像其他女人一样爱往头上堆首饰,她只稀稀地在头上插几支钗。黑亮的云髻把珍珠翠玉、金花银钿衬得更加亮眼,反倒比满头珠翠更加出彩。至于搽粉涂脂,她另有一套方法,别人干看着也学不来。甚至连染红指甲,她都染得与众不同:别人都是拿鲜红的凤仙花染指甲,她却尽拣粉红色的凤仙花来染,染出的指甲就像粉晶一样,更显得十指纤纤,如脂如玉。

  按理说,萧皇后爱不爱打扮和杨妃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可杨妃就是感到不安,而且是深深的不安,因为她知道女人打扮,绝大部分是为了取悦男人。萧皇后忽然这么沉迷于修饰,是不是……暗地里有了情人了?

  现在风气开化,年过五十再嫁的老妇多得是,不到五十、背地里找情人的老妇更不知道有多少,经常来宫里的王妃公主们当中,也有几个有秘密情人。萧皇后说不定也被这种风气带坏了。而且,萧皇后姿色艳丽,胜过二八佳人,即使她自己不喜招蜂惹蝶,说不定还有人惦记她。

  因为萧皇后的身份不是宫妃,出宫也更为自由,有很多时候杨妃是无法陪在她身边的,这就更让杨妃怀疑了。按理说,杨广逝世已久,萧皇后也再嫁了多次,现在风气又如此开化,即使她暮年再找个情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杨妃就是从心里感到难堪。不管怎么说,萧皇后是杨妃的嫡母,以前她是被迫再嫁,现在没有人逼她了,难道她就不能消停一些吗?

  杨妃几次三番地想找萧皇后深谈,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一来这件事非常尴尬。二来连证据都还没有,她就胡乱怀疑,也不太合适。三来,就算萧皇后真和什么人有了私情,也轮不到她来管。杨妃在心底一再要求自己把这件事忘掉,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有种诡异的冲动,想把这件事弄清楚。虽然她一再在心底痛斥自己“没事找事”,但还是在一个阴霾的下午,把萧皇后身边的一个小宫女悄悄地叫来询问。

  询问这个小宫女的时候,杨妃屏退了左右,用词也很隐晦。因为她知道,此时若不小心谨慎,让别人误解了的话,即使没事也会生出谣言来。问话的时候,她的心跳得很厉害,甚至希望小宫女听不懂她的话。

  可惜这个小宫女很聪明,一下就听明白了杨妃要问什么。小宫女没有对杨妃说别的,只告诉她萧皇后喜欢在夜晚穿着艳丽的衣服,独自“夜游”,至于她去干什么了,她们这些侍候的宫女全都不知。听到这句话后,杨妃心底所有的怀疑都被激化了,她发了疯似的想知道萧皇后到底去干什么了。杨妃给了小宫女一些银两,又给了她几件首饰,叫她在“萧皇后夜游”的时候跟在萧皇后的后面,看看萧皇后到底在干什么。

  说来也巧,因近几日身体不适,萧皇后晚上便在自己院中歇了,没有出去“夜游”。这日她睡前口渴,便喊人递茶,恰巧是被杨妃收买的小宫女当值。萧皇后看着她给自己倒茶,不知不觉地便看向她的发髻。虽然容貌娇嫩,但毕竟年岁已高,萧皇后和其他老妇一样,喜欢看少女的黑发。不看不要紧,一看,萧皇后便从她的头上发现了一处怪异。

  小宫女的头上除了常例应戴的首饰外,还插了一支玉钗。奇怪的是,她把玉钗深深地插进发髻里,只露出一点儿钗梢在外面,就像那玉钗不能见人一样。萧皇后心下起疑,担心这是她偷来的赃物,便令她把头靠过来,拔下她的玉钗来细看。

  这玉钗果然不是一个普通宫女能有的。它是用玉琢成的花茎和花苞,花苞以下全是翠绿,花苞却是鲜红的。萧皇后现在最怕的就是招惹闲话,害怕自己宫中的人出去偷盗了,便厉声喝问小宫女这钗是哪里来的。

  萧皇后一注意玉钗,小宫女便知情况不妙,一听她喝问,便赶紧跪下来把一切都招了。小宫女不愧为聪明人,知道若再撒谎抵赖,说不定就要皮肉受苦。而且历来宫女宦官一旦涉及宫妃间的隐事,不管自己效力的一方是对是错,事情一旦被揭发,都没有好果子吃。与其闹得尽人皆知之后再招,她还不如趁早坦白。萧皇后心地仁慈,说不定会就此饶恕了她。

  小宫女不愧是聪明人,但是聪明人也会办错事,若她不把玉钗戴在头上,也不会被萧皇后发现。不过这也算是女人可悲的共性,只要看到贵重美丽的首饰,哪怕是把它弄脏弄旧,藏在衣服和头发里,也要戴上找找感觉。

  萧皇后一听是杨妃要监视她,顿时惊得把茶杯都撞到了地上。她心头剧颤,浑身也无一处不在发抖。她现在最怕的就是杨妃知道她和李世民的事情,现在见杨妃竟在她身边安插眼线,不禁怀疑她什么都知道了,一时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

  虽然已经惊得魂飞魄散,她仍感到心中有种莫名的勇气在涌动。她斟了一杯热茶喝了,定了定神,仔细思量了一下。

  刚才萧皇后太过慌张,没有仔细分析小宫女的话,现在想起来,杨妃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疑惑,或者连怀疑都还没怀疑到点子上,否则不会用重金贿赂这个小宫女。当然这只是一种极端的情况,另一种极端的情况是,杨妃已经知道了,只是缺乏证据发难。当然,在这两种极端的情况中,还有许许多多的可能,可是不管是哪种可能,她觉得自己都需要去见一见杨妃——自己躲在斗室里胡乱猜疑和害怕也不是事儿。

  如果杨妃真的知道了一切,她也没什么好怯懦的,就坦然接受杨妃的愤怒吧,再看看能不能得到杨妃的谅解。如果得不到杨妃的谅解,她也没有办法,反正李世民是不会让她离开的,无耻就无耻吧,人生在世,也难得无耻一回。

  如果杨妃还不知道,只是胡乱猜疑的话,自己就得再无耻一点儿,想办法打消她的疑惑。这似乎有些怯懦和阴险,但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想让一切曝光,毕竟不是她一个人要承担这个责任。虽然李世民要承担的比她少很多,但是她不想让李世民的名声因她而抹上污点。

  萧皇后来到杨妃宫中时,杨妃正坐在窗前发怔,见她夜晚来访,着实吃了一惊,在原地呆了片刻才迎上来,“这么晚了,母后怎么过来了?”

  萧皇后僵硬地笑了一下,看着杨妃假作亲热、满含惊慌和猜疑的脸,忽然一股热流涌上心头,竟把之前准备好的那些话全抛了。她收起了笑容,长叹了一声,从袖子里取出那支玉钗,直举到杨妃眼前,“我为什么要过来,我儿难道不知道吗?”

  杨妃顿时蒙了。看到她惊骇的样子,萧皇后竟然感到了一丝畅快。她的心头正有一股莫名的勇气在涌动,那是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事情的勇气。这种怪异的心情让她很恍惚,同时也让她很舒服。

  “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叫人监视我吗?”萧皇后微笑着看着她,笑容中浸满了苍凉的无奈。虽然这种笑容并没有攻击性,却让杨妃感到眼睛火辣辣地痛。

  “母后……我这是……我这是……”杨妃结结巴巴地说着,半晌后,她坦然地说,“我是担心母后被浮浪子弟引诱,有失声名。”

  此时她和萧皇后两人的气势正是此消彼长。见她如此,萧皇后不觉有些犯憷,笑容和语气都有几分怯然,“你若只是这样说的话,母后是听不懂的。”

  “母后,可能是女儿多心。女儿只是觉得,您近来频繁盛装夜游,可能会招致闲话。虽然我大唐风气开化,但对您来说,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哦。”萧皇后垂下眼帘,在心底庆幸地笑了:没想到她只知道这些,那打消她的疑惑就容易多了。只是既然她已经知道自己晚上偷偷出去,想要完全抵赖过去是不可能的了。为今之计,恐怕只有承认一半抵赖一半。

  “是啊,怕有闲话啊。”萧皇后故意慢慢地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无限苍凉地叹着,“母后这一生,招致的闲话还少吗?”

  听她这么说,倒像是她已经自暴自弃了。这样反倒使杨妃不好意思再责备她,呆了半天才犹豫着说:“母后,话不是这样说的。那些事情都过去了……”

  “母后不是要自暴自弃。”萧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起来深不可测,“只是说母后已经没有声名可败,在追求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就不必有所顾忌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实在不配有你这么孝顺的女儿。你千万不要因为母后而心情不好……”

  杨妃急了,脸上红得几乎要喷出火来,“母后您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不知道您遇上了什么样的人……可是他就那么重要吗?”

  萧皇后听到这句话后又是想笑,又是想哭,暗想: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她用力抿了抿嘴,继续刚才的表演,“这就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了。”忽然凄婉一笑,“你怎么看我呢,我儿?”

  杨妃一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皇后继续微笑着,眼圈却微微有些红了,声音里也渐渐地抹上了凄凉,“是不是觉得母后已经老朽,只需要穿暖吃饱,混日子等死了?”她已经不知不觉地带上了自己真正的感情。过这种日子曾是她的愿望,但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她其实是不甘心这样了却余生的,一点儿都不甘心。

  这句话让杨妃几乎跳了起来,“母后怎么这样说?母后当然不该这样活着……母后应该……”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了,接着僵在那里,尴尬莫名。人说饱暖思淫欲,人生的享受除了吃和穿,似乎就只剩下“淫欲”这一块了。你不想让她只过吃饱穿暖的日子,又不让她找情人,岂不是言不由衷?

  “当然了,你不懂。因为你有一个优秀的丈夫,又有一个这么好的儿子,虽然身世凄惨了些,但也在父母的呵护下过完了童年。女人该有的东西你都有,自然无法了解我的心情。”萧皇后的眼中已经溢出了泪水,看向杨妃的目光里已经带上了怨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完全在说自己的心里话了。

  说到这里时,萧皇后忽然自嘲地一笑,“当然母后也有些下贱,人家年近五十的时候都该心定了,可是母后却仗着自己还有几分姿色,动起了花花肠子……”

  “不,不是的,女儿绝没有这样想过!”萧皇后这番亦真亦假的话把杨妃说得眼泪哗哗的,抢上几步握住萧皇后的手,“对不起,母后,是我太自私了,以后我不会再多管闲事了!”

  萧皇后微笑了一下,接着又泪如雨下,不知是痛悔,是哀痛,还是释然,也许三者兼有。

  哭完之后,杨妃拉着萧皇后的手,小心翼翼地问:“母后……别怪我问得多……那个人多大?”她现在已经纯粹是关心了。

  因杨妃的问话,萧皇后被迫重温了她和李世民之间的年龄差距,脸上泛起了一层暗红,略带苦涩地答道:“不算大……”怕杨妃见怪,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也不年轻。”

  杨妃偷看了她一眼,说话更加小心了,“那……他有家室吗,妻子厉害吗?”

  这句话正戳到了萧皇后的痛处。萧皇后无法回答,只有静默不语。他当然有家室,老婆一大堆,最让我担心的就是你。

  问出这个尴尬的问题之后,杨妃自己也羞红了脸。萧皇后不说,她也不好意思再问。她羞红着脸,不敢看萧皇后,声音像个小虫一样在喉咙里鼓动,“不过母后……即使他妻子厉害,您也不用担心,不管怎么说,还有我呢……我一定……”她想说“出了事我一定帮您”,却羞得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口。她转身去梳妆台上拿了盒香粉,塞在萧皇后的手里,用肢体语言表示了她对萧皇后“追求个人幸福”的支持。

  萧皇后羞愧地收下了这盒香粉。看着这孩子如此纯良,她心头的自责已经无以复加,但是自责归自责,她还是感到非常庆幸,暗地里盘算着她说谎的成果。

  撒谎的最高境界不是用嘴撒谎,而是用态度撒谎。萧皇后今天就用这种暧昧不清却又略微坦诚的态度不动声色地套住了杨妃,让她以后不会怀疑她的嫡母和她的丈夫有染。因为在常人看来,丈母娘若和女婿有染,根本不敢见女儿,怎么还会和女儿暧昧地议论自己的情人呢?

  萧皇后回去后就将粉盒打开,坐在灯下用指尖捻着细腻的香粉。香粉的香味幽幽地飘进鼻端,使她有了一种置身于百花丛中的感觉。不过这种花香之中是结了冰凌的,这种冰凌从她的鼻子滑进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割着她的肺腑。她心中的自责更重了,她不敢想象有朝一日杨妃要是知道了真相,将会是怎样的愤怒和悲哀。现在回头也许还来得及,但是她不想回头,因为一回头的话,她的一辈子就真的没有了,为今之计,只有提心吊胆地走下去。

  萧皇后看着那盒香粉,嗟叹良久才睡下。睡前顺手把香粉放进了柜子里,之后便没有再过问。说来也巧,她日常搽脸的香粉在第二天用完了——她生活节俭,搽脸的香粉都是用罄才换。侍候她梳妆的宫女懒得再去领,正巧在收拾柜子的时候发现了一大盒香粉,便顺手从里面倒出了一些放在萧皇后的粉盒里,继续给她搽脸。

  萧皇后心思灵敏,但嗅觉不够灵敏——不过也没什么好灵敏的,谁会注意自己搽脸的香粉换成了哪一种?就是这个不是疏忽的疏忽,给她带来了天大的麻烦,不过也解放了她。

  杨妃所送的香粉叫做月尘,来自西域,据说是用一种叫做蓝月亮的花朵炼成,香味独特,且十分浓郁,经久不散。女人只要早上搽过一次,就可保一天的香气,还会将香气留在所有和她接近过的人身上。李世民提倡节俭,不会让宫里用这些劳什子。这种香粉是一个喜欢偷偷奢侈的王爷的侧妃介绍给杨妃的。杨妃闻了之后欢喜异常,暗地里拿大把黄金白银从西域商人的手中单独买了一些,因此这香粉在宫中独此一家。杨妃因为非常喜欢这种香粉,对它的香味自然记得清清楚楚,即使隔了很远,也能辨别出来。

  一日,杨妃到李世民那里去请安——名为请安,其实是邀宠。李世民近日说他国事繁忙,已有段日子没去她宫中宿歇,这让她感到寂寞,也感到不安。她已经偷偷地在宫中打听了一圈,知道李世民并没有到其他宫妃那里去,但是她不相信他真的会因国事繁忙而歇了,她是知道她的丈夫的精力有多么旺盛的,因此她怀疑他是不是暗地里又弄了个女人,这次去不仅是邀宠,也是试探。

  李世民见到杨妃时感觉非常异样。老实说,他还是喜欢她的,非常非常喜欢,但是因为和萧皇后有了恋情,他见到她时非常非常尴尬,因此只有躲着不见她。现在她主动来找他,可见一定非常寂寞。他略一思量,便对她的寂寞和苦楚感同身受,一时间羞愧满怀,只想着今天一定要好好安慰她。虽然如此打定了主意,李世民还是忍不住顾左右而言他地转过身去,佯装看着那颜色已经有些暗淡的屏风——他还需要一点儿时间来消化自己面对她时的尴尬。

  “爱妃今日前来,是否又有金玉良言要说?”这句话他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说完之后,却惊觉这句话有挖苦的嫌疑。他不由得低下头,懊恼地笑笑,看来他的内心深处还是迫不及待地希望她走啊。

  “臣妾见识短浅,哪有那么多金玉良言要说啊。”还好杨妃对这句话没有在意,“只是近日倒春寒,臣妾过来看看陛下有没有添一件衣服。陛下还有很多国事要操劳,若受了风寒,可就不妙了。”说着便像猫一样把双手搭上了李世民的双肩,就势想靠上去。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她几乎马上就要醉了,没想到在这股熟悉的气息里,忽然有股异样的香味像针尖一样直刺入她的脑海。

  杨妃初时还以为自己闻错了,用力地嗅了几下,确认这的确是月尘的香味之后,顿时脸色大变。李世民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一股异样的寒意,诧异地回过头去,竟发现杨妃已经面如死灰,恨恨地盯着他,眼中充满了惊骇、鄙夷、愤恨,还有悲哀。

  “爱妃怎么了?”李世民吃惊地问。虽然他心思敏捷,但也没到料事如神的地步。男人对香味从来不敏感,他怎么知道只因一点儿香味,他和萧皇后的事就曝光了呢?

  “李世民!”杨妃剧烈地颤抖着,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声音也变了调。要知道直呼帝王的名讳在哪朝哪代都是禁忌,即使对方是宠爱她的丈夫也一样,她知道自己光这样就可能被赶出冷宫,甚至会丢掉性命,但是她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炽烈的愤怒正像火山喷发一样从她的心里涌出来,如果不把它释放出来,恐怕五脏六腑都要被烧焦了。

  “李世民!你抢了我父皇的江山还不够,还要连我的母后也一并接收吗?”是的,她的愤怒不仅仅是因为吃醋。她到现在才发现,她对李家抢了她杨家的江山的事,还是有些抵触的。她以亡国之女的身份做他的妾妃,心里也是很自卑的。李世民把她的嫡母也纳入怀中,是对她的亡父杨广的莫大侮辱,也是对她杨家的莫大侮辱,更是对她的莫大侮辱!这证明他一直都在蔑视她,不把她当人看,就因为她是亡国之女。

  李世民虽然不是怯懦小人,但在这种情况下,却不得不抵赖。不说别的,杨妃若因此气坏了身子,也是一件麻烦事,再说杨妃的发难太过突兀,叫他立即坦陈,实在是有难度。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连你母后一起接收了?你母后是我的岳母,又是恪儿的外婆,我怎么会对她心怀不轨呢?”李世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嘴唇舌尖都烫得慌。他这次是用自己的口,重温了自己是多么荒唐。

  “你还想抵赖吗?亏你还是一国之君!”杨妃冷笑着说,那表情似乎立即就要疯癫,“你要是没碰过她,你身上的味道是谁的?别以为我是傻子呆子!”

  李世民吃了一惊,慌忙去嗅自己的衣袖,这个心虚的动作把他抵赖的可能性完全抹杀了。杨妃轻蔑地看着他心虚的样子,狠狠地冷笑了一声,听起来简直像野兽在磨牙。

  这声恐怖的冷笑倒把李世民笑醒了,虽然他还弄不懂杨妃到底是怎么发现的,但事已至此,再抵赖也是无用,索性坦然地笑了笑,“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隐瞒了。我和她是在一起了,不过不像你想的那么肮脏……”

  没想到杨妃此时早已听不进他的话,只是站在那里双目发直地喃喃自语,“亏你还知道她是你的岳母……亏你还知道她是恪儿的外婆……她已经快五十岁了……你竟然还不放过……你这简直是造孽啊……”

  李世民见她神态有异,慌忙伸手拉她,没想到刚伸出手来她就跑了,简直是像疯子一样乱撞,一溜烟就不见了。

  李世民在原地呆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径直就往萧皇后的住所赶去。杨妃已经激动成了这个样子,这件事一定会曝光了。他自己倒没什么,就是怕萧皇后吃惊受辱。他要先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再把她保护起来,然后自己再慢慢地料理余下的事务。当然了,这些他都可以差人代办,他却更想亲力亲为。

  说来也巧,今日萧皇后没有在自己的住所待着,而是到杨妃的宫中去看李恪了。她见杨妃不在,便一边逗李恪玩,一边等杨妃回来。她和李恪玩得正高兴的时候,杨妃忽然一头撞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把李恪抱了开去,动作之粗鲁,简直可以用“抢”来形容。

  “我儿……怎么了?”萧皇后怔怔地看着一脸愤怒的杨妃,心里不由自主地犯憷。虽然她猜到可能是她和李世民的关系暴露了,但事情毕竟来得太猛了,她还是有些蒙。

  “我怎么了,母后还能不知道吗?”杨妃冷笑着说,她的脸上已经布满了黑气,似乎马上就会气得倒地而亡,“您可真会演戏啊。亏我还真心希望您能过得幸福……您竟然……”

  李恪惊讶地看着盛怒的杨妃,用力地拉着她的袖管,“娘,你怎么忽然骂起外婆来了……”杨妃像被蝎子蜇了一样恨恨地看向李恪,本想在他面前指斥萧皇后,但见他一脸纯真,实在不忍心把成人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告诉他。她的脸孔紧紧地绷着,露出心如刀割的神情,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您看看您……您做的事情我都无法跟恪儿说……亏您还是她的外婆……亏我还这么信任您……”她哭得气噎舌干,紧紧地抱着李恪,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没有再看萧皇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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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历六帝宠不衰(下)